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幸运与不幸往往是结伴而行的,这是浅见光彦信奉的格言。
因此,无论有多大的好运降临,他也会首先假设其后可能隐藏着的完全相反的不幸。
“光彦的这种性格真是太像你爸爸了。”
孀居守寡的母亲雪江时常这样感叹道。
“那场战争,当日本举国上下还陶醉在初战告捷的喜悦中时,你爸爸就已经开始担心随之而来的严重后果了。”
浅见的父亲是大藏省的官员,位居局长一职,在即将升任次官前夕,骤然过世了。
“后来呢,当整个社会都呈现出所谓的神武景气的时候,他又预言说,不景气定将到来。果不出所料,到了年底不景气就来了吧,经济长期衰退不振。他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母亲无限怀念地眺望着远方。
“不过,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若是也像他那样小心谨慎的话,就显得老气横秋了。”
说完,她用一种又悲又叹的眼神凝视着自己的二儿子浅见。
据说现代人和过去人最根本的区别就在于对待事物抱有积极乐观的态度。
浅见的父亲和大多数中年以上的人一样,总对将来抱有一丝不安。无论现实社会是多么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可他们还是会抱着对万事怀疑的态度,认为:这样的幸福状态是不会永远持续下去的。
可是,现在的年轻人生活态度乐观至极。他们似乎不知道忧虑为何物。他们相信:只要今天能快快乐乐地度过,明天照样会快乐无限。
在这一点上,浅见大概具有上一代人的素质。
其实,浅见是在这样的父亲和这样的母亲,以及保守派代表人物、有官员精英之称的哥哥,这三个人的照看下成长起来的,所以他身上的少年老成也许并不是自己造成的。
他接听霜原宏志打来的电话时,就有不好的预感。霜原打电话给他从来就没有好事儿。那家伙总是强人所难,根本不给对方斟酌考虑的余地。
去年夏天在轻井泽的时候就是那样。霜原偶然得知浅见正住在轻井泽的侦探作家那里,就以“打网球人手不够”为由,硬把他喊了出来。说是混合双打,缺一个男的。霜原明知道浅见的网球技术很差,只不过是拿他凑个人数罢了。
本来,是轻井泽的那位作家要向浅见请教有关刑事案件方面的问题,特意邀请他上家里去的。结果,却自私自利地说什么“昨天晚上我工作得太晚了,请让我睡到中午……”之类的话。
所以那天,浅见是万分不情愿地去了网球场。在那里,他遇到了三乡夕鹤。当然了,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夕鹤的名字,甚至也不知道她是位钢琴演奏家。在他的记忆中留下印象的惟有她的美貌。
大概六个月前,浅见从报纸上看到了一条新闻:日本姑娘三乡夕鹤在巴黎的比赛中获得了大奖,凯旋而归。
(哦!就是那天遇上的美女呀!)浅见又回想起那件称得上是“幸运”的如烟往事。
那个三乡夕鹤想要见我?就是那个有名的钢琴美人儿?
越是遇到这种意料不到的幸运,越是要提高警惕。浅见一边告诫自己“福兮,祸之所倚”,一边慢慢地放松了脸上的肌肉。
浅见比约定的时间略早一些来到了新宿的“龙泽”咖啡店。夕鹤已经等在那里,咖啡快喝到一半了。
(真不错啊!)浅见心里暗忖。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性肯比男人先到,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折服于她的人品魅力了。
“真对不起,特意把您叫了来。”
三乡夕鹤郑重其事地冲他打了声招呼。这姑娘与那位因为自己有事就把对方叫去,却又以要睡觉为由,让人傻等的轻井泽作家简直有着天壤之别,浅见心里想道。
“啊,没什么,反正我也没事,正想着今天来新宿,找个地方喝点儿咖啡什么的呢。”
夕鹤比去年更白净,也显得更成熟了。那种在大赛中获奖的自信造就的气质已经在她的举手投足间显露出来。不仅是外表迷人,她更有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内在魅力。
“我的朋友也说要来的,可不知怎么搞的……”
夕鹤看着手表。
“啊,是吗?你的一位朋友要来么?”
“哎呀呀,”浅见心里想着,“我就知道不可能那么理想的。‘朋友’?很可能是个男的。”
哎,算了——我原本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的。
约定的时间早就过了,可是那位“朋友”还是没有来。
“那孩子一向很守时的,真是……”
夕鹤不停地道着歉。从她说话的口气和使用“孩子”这个词,似乎可以推断对方是个女的。“没关系,请不必着急。”
迟到不来岂不是更好!他心里急得恨不能叫出来。
“哎呀,可是……那么,我就先把事情说了吧。”
“好的,请说给我听听。”
浅见抿了口咖啡,说道。
“我想请问浅见君,您知道不知道‘花儿无价’?”
“啊?……”
他手中的杯了在嘴边停住了,直盯着夕鹤,问道:“什么意思?”
“啊,那么,您是不知道啦?是啊,那也难怪,因为您是男的。”
“不,那个‘花儿无价’什么的,我知道,不过,那又怎么样?”
“什么?您知道?!”
“是的,就是‘寻找故乡,花儿无价’之类的,对吧。”
“啊,是那样啊?我不知道。我只听说下面是‘想要那个孩子’。”
“对呀!就是‘想要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不知道’。”
“太好了……”
夕鹤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放下了用力耸着的双肩,开心地笑着说:“您不愧对历史了如指掌啊!”
“哈哈哈,我想那跟历史没什么关系吧……”
浅见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个‘花儿无价’究竟说的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可以……咦?对了,你说今天有事就是指它么?”
