邦德听见卡梅尔高声疾呼:“不!詹姆斯,不!他是……”接着,她的白绸裙和上衣的前面溅满了鲜血,看上去像一朵朵深红色的鲜花,她的头向后望,身子却朝前冲,两臂向前伸得直直的,像游泳的人跳进游泳池一样。邦德心里蓦然想起了梅芙-霍顿的玫瑰“沥血的心”,接着他从皮带上拔出手枪,这时听到啪啪的枪声在房顶回荡,他意识到有人倒在地上了,那颗尊贵的灰白色的头颅溅满鲜血,宛若蒙上一层厚厚的血雾,在空中摇摇晃晃,那根致命的手杖飞了起来。刚才和卡梅尔在一起的那个人被击中,向前摔倒,咔嚓一声撞在石头上,地上留下一滩鲜血。
季安内-弗朗科的男女手下突然从各个隐蔽处走了出来,至少有六个人——二女四男——亮出了武器。其中一人手握一支乌兹牌手枪,他们正向站在楼梯入口处的一个身材瘦长的人合围过去。
起初邦德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人双手紧握一支自动手枪,子弹还未打出,他就松了手,枪掉到地上,他自己却双手抱头直挺挺地站着。
后来邦德很难再现当时整个事件的情景,因为这一切只是在几秒钟内发生的。一直到那人把双手举过头顶他才看清,原来是戴维-德拉贡波尔。
“我不是有意伤害这位姑娘的。”德拉贡波尔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叫嚷着,眼泪沿着脸颊流下来。他不顾意大利人的吆喝和叫他站住的命令,向那两具尸体走去。
当德拉贡波尔俯伏在那具男尸上时,没有人会傻到向他开枪。他现在已放声哭泣,邦德走近他的身边时他喃喃地说道:“啊,戴维!戴维!我很难过,但事情必须这样结束。没有别的办法啊,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你总是出去杀人,杀个没完没了。太过分了。够了!”
邦德最近听到的其他一些话像闪电一样掠过他的心田,一瞬间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但是,那“又多了三”的声音却在他的心头鸣响。
邦德走近那四肢伸开、躺在地上的尸体,特别注意到两件事。首先,尽管那具尸体的头顶上有个伤口,可他的面容却与现在俯在他上面的那个德拉贡波尔的面容一模一样。曾用作假发的那团乱毛被抛到离尸体几英尺远的地方,血迹斑斑,样子令人可厌。
“你是戴维吗?”他伸出一只手,放在德拉贡波尔的肩膀上,然而他心里不能不注意到这个活着的人与那个死者面貌似乎一模一样这一奇怪现象。
德拉贡波尔仰视着,摇摇头。“詹姆斯,”他说,“我很对不住这位姑娘,但我必须把戴维除掉。不然,他会用这根要命的东西把你杀死。”他踢了踢那根手杖。“接着他还会去杀更多的人。”
“我们并没有想到……”邦德眯缝着眼,盯着德拉贡波尔的脸。“你是戴维吗?”他再次问道。德拉贡波尔再次慢慢地摇摇头。“这才是戴维!”他的手爱抚着那具尸体的肩头。“这是我的兄弟戴维。你们在德拉赫堡的时候我就应该告诉你们,可是我没有那个胆量!劳拉终于知道了他的真相,但她也曾像你一样,以为我是戴维。我是准备娶劳拉为妻的那个德拉贡波尔。你们给我一些时间,我把一切事情都原原本本告诉你们。”
现在警察已和意大利安全局的人汇合,把那儿的人像赶牲口一样赶出房顶。有人拿出手铐咔嚓一声铐住了那个活着的德拉贡波尔,把他带走。他二话没说昂首挺胸静静地走了。
“他们究竟以什么名义……?”弗莉克紧紧地站在邦德的身旁说道,“詹姆斯,他们究竟……?”“我也不知道!”邦德粗声粗气地打断她的话。
当房顶上的活动开始走上正轨,按照犯罪现场处理的时候,季安内-弗朗科建议他们都到一个安全的房子里去,那所房子将用来审讯。“你们两个都应该去那儿。”他这样对他们说,对此,不管是邦德还是弗莉克都无意争论。
那所房子很大,位于米兰郊外某个地方,建在一个大庭院之中。那所房子很安全,一辆普通的货车堵住了通往车道的大门,不让车辆进出,为了让他们进去,那辆货车不得不向后退出。这所房子是一座两层楼的别墅,粉刷着粉红色和白色相间的两种颜色,在这所房子的前面已停放着几辆小轿车。安全人员在周围巡逻,两辆警车和一辆货车停放在树丛后面几乎看不见的地方。
房子里几乎没有家具,更没有不必要的装饰,四壁粉刷成公共机构常见的绿色。电话在呜呜地响,从半开着的门里传来很低的谈话声。面无表情,默不作声的男女办事员拿着档案在各个办公室之间传递。
有人陪着他们走进一个大房间,房间中央放着一张粗糙的方桌。M坐在曾是装饰华丽的壁炉旁,比尔-坦纳站着,朝窗外张望。
“我说过要活的,詹姆斯。”M的眼里充满责备的神色。
“我知道,先生,我感到很遗憾。当时我真的束手无策。怎么没人知道他有个兄弟呢?”
