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重复了两遍,但是杰克还是没有听进去。
“这颗牙齿和这具骸骨的线粒体DNA显示出不同的序列来。这就意味着这颗牙齿来自于这具骸骨之外的某一个人。但是我们早已知道了这一点。和我在蒙特利尔实验室有业务往来的那位牙医已经这样告诉过我们了。那颗牙齿属于某个比马克斯年轻点的人。
“而且马克斯的线粒体DNA是独一无二的,和牙齿的主人,以及坟墓里面那些尸体的母系家族都不一样。如果马克斯是这个家族的一位成员,那么他的母亲一定是个外来人员。”
“一个嫁到这个家族里的女人。”
“很有可能。但是真正令人大吃一惊的是臼齿里的线粒体DNA和坟墓里那个家族成员的线粒体DNA是完全一样的。”
“DNA把那颗牙齿和玛利亚的后裔联系在一起了?但是马克斯却不是玛利亚的后代?”
“马克斯嘴里那颗奇怪的牙齿的DNA序列和你正在挖掘的坟墓里那些遗骸同属一个母系家族?”
“你说的是那颗被安到马克斯下颚里的臼齿?”
“是的,杰克。这就是说,那颗牙齿的主人和你坟墓里的死者有血缘关系。他是那个家族的一员,他是某个女人的后代。”
“但是那颗牙齿不应该出现在那个下颚里。它是怎么跑到那里去的呢?”
“我的猜测是,这颗牙齿被安上去只是个单纯的错误。这颗牙齿很可能是从被混成一堆的那些遗骸里的某个下巴里滑了出来,然后错误地安到了那具完整的骸骨上。这一切也许是在挖掘的时候发生的。也许是在运输的过程中发生的。但是不可能发生在哈斯的实验室里。因为我们知道哈斯从来没有见过马克斯。”
“所以2001号墓穴里至少有一具死尸能毫无疑问地和汲沦谷坟墓里的死者有亲属关系。真该死,这个家族成员里的一分子究竟在马撒大山上做什么?”
杰克走到窗前,把双手插进上衣口袋里,向下看着。他在那边思索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等着。
“耶丁对墓穴里那些骸骨保持缄默,关于这些遗骸哈斯未能完成报告,”杰克的声音很平静,“当然了,他们并不是叛乱者。住在那个墓穴里的是一群拿撒勒人。”
尽管杰克实际上并没有在和我说话,但是他说的话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我们到底他妈的发现了些什么?这具马克斯到底是谁?这具骸骨为什么没有拿给哈斯?藏在汲沦谷坟墓地下那个墓槽里的骸骨又是谁?这些骨头为什么不曾被收集起来,放到藏尸罐里呢?”
杰克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就像是思考到一半突然蹦出来的一样。
“他们是住在马撒大山上的基督追随者,他们其中的一个和汲沦谷坟墓里的一个人有生理上的关联。他们之中的某个是这个神圣家族里的一员。而这一切就证明了我想要证明的一件事:雅各藏尸罐确实是从那个坟墓里出土的。”
杰克转过身来,他的眼睛里燃烧着某种东西,这种东西让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我想我们有了两个毫无关联的源于一世纪的发现,其中的每个发现都很让人兴奋。不是这样的,它们之间是有联系的。失踪了的马撒大骸骨和汲沦谷坟墓里的遗骸都是同一个故事里的某一部分。这简直是骇人听闻,也许是本世纪最大的一个发现。该死,这是一千年以来的最大发现。”
杰克大步走回桌前拿起那份生物人类学报告,又把它放下来,摸了摸一张藏尸罐的照片,又摸了摸另外一张,他把所有的照片整理成一堆,然后把报告放在这一堆照片的最上面,手指在照片边缘上敲打着。
“这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惊人,特普。而且更加危险。”
“危险?但是马克斯已经不在我们这里了。而且没有一个人知道裹尸布里藏有骸骨这件事。”
“还没有人知道。”
“现在我们该把这一切告诉布罗特尼克了。”
杰克瞪着我说:“不!”
我猛地一震,就像被电流击中了一般。
杰克举了一只手,表示抱歉。棒槌学堂·出品
“对不起。我的头脑又开始发热了。只是,我……不要和布罗特尼克说这件事。”
“杰克,你是不是会让个人情感左右你的决策?”