浅见愣住了,不由得张开了嘴,望着夕鹑。
“请原谅。这在您看来也许是不值一提的,但是对我来说却至关重要。”
夕鹤表情认真地说道。
“就是这个‘花儿无价’吗?”
“是的,实际上……”
三乡夕鹤有些迟疑了。到底该不该说呢?她在心里思来想去,反复忖度着。
浅见在一旁观察着她的表情,看出她确实有心事,似乎并不想说出来。
“不要紧的,”浅见笑着说道,“具体的事你可以不用说的。我就单给你说说这个‘花儿无价’吧。”
“啊……”
夕鹤的脸上呈现出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抱歉、感谢、困惑等等全都交织在一起。
“花儿无价其实是一种孩子们做游戏时唱的童谣。在过去,孩子们分成两组,一边唱着歌谣,一边做着游戏。歌词的内容各个地方稍有差别。我从我母亲那里听到的是这样的。”
浅见在桌上打开记事本,一边哼唱着,一边写下了歌词。
寻找故乡花儿无价
无价无价花儿无价
我要〇〇花儿无价
我要〇〇花儿无价
剪刀、石头、布
赢了笑嘻嘻花儿无价
输了哭鼻子花儿无价
“三、四个或者是五、六个人一组,一共两组,手拉着手面对面站成两排,唱着这歌做游戏。一方唱着‘寻找故乡花儿无价’,前进一步。然后轮到另一组唱‘无价无价花儿无价’,也前进一步。接着,双方互相喊出想要的孩子的名字,那两个孩子就出来划拳决输赢,比输的孩子必须加入赢的一方。就是这么一种游戏。”
浅见不时双手比划着加以说明。
唱起久违了的童谣,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儿时的回忆。浅见家住东京北区西原,那一带的土地归山手管辖,可生活方式却充满着庶民区的味道。其实,浅见出生之后,那种游戏已经被淘汰了。因为母亲曾把它当摇篮雎唱给他听,所以不知不觉中就记住了。
可是,浅见真正掌握整个歌谣的内容还是最近的事。
岩波文库出版的《儿歌——日本的传统童谣》(町田嘉章、浅野建二编)中是这样解释的:“花儿无价”是老鹰抓小鸡一类的游戏,以京都为中心开始流行,最终普及到全国。歌谣的内容因地方不同而差别很大。浅见介绍的是在江户——东京一带流行的。
“哦?是那样的游戏呀……”
夕鹤看着浅见的笔记,心中的谜团反倒更大了,她欲言又止,表情很茫然。
“怎么?好像还不能解决你的问题吧?”
浅见笑着问道。
“是你父亲?还是你母亲?”
“啊?……”
夕鹤吃了一惊,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不,我猜想跟这个秘密有关的大概是你的父亲或母亲吧?”
“为什么?……”
夕鹤的脸色刷地变了。先是苍白,随后又涨得通红。
“您是怎么知道的?我谁也……只对麻矢一个人说了……莫非是麻矢……怎么?浅见君认识麻矢……”
“请等一等。”
浅见慌忙打断像机关枪一样发问的夕鹤。
“那位玛亚①是谁?是外国人么?”——
①玛亚与麻矢在日文中发音相同。
“咦?这么说,您不认识麻矢喽?那您怎么知道是关于我爸爸的?您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
夕鹤向前探出身子,连珠炮似地问道,把浅见逼得直往后仰。
“不愧是钢琴家啊,既有节奏又有乐感。”
这番略带挖苦的话好像收到了效果,夕鹤“啊……”地叫了一声,顿时就乖巧了。
“你问我为什么会知道是你父母的事?你大概觉得不可思议吧?”
浅见微笑着,用沉着的口吻说道。
“是的,怎么……”
“这件事无论是谁,只要仔细想一下就会明白的。‘花儿无价’这首童谣比我年长许多的人——比如你父母是应该知道的。除此之外,你的亲朋好友当中年长些的都会知道。可你却特意跑来问我这样一个你连脾气都摸不准的人。其理由只有一条,就是这件事你不能开口问父母。正因为如此,就说明这不是你自己的问题。若是你自己的问题的话,找父母商量一下就可以解决的了。而且,若是没有发生什么事儿的话,你根本不会为‘花儿无价’这样无足轻重的问题伤神、烦恼的,所以,我认为它的后面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怎么样?我猜对了吧?”
听完浅见这番话,夕鹤好像泄了气似的,只说了一声“是的”。
浅见只是慢慢品着杯中的咖啡,耐心地等她从打击中回过神来。
2
“是给父亲的。”夕鹤终于下定了决心似地说道,“昨天收到了一张奇怪的纸条,上面只写着‘花儿无价’这儿个字。”
浅见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于是夕鹤就把头一天遇到了奇怪的男人、收到的那张纸条以及父亲看到纸条时的表情等等,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浅见在夕鹤的叙述过程中,没有插一句嘴,只是在她每次停顿的时候,微微地点点头。但是他熠熠生辉的双眼,微微浮现在嘴边的笑容,充分说明了他已抑制不住的好奇心。
“真有趣啊!确实有趣……”
浅见双手合上,不停地摩擦着双掌,几乎要擦出火花来。
“你说有趣?什么地方那么有趣呢?”
夕鹤的语气中略带着责备的味道。
“啊?哦,对不起。我改用恰当的话说。我的意思是,你所说的事情我非常感兴趣。”
“怎么个感兴趣?”
