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道:“那就是臭名昭著的阿历克斯·温那·格林吧?”
这位被列入黑名单的亿万富翁斜靠着一把扶手椅,淡蓝色的眼睛盯着我,眼神中反射出一股冷峻。他长得高大魁梧,花白的头发,英俊而和蔼。他的肤色泛着肉红,面颊红润,略带着一丝惨然的笑容。
“是的,他就是你听说过的那个声名狼藉的纳粹支持者。”迪以她那具有讽刺意味的英格兰口音说。
在这个圆形起居室里的壁炉上方,悬挂着一幅巨大的镶有精美镀金相框的油画,屋里还饰有其它一些原始的工艺品。
迪看见我正注视着墙上、古董架上摆放着的风格怪异的泥面具和装饰得花花绿绿的陶器,以及镶绿松石的黄金礼仪短剑,便告诉我说:“是印加人的。”
我说:“是赝品吗?”
她被我逗笑了,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摇了摇头,那齐肩长的金色秀发随之颤动,“不是。我的雇主的业余爱好就是人类学,他进行过无数次探险,曾远至秘鲁荒无人烟的山洞,可以说,你在这儿看到的一切都具有博物馆收藏价值。”
可身处古董间的她看上去却不像是属于博物馆的,她穿着一件带有垫肩、缀满了银色金属小画片的白色丝绸长裙,束着宽宽的缀有银色金属小圆片的、同衣服相映成辉的腰带。她已为今晚的舞会打扮得亭亭玉立了。这个将在香格里拉举行的舞会,私下里是她为了庆祝我的到来准备的。
香格里拉是我们从未出场的房主在肥猪岛的地产,它挨着一个草木茂盛的热带花园,能为来这儿的英殖民者提供足够多的房间享乐。房间里全都摆放着古香古色的红木家俱。餐厅里放着擦得锃亮的银器,似乎在随时欢迎贵客的光临。我瞥了一眼餐厅,它足有六十英尺长,里面摆着一张二十英尺长的赤褐色红木餐桌。
时近黄昏,大楼的好多处都关门了。迪的解释是,在整个非常时期内,温那原有的三十个仆人已被减到七个,而他本人也被强行安排到科那瓦卡度长假。
“这也是我要在这里开一个大型晚会的原因之一。”迪告诉我。她把我安排到客房,那是个独立的小屋。
“什么原因?”
“哦,从阿历克斯走后,我已经举办了几场晚会,可那都是在镇上的旅馆里举行的。这是第一次让拿骚的上流社会接近香格里拉。香格里拉属于一个被列入黑名单的人,他们的好奇心会促使他们蜂拥而来。”
当我们又回到那间圆形起居室,站在那张双目圆睁的画像下,我的好奇心也被调动了起来,忍不住问道;“不提印加人,给我讲讲这里的大象的故事吧?”在香格里拉的这些房间里,除了秘鲁的原始工艺品外,随处可见大象的雕像——它们或大或小,小的如甲克虫,大的比马还大;有金制的、银制的,还有木雕的。这种憨胖的动物高高地扬着鼻子,身影统治着整个庄园。
“傻瓜,那是电神的象征。”她说,“我的老板靠发明、出售真空吸尘器起家,这些大象象征着他的胜利。”
“噢”
“这些雕像有很多来自弗罗伦兹的庄园,他也收集大象雕塑。”
“啊。”
“你注意到每一头象的鼻子都是向上翘了吗?能猜出这是为什么吗?”
“是因为它们很高兴见到我吗?”
