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多田真弓以前住在文京区本驹人五丁目,就在梶川老人的生意范围内。浅见和优子两个“临时卖药人”一直在离那最近的地方转悠。据说真弓在那一直住到去年六月。
浅见马上打电话给优子,请她确认一下梶川老人的账本上有没有多田真弓这个名字。
“也可能是和泉冴子。”
“啊?和泉冴子?不就是那个和‘干濑’公司少爷的事成为议论的话题,后来又自杀的女人?”
那,为什么……抑制住好奇的心情,优子赶忙去证实。
“找到了!是多田真弓。”优子大声告诉浅见,声音大到震得他耳朵疼。
“是吗?果然是这样。”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和我爷爷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详细情况见面再解释,在以前去过的那个茶室等我。”
浅见的脑海里浮现出梶川老人和和泉冴子在大江町鬼博物馆相遇的一幕。
对梶川老人来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见自己的顾客多田真弓,他既感到惊讶也感到高兴。所以高宫明美说亲眼看见梶川亲密地向真弓搭话,这也是可信的。
可对于梶川老人的搭话,真弓似乎觉得很为难。不难想象理由在于她的男伴——干濑由起仁。因为干濑和梶川所知道的真弓的“男伴”不是同一个人。这种事好像哪都有。
优子已经在茶室里等着了。等浅见一坐下来她就问:“喂,是什么事?”她的眼里摇曳着好奇和不安。
“其实和泉冴子,也就是叫多田真弓的那个女人是鱼津人。”
“啊……”光这句话就够让优子吃惊了。
“这件事我想也许你爷爷知道。账本上有没有写出生地?”
“嗯,这没写,不过这是爷爷现在用的账本的副本。”优子从纸袋中取出账本复印件的装订本。“爷爷每年在五月连休时将一年来记录在悬场账上的东西整理并复印好。因此这里写的是截止到去年四月为止的原件的复印本。而且原件还会因客人而改变,三年,长一点的六年就写不下了,于是再做新的。多田真弓的材料也是前年五月重做的。因此在那之前的原件里或许记录了她是鱼津出身。不,一定记了。回家看了复印件就知道了。不管怎样,如果爷爷知道她也是富山人或许会很高兴。”
“或许。不,我想多田真弓也同样很高兴。他们不仅仅是卖药人和顾客的关系,还是同乡,谈话肯定很投机。对,也许两人还说过海市蜃楼。”
“是啊,因为是鱼津人嘛。”
“听干濑由起仁说,多田真弓从小时候起就边看海市蜃楼边描绘着梦想。”
“是吗?”
“听到这些话,你爷爷也想做她的亲人了吧。而且还会同情她一个人在东京生活。”
“啊,这我可怎么也不明白。”
“哦,为什么?”
“因为即使不结婚也不一定是一个人。我想或许有别人,一个男的。”
“啊,那当然,有个恋人什么的。”
“比恋人更进一步,类似于同居的人,因为在这用很小的字写着‘她丈夫’。”
“哦,真的吗?”浅见惊讶地从优子手中接过悬场账。果然在“熊胆圆”这个药名旁边用很小的字写着“她丈夫,食物中毒,情况紧急,但讨厌医生。”从这张纸条可以推测,正当多田真弓的“丈夫”患了突如其来的腹痛和痢疾时,碰巧梶川老人来了,给他做了紧急治疗。日期是前年的六月十七日,那是梶川最后一次拜访多田家。
“去年没访问过吗,还是她搬家了?”
“嗯……”优子也很纳闷,“不会没访问。如果她不在家或搬家的话,是会记下的。可能是记在爷爷随身携带的那个账本上了吧。”
如果是同一时期访问,那就应该在去年的六月中旬。而它的副件应该在今年五月连休时整理并复印。但就在这之前,梶川老人遇上了“谋杀案”。
“走。”浅见站起来。
“走?去哪?”
“当然是去多田真弓住过的公寓。”
多田真弓以前住的是本驹人五丁目住宅区的小公寓。这是间出租公寓,看上去比想象的整洁、高级。管理员好像在,但走进大门后却没见那种窗口。可能是因为入住条件有限制,楼里没有小孩的声音,静得有些可怕。
他们看到有个女人像是刚从美容院回来,就向她打听管理员在哪,原来,一楼最靠外的房间就是管理员的住处。浅见还顺便向她打听了多田真弓。
“呃……”女人听到这个名字后什么反应也没有,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个案子。
“对不起,您是最近才搬来的?”