“大体上和你一样啊!那位五十多岁的大叔特意等到你,交给你一张‘花儿无价’的纸条,简直不知所云;而你父亲看到纸条后,心理上有了微妙的变化,使你觉得这其中必有深意。这就是有趣之处……不,是吸引我的地方,应该说我被某种东西吸引了。”
“不过,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浅见君是怎么想的?”
“这个嘛……”浅见仰头望着天花板,考虑了一会儿说道,“三乡小姐是东京人吗?”
“什么?……嗯,是的。”
夕鹤被冷不丁一问,慌忙点了点头。
“真的?是东京?……”
浅见的表情略显失望。
“是东京又怎么了?”
“没什么,要是东京的话就没什么了。我想,如果不是的话,比如说老家是在山形县一带的话,多少还有点儿特别的含义的。”
“什么?要是山形的话就有特别的含义了吗?”
“是的,就在‘寻找故乡花儿无价’上头。”
“嗯……”
夕鹤好像已经中了魔,这个叫浅见的男人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能使她心旌摇荡。
“……虽然我是在东京出生长大的,可是我们三乡家到我爷爷那一辈一直都住在山形县。”
“哦?”
浅见第一次表现出很吃惊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夕鹤的脸。
“是怎么回事儿?要是山形县的话,‘寻找故乡花儿无价’有什么不同?”
夕鹤几乎摆出一副要吵架的姿势,质问浅见。
“那个‘花儿无价’的‘花’,你知道是指什么花吗?”
“啊?大概是……樱花、菊花,要不就是油菜花吧。总之是能代表日本、受大家欢迎的花吧。”
“你说的完全错了。过去人说的‘花’,可不是指什么樱花,更不是菊花。所谓的‘花’,指的是红花。”
“红花?……那么,山形……”
红花出产于山形县,这点夕鹤也知道。可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知道的呢?夕鹤搜寻了记忆中的各个角落还是想不起来。说不准是爷爷奶奶提到过的吧。
“是的,因此,我们假设‘寻找故乡花儿无价’指的就是山形县的红花,那么,可以肯定其中必有深意。任意想象一下的话,可以大致推定,这与三乡家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浅见又在写好的笔记旁边加上了两行文字。
想要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不知道
想要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不明了
“我刚才写的是京都一带流传的,据说是最基本的模式。可是在东京一带还要加上这两行,然后才是‘我找〇〇’或者是‘我要〇〇’。”
“想要那个孩了……”
夕鹤小声嘟囔着。和昨天麻矢的感觉一样,联想起这句话里可能蕴含着的可怕含义,她不由得浑身哆嗦了一下。
这时,店里的广播响了起来:“三乡小姐,有您的电话……”
“啊!是麻矢,一定是她打来的……”
夕鹤边看了看表边站了起来。比约定的时间足足晚了三十分钟。
“难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也许是起得太猛的缘故,夕鹤有一种类似贫血的感觉。没有重要的理由,麻矢是绝对不会爽约的。
夕鹤走到柜台边,拿起了听筒,
“喂,喂,……”
“啊,夕鹤,是我……”
麻矢的声音带着哭腔。
“怎么啦?麻矢!发生什么事了?!”
“我爸爸,我爸爸死了。”
“什么?你说什么?……”
夕鹤刚才都打算好了,如果麻矢找借口解释的话,她一定要说她几句。可是现在,她自己都惊慌失措了。
“我爸爸……不会的……这种事……我爸爸……”
“镇静点儿,麻矢!”
夕鹤大声叫着。她知道周围的店员和顾客都向她这边看了过来,但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怎么回事儿?怎么会……”那个“死”字怎么也没办法说出口。
“别急,我现在就来。你在哪儿?在家里?还是……”
“在医院,横滨的县立医院……赶快来吧,来帮帮我……”
“我知道。你一定要坚强些!”
夕鹤挂断电话,那只拿话筒的手已经僵住了,她用另一只手好不容易才从话筒上把它掰了下来。
她全身不昕使唤地颤抖着。
不知何时,浅见来到了她的身边,小声地问道:“你怎么啦?”
“帮帮我……”
“什么?”
“不,是麻矢说的,就是我的朋友麻矢……她父亲去世了。”
“知道了。你在这儿等一下,我替你把挎包拿来。”
浅见回到桌旁,拿来了账单和夕鹤的挎包。
“在什么地方?玛亚小姐的家吗?”
浅见边付账边问道。
“不,在医院,横滨的县立医院。”
“咱们走吧。”
浅见几乎是架着夕鹤的胳膊走上了台阶。
“哦,对了,我要先给爸爸打个电话。”
“车上有电话,我们上车再打!”
除了父亲和钢琴老师之外,从来不曾有人用这种命令口吻对她说话。听了浅见急迫短促的话,夕鹤身不由己地跟着他走了。
他们在地下停车场上了车。
浅见为避开拥挤的首都高速公路,开车从小路去了芝公园,然后再从那里进入高速公路。
在途中,夕鹤给父亲的公司挂了电话。如她所料,父亲伴太郎还不知道甲户天洞的死讯。
“真的?为什么?莫非……”
之后,伴太郎就沉默了。昨天见面时还好好的,突然就死了,这谁也无法相信的。
但是,夕鹤只留意到父亲说的最后两个字。
“爸爸,你说‘莫非’是什么意思啊?”
“啊?不,没什么,我在想莫非是搞错了吧。”
“好像是真的。从麻矢的反应来看应该不会错……”
“死因是什么?是心脏病发作了?还是事故?”
“我不清楚。她只跟我说她爸爸死了。”
“哦,是吗?那我现在就去横滨。夕鹤也会去吧?”