她那清秀的脸庞漾出一个微笑,说:“你这个傻瓜,大象鼻子朝下是厄运的象征。”
她挽起我的胳膊中,让我坐在面对壁炉的沙发椅上。壁炉里没有点火,我想,在巴哈马,谁也不会给壁炉常点火的。
“你思维很活跃。”她近乎责备地说。而后,从白色丝绸长裙中轻舒玉臂,抚摩着我的手臂。从我一到这儿,她就一直待我像老朋友,甚至像是老情人。
“我觉得穿着这身猴子似的滑稽外套很不舒服。”我说。我穿的是从裁缝朗恩那里租来的黑色礼服。
“可这身衣服很适合参加舞会!黑勒,你看上去像一头大象。”
“我看有人会把我误认为男招待。”
“我可不这样认为,我那些侍者们的穿戴可与你的截然不同。”
“噢,是的——我看到了,为什么你的雇员穿着海军制服?坦率地说,这些金发碧眼的男孩子打扮得有点儿像纳粹。为什么没雇几个本地人帮忙呢?”
她摇头笑道:“你真坏,我们当然有本地的雇员,比如带你到休息室的那个就是。我们这里的员工穿的是与南十字号的海员一样的制服。”
“噢——那是你的老板的游艇吧?”
“正是。这些金发碧眼的男孩子中有五个瑞典人,一个芬兰人。”
“噢,我喜欢看杂耍。”
“坏蛋,”她笑着说,“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帮你。”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但我很高兴你能这么做。”
她用那双巴哈马天空一样蓝的眼睛注视着我,说:“南希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为了能让弗来追回到她身边,我什么都愿意干。”
“真是个浪漫主义者。”
“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觉得呢,内特?”
“你是一个真正的浪漫主义者吗?我搞不懂。”
“那么你是什么?”
“一个货真价实的侦探。”我笑道。
“嗯,今晚你要把握住你的机会。”她说着,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向前倚着咖啡桌,啪地一声打开了金色香烟盒,烟盒上雕着一头大象——鼻子向上翘着。
“这得归功于你,迪,我很欣赏这次晚会,你真好。”
她耸耸肩,用大象打火机点燃香烟,红红的火苗从直立的象鼻子处燃起。
我摇摇头,“如果你的朋友弄明白你为什么邀请他们来这儿,或者说被你真实的目的所激怒,你的名字将会被从上流社会抹掉。”
“黑勒,”她说,尽管她的嘴唇涂得红红的,但她那爽朗的笑声却很有男子气,“如果你有足够的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嘿——我做到了这些,却没有花钱。”
她头向后仰了一下,嘴里、鼻子里都轻轻地呼出烟圈,抿着嘴笑了起来。
我想吻她,但那太随意了也太快了。她是个完美的金发碧眼的美人,可我的心却被一个棕色的女孩所左右,我也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满脑子想的却都是玛乔丽·布里斯托尔。
舞厅吊着高高的顶棚,装饰着哥白林双面挂毯和水晶技形吊灯。乐队演奏者穿着像我一样的夜礼服,演奏着爵士乐。这是考·鲍特风格的乐曲,十分美妙,你可以伴着它起舞或是侧耳倾听,全身心地与它融合在一起,完全忘了自己。这是我喜欢的音乐。
客人名单上大约有五十个人:二十对夫妇,五个单身,很多人都带着保镖。房间里的大多数人我都不认识,许多老男人都携着年轻的妻子。他们有的穿着黑夹克,戴黑领带;也有的穿白夹克戴黑领带,都佩戴着金光闪闪的珠宝。客人里不是里兹公爵夫人,就是泰勒爵士,都是上流社会的人物。金发碧眼的男服务生们穿着蓝色的海军制服,穿梭于他们中间,手里托着装着香摈酒和鸡尾酒的托盘。
也有几个人我认识,在餐前小吃桌上,摆放着炸蟹、鱼子酱以及水果拼盘,哈罗德·克里斯蒂穿着皱巴巴的黑礼服,和一位身穿绿色礼服的金发碧眼的美人儿,在桌边闲聊着。他们的神态有点儿紧张。
那位金发碧眼的美人儿叫埃菲·汉尼格——好友们称她埃菲,她是克里斯蒂的一位已婚红颜知己。他们并不是一起来这儿的,两人只闲谈了一阵,克里斯蒂就加人到一群在角落闲谈抽烟的男人们中间,毫无意义地消磨时光。
当这位美人往一个小盘子里装桌上那些吃的东西时,我朝她走去,打招呼道:“多美的夜晚呀!”