“这正是我们需要弄清的问题。”坦纳小声地说,好像心事重重。“现在,意大利人正在听他供述,等一会他们就让我们对他进行审问。”
“沿着这条线索追查,人人都会在某个环节出差错。”M凝视着那个空洞洞的壁炉。“看来有两个模样相同的孪生兄弟——戴维和丹尼尔。但是,就连戏剧界的报纸也没有提到过丹尼尔,因此我们也就无从知道了。新闻界对戴维-德拉贡波尔这样的著名人物一定会跟踪调查的。传媒向来都热衷于报道这类事。他们通常能如数家珍一样说出他的每个亲戚,不管是活着的还是去世的都能说出来。”他咬着牙,愤怒地哼了一声。“但是,这并不说明我们中的任何人有理由犯错误。谁都没有,甚至我自己也没有不厌其烦地去查查他的家庭。我们大家都相信报纸上刊登的或见于传记的材料。那些材料说什么德里莫利克的德拉贡波尔家族最后一代只有两个孩子——梅芙和戴维。”
一个勤杂工端着咖啡和三明治——里面塞满乳酪和火腿的长方形面包——走了进来,但是,谁都没有胃口。接着季安内-弗朗科-奥尔西尼也来了,他穿戴整洁而考究,好像准备参加什么重大聚会似的。
“嗯!他救了你的命,邦德上校。这是肯定无疑的。我们有专门人材——弹道学家和武器专家——过一会儿他们就把那个罪犯的武器带来。那武器好厉害啊!他的兄弟丹尼尔-德拉贡波尔告诉了我们很多事情。武器是戴维亲手制造的,好厉害啊!”
几分钟以后他们就看见武器究竟有多厉害了。两个穿白大褂的弹道学家和武器专家把那根粗重的手杖带进房里,放在方桌上。季安内-弗朗科点头示意,他们开始讲解这件武器究竟有多厉害。
“死者身上另有一个手杖柄,装在一个特制的皮套里。”他们两人中有一个说道。他的英语说得很好,他一边说一边把另一个黄铜鸭头柄放在桌子上那根完整的手杖的旁边。
他们走近一看,发现那两个手杖柄有同样的装饰,比普通的手杖柄大得多。手杖本身也比平常的手杖粗得多,用磨光的硬木制成。
实际上,那根手杖由三部分构成,每部分中间都钻空成一个口径为9毫米的管道。其中一个武器专家族出手杖的,长约18英寸,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显然是消音器。中间一截最长的部分也旋了出来,那无疑是枪管。最后6英寸和那沉重的黄铜雕刻则是这件特殊武器的关键部件。
那6英寸嵌在木头里,比枪管粗,里面有个枪膛和侧孔,侧孔用来卸除已用过的弹壳。那个鸭头是可拆卸的,拆开就露出了精巧的枪仓和枪闩,里面可以放三颗埃科罗伊子弹,一颗在枪膛里,两颗在鸭头里。枪闩是以标准的方法操纵的,做工精致,由手转动。
鸭嘴可以动,是个扳机,甚至还有个保险栓,装在其中一只黄铜眼睛里。把鸭嘴一压就使撞针与上了膛的子弹接触,子弹就射出去了,产生的气体把整个装置往后推,将用过的弹壳卸出来,自动装上第二颗子弹,用同样的方法又可以装上第三颗子弹。
“我们认为,发射第三颗子弹后消音器必须更换。”那个导弹弹道专家对他们说。“究竟射程有多远我们还得试一试才知道,但我猜射程可达130米左右——大约150码。”
“当时它就是这样装上了子弹的,是不是?”邦德问道。
“装上了子弹,而且保险开着,先生。”另一个专家神色沉郁地说。“我认为他当时是把这家伙提到屁股旁边,向你瞄准。要是当时没有把他干掉,那么被干掉的就是你了。”
弗莉克的手指甲扎进邦德的手臂里。
“詹姆斯,你总是福大命大!”M说起话来声音并不显得很激动。“那么第二套装置又是怎么回事?”他指着另一个鸭头问道。
“这个东西更精致。”那位专家开始把那个黄铜鸭头和木块拆卸下来,那东西是干什么用的无庸置疑。鸭头里又有个枪闩,但这一次孔径却小得多,那个装置里装有一颗CO2子弹。在枪膛里他们可以看见一个小小的明胶胶囊。
