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忠贞教的基地包括一所大房子和四座附属建筑物,周围是十六英亩连绵起伏的农场。房子周围长满了无人修剪的杂草和灌木丛。扭曲、光秃的树木在苍白的天空下显得怪异、可怖。
一只骨瘦如柴的黄狗正在门廊上睡觉。当莉迪娅的车沿一条土路朝房子开来时,它抬起头朝这边望来。路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她不得不非常小心以免掉进较大的坑里。
一个留着光头、穿着一件肮脏白袍的年轻人坐在一扇窗户后面。他也看见了她的车。他坐直身子,将一支22毫米口径的步枪从腿上举到了眼前。
莉迪娅将车停在离房子二十码远的地方,关掉发动机,向四周望去。这里给她的第一感觉是荒凉与破败。如果内心忠贞教确实是个教堂的话,那它可没有为自己做任何宣传。这里没有标志、没有十字架,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破旧的农场,饱经风霜的农宅和长年被废弃的土地。
当莉迪娅从车里出来时,她注意到了窗户后面的那个年轻人。她夹紧胳膊下的公文包,朝门廊走去。那狗既没有吠叫,也没有起身迎接她,仍然趴在它睡觉的地方,只是抬起了头。它有着一张充满悲伤的脸。或者这只是她的想象?
“你好,”莉迪娅一边说,一边走上年久失修的木制台阶,“好孩子,镇定。”她对自己说。她比这狗还需要镇定……不对,它也同样需要。
一声低沉的咆哮使她全身都僵硬了。“放松,宝贝,放松些……我,莉迪娅,你的朋友——”大门突然打开了,那个窗户后面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一只手里拎着步枪。“詹姆斯小姐?”他尖声尖气地问道。
“是的。”
他退后一步示意她进去。她迅速看了一眼那只狗,走进了屋里。左手是个很大的房间,从布置看像个办公室。壁炉里的火熊熊燃烧着。一张雕刻精美的书桌后坐着一个男人。他也剃着一个光头。他比那个带路的人年纪大得多,身材也小得多。当他站起来时,那张巨大的办公桌使他看上去更小了。“我是弗朗西斯-朱维尔,詹姆斯小姐。请过来在壁炉前暖暖身子。”
她走进房间。朱维尔伸出手,他们握了握手。这感觉并不愉快。他的手又小又冷,感觉像是腊做的。
“谢谢你允许我到这里来。”
“看起来没有什么选择,”他答道,指了指书桌旁的一把椅子,“想喝咖啡还是茶?我建议你喝茶。我们在里面放了肉桂、草药和蜂蜜。”
“听起来不错。”朱维尔冲门口的年轻人点点头,然后在桌后的椅子上重新坐了下来。他靠在椅背上,两只小手交叉放在胸前,嘴角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呃,现在,我想你急于见马克-亚当。”
莉迪娅点点头。
“我会马上派人叫他来。但在这之前,我必须问,你对他的兴趣是单纯因为他父亲的死,还是因为你对我们的教派也同样感兴趣?”
莉迪娅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也就这样告诉了他。
“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问题,詹姆斯小姐。当你努力待奉上帝多年,而那些与你信仰不同或视你为洪水猛兽的人又不断攻击你时,你会变得……怎么说呢,你会变得提心吊胆的。”莉迪娅跷起了腿。“我并不认为你的信仰威胁到了我。我来这里,是因为我为调查卡德威尔参议员谋杀案的参议院委员会工作。任何个人兴趣——如果说有的话——都将是因好奇所至。”
“我相信,你曾听说过关于我们的谣言,在电视上看到过。”
“是的,有一些。”
“然后?”