“是的,我正在去的路上。我是在车上给您打电话的,具体情况一会儿再说吧。”
夕鹤迅速说完挂上了电话。
“你们跟玛亚的父亲是什么关系?”
浅见问道。
“他是父亲儿时的伙伴。麻矢是他的女儿,比我大一岁。我们两家的关系非常亲密。”
“(玛亚)这两个字是不是写成‘麻’和‘矢’?”
“是的。”
“她的母亲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什么?……”
夕鹤记得自己并没有提起过麻矢的母亲已经去世的事情,但是她觉得没有必要吃惊,更没必要去追问。她想,浅见一定是从他俩刚才的谈话以及自己和父亲的通话中得到这样的结论的。
“很久以前。我记不清楚了,大概是十多年前甚至更久以前的事。”
“那么你当然也不知道她的死因了?”
“死因?……”
夕鹤不由得瞪着浅见的侧脸。
“麻矢小姐的母亲或许不是正常的病故吧?”
浅见一直注视着前方,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夕鹤的目光,接着问道。
“你说不是正常的……那么,浅见君认为死因是什么呢?”
“自杀或者他杀,两者必居其一吧?”
“你真过分……那种事你也……你凭什么那样说?!”
“不是啊,你听我说!你们两家都有几十年的交情了,可是,对像你们这样朋友都不说明死因,所以我想肯定不是正常的病故,也不是死于单纯的意外。”
浅见非常坦率地说道。
夕鹤无言以对了。浅见说的确实有道理。她甚至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就一直都没有注意到呢?
“浅见君对什么都洞若观火啊,简直就是推理小说中的神探呀。”
“哈哈哈,我哪里是什么神探啊。这种事谁都能想到的。”
“但是我就一直没想到啊!而且,你的脑筋转得太快了。”
“和你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的速度相比,就像蜗牛在爬喽!”
夕鹤“呀”的一声,赶紧捂住了嘴巴。
“别提蜗牛好不好?”
“啊?哦,我对那个也觉得头痛。一看到那个黏黏糊糊的肉疙瘩,就有一种本能的反感。本来喜欢它的人就没有几个吧。不过,给它身上撒上盐,再看着它边蠕动边溶化的样子……”
“别说了!……”
夕鹤好像突然摔倒一样,一下子倚在了靠背上。
3
夕鹤和浅见赶到医院的问讯处,对方要求他们暂等片刻。不一会儿,从走廊对面走过来一位不认识的男人,开口问道:“是三乡夕鹤小姐吧?我是伊势佐木警署的,甲户麻矢小姐正在那边等你,请跟我来。”
夕鹤默默地点了一下头。浅见抱着胳膊,也跟在了警察后面。警察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您是她家里人吗?”
“我是她的朋友,叫浅见。”
“浅见先生……没听她提过嘛,算了,先来吧。”
说完,继续在前面带路。看来,这位警察打算呆会儿把浅见也作为调查对象。
他们进了电梯。出乎他们的意料,电梯把他们直接带到了地下二层。
(这不是停放尸体的地方么!——)
浅见越发觉得自己猜中了。
“死因是什么?”
他小声问道。
“咦?……”
警察用力皱着眉头。翻着白眼瞪着浅见,很不情愿地回答说:“还在调查当中。”
地下室二层走廊主要用来运送尸体。一种特有的冷气、药味、熏香味道以及各种恶臭混合在一起,浅见不由得感到后背发冷。
甲户麻矢在遗体安放室,另一个警察以及夕鹤认识的两个睿天洞的职员都在那里。
一看到夕鹤,麻矢就扑了过来,放声大哭。夕鹤安慰着麻矢,并向她介绍说:“这位是浅见君。”睿天洞的两个男职员也各自小声自我介绍着:“我是永冈。”、“我是东木。”永冈四十五、六岁,东木三十七、八岁左右。他们两个人与夕鹤、浅见换了班就回公司了。好像是警察交待了要去店里搜查。
遗体横放在屋子中央,上面覆盖着白布。前面摆放了一个简单的祭坛,里面点着线香,香烟缈缈。
警察说道:“您的朋友们也来了,现在总可以了吧?”
从警察的话语中似乎可以推断出,刚才麻矢肯定不愿意离开父亲的遗体,有些不听话。
“那两位也来确认一下遗体吧。”
警察不客气地说道。
夕鹤与浅见跟在麻矢后面战战兢兢地靠了过去。警察掀开了死者脸上的白布。
“叔叔……”
夕鹤闭上了眼睛,身子靠在了浅见的胳膊上。麻矢也倚着夕鹤,三个人肩并肩地倚靠在一起。
浅见紧紧搂着两位姑娘。就像书中形容的那样,这确实是不幸和幸运共存的场面。然而,即便浅见是个毫不相下的局外人,此时此刻他也感觉不到丝毫的幸福。
“是什么毒?”
浅见观察着遗体,突然冒出了一句。
听了这话,警察的表情变得很难看。
“对了,可以问一下你的住址和姓名吧?”
浅见从口袋里掏出了皱皱巴巴的名片递给了警察。
“什么头衔也没有啊。你的职业是?”