两个武器专家一致认为在某个地方一定还有一支孔径更小的枪管,那个胶囊装的是什么东西一定要经过检验才能知道。“但是,据我们所掌握的情报,这件东西是拿来干什么的,这个胶囊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是可想而知的。所以我们在处理它时要极其小心。”
“好厉害啊!”季安内-弗朗科又使用他喜欢的词藻。武器专家一离开,邦德认为该吃饭了。他拿起一块塞满火腿的长方形面包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M听见他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心里不禁有点怜惜。
大家终于都吃起来,因为他们心里明白,说不定将要熬一个通宵。他们差不多把一大盘三明治吃完时,几个保安人员和两个高级警官把他们认为是丹尼尔-德拉贡波尔的人带了进来。他的神色显得疲惫而憔悴;但十分清楚的是,就体格和容貌来说,他与他的兄弟戴维一模一样。他环顾房间四周,向邦德苦涩地笑了笑,表示认识他。
没人想限制他的行动。一个警官把一小叠打印的文件递交给李安内-弗朗科-奥尔西尼。
“我已把一切事情都告诉这些先生了。”他坐在方桌旁边,俨然是举行记者招待会一样说道。“那个伟大的演员的嗓音全世界的戏迷和影迷都曾听过,他说话的声音与那位演员的声音完全相同。我十分乐意回答任何问题,然而我意识到我很可能因我兄弟那个公认的杀人狂的死以及卡梅尔-钱特里的被害而遭到审讯。我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正在瞄准我的兄弟,她叫嚷起来。那一定是子弹反弹回来了。”说到这里他踌躇了一下。“我非常喜欢钱特里女士,詹姆斯,她和你一样以为我是我的兄弟戴维。”
“那么,我得感谢你救了我的命了,戴——丹尼尔,对不对?你是丹尼尔吗?”
丹尼尔-德拉贡波尔点点头。“十分正确!使你和其他许多人发生误会,我感到非常抱歉。我们家是很封闭、很骄傲的。我们竭力隐瞒戴维的情况,是大错特错了。”在邦德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腾。他想,丹尼尔的话听起来是那样无奈。也许这是他受了某种打击的缘故他记起在德拉赫堡时,德拉贡波尔也曾谈到他家族的骄傲。
“这可正是我想知道的。”M向方桌走过来,双肩耸起,双手托着下颔。“为什么没有人知道那个著名的戴维-德拉贡波尔有位相貌一样的孪生兄弟?”
“许多人都知道。在我们的出生地德里莫利克,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实,在康沃尔,上年纪的人也都知道。但是,他们也是忠心耿耿的,两年后我们家的人对外说,其中一个孪生子已经死了。任何愿意仔细研究公开记录——出生、死亡之类的记录——的人都可以发现这一事实。”
他停下来,环顾方桌四周的人,似乎在寻求证实。“我们是相貌相同的孪生子这一事实报纸上从未报道过,这令我也感到纳闷。当然,这么一来后来倒变得很有好处。你们知道,戴维生来就没有说话能力,也听不到声音。他是个天生的聋哑人,而我却是个正常人。我们整个家庭都是骄傲成性的,无法正视戴维有严重的生理缺陷这一事实。当时的医生坚信——我们全家人也认为——戴维要在他自己的小天地里度过他短暂的一生。他们把他当作植物人,对我们全家来说,他是不存在的。因此,他们就按许许多多的旧贵族家庭的惯例,隐瞒事实以遮丑,不肯接受戴维有严重生理缺陷这一事实。”
“那么,他们是把他遗弃了还是送进了教养所呢?”