“不,我四、五年前就住在这了。但没和邻居来往。”那女人嫌麻烦似地摇摇头,赶紧走了,可能是忙着准备上班吧。
管理员大概在睡午觉,睡眼朦胧地出来了。看到浅见和优子,他问:“是要租房子吗?如果是,请到外面大街上的不动产商那去。”
“不,不是的,我们想打听多田小姐的事。”
“多田小姐?”管理员脸上明显露出了不快的表情,他先看了看走廊四周,然后才把门敞开,“进来吧。”
浅见和优子按他说的进了房间。
“唉,我真受不了,因为多田小姐的案子。警察已经来过很多次了,记者也在这转来转去。你们也是新闻界的?”
“不是,我是多田小姐的朋友。”
“朋友!这么说,你们也是做那种事的?”说着,他上下打量着优子。他说“那种事”时语调很轻蔑。浅见非常生气,但现在生气也没用。
“换个话题吧。富山的置药商到这个公寓来过吗?”
“哦,来的,是位老药商。本来我们不允许卖东西的人来,但那个老人例外。这儿晚上工作的女人很多,她们常常在半夜因为肚子疼敲门把我叫醒,所以我就把他请来了。老早以前我老婆就很信赖他了。而且这位老爷爷人很好,住在这里的人对他的评价也很好。可惜他去世了。”
“这位就是老人的孙女。”
“啊,是吗?”管理员吃了一惊,义重新看了看优子。“那可真是,唉,请节哀顺变吧。”
优子低下头说:“谢谢。”
“是这样啊,你是那位老爷爷的……”
“我叫梶川优子。”
“噢,对对对,是梶川,这么说,你接替爷爷的工作了?”
“不是的,为了不给客人们添麻烦,在下一位药商来之前,我先暂时接替爷爷的工作。”
“是这样啊。唉,也许该这样。这种工作对年轻人来说不合适。现在的年轻人都想做既轻松又赚钱、而且还很体面的工作,尽说些异想天开的话。”
“……”优子想反驳他,但一时没做声。
“这儿夜里上班的女人多吗?”浅见先发制人地问道。
“是啊,很多。可能因为这离锒座、池袋、新宿都很近。也许不该说,不过在这收入高,大家又很安静,和邻居没有多余的来往,也没什么纠纷,就这点来说,真是些难得的住户啊。”
“多田小姐在这住到什么时候?”
“嗯,去年的这个时候。因为是六月底解除合同的,算起来大概整整四年吧。”
“一直一个人住吗?”
“是的,合同上是这样的。这栋公寓的业主希望最好是单身女人住。房间也多是一间,不太大,不管怎么说房东是个喜欢干净的人。尤其是有孩子的家庭是绝对谢绝入住的。”
“多田小姐家里常有男人吗?”
“警察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可能有时会有吧。当时我不知道,但听警察说多田小姐是做和色情有关的工作,因此也会有客人什么的吧。但是我也管不了那么多。要是完全同居在一起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有时来住住就算了。”
“你见过那男的吗?”
“呃,那样的人见是见过几次,可我不清楚是不是一定就是多田小姐的客人。有的人偷偷地进出,也有的肆无忌惮地把男人带回来。多田小姐则一直静静地生活。不过就算这么说,怎么也能觉察出来,毕竟长年做这种工作嘛……”
管理员好像突然觉察到什么,不安地看着浅见说:“可,这男人和多田小姐的死有关系吗?”
“嗯,也许有吧。”浅见有些恶作剧地说,“因为多田小姐是死于非命,有他杀的可能。”
“啊?但警察没这么说过,而是说自杀……”
“目前对外是这么说。可如果真是这样,那警察为什么还拼命调查呢?”
“不错,是这样……那多田小姐是被杀的了?这么说那个男的就有嫌疑了?可……动机是什么呢?”
“原因可能是嫉妒。或许多田小姐有了新的恋人。”
“对,有可能,因为她很漂亮嘛。”
“多田小姐从这搬走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纠纷?”
“没有。我问过她为什么搬家,有什么问题,但她说没有。”
“搬家的理由是什么呢?她有没有说过要结婚?”