“自由现场采访记者。”
“现场采访记者……”
那语气显得很不以为然。在警察的心目中,与媒体有关的、特别是自由现场采访记者这一类人,绝对是要敬而远之的。
“请各位暂且到那边,我们想了解一下有关情况。”
警察像是在驱逐他们似的,打开了门。恰好此时,夕鹤的父亲从门外走了进来。
“我是三乡伴太郎,甲户君的朋友。”
跟警察打了声招呼之后,他轻轻地拍了拍麻矢的肩膀,站到了遗体的旁边。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端详着死者的面庞,他悲愤交加。不怒而威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板上。
“那么,请您也一起来吧。”
警察面无表情地催促道。
他们来到了同一楼层的一个小房间。那里大概是专门为死者家属提供的休息室,预备了一整套盖着白布的接待用具。
“遗体不久将送去进行解剖,所以,很快就会有一清二楚的结论。不过,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各位,死者是中毒身亡的。”
麻矢大概已经听说了,所以一点儿反应也役有,可是三乡父女俩却掩饰不住吃惊的表情。
“可是,为什么……”
伴太郎懊恼地说道。
“不,想知道‘为什么’的,莫过于我们这些做警察的。”
警察不客气地说道。
“能否为我们讲一下死亡时的情况?”
浅见说道。
“最先发现死者的是这位甲户麻矢小姐以及店里的两位职员,稍后请直接向他们打听当时的细节。作为警方,我们想先听听在座的三位,对甲户先生的死亡能否提供什么线索。”
“能否稍等一下?”
伴太郎的语气很平静,但是态度坚决地说道,
“服毒身亡意味着是自杀吗?”
“还不能就此断定,但从目前来看,那种可能性较大。”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没有办法提供任何有关他要自杀的线索。”
“理由是?”
“第一,我绝对想不出有什么事情逼得他非要自杀不可。第二,我和他还约好了今晚去吃饭。”
“哦?是吗……”
警察皱起了眉头,然后冲另一个警察使了个眼色。另一个警察大概是他的部下,很默契地站起身走出了房间,似乎去与某个地方进行联络。不用说也知道,自杀和他杀在搜查方式上是有很大差别的。
“如果不是自杀的话,就只有他杀了。关于这一点你是怎么看的?甲户先生跟谁结仇了吗?有没有这一类的情况?”
“也没有那种事情吧……”
伴太郎说道,末尾儿显得很犹豫。
“应该有什么事吧?”
警察目光敏锐,咄咄逼人地问道。
“不,没有。不过,正如您刚才所说,如果不是自杀的话就只有考虑他杀的可能性了,对不对?”
“那是自然。”
“他是个古董商,所以会不会是因为这方面的缘故呢?……比如说店里遭到了抢劫之类,没有发生类似的事情吗?”
“哦。”警察不以为然地一笑,挖苦似地看着伴太郎。
“案发现场是在店里,这点你倒是蛮清楚的嘛。我可是一句都没有提起过呢!”
“哦,是吗?不是在店里吗?因为都这个时间了,所以我就想当然地以为他是在店里的。”
“不,确实是在店里!他是在店里死亡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第一个发现他的是麻矢小姐岂不是有些奇怪。店里的那两个店员应该在呀?”
“在呀!确实在,但是他们没有注意到。上午十点多钟,他女儿来到店里,进了社长室,这才发现甲户先生已经死了。据他们说,在这之前,他们甚至都不知道社长就在店里。”
“什么?这么说,在职员上班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是的。推断死亡时间是在上午八点左右。”
“我爸爸”,麻矢对伴太郎说道,“是七点左右离开家的。他说有些事要事先处理一下。当时我并没有特别在意。可是,后来总觉得有种预感,莫名其妙地提心吊胆起来,于是我就在赶赴夕鹤的约会之前去了趟店里。于是……”
“那个时候,社长室的门锁是你打开的?”
浅见问道。
“是的。店里的人说社长早上还没过来,我就觉得很奇怪,赶紧打开了门。社长室的钥匙只有我和爸爸有。”
“那个时候,您父亲是什么样子?”
“爸爸趴在地板上……”
“能否稍等一下?”
警察举手制止了麻矢的讲述。
“浅见先生,我希望您不要随便打听多余的事情。还有,您是怎么知道社长室是上着锁的?”
“那种事再明白不过啦!那家店应该并不大吧?如果没有上锁的话,社长在不在,店员肯定会知道,因为自早晨上班之后,他们不可能一眼都不看社长室的。可是如果门上着锁,里面又没有社长的动静,就当然以为社长不在了。”
“嗯……”
警察抱着胳膊,眯缝着眼睛看着浅见,似乎并不喜欢他。
“情况到底是怎样的?刚才三乡先生也问过了。现场有没有发现什么可以让人认为是自杀的证据?比如说遗书啦,或者是服毒用的器具之类的东西。没有别人进过室内的痕迹吗?”
浅见望着警察和麻矢,问道。
“不,没有发现遗书……实际上,种种迹象表明,甲户先生是自己服毒的。他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那里面有毒药。至于是什么毒药我们现在还不清楚,总之里面掺入了毒药。”
“但是,并不能排除有人在甲户先生的咖啡里放了毒啊。比如来了一位客人,那个客人就是罪犯,甲户先生冲了两杯咖啡,他就在甲户先生的咖啡里下了毒,然后收拾好自己用过的咖啡杯,或者干脆连杯子也带走了。没有这种可能性么?”
“当然有那种可能性了。可是,也有可能不是那样。”
“钥匙在哪儿呢?甲户先生一直带着钥匙吗?”
“不,被害人身上没有钥匙。”
“那问题不就是再明白不过了吗?当然是有人入室作案喽!”
“确实可以那么认为。毕竟那把钥匙扔在了房子附近的下水沟里。”
“什么?你说扔在了下面,那是真的?”