德拉贡波尔慢吞吞地摇摇头。“都不是,”他近乎耳语般说道,“这个故事听起来像是维多利亚时代那些古老的传奇剧。戴维变成了一个关在阁楼里的小男孩,像《简-爱》中的格雷斯-普尔和《秘密花园》中的那个男孩梅林一样。他是个使家人难堪的人,由三个保姆照料,直到发生一个意外事故。”
“什么事故?”
“梅芙和我小时候都是由许多家庭女教师教育的。我们有时住在爱尔兰,有时住在康沃尔。全家到哪里就把戴维带到哪里。没有人敢把他留下来不管。我们要是在康沃尔,他就在康沃尔。要是我们在爱尔兰,他也在爱尔兰。事故是在爱尔兰发生的,那时我们——就是戴维和我——才三岁,才三岁。”他说了两遍“才三岁”,一时,他显得茫然若失,黯然神伤。
“总是定期去看你的兄弟吧,是不是?”M问道。
“是的。我去看他,然而去看他的具体情景很多我都记不得了。我只依稀记得这个可怜的小男孩是与世隔绝的,但是我们的童年时代大部分是一起度过的。那是在事故发生以后。”
“你要把那次事故的详情告诉我们吧,是吗?”M用最耐心的审问者的口吻问道,好像在他看来用什么口吻无关紧要。
德拉贡波尔问他是否可以喝杯咖啡。有人吩咐拿些咖啡来,但是咖啡拿来了,他仍然呆呆地坐在那儿,神色忧伤。邦德回忆起他饰演的汉姆莱特,脸上呈现着同样忧郁的神态。接着他醒悟过来,那不是眼前这个人,而是他的兄弟。
德拉贡波尔呷了几口咖啡又开始说:“我能给你们讲的大多是在家里听到的——家庭传说。然而我确实记得此事的戏剧性和奇迹般的结果。那次意外事故发生以后,我的生活也完全变了样。”
他又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咖啡,仿佛在拖延时间,造成紧张气氛。
“我们当时在爱尔兰。事故就发生在德里莫利克那幢房子里,那是一座冰冷、沉闷的石头房子。戴维照例被关在那座房子的顶层。顶层有两个房间,位于一个很大的楼梯平台的两侧,那里有两套楼梯。其中一套楼梯通到房子的前门;但地板上还有个小小的活板门,下面有个梯子,通到一个小小的平台,平台上又有一段楼梯,通到下面仆人的住处。”
“三个保姆对他照料得很周到,但是——这件事我记不得了,是后来家人告诉我的——其中一个保姆不得不离开,她是因为生病或是别的什么事住在家里了。戴维时刻需要有人照顾,因为他可能自己给自己造成伤害。两个人是不足以照料他的。那可是又累人又烦人的工作。”
“说来奇怪,我还记得一个保姆的名字——贝拉。现在很少有人叫贝拉了。唔,贝拉应该值班,可她却睡着了,情况似乎是这样,戴维不知怎么搞的走到活板门和那个小小的梯子那儿去了——那梯子现在已不在那儿,早就撤掉了。他摔下去了。有多高?12英尺?15英尺?他是头朝下摔下去的。我记得当时人声鼎沸,乱成一团。当地的医生赶来了,我记得有人叫我别哭别闹,还说戴维可能要死了。”
“但是,他并没有死。”M说这话的腔调似乎是在责怪丹尼尔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大堆令人厌烦的废话。“他不但没有死而且病好了,是不是?他的聋哑病彻底好了。是不是?”
“是的。你的话听起来好像所有这一切你都知道似的。”
“这是维多利亚时期小说的动人情节,德拉贡波尔先生。”
“也许是吧!但这是真的,所有这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是的,是的,经过这次意外事故,他再也不浑浑噩噩了。据说,他几乎一个星期昏迷不醒。然而,他一苏醒过来,就能听到声音,也能发出声音了。一年之后他能说话了,两年之后他和其他孩子一样会读、会玩,会烦恼了……”
“有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有,多得很!在德拉赫堡我们有信件和我们父母亲的日记。那些信件和日记我只浏览了一下。我喜欢相信我自己记得的东西,但梅芙却仔细读过了。”
“因此,一切都突然变了。你有了自己的兄弟作为玩耍的伙伴了。”
“我们一起度过了美妙的童年。除了……”
“除了什么?”这一次轮到邦德满腹疑团了。
“他有点偏执狂……而且残忍,非常残忍。”
“在哪些方面表现出来?”