“布罗特尼克已经过时了。不要说。”杰克轻蔑地喷了一口气说,“这样说他还是客气的。他从来就不是什么东西。而且他真的就是一堆粪土。”
“布罗特尼克可能是暴君卡里古拉,但他是以色列古文物局的头儿。这个人可能也是有了某些业绩才爬到那个位置上的。”
“在过去的60年代里他发表了几篇很出众的文章,在整个学术界引起一争论,后来他就得到了很多不错的工作机会,他的工作稳定以后就再也没有写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现在他骑在众人身上大施婬 威。”
“不管你对布罗特尼克的看法是怎么样的,以色列古文物局有权管理这个国家的古董。”
在屋外,一辆车子猛地开了过来,停住了。杰克的眼睛飞快地向窗外瞟了一眼,然后看看那个锁着的柜子,之后目光又回到了我身上。他叹息着,加快了速度,开始烦躁地拿着圆珠笔在桌上敲着。
“我今天下午要去见鲁丝·安妮·布罗姆。”
“布罗姆是以色列古文物局的那位元物理人类学家?”
杰克点点头。
“你准备把那具裹尸布里的骸骨的事情告诉她吗?”
“是的。”杰克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捏着自己的鼻梁。
“你不只是要告诉她这些事情吧?”
“不止说这些。”杰克把笔扔了下来,“你是对的。把这具骸骨放在这里太冒险了。”
对于什么来说是个冒险呢?我想知道答案,我看着杰克从我身后走过。到了窗前。对这些骨头?对杰克?对杰克未来的职业生涯?我了解我的这位朋友,他同样也有学术上的野心。
“你想要我和你一起到洛克菲勒博物馆去吗?”
杰克摇了摇头:“我必须绕到挖掘现场去告诉我的员工,提防那些考古阻碍者。这些人会使用钻孔机,而且我要确保那些可恶的家伙不会出其不意地袭击我的员工。”
我看了看我的表。
“我原定在下午4点和赖安在酒店见面。但是我可以更改我的行程安排。”
“没有必要。我两个小时以后就会给你打电话的。”
“你今天晚上和我们一起用餐?”
杰克点点头,思考着,不再听我说话了。
※※※※
我到了没多久,赖安就进了我的房间。我当时看起来一定很不高兴。
“你还好吧?”
我点点头,不想谈及我和杰克不愉快的对话细节。
“你的这个好朋友怎么样了?”
“他的头部受伤了,但是他的状态还可以。”我砰的一声关上了微型冰箱的门,“他现在很武断,但是还可以吧。”
赖安没有再说这个话题。
“你在档案局了解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没有?”
我拉开低热可乐的拉环,告诉赖安我看到的那些文章,在这些文章里,耶丁在做放射性碳的日期测定一事上有些自相矛盾。
“所以说,这个老家伙确实把一些材料送到国外去检测了。为什么他不测定马撒大骸骨的年代呢?”
“就是啊,为什么不呢?”
“但是,听我说。我拿到了DNA检测报告。汲沦谷坟墓里的几个死尸有相同的DNA序列号。”
“就是说他们之间有亲缘关系?”
“是的,但是这也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这是一个家族坟墓。你可以预料到埋在这里的人们是有血缘关系的。真正让人大吃一惊的是,线粒体DNA的检测结果把马克斯那颗奇怪的牙齿和这个家族联系到了一起。”
“也就是说在2001号墓穴里埋着的某个人是汲沦谷坟墓里面这个家族里的一分子?”
我就是爱赖安快速反应的头脑。
“确实是这样。而且因为杰克确定汲沦谷的坟墓里掩埋着圣族家庭的成员,那么在罗马人围剿期间,就可能有早期的基督徒被困在马撒大山顶上。”
“哇!”
“是这样的。而以色列人会对任何这样的观点持敌对态度。”
“马撒大山上有耶稣的子民,甚至有可能是圣族的一员。”
“是这样的。但是我现在还是不知道马克斯究竟是谁。”我喝了一大口饮料说,“不过我过去也不知道。他的DNA序列是其中独一无二的一个。如果他真的和汲沦谷坟墓里的那些人有什么亲属关系的话,也不会是杰克在坟墓里发现的那些女尸。”
“卡普兰今天早上谈到了主题。”
这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说弗瑞斯对马克斯的底细了解得很清楚。”
“他有关于马克斯的身份证明?”
“这个词是卡普兰自己说的。”
一丝兴奋顺着我的脊背冲了上来。我已经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来调查马撒大骸骨的身份了。这个过程一直都像是在一个漆黑一团的隧道里追逐一缕迷烟一般。如果诚实一点的话,我甚至会怀疑我自己的个性都已经随着时间一点点蒸发了。
“看在上帝的分上,赖安。告诉我卡普兰说了些什么。”
“卡普兰说,他一直都不明就里。但是小道消息说这具骸骨很了不得。”
“这个小道消息是不是从古董黑市上传来的?”