“真的。而且是从房间窗户往外扔,轻而易举就能扔得到的地方。也就是说不排除这种可能性:甲户先生自己锁上门,把钥匙从窗户扔出去之后,再喝了有毒的咖啡。”
在振振有词、自我感觉良好的警察面前,浅见不得不陷入了沉默。
“我想父亲是自杀的。”
麻矢突然说道。
“什么?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警察把脸凑到她的跟前,严肃地问道。
“要说为什么……”
麻矢好像担心父亲的名誉会受到损害,再三犹豫之后,不得已似的开口说道:“因为父亲经常会被噩梦魇住,我看见过的。”
“被噩梦魇住?为什么会被噩梦魇住呢?”
“我不知道原因。”
“但是,单凭被噩梦魇住,没办法证明他就是自杀啊。就拿我来说,我也会经常做噩梦,被魇住的呀!”
“我可以请问一下么?”
浅见对警察说道。
(又是你这个烦人的家伙。)警察一脸的厌烦,冷冷地应了声:“什么事儿?”
“甲户先生死亡的房间还保持着原状吧?”
“那当然啦!只是现场勘查时到处都翻腾了一遍。”
“可以让我看看那个现场吗?”
“看看?你吗?”
“是的。不过,当然是在警察先生或大小姐的陪同之下。”
“嗯,你看现场打算干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解开案件的谜团。”
“啊?哈哈,哈哈哈……”
警察很勉强地干笑了几声:“揭开案件的谜团,是我们警察正在做的。你想出风头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可是,你看了现场会明白什么?”
“那要看过才会知道。”
“哼,那是个借口,我看你是想趁机进行什么新闻报道吧?”
“我根本没有考虑过那件事。我是专门从事有关历史和旅行题材写作的,不写案件报道。”
“所以呢,还是不要插手这些与你无关的事了。”
“我也觉得,这件事不用我插手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可是,听了您刚才说的话,让我感到,这件事不能完全托付给你们警察。所以……”
“你这个人!”
警察怒火中烧,瞪着浅见。
“你说不能完全托付给我们警察?那你的意思就是说,警察是指望不住的了?”
“不,如果那么说的话就太不会措辞了。”
“什么?就是说你内心就是那么想的了。你说,警察到底哪里指望不住?毫不夸张地说,日本的警察在世界上也是数一数二的,特别是我们的科学搜查技术已经取得了质的飞跃。像你这样的外行,说什么看看现场就能解开案件的谜团,那才是信口开河呢!”
“无论设备和技术多么先进,搜查工作毕竟还是要人去做的。”
“哇哈哈哈,当然‘搜查要人去做’了。你的语气就像是我们搜查一科的科长在给我们训话呢。实际上这是照搬了警视厅刑事局长年初圳示时的讲话。啊,对了,说起来‘浅见’这个姓倒和我们刑事局长是一模一样呢!哇哈哈哈,可是,就算你照搬了他的原话,我也很难办呀!”
“我可不是照搬原话,我偶尔无心说到了点子上,你们就认为我是在照搬别人的原话。我可不是个衣服架子光知道做摆设的……”
浅见不知不觉将平时的郁愤也发泄了出来。
“什么?你说衣服架子是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别的意思……反正我想看看现场。看一下总可以吧。”
“那倒是可以,不过……你的目的不会是想毁灭证据吧?”
“毁灭证据?我?你简直把我当成罪犯啦!”
“哈哈哈,不是就好。不过,你若是弄乱了现场的话就有那个嫌疑了。”
“我当然不会弄乱啦!倒是警察要好好注意保护现场,对吧?”
“你这个人哪,为什么说话总带刺儿呢?惹恼警察可不是一件好事哟!”
警察一本正经地拿眼睛瞪着浅见。
浅见也感到说得确实有些过分,连忙道歉说:“对不起。”
刚才离开房间的那位年轻一点儿的警察回来了。
“警部,我联系过了。”
“啊,辛苦了。”
因为穿着便装所以看不出来,但是根据他们刚才这两句对话,可以推断那位中年人的警衔好像是警部。
浅见装作一副吃惊的模样,说道:“真是失礼了。原来是警部先生啊!”
“哈哈,没什么,哈哈哈……”
警部看上去很高兴,有些腼腆地笑着,拿出了名片,自我介绍道:“我叫半田”。
只见名片上面印着:神奈川县警伊势佐木警察署刑事科警部半田信和。
半田看到这个麻烦的现场记者尊敬的眼神,心情好像一下子就好了许多,豪爽地对他的部下吩咐道:“那好,你就带着这些人去一趟吧。”
众人都离开了房间,一个跟着—个走到走廊上。
途经停尸房时,麻矢提出想再看父亲一眼,但是半田警部摇了摇头,告诉她说:“您父亲的遗体已经被运走了,不在这里了。”
不用说,遗体当然是被运到解剖台上了。一想到这些,麻矢不由得两眼一翻,差点儿昏倒在地,浅见和三乡伴太郎好不容易才扶住了她。
4
甲户天洞的商店“睿天洞”临街而立,是一栋雅致的三层小楼。一楼和二楼的一小部分是店面,二楼的大部分是办公室,三楼则是仓库。
社长室几乎占据了整个办公空间的一半。
浅见光彦得以访问这个“现场”是在案发后的第三天。在这之前,警方严格地禁止任何人员入内。
在这期间,横滨的古董商意外死亡事件并没有成为轰动一时的大新闻。大概是警方向传媒宣布说这是自杀案件所起的作用吧。
第三天的早晨,甲户麻矢打电话给他说:“警察说可以使用房间了。因为浅见君说过想来看看,所以通知您一声。”
葬礼已经结束,随着时间的推移,麻矢好像变得平静了许多。
浅见郑重地表示了慰问之后回答说:“那么,我现在就去。”然后紧接着又追问道:“三乡也去吗?”