她甜甜地一笑,那金黄色的秀发烫成波浪式的,同那个如鬣晰般的克里斯蒂比起来,她真是太漂亮了,“是的,我们很幸运能吹到这样凉爽的微风。”
“一看见你,我就想起了几天前你在证人席上的样子。可惜我们并未真正面对面地谈过话,汉尼格夫人。”
她的笑容还未及消失,就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你一定早就去那儿占位子了。”
“我内部有关系。我叫内森·黑勒。”
她把小盘子放下,伸出手,我握了握她的指尖,不管怎么说,从礼貌上我也应该这么做。我说:“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吧?”
她的笑容但住了,眼神有些呆滞,露出很害怕的样子。
“你是那个侦探……”
“是的,我受雇于南希·德·玛瑞尼,为了洗清她丈夫的不白之冤,和他丈夫的律师黑格斯先生一起合作。”
她一步步地往后退着,直到桌子挡住了她,“黑勒先生,我并不想没礼貌,但是……”
“这些天我一直让人给你带口信,我可以占用你一两分钟吗?我想问几个问题。”
她摇着头,“不,我真的非常不愿意……”
“拜托,好吗?如果你什么时候感到不舒服,我就会离开。我们为什么不到院子外走走呢,看看我们能不能找个桌子坐坐……”
她很不情愿地随我走到了外面的平台上,茫然地望了望远方,又沿着楼梯走了下去,漫步到一座喷泉旁。喷泉的中央站着一头大象,玫瑰红色的鼻子高高竖起,向外喷洒着泉水,周围是块茵茵的绿草地,在那里,客人们可以沿着花园的小路散步。这真是一个明净的夜晚,天空清澈而晴朗。锻铁的桌子、椅子散布在草坪上,有两张桌子上还放着开胃小食品。在藏酒丰富的酒吧中,金发碧眼的海军军校学员们在日式灯光的照射下打闹着——雅利安男孩在这里忘形好像有点儿不爱国。
我们坐下来,她的眼睛躲避着我,研究着她面前那一小盘鱼子酱,好像一个正在努力寻找病人症结所在的脑外科医生。
“我想,你要问我关于在西苑进餐之事,也就是在哈利先生遇害的那晚。但是恐怕我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
“汉尼格夫人,我想知道的是——我毫无不敬之意——是否你和克里斯蒂先生之间……很友好?”
她猛地抬起头来,脸上却毫无表情,“嗯……当然,我们是朋友,老相识。”
“请不要假装不懂我的问题,我不想让你难堪,我会谨慎的。”
她站起身来,“我感觉不太舒服,我想单独呆一会儿……”
我轻抚着她的胳膊,说:“汉尼格夫人,克里斯蒂先生可能在谋杀案发生的时候正在那个房间里,至少他卷人了其中。他在法庭上的证词不可信——在拿骚没有人相信他。”
她又坐下来,颓然地咽了口唾沫,说:“我认为克里斯蒂先生不会撒谎。”
“传言说他是为了保护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就是你。你敢否认吗,汉尼格夫人?”
“求你了,黑勒先生,我要走了……”
我伸手做出一个有礼貌的阻止姿势,说:“假若德·玛瑞尼伯爵被判无罪……我相信他无罪……于是警察又会开始寻找另外的嫌疑人。如果你真的关心克里斯蒂先生,你不在现场的证据将使他免受审问,不再成为下一个无辜的人。”
她的眼睛流露出了一种真诚的光芒,这真诚可与美丽相媲美,“你……你真的认为克里斯蒂先生在这件案子中是无辜的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人在那天午夜,看见他在拿骚市内驱车,也就是案发那夜,他是不是去看你?”
她皱起眉头,好像受到了伤害,“黑勒先生,我是一名已婚女子,我爱我的丈夫,也很想念他;我有孩子,我也很爱他们。”
“我很欣赏你这一点,但只请回答这个问题:哈罗德·克里斯蒂七月七日那晚是在你家度过的吗?”