“然后我的反应?像大多数人一样。对我所听说的一些宗教仪式、筹集资金的方式以及人们所说的对教派成员的思维控制,我确实有些疑问。”她险些说出邪教而不是教派,不禁心中暗暗庆幸。同时,她也对自己有些失望,因为这么快就被卷入了一场关于邪教的谈论。“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真的不愿在这里谈论你的教派。这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但你会带走你对我们的印象。我想,我作为教派的执行领袖向你做一个真实的说明,这是很公平的……哦,茶来了。”精巧的银制茶壶、古老中国茶杯。莉迪娅尝了一口,点头表示肯定。
“很高兴你喜欢这茶,詹姆斯小姐。你可以走了,理查德。”年轻人走出房间,关好了滑门。
“好,詹姆斯小姐,在我们享受茶和炉火的时候,请允许我简要介绍一下内心忠贞教。我会告诉你事实真相。希望你做好准备听我讲。”
“我不知道这会有什么关系。”
二十分钟后他结束了介绍。莉迪娅可以肯定这是早已准备好的讲演,里面充满了对教派及其目标的赞誉之辞。他说教派成员的行动不受任何限制。他对莉迪娅说,只要信徒们忠实于教派的信仰,他们就是自由的,教派甚至鼓励他们与外界打交道,将他们的信仰传递给其他人。
莉迪娅知道,从某种角度讲他说的是真的……人们经常能在市里看见这个教派的成员,散发传单、向行人宣传他们的教义,当然还有募集捐款。至少他们从肉 體上来说是自由的。而精神上的控制就是另一回事了。她很想指出这个问题,但还是忍住了。
朱维尔还说他只是教派的行政领导,而它的精神领袖、尊敬的西尔万-夸勒斯才是一切活动的中心。
莉迪娅通过报纸上的报道,知道夸勒斯的一些情况。他六十多岁,高大,魅力超凡。他的声音洪亮,辞藻华美,一双眼睛在说话时闪闪发亮。有人还说他能对他的听众实行催眠。不过莉迪娅的一个精神病医生朋友曾对她解释过,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在听者身上。这位医生在治疗吸烟和肥胖时使用过催眠疗法。他告诉莉迪娅,每个人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进入催眠状态的潜力。这种潜力比较大的人是最容易被说服的。当他们面对某个权威人士时,就很容易丧失判断能力。
在朱维尔的讲演过程中,她不时地点着头,偶尔还问几个问题,尽管她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她耐心地等着他讲完,以便能见到马克-亚当。
“有问题吗,詹姆斯小姐?”朱维尔在宏篇大论之后问道。
“没有。”
“这个中心是我们在弗吉尼亚的四个圣地之一。我们在其他十一个州都有中心,而且最近还在德国和法国建立了基地。”
“令人印象非常深刻,也许我们以后再有机会深谈,但我现在的时间很紧。我现在可以见见马克-亚当吗?”
朱维尔走到门口,向那个在走廊里望风的年轻人说了些什么。几分钟之后,马克-亚当走进了房间。他和其他年轻人一样穿着长袍,只是他的长袍显然刚刚洗过和熨过。
“你好,马克。”莉迪娅说着,站起身来。
他面无表情走到她跟前,向她伸出手并微微点了点头。
“坐下,马克。”朱维尔说道。马克在桌子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直直地向前望去,目光越过朱维尔,一直望向窗外。
“我告诉过你詹姆斯小姐想跟你谈谈,”朱维尔说道,“而我己同意她这样做。从始至终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在莉迪娅看来,马克-亚当不是被药物麻醉了,就是进入了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知觉状态。她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一家精神病医院,在探访一位病人。“你好吗?”她问马克。
他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她,似乎是在努力认出她是谁,接着用一种单调的声音说道:“我很好,谢谢你。我很快乐。你好吗?”
“我很好,马克。真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他的目光又转向了窗户。
“马克,你没事吧?”
“马克在这里做得非常出色,”朱维尔说道,“马克已经使自己与上帝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亲密,他在全心全意地侍奉着上帝。是不是,马克?”
“是的。上帝赐予我夜与昼,而我用它们为他增辉。”
莉迪娅清清嗓子,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个黄色的记事本。上面是她打算问的问题。“马克,你可能知道,我已经被任命为负责调查你父亲的谋杀案的参议院委员会的特别顾问。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不久的将来,你会到委员会去作证,但我想先找机会和你谈谈。你知道你不一定非得这样做。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在讨论你父亲的死亡时要求一位律师在场。”
“我知道。”他的声音似乎比刚才多了些生气。
“我和马克谈过此事,”朱维尔说道,“他明白自己的权利。我们也很关心他的利益。我们同属于一个互相友爱的大家庭。”
莉迪娅没有理睬朱维尔。“马克,你是否知道有什么人想杀死你父亲?”
他摇摇头。
她犹豫一下,然后问道:“你想不想他死?”
他的脸再次变得生动起来。他直直地看着她:“不。”
“你对警察说了些话,马克,有人会认为这些话……呃,对你父亲充满了敌意。如果说你对你父亲很生气,你同意这种说法吗?”
“他当然同意,”朱维尔说道,“马克-亚当的父亲可不是我们所说的一个体面的、敬畏上帝的人。”
“朱维尔先生,如果你能让马克自己回答这些问题,我会很感激的。你在场是一回事,你替他回答问题可是另一回事。”
朱维尔抿起嘴唇,小鼻子显得更袖珍了。他用一根手指敲打着腮帮,准备开口讲话。莉迪娅没给他时间。她转向马克问道:“你明白我为什么问这些问题吗,马克?我是你们家多年的朋友,我想尽我所能帮些忙。而且我有责任找出事情的真相。我想找出真相,而又不伤害我所关心的人,你就是其中一个。”
“在他来这里之前,没有任何人关心过他。”朱维尔说道。
她还是没有理睬他。“马克,有些人认为吉米的死可能会给你父亲的谋杀案提供一些线索。你对这事怎么看?”