“表现出偏执狂吗?”
“你愿谈这一点就先谈这一点吧!”
“嗯,我们家的人并没有就戴维以及他突然变得正常一事到处张扬。他们甚至也不否认他已死这种说法。我想我父母亲在一定程度上认为他并没有真正正常,尽管他们没有说过什么他不正常之类的话。你们知道,戴维喜欢按常规工作。他给自己定下任务,定下目标,如果他没有或无法达到目标,那么他就会大发雷霆。当然,他后来又执意要成为演员。像对待其他事情一样,他一定要成为迄今为止最出色的演员。对他来说,居于第二是不可容忍的。如果他做的事出了一点差错,他会失去控制而怒气冲天。后来他学会了及时控制住自己,但是在私下里他发起怒来可真叫人心跳肉颤。”
“这么说来,你是甘愿充当他的副手了,是不是?”M又问道。
“非常愿意。他才华横溢,我认为我是唯一了解他的人。他学会了在公众中,甚至在地位名望与他相同的人面前自我控制,但是,在我面前从来不控制自己,而是尽情发泄。我想我成了他真正的看护人。”
邦德记起了卡梅尔-钱特里前一个晚上曾经说过:“我想他把我看作妹妹,因此,我就是我哥哥的看护人了。”
“从哪些方面可以看出他残忍呢?”
丹尼尔长叹一声。“起初是对待动物。他喜欢发明一些极其可怕的夹子和罗网去捕捉动物,一旦捉到了就欢呼雀跃,他曾捉到不少鸟和松鼠,有时还捉到猫或狗。那些罗网像过去捕人的罗网一样,十分可怕,只会造成伤残和痛苦,通常不会把禽兽杀死。”他停了一停。“他喜欢这样干,喜欢亲手把它们弄死。”
“最后,他杀害的目标从禽兽变成了人,是不是?”
“是的,大致如此。他在设计那些罗网和夹子时兴高采烈,欣喜若狂。他盼望的是捕捉。但是不一定要将猎物弄死?唔,那倒不见得。”
“但是,归根结底,他杀害的目标从禽兽变成了人,是不是?”M重说了一遍。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是的!”他说得很刺耳,显然他要生气了。“是的,他杀了人,但那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他闭起眼睛,摇摇头,然后轻声说道:“我想那只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在他的事业登峰造极期间,他的确有不少东西可称道的。我知道有个演员和剧院一个技师与他共事期间因意外事故而丧生了。那些事故很可能是精心策划的圈套。但是,我由衷认为,所有愤激、偏执和残忍主要是包含在他光辉灿烂的生涯之中的,因为他的才华本身就带着血腥味。”他瞪着眼环顾四座,仿佛要向他们挑战似的。
“哦!原来他两手血腥倒是很有道理的!是的,才华本身就带着血腥味!”M厉声说。“丹尼尔,你的问题是你知道这一切。戴维究竟想干什么你了如指掌。然而你没有说过,你没有揭发过。”
“我知道。对此我要负全部责任。他们可能要把我关起来……”
“我希望你谈关键问题。”M已怒不可遏了。“现在给我们谈谈他退休后的事。这一次可要讲真话!发生了什么事?是怎样发生的?事情是谁干的!”
德拉贡波尔温顺地点点头。“我认为,他在一定程度上生来就是神经错乱的,但是他神经错乱也许是三岁时从楼顶摔下来造成的。那一摔给他带来了听觉,也震松了他的声带,但也给他带来了……哎,我不知道……给他带来了某种心灵创伤,非常危险的心灵创伤。”
“谈退休的事!”M催促道。
“在最后一年里有许多时间我是跟他一起度过的——直到那时为止我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是跟他一起度过的。但是,在那最后一年里他的神经开始衰退了。表演,甚至彩排和记台词越来越紧张,紧张得使他的神经受不了。当然,到那时他还朝思暮想要在德拉赫堡建立戏剧博物馆。他的神经终于崩溃了。彻底崩溃了。梅芙和我照料他。莱斯特——他的化装师也跟他一起来了。我又请了两个护士——查理士和威廉。我终于说服了他留在德拉赫堡,专心筹建戏剧博物馆。我认为他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已退出了戏剧界。”
“可是,他还干上了一个新行业,是不是?干上了暗杀业!”