“不是。”她说。
但她的眼睛却告诉了我真实的答案。
“我要走了,请原谅。”她说着,又站了起来。
“不,我这就走,请慢用食物,今晚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那神态既感到安慰又有些疲惫。我漫无目的地走回舞厅。见鬼!她说了谎,但是她的眼睛却说了实话,克里斯蒂这个混蛋在那天晚上至少有一部分时间是与那可爱的埃菲待在一起的,这就意味着他不是凶手,或者至少他没亲手拿着凶器……
我一走进舞厅,迪就一下子出现在我身边,挽住了我的胳膊,“内森,有个人你应该拜见一下。”
迪正同一位身材娇小、面容俊俏的女人闲谈。那女人穿着白色的夜礼服,戴着闪闪发光的金饰和镶金片的白色手套。她的金项链、金耳环加起来恐怕比她的体重还重。
沃利斯·辛普森比照片上要吸引人。我一直以为人在照片上都是平板、不生动的,而一旦被赋予了生命,也就漂亮起来。她那紫罗兰色的神采奕奕的眼睛、高高的颧骨、宽宽的眉毛、结实的下巴,构成了一张自然大方的笑脸。她的嘴唇泛着深红色,衬得皮肤稍显苍白。
“尊敬的公爵夫人,这位是内森·黑勒。”迪说,“内森,这位是温莎公爵夫人。”
“认识您,对于我这样一个芝加哥男孩来说真是大荣幸了。”我说着,握住了她伸出的手指尖,以笑容回报她,虽然我的笑容无法与她的相媲美。
“一个弗吉尼亚女孩能在这儿遇到一个美国人也很荣幸。”她说。
“我听说您为红十字会工作,这让我很感动,公爵夫人。而且您还为作战双方的兵士都提供了军用水壶……”
“我该怎么感谢你呢,黑勒先生,是谁跟你谈起我的这些事?”
我笑了,“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她奇怪地大笑着,“说吧,黑勒先生,我们是朋友。”
“嗯,是莎莉·兰迪。”
那一刻,公爵夫人看似吃惊不已,那双大大的紫罗兰色的眼睛变得冷酷无情。很快,她又社交性地、轻快地笑了起来。
公爵夫人挑了挑眉毛,说:“你是怎么认识兰迪小姐的?”
“我们一起去过‘进步世纪’——在那里她首次与她的歌迷狂欢,我正在追捕扒手。”
“她的确为红十字会做出了精彩的表演。”公爵夫人承认道,“虽然坦率地讲,戴维为此惹了点儿小麻烦,但我却为她帮助筹得的资金而大为感动。”
“她现在正在做另一项慈善事业。”
“真的吗?在哪儿?”
“在克利夫兰。据她寄给我的名信片得知,她今晚在那儿首演。她的一贯作风是把每次签约演出的第一个星期六的收人捐给红十字会。”
“多可爱的女孩啊。”公爵夫人说。
这是海伦本应得到,却很少得到的赞赏。
“迪安娜告诉我说,你是爱娃的好朋友。”公爵夫人说。
我点点头,略带感伤地微笑着说;“我已经好几年没看到她了。”但我们曾经很亲密,亲密到我时常爱抚着她养的那只小狗,而那个小杂种的项圈上戴着那颗希望钻石。
她又笑了,“啊,可怜的爱娃,你是怎么和她认识的?”