赖安点点头说:“还有一些不好的消息。弗里德曼必须把卡普兰放了。”
“你是在开玩笑吧?”
“卡普兰的律师来了。他的律师非常礼貌地说,在扣押期间,他的委托人的权益所受到的侵害超过了法律许可的范围。我相信弗里德曼将会被指控为对卡普兰‘从身体上造成了伤害’。”
“那么他入店行窃又该怎么说呢?”
“立特维克撤销了他的诉讼。而且我也没有得到足够的证据把卡普兰和弗瑞斯枪击案联系起来。”
“卡普兰承认他受雇去杀那个家伙。”
“他说他没有做那件事。”
“他还打算把一具偷来的骸骨卖掉。”我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听起来有些尖厉。
“计划不是犯罪。除此之外,他现在声称他从来没有真正地想要把这具骸骨兜售掉。他只是出于好奇打了几个电话。”
“真是没有天理。”棒槌学堂·出品
“还取得了另外一个很有意思的进展。柯特尼·皮尔文斯人间蒸发了。”
“你是说弗瑞斯的秘书不见了?”
“当卡普兰第一次告诉我关于马撒大骸骨的事情的时候,我们问他,弗瑞斯把这具骸骨掩藏了30多年后,为什么突然要卖掉它?”
我自己也想要知道这一点。
“据他说是因为弗瑞斯的公司正在没落。”
“皮尔文斯可不是这样告诉你的。”
“不是的。所以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在说谎。这就是我为什么想要多问皮尔文斯几个问题的原因。我向她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一个叫本奇的家伙现在正在和我一起着手处理这件事情。”
“就是我在弗瑞斯验尸房里看到的那个金发侦探吗?”
赖安点点头:“本奇这几天以来一直在试图和皮尔文斯取得联系。她不在卡普兰的仓库里。她也不在家。看起来这位女士似乎消失了。”
“有没有人告诉过她不能离开市区?”
“她又不是疑犯。我不能命令她原地不动啊。我过去建议过,建立一个联系方式是很有用的,但是我怀疑皮尔文斯不会遵从我们的规定,而会按照她自己的想法行事。”
“有没有证据说明她有一个安排好了的旅行?”
赖安摇摇头。
“这样可不太好。”我说。
“不。还不至于。本奇还在调查这个案件。”
赖安走到我面前把双手放在我的双肩上。
“弗里德曼和我会像米粒上的米虫一样继续盯着卡普兰。我们会知道这个呆瓜去的每一个地方、他做的每一件事情、他见的每一个人。”
“这是弗里德曼式的缰绳。”
“我们打赌说卡普兰将会把他自己勒死。”
赖安把我朝他怀里拉近了些。
“你以后要自己行动一阵子了。”
“没有关系的。”
“你有我的手机号码吧?”
我从他怀里挣脱,然后违心地朝他欢快地笑了笑:“不要屏住呼吸,帅哥。因为我今晚要和一位高大、温文尔雅的男子共进晚餐。”
“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还有点秃。”
“秃头可是现在最时尚的一种美。”
赖安笑了:“你总是能反驳我,真让我烦恼。”
“去吧,”我把赖安推到门口,“让人神魂颠倒的监视活动正在外面等着你呢。”
赖安走了以后,我给杰克打了个电话,想要确定我们的用餐地点。但是没有人接。
我的表指向下午5点整。我黎明的时候就起床了,我现在正开始浑身无力。
打个小盹?为什么不呢。杰克会在时间到的时候给我电话的。
几秒钟以后,我被从我门上传来的声音吵醒了。
是一把钥匙吗?是门把手的卡哒卡哒声?我晕头转向地看着钟。
7点32。
我穿过房间,跑到门口。
“是杰克吗?”
没有回答。
“赖安?”
我脚下的瓷砖地板上有些东西在沙沙地响。我向下看了看,发现一张折起来的纸被顺着门缝塞了进来。
我打开了门。
一个女人正急匆匆地跑向走廊的那一头。她戴着头巾,穿着黑衣服,下身是牛津裙子。
“这位小姐……”
这个女人没有停下来,但是边跑边背对着我说:“这个男人洗劫了你的房间。”
说完这些,这个女人就跑过了拐角处,她的脚步声在石头台阶上逐渐消失了。
我关上门,还锁起了门。外面是嘈杂的行车声。里面,房间一片寂静。
我弯下腰去,捡起这张纸,展开了它。纸上写着的话和那个女人说的一模一样,还有一个单独的名字:
霍斯曼·沃阿哈姆德
这个女人是一个女仆吗?她是不是亲眼看到有人闯进我房间里?现在为什么自告奋勇地来这里告诉我?为什么用这种方式?