“是的,叔叔他说了要过来。不过,很可惜,夕鹤因为有演出去北海道啦!”
“哈哈……”浅见不由得笑了出来。
能说这些玩笑话,说明麻矢的精神状态已经恢复了。
“对了,后来警方就案件的调查又说了些什么吗?”
浅见问道。
“他们说起了我爸爸喝的毒药。据说是生物碱一类的毒药。”
“生物碱……那么说,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吧。”
“对了,生物碱是什么样的毒药啊?”
“我也不十分清楚。比如从鸟头的根部提取的就是其中的一种。它会使神经麻痹,乍一看好像是急性心力衰竭的症状。可是,你父亲是从什么地方弄到那些东西的呢?”
“警察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可是我一点都不知道。我简直不能相信父亲会有那些毒药。”
“关于那些,警察是怎么说的?就是关于是不是被什么人给下了毒。”
“好像没怎么考虑过。”
“原来是这样。”
果然,警察还是想努力以“自杀”定案。
(所以当然什么都不会说的。)
浅见心里想着,并没有对麻矢说出来。
浅见到达睿天洞不久,三乡伴太郎也赶来了。
麻矢领着两位客人进入了社长室。当然了,伴太郎曾经来过无数次,也曾在这里消磨过许多时光。
房间收拾得比想象中要好。
“据警方说,没有发现抢劫的痕迹。”
不过,房间里到处都留下了采集指纹的痕迹。看来连地上的尘土也都经过采样了。正如半田警部所说,随着警方科学技术的显着提高,他们甚至可以根据一点尘土就能彻底查明造访者的来历。
麻矢伫立在房间的一角观察着浅见的一举一动。
三乡伴太郎则茫然若失地坐在沙发上,他大概在追忆往事,缅怀不幸亡故的密友。
只有浅见一个人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
桌子上放着每天翻页的台历,它可以代替电话记事本使用。
“那是警察昨天刚刚还回来的。”
看到浅见正要翻看台历,麻矢在一旁做了说明。
“除此之外,警察还带走了好几件东西。账本什么的,至今还没有送回来。”
浅见这边还没提问,她就已经给解释得清清楚楚了。从这点可以看出,麻矢是一个非常机灵的姑娘。
浅见非常细心地一页一页翻看着台历。
上面记录的大体都是工作上的事情,非常简短。
零零星星地写着时间、电话号码和人名等等。
事情的内容也只不过是记到“x月x日横滨车站x时x分小岛氏”这种程度。台历上涉及的人物,相信警方一定会好好盘查的。
其中有一页这样写着:“唐三彩?一千万左右?赝品也可。”好像是客人的订货。这些内容使人产生种种猜测:唐三彩是一千万元就可以成交呢?还是如果没有真品,使用便宜的赝品也可以呢?还是赝品也需要一千万呢?
浅见的手忽然停住了。
那是案发前几天的一页。
上面写着:
寻找故乡
浅见在那里犹豫了一下,马上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翻看。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内容了。
“警察就这个台历说了什么吗?”
浅见问麻矢。
“不,没有。”
“是吗?……”
浅见心里顿时焦急起来。这里为什么会写着“寻找故乡”呢?为什么他们就没有疑问呢?
“请问……”麻矢注意到浅见的表情,不安地问道,“你发现了什么吗?”
“啊?不,不是那么回事儿,因为这里写着唐三彩的赝品之类的。”
“哦,是那样啊……”
令人吃惊的是,麻矢的脸上流露出失望的表情。显而易见,她认为浅见的“发现”不值一提。
“警察也非常详细地询问了这件事。其实,这是父亲生意往来上常有的。因为有些客人常说不是真品也没关系。”
“原来如此。那么就跟案件没有关系了。”
“是的。”
“那么,这又是什么?”
浅见拿起台历,给麻矢念了一遍“寻找故乡”这几个字。
麻矢默默地点了一下头,而三乡则“啊”地轻叫了一声。那反应清楚地说明他想到了什么。
“这是指什么呢?”
“是啊,我也带得这个好奇怪的,所以还担心浅见君会不会注意到这个地方呢。我一直在想,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的话,说不准是我自己神经过敏……原来,它果然有些古怪啊!到底指什么呢?这句话?”
浅见和麻矢都摆出一副请三乡伴太郎说明一下的姿势。
“这是过去童谣里的一小节。”
三乡说道。只是刚才显露的吃惊之色已经看不到了。
“可是,它为什么会写在这里呢?”
他凝视着前方,歪着头苦想。
“就是啊!太奇怪啦!”
麻矢得到了两个支持者,劲头十足地说道。
面对着这个难题,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就得出结论。于是,三个人离开了“现场”,来到楼下的店面。
由于店主的去世,古董店理所当然地会面临着生存的危机,不过,丧事结束后,这里还在继续营业。
两个店员——永冈和东木都在店里各自工作了二十年和十年左右。据说待遇非常好,甲户就像对家里人一样照顾他们。他们俩也都忠心耿耿地表态说:“我们无论如何都会努力工作,尽心尽力辅佐大小姐的。”
可是,两个人好像都受到了警方的调查。
“警方问话的时候,就好像是我们把社长给怎么了似的,口气凶得很,可是最后又说什么‘多半是自杀’,这不是在耍我们吗?”