朱维尔站了起来。“说真的,詹姆斯小姐,有必要这样残忍吗?这孩子已经失去了妹妹和父亲……翻出那次不幸事件,在我看来,是不道德的。”
“马克,我再问你,你是否认为吉米的——”
“吉米是个娼妓,是个高级娼妓。”
“什么?”
“她有罪,所以受到了惩罚。她是罪有应得。”
“她曾像你妹妹一样亲,马克。”
“她是撒旦的妹妹,”他用他单调的声音说道,“她把她的身体献给了撒旦。”他在椅子上动了动,将他的两只大手平放在桌子上。白袍下粗壮的身体开始颤抖。“违反在天之父的意志、犯下罪孽的人必须受到惩罚。”
还是和人间的父亲犯下罪孽的人?她忍不住想道……
“我认为这已经够了,”朱维尔说道。他拍着马克的胳膊,“我想詹姆斯小姐没有什么问题了,我的儿子。你可以回去做你的事了。”
“不,我还没有结束,”莉迪娅说道,“我想知道经过这么多年的疏远之后,他为什么要去参加那次宴会。我想了解吉米的情况以及他和吉米的关系。我想——”
但是马克-亚当已经站起来,转身离开了房间。
“我讨厌这次会谈的方式,”莉迪娅告诉朱维尔,“那孩子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中。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我们给了他安宁与希望。这些东西也许你无法理解,詹姆斯小姐。他来自一个全是罪人的家庭,那些富有、有权势的人滥用他们的权利,每天都在藐视上帝的权威。在这里,马克远离世俗、物欲和社会的丑恶。在这里,詹姆斯小姐,他可以实现在天之父对他的期望。”
“他的父亲死了。他的父亲是被谋杀的。”
“再见,詹姆斯小姐。”
她把资料装进公文包,拉好拉链,离开了这座房子。她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个持枪年轻人的监视之下。
她开车回到华盛顿,来到了她自己的事务所。她大致了解了在她离开期间生意的进展情况,并一边啃着三文治一边口述了一封信。她给克拉伦斯打了电话,但没有找到他。最后她给她在委员会的办公室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里克-贝休恩。
“情况怎么样?”她问道,嘴里还嚼着鸡肉三文治。
“你去哪儿了?”
“很抱歉,我一上午都和疯子们在一起。”
“昨天晚上,吉格好像倒是和一个疯子打了交道。”
“什么意思?”
“昨晚她被袭击,并被抢劫了——”
“什么?我的上帝……她没事吧?”
“脑震荡。她现在在医院。他们说她会没事的。那人打了她的头,抢走了她的皮包。他先扎破了她的两个轮胎。”
“我的天,我一个小时后去医院看她。你去吗?”
“我会去的。”
“有我的电话吗?”
“十几个。你上午去哪儿了?”
她简要地描述了一下她对邪教总部的拜访。
“你应该离那样的地方远点儿。”
“我想你是对的。一会儿见。”
二十分钟后,威尔福雷德-麦克伦参议员走进了维罗尼卡-卡德威尔参议员的办公室,并关上了门。“我们快要控制不住这个莉迪娅-詹姆斯了。她还以为她是歇洛克-福尔摩斯。”
“你为什么这么说?”
从里克-贝休恩那儿得到消息的麦克伦,把莉迪娅对邪教总部的拜访以及她和马克-亚当的会面告诉了维罗尼卡。
维罗尼卡咬住了嘴唇。“我必须承认,我提议她做特别顾问确实是犯了一个错误。我最近和她谈过,我以为我已经让她明白——”
“你告诉了她什么?”
“噢……委员会的目的非常明确,有关科尔的死的方方面面是警察局管辖的事情。”
“显然,她并没有太认真地听。”
“我会再和她谈谈。”
“一定要和她谈谈。我希望这个委员会一个月内就可以解散,但如果我不得不听凭她这样胡干下去的话,就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解散委员会。对了,你有没有听说她手下的调查员吉格-约翰逊的事?”
“没有。”
麦克伦将里克-贝休恩汇报的事情告诉了她。
“哦……我真希望她没事。”
“他们说她会没事的……我还没吃午饭。今天是俄勒冈日餐厅提供桂鱼。和我一起吃?”
“好的,谢谢你,威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