“林德伯格案件。”
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眯了起来,“啊……她对那个案子简直发了狂,是吗?我收到一位我们共同的朋友的来信,信上说她也为我们这儿的欧克斯悲剧感到难过。”
她扭头转向迪,用双手握住迪的一只手,说:“麦卡夫小姐,我得谢谢你再一次开启香格里拉的大门——给我们这座酷热的小岛带来一丝凉爽的海风气息。你知道我一直期待着见到阿历克斯和他那灿烂的笑容。”她叹了一口气,说,“自从哈利过世,拿骚社会便充满了板滞的空气,我想,纽约才是休养生息之所。”
乐队演奏突然从科尔波特踢踏乐转向轻快有节奏的华尔兹,公爵夫人原本就容光焕发的脸放射出了迷人的光芒。
她说:“请原谅我——他们正演奏《温莎华尔兹》……”
而后她仪态万方地走开了,走到乐队附近,凑到一个矮个子男人身边。那个男人穿着双兜的白夹克,系着黑领带,头发乱蓬蓬的,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哀伤的情绪。他便是前英国国王。
他们在大厅上跳起华尔兹舞,其余的客人则面带敬意地观看着。有两位瘦小的男宾相视而笑,笑容中可能有爱慕,可能也只是一个熟练的社交姿态,再或者是有一种音乐掺半的感觉在里边。
我把脸转向迪,说:“你应趁这绝好的时机告诉她我们所做的事。”
“你是指,说出是爱娃把你引荐给南希的?”
“是的,难道你不认为公爵夫人查出我的真实身份时会讨厌你?”
她笑着耸耸肩,“我会从中脱身的,记住,我认识公爵的时间要比沃利斯认识他的时间长。”
“嗯,当这首华尔兹结束时,请把我介绍给公爵,并设法把沃利斯引开好吗?我想同公爵说几句话。”
“我一定会做得十分巧妙。”
“迪安娜小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请勿见怪,不是对你,黑勒,而是对南希,我想帮她让她的丈夫回到她身边,很久以前我曾失去了我的丈夫,现在仍感伤痛。”
“很抱歉,那么南希在哪里?”
“她没有被列人邀请之列,欧克斯夫人也没来。没有这两个人在场,你做事就更容易些。”
当华尔兹舞曲结束时,掌声弥久不断,公爵及夫人微笑着点头,以示对大家所表善意的一种回报。迪把我带到他们面前,介绍说:“尊敬的公爵,这位是……”
“是内森·黑勒吗?”他的声音很轻柔。
“是的,尊敬的公爵。”
他伸出手,我与他轻轻地握了一下手,轻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就像失望的小男孩那样看着他的妻子,“这位是被哈利先生雇用去跟踪德·玛瑞尼的侦探,现在为南希·欧克斯工作。”
听到这话,沃利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对我一笑,那笑容里却有一丝不友善。
“黑勒先生刚刚与我见过面,他却没提及此事。”
我尽力一笑了之,“公爵夫人。我们谈论的这个话题好像不是很令人愉快。如果我让您产生了误会,请原谅我。”
“没什么.戴维,黑勒先生曾为爱娃代理过林德伯格的案子。”
“是吗?”公爵兴奋却略带怀疑地问,“你认识查尔斯吗?”
“以前认识,”我说,“我已好几年没看到他了。”
他的眼睛眨了眨,这是我曾用过的另一个名字,只有林德伯格的密友知晓。
“公爵夫人,”迪说,“罗丝塔·方勃斯正等着想同你打声招呼呢。”
“噢,好的,我非常愿意同罗丝塔谈谈,请带路,宝贝儿。”
就这样,我终于有机会和公爵单独待在一起了,我们站在乐队的一侧,在那里,音乐家们正趁一位钢琴师演奏的时间稍憩片刻。我们旁边有一棵棕榈树,一座青铜大象在我们身边伫立着,象鼻子高高地向上竖起。
“尊敬的殿下,是否介意我问您一个问题?”
“尽管问。”他说道。他虽面带微笑,眼神却很冷峻,写满了拒绝。
“您为什么召来贝克和麦尔岑处理欧克斯谋杀案,而没有请伦敦警察厅刑事部,或者交给当地警察局处理呢?”
他嘴角抽动着,笑了笑,从一个白人传者的托盘中端起一杯香摈酒。
“黑勒先生,去年这里发生了一起暴动——也许你也听说过了。”
“我听说过。”我说,心想:这与我的问题关系何在?