永冈好像一想到这事儿就生气似的,拼命地皱着眉头。
“对不住,给你们添麻烦了。”
麻矢伤心地陪着不是。
“不,不,小姐,是那些警察不好,不关社长和小姐您的事儿。还有,社长他绝不是那种会自杀的人。这一定是什么人干的!”
关于这一点,东木也持相同意见。
“警察说什么,是社长自己锁了门,然后再把钥匙从窗户扔了出去,这不是在胡说八道嘛!我当时就问他们:要自杀的人为什么还要那么做呢?警察回答说,是为了保险金。”
“原来如此……”
浅见点了点头。
“的确,那么想也不是没有道理。有好多例子就是因为自杀而领不到保险金的,所以……”
“浅见先生……”
东木迅速用眼神示意麻矢的存在,规诫浅见的失言。
“啊,对不起。我说的只是一般情况。不过,事实是,警方就是那样考虑的。”
“我们社长是决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首先,没有任何一件事情使得他必须要自杀。是吧?永冈。”
“啊,当然啦!社长他身体健康,事业也很顺利,再说,他怎么可能撇下我们小姐去自杀呢?!”
“我也是那么想的。”
麻矢伤心地说道。
“爸爸不是那种什么都不交代轻易就去寻死的人。而且,就算我再怎么迟钝,再怎么粗心大意,如果爸爸被逼到非自杀不可的地步,我一定会发觉的。”
“就是嘛!”东木点头说道。
“可是,听我这么一说,警察就说了,‘那样的话,就从你们身上开始调查吧’。必须从社长身边最亲近的人开始调查,据说这就是警察的惯用手法。”
“那应该是我呀!”
“不,小姐就另当别论啦!”
永冈和东木都慌忙摆起了手。
“实际上,警察也去了我那里。”
三乡平静地说道。
“幸好我有不在场的证明。可是,他们确认得非常仔细,也许是在怀疑我呢!”
“这种事,叔叔根本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麻矢为三乡愤愤不平。
“不不,不是那么同事。因为警察要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以便进行调查呀!所以就算是亲戚朋友也该好好调查一番的。”
“那倒也是……说实话,前几天在医院里,我说父亲是自杀,就是因为怕给人家添麻烦。对我来说,父亲自杀,根本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而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实际上,从那之后,警察非常详细地盘问了我。甚至问到我的男朋友。我告诉他们说,我还没谈恋爱呢。可是无论我怎么说,他们就是不相信。最后,我只得报了一些人的名字,结果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那么,结果如何?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物吧?”
浅见认真地问道,
“当然啦!他们怎么会呢?”
麻矢不甚厌烦地高声叫道,仿佛在抗议警察的不近人情。
“如此说来,最后警察连一个怀疑对象也没找着,只能下这个结论了。”
“怎么,莫非浅见君也想说我爸爸是自杀的?”
“不,你父亲是他杀!”
“是这样吗?……你真认为我爸爸是被人害死的?”
“是的!”
听到浅见说得如此肯定,麻矢一直紧张着的心情顿时松弛了下来。
“浅见君,你说甲户君是被杀的,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三乡问道。
浅见看着他的脸,不可思议似地说道:“为什么?难道不是你们每个人都比我更相信这点吗?”
“咦?啊,那倒是不假。不过,我是单凭感觉的,没有任何理论上的证据。可是,我还是始终坚信,他是不会自杀的。”
“我们也是。”
永冈和东木相互看着对方,随声附和道。
“我们一直都认为社长是不会自杀的。但是如果你要问为什么的话,我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会不会真有什么妖魔附身之类的事情呢……我们实在是搞不明白。”
“可是,不管是谁都认为父亲是不会自杀的。”
麻矢好像在下最后的定论似的。
“可能吧。”浅见用力点着头,“既然如此,连非常了解甲户先生的诸位都坚持认为他不是自杀的,所以像我这样一个对他一无所知的人当然也只有认为是他杀了。咱们既没有理论也没有根据。可是,如果像警察那样,单纯从封闭的房间啦、没有嫌疑犯啦等等,这些表面现象来做出判断的话,也许只能认定是自杀。他们被这个判断所迷惑,所以不仅连显而易见的东西也看不到,而且在揭开案件真相的态度上也变得有问题了。因为这是桩谋杀案!只有先确立这样的大方向,才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调查,可是……”
三乡伴太郎等四个人都好像呆住了,望着浅见,沉浸在他的雄辩之中。
“对呀!浅见君说的很有道理。警察还没有搞明白呢!”
麻矢懊悔似地咬住了嘴唇。
三乡先行一步离开后,麻矢把浅见一直送到了停车场的那栋大楼前。
伊势佐木町是一条繁华的街道,即使遭到突如其来的不幸,这位年轻姑娘依旧美艳动人,犹如这条街上最光彩夺目的装饰品,不时招来年轻人肆无忌惮的目光。
“那个台历上写着的‘寻找故乡’。”浅见一边目不斜视地走着,一边说道,“这句话和那之后三乡收到的,写着‘花儿无价’的纸条一定有某种联系!”
“你说有一定的联系,到底是什么呢?”
“是啊……”浅见遥望着北方,接着说道,“对了,甲户小姐府上是哪里人?”
“我是生长在横滨的,不过,父亲小时候好像是在东北。”
“东北?东北的什么地方?”
“我不太清楚。我问过他,他也没有告诉我。”
“是不是山形?”
“嗯,好像是吧。可是,是山形的话,有什么特别的吗?”
浅见没有回答,又抬头看着天空,说道:“解开这个问题的钥匙也许就在‘寻找故乡,花儿无价’上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