这一次大家默不作声的时间更长了。“丹尼尔,你要告诉我们,为什么你的兄弟热衷于在公共场合杀人?你要告诉我们,为什么你从来也不竭力阻止他这样做?”
“什么事情都有两个方面。”丹尼尔似乎要鼓足劲,准备反击。“是的,我肯定会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还要告诉你们我是如何试图去制止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我已竭尽全力了。我……”
“你竭尽全力要做的,实际上无非是使你兄弟所干的罪恶勾当不致让警察发现,我想。”
“嗯!我想,什么事情你们都已经知道了。”现在他突然变了。邦德已经是第三次或第四次觉察到他的情绪突然发生了变化。
他们又与他连续较量了4个钟头。关于每起可疑的谋杀事件M都谨慎地审问过他:从1990年2月在马德里枪杀恐怖分子;赫尔辛基炸弹爆炸,炸死了斯堪的纳维亚的政治家;里斯本城外一位音乐家因其汽车的制动器失灵而死于车祸,一直到最近的一系列谋杀事件,M都审问过他,最后M还就劳拉-马奇被谋杀一案审问他。
“她毕竟是你的未婚妻啊!”M大发雷霆。“你一定知道是他把她杀的,可是你对他这样做也不加制止。”
“那是他的报复行动。”丹尼尔小声说道。他的样子好像快要累倒了。“劳拉要求解除婚约,我悲痛欲绝——你们说得十分正确,我一把戴维的真实情况告诉劳拉,她就要求解除婚约。”
“可是她以为你是戴维啊,对不对?”邦德问道。
“对。我在大多数人的面前冒充戴维,在劳拉面前尤其如此。这一点戴维知道,这是毫无疑问的。那是他的报复行动。是的,他这样做使我痛不欲生,忍无可忍。我知道,这样的事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我已下定了决心,要把他除掉。但想不到,你们的邦德上校和冯-格鲁塞小姐在我正要除掉他时突然来了。我知道他正策划着其它事情,而……”
“你知道他正在策划什么事情?”
“12月狂欢!他来这里是为了作好安排并演习一次。对此我十分肯定。”
“给我们谈谈这一点吧!”
“你们已经知道了。”
“没关系,我们想听你再谈谈。”
“我十分肯定他正计划在拉斯加拉歌剧院的舞台上杀害基里-泰-卡纳娃夫人,接着去雅典把阿拉法特干掉。他来这儿是要为这些事作好安排的。再过一天,他本来要到雅典去。”
“你认为他是怎样选择谋杀目标的呢?”
“知名度高。大多数都是知名人物——知名的政治家和知名的恐怖分子。他这次出来是要杀害我们这个时代伟大的女高音歌手之一和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的领导人。我认为他是任意选择的,或者有什么目标碰巧出现了,他一心血来潮就想去杀人。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接着他还想干什么呢?他去雅典演习过以后还想干什么呢?”
他失魂落魄地怔怔坐着一动也不动。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他与他的兄弟相貌诚然很相像,但是,这是真正的生活,并不是演戏。谁都几乎看得出他脑海中在想什么,他好像是在问自己,他们是真的知道还是在猜测呢?
“雅典的事办完以后……”M催促道。
“雅典的事办完以后不会再有什么事要办了。这一次我把他盯牢了。”
“可是这一点他并不知道。告诉我们,即将到来的这个星期日巴黎城外将有事要发生。”
他无奈地长叹一声,似乎要屈服了。可是接着又踌躇不决,沉默不语。
“他的笔记,”邦德提醒道:“他的笔记上,在巴黎的旁边写上了PD、W、H这些字母。这可以唤起你的记忆吧!”
丹尼尔-德拉贡波尔咬紧嘴唇,点点头。“哦!对,对。我认为这可能是他设想的一鸣惊人之举。恐怖分子把这些事件叫做什么?轰动事件吧?星期日英国王妃将应邀带两个孩子到巴黎城外的欧洲迪斯尼乐园去游览,她两个孩子是英国王位的直接继承人。我想他计划杀害他们,使之成为世界瞩目的轰动事件。他心里想,王妃和两个小王子死在迪斯尼乐园,这将是一个极妙的讽刺。”
“我感到奇怪,所有这一切你怎么会知道呢?”M问道,他好像是在问自己似的。“我感到奇怪,星期日她带两个孩子到欧洲迪斯尼乐园去,你们兄弟俩怎么都知道呢?那可并没有公之于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