“我同情当地人,帮助他们建飞机场。而且,在这期间,我发现他们比共同工作的美国白人劳动力的报酬少了很多,我是不是很关心他们?有一点,形势变得有些失控,海滨大道成了屠杀场所,总之很令人遗憾。当事情发生时,我正奉外交使命到美国。坦率地说,我过去是、现在仍是对拿骚当局处理那件事的做法有些不满,如果他们更强硬些或许可以将问题解决。”
“我明白了。”
“除此之外,我们的警察局也不具备合适的指纹设备,你知道贝克上尉是一名博学的专家。而且,坦白地说,拿骚当局有些偏袒黑人。”
他呷了一口香摈。
“尊敬的殿下,伦敦警察厅刑事部可没那么多黑人。”
“确实是,但这是战争时期,黑勒先生,由于交通问题,伦敦的侦探到达拿骚可能要用几周时间,我知道麦尔岑上尉很可靠,他几次在迈阿密担任我的保镖,我也清楚他会对此缄口不语。”
“我明白了。”
他又微微一笑,“现在我得走了,尽管我讨厌德·玛瑞尼伯爵,我还是衷心祝你好运。”
“尊敬的公爵——请见谅,我一直想约您见面,但没机会,您能再和我谈几分钟吗?”
他的笑容消失在脸部的皱纹中,脸上那种孩子气的表情消失了,转成一种老气横秋的面容,“这个场合不适合谈论这样的话题。”
“除了您,还有谁能对我解释,为什么我被拒绝翻阅拿骚来往人员的官方记录?我找喷雾枪为什么总被阻止?以及
“亲爱的朋友,你不是这个案件的官方调查员,你的任务是协助保护德·玛瑞尼伯爵。从我个人看来,他是一位需要保护的绅士,但这无关紧要,请原谅……”
他走了,我没有跟过去。很快.他又回到他的“新娘”身边。迪和其他几位来宾正高兴地攀谈着。
在舞厅外,我注意到克里斯蒂和汉尼格夫人正沿着大象喷水池散步,他们热烈地讨论着什么。她看上去很疲倦,他则爱抚着她。我倒很想打扰一下他们,就这么办。
她先走上石阶,而我躲到门后,当克里斯蒂出现在门廊里时,我快步向他走去。
“克里斯蒂先生——多美的夜色,在你这些小岛上闲谈、散步真好。”
他皱起眉头,“是的,这是个美好的夜晚。请原谅。”
我用一只手握住他的胳膊,“一起走走,闲聊一会儿吧。”
“你弄疼我的胳膊了。”
我猜我用力大了一点儿,就松了手,“对不起,你还记得上周在你办公室里我提及的一个叫兰斯基的人吗?”
“不太记得,请原谅,我得走了。”
我又抓住他的胳膊,像刚才一样用力,“你不再否认你认识他,对吗?我在华盛顿的朋友们还告诉我你的另外一些经历。”
他挣脱了我,然后笑了笑,那可能是我见过的最不具说服力的笑容。他说道:“或许在我卖朗姆酒的时候,偶遇过叫那个名字的人。”他又抿嘴笑起来,仍不令人信服,“你知道,这儿的许多人都宁愿那段日子所发生的事儿从记忆里消失……”
“我听说兰斯基在哈瓦那的那希挪旅馆遇到了一点儿麻烦,他的老上司巴斯提塔的地位最近也发发可危。”
“我真的不知道。”
“把扩展到巴哈马的赌博业作为今后事业的一博,对兰斯基来说是一条很好的路。”
他长叹了一口气,“黑勒先生,赌博将于战后进人巴哈马,但是如果你要将它与哈利先生之死联系起来,我想告诉你,你犯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错误。”
“你是说哈利先生不反对在这里赌博?”