我一把拿起话筒,打给哈那尼女士。我被告知经理今天出去了一整天。我留了一个消息,让她回来以后给我回电话。
我把这张纸条塞到我的挎包里,给杰克打了电话。还是没有应答。他还在外边吗?他有没有试着联系我?是不是我在他打电话的时候睡着了?
我在7点45的时候又试了一次,8点,8点15。在8点半的时候,我放弃了,直接下楼到酒吧去了。
尽管我的晚饭很丰盛,但是我很不安,没有心情好好品味厨师的用心良苦。
我一直在想杰克为什么不回我的电话。
他是不是还在洛克菲勒博物馆呢?但是杰克不是打算先到他的考古地去,然后再去拜访洛克菲勒博物馆的布罗姆吗?他是不是已经改变了他想要拜访布罗姆的计划?也许他觉得他不想一个人带着裹尸布里的骸骨开车呢?
但是他现在不可能还在挖掘现场。外面已经黑了。
也许他给我往房间里打过电话,没有得到答复,后来就决定和他的员工一起吃晚饭了。
是不是我太累了,在电话响的时候睡着了?我很怀疑这一点。
我琢磨得越多,也就变得越焦虑。
越过酒吧栅栏,我可以看到两个黑皮肤的男人坐在另外一个凉亭小桌旁。其中一个人个子虽然矮小但是很结实,头发很多,他的两颗门牙之间有很大的缝隙。另外一个就像一只白鲸一样,脑后绑着一小束一小束又长又细的马尾辫。
我想起了霍斯曼·沃阿哈姆德。他是谁?他有没有洗劫我的房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这两个坐在凉亭里的男子正在喝果汁,没有说话。他们桌上点着一支黄色的蜡烛,投出来的阴影往上摇曳着,把他们的脸映照得和万圣节的鬼面罩一般。
这两个男人在监视我吗?是不是我的想象力太丰富了?我偷偷地往他们那边看过去。
那只大白鲸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布,展开了,然后朝我谄媚地笑了笑。
我的眼睛赶紧移过来看着我的盘子。
签了吃饭的账单以后,我急急忙忙回到房间,再一次给杰克打电话。
还是没有人接。
也许是他的头疼发作得更厉害了,所以他拔掉了他的电话插头,睡觉去了。
没有更好的事情可做,我去洗了个澡。这是我治疗不安最常用的做法。可是这次没有效果。
那些酒吧里的男人都是些什么人?
谁是霍斯曼·沃阿哈姆德?
柯特尼·皮尔文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杰克在哪里?
杰克现在怎么样了?他是不是旧病复发了?他是不是有脑血栓?他的硬膜血肿发作了?
圣母玛利亚啊!我快要彻底地精神崩溃了!
我擦干身体的时候,余光落在了赖安的电话记录上,它现在已经晾干了,但是因为粘到了可乐,现在颜色发黑,而且起皱了。
为什么不看看这个呢?这样我就可以把我担忧杰克的思绪转移开来了。
我靠在床上,打开了床头灯,向窗外看去。一缕细细的烟雾把尖塔的顶端遮得若隐若现。
这是宏伟庄严而完美的耶路撒冷,我的心情安定一些了。这是夜晚的天空。这里有很多个这样的夜晚。同样的夜空已经在以色列悬了很久很久。
我的注意力转移回屋内。
一束灯光射到我头顶上黑乎乎的天花板上。白天的热气已经退去,房间里的温度现在凉爽得让人很舒服。一种潮湿的香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我闭上眼睛,聆听着窗外的声音,这份电话记录单就平铺在我屈起来的膝盖上。
车辆的声音。店主叮叮当当的门铃声。院子里猫和猫见面时的叫声。
一种断断续续的车子的警报声划破了夜的和谐。
我睁开眼睛,拿起赖安的那份记录。
我现在比第一次看那张单子的时候快多了。现在我已经很熟悉它的格式,并且还认出了更多的电话号码。
看来洗澡带来的平定作用比我原来想的要大多了。我的眼皮开始变得很沉重。我不止一次地睡了过去。
我正要把灯关掉,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电话号码引起了我的注意。是我的睡意在捣鬼,还是这纸上的什么东西不对劲?
我一遍一遍地看着纸上的电话顺序。
我感觉到血液在我大脑里一圈一圈地打转。
我一把抓起电话,拨了赖安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