克里斯蒂哼了一声,“他对此一点儿也不关心。现在,晚安吧,先生。”
他快步走回了舞厅。
我站在微风中,心想,如果赌场不出现,兰斯基与这件案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当然,克里斯蒂很可能故意置我于沼泽中,像他这样的房地产代理商不会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
午夜稍后,宾客们纷纷回家,我也回到客房。和玛乔丽的房间一样,这里有一个宽敞的浴室;不同之处就是这里的稍大一些,带一间起居室。屋内有一台高档的落地式收音机,及一个装着满满的酒的酒柜。我脱下礼服,坐在柳条长椅上,靠着柔软的椅垫,身上只穿着短裤,脚上趿着拖鞋,嘴里喝着我喜欢的朗姆酒。今晚就这样过去了,我已在心里数百次向迪安娜女士致谢。
今晚我喝了很多酒,以至于很难整理出和那几个人的谈话的头绪——我都做了什么?克里斯蒂好像为给汉尼格夫人带来麻烦而自责;而温莎公爵请那两个迈阿密警察来也有许多理由;哈罗德·克里斯蒂声称,哈利先生对赌博进人巴哈马保持缄默。
“黑勒?”
迪诱人的身影映在我的玻璃门上。
“我穿得很少。”我说。
“我知道。”她大笑着走进来,臂弯里抱着一瓶冰镇香摈酒,手里拿着两个酒杯。
她穿着件极薄的睡衣,外罩透明的长袍,你能看到一切,却又模糊不清。她高耸的胸脯、玫瑰色的乳 头和两腿间神秘三角地带的暗影,都绰约可现。她走了过来,把酒瓶放在我前面竹制的咖啡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还有一些,想来点儿吗?”
“不,谢谢。”我举起手中的朗姆酒,说,“我已经有了。”
她用杯子撞了一下我的酒杯,举杯祝福。
“黑勒,今晚你怎么样?”
“我不太清楚,有人向你暗示,说你邀请我做客他们不太高兴吗?”
“没人敢这样做,即使是公爵也不例外,你知道我做事讲究原则。”
“我注意到了。”
她的身子散发出一股芬芳的气味,那气味很熟悉。
“是什么牌子的香水?”我问。
“我的罪过”
玛乔丽和我见面的当天,也用了同样的香水。
我站了起来,沿着房舍一侧向双层玻璃门走去,注视着棕榈树及树下的暗影,聆听着动人的鸟鸣以及海浪波涛汹涌的咆啸声。
她走到我身边,抚摸着我的胳膊,说:“黑勒,你穿短裤很迷人。”
“鞋和袜子摸起来也会不错的。”
她用一只胳膊搂住了我的腰部、“你的身材很棒。”
我咽了口唾沫,“所有的女孩儿都这么认为。”
“你怎么了?”
“没怎么。”
她托起我的下巴,张嘴吻了我,那是个既热烈又缠绵的吻,混杂着口红、酒及香烟的味道,既令人困惑又令人回味无穷,那柔软的红唇像在用我的嘴吹短号。
吻后,我说:“迪,这太快了。”
“对我们来说太快了?”
“你不了解,我——我还没做好准备——我正全力以赴同某人斗智。”
“嗯,你听我说,我弟弟曾经打橄榄球。”
“是吗?”
“他告诉我一位好教练常说的话。”
“是什么?”
“振作起来,全力以赴加入比赛。”
她双膝跪下来,一只手从前面伸进我的短裤,把我拿出来,握住了我,轻轻把玩着,又吻着我。
“哦,”她说,“这只象鼻子预示着多么好的运气。”
“我……你……”
“别说话,黑勒,”她阻止我道,“我只是爱振作的、有阳刚之气的男人。”
之后她用嘴含住了我,深深地含住了我,开始一寸一寸地征服我……
我像疲倦的长跑运动员那样喘息着,低头注视着她,而她正抬头看着我,明朗地笑着。
她站起来,整了整长袍,从口袋中取出一块手绢,擦了擦嘴唇,举止十分优雅,就好像刚吃完了一块小蛋糕。
她用取笑的眼神望着我。
“他们说当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做了此事,”她说,“她便拥有了他。”
我听到海浪在外面撞击飞溅,一只鸟在鸣叫着。
“是的。”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