“没有明确说清楚,但不像是要结婚。她只是说辞掉了现在的工作,开始搞服装设计,因此想换更大一点的房子。现在想起来可能是受了‘干濑’公司少爷的引诱。噢,对了,杀多田小姐的是不是‘干濑’公司的那位少爷?”
“哈哈哈……”浅见笑了起来。管理员的脸上露出了残忍的表情,他好像喜欢揭人家的伤疤和痛苦。
“我很了解干濑,他不可能做那种事。”
“是吗?人是无法了解的。不是说‘人不可貌相’吗?说句不相干的话,人如果因为嫉妒而发疯,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尤其是一眼看上去正直的……”突然他停住了,原以为他想起十么,可不是那么回事。
这时门开了,一位高大的妇女走了进来,两手拎着超市的袋子。从管理员萎靡的样子看,可能是他的太太。那女的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两位客人,说了声“对不起”便硬从他们旁边挤了进去。
“那么,就这样吧。”管理员一边注意着里边的动静,一边缩着脖子对浅见他们点点头。
2
在水上警署,警方正对干濑由起仁周围的人进行调查,主要是确认多田真弓死亡时干濑不在现场的证据。但似乎警方并没有积极地认为干濑有嫌疑,而倾向于认定是所谓的自杀,并且在进行这样的收尾工作。
如果假定多田真弓是被谋杀,除非她有心仪的对象,否则很难想象她会毫无戒备地去现场。然而,符合这一条件的,目前只有干濑。
不过,干濑不在场的证据也不是很充分。凌晨两点前后,某人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别说别人,就是他自己也很难证实。虽然干濑坚持说自己待在家里,但没有第三者可以证实。
干濑和父母住在一起,家里还有一个妹妹、两个佣人,总共六个人。他的房间在二楼的一角,隔壁是工作间,和家里其他人的房间不相邻。如果夜里偷偷外出,从大门出入会弄出声响,可能比较困难。但从窗户上吊根绳子爬下去却能行得通。况且他的家人可能注意不到车子开动的声音。再说他的家人也可能说谎。
即便如此,怀疑是干濑犯的罪也很勉强。首先,他没有犯罪动机。干濑深爱着真弓,这点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像是事实。而且当知道干濑需要和泉冴子的服装设计以后,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结果,案子发生仅一星期,警方就认定和泉冴子是自杀,而且也没有成立专门的搜查本部。
这件事是浅见为了打听案子的进展情况到水上警署拜访时,从中泽那听说的。
“结论下得太早了。”
“嗯,不就是这样的嘛。”中泽板着脸说。案件、意外事故每天像家常便饭一样发生。尤其是现在,水上警署正忙着调查涉及毒品走私的杀人案,不能拖拖拉拉地总围着一个案子转。”
“是不是浅见侦探认为有什么问题呢?”他的话充满了讽刺。
“是啊,很有问题。”浅见脸上不由露出焦急的神色,“一个那样抱着梦想,一直忍受着艰辛生活下来的女人,好容易抓住了幸运的尾巴,能那么容易死吗?只要按常识想想就会觉得奇怪。”
“可多田真弓不是从干濑父亲那受到残酷的打击了吗?好容易梦想快实现的时候,却还是破灭了,这种打击反而更大。她的梦想和希望都破灭了,不是吗?这是自杀,自杀。”
警察怀疑人时进行的调查,执拗得令人厌烦,可一旦解除了疑心又非常冷漠。他们装作不知道被调查人的心情和痛苦,希望很快能忘记这一切。
浅见离开水上警署后来到“干濑”公司拜访干濑由起仁。当干濑听说警方的调查已经结束,顿时感到垂头丧气。他说:“把我叫去那么多次,然后,就这么完了?”
“好像是这样。最值得怀疑的是你,而澄清了对你的怀疑似乎就是最后的解决办法了。”
“混账。总之我……不管怎么说,如果当作谋杀案继续调查的话,那还好……现在再说可能已经迟了,可后来我想了很多,总觉得冴子不会自杀,就像你说的,那样抱着希望的冴子不应该为这点事就绝望自杀。如果不是自杀就是他杀,因为她不会特意跑到彩虹桥上去失足落海的。”
“我也有同感。”
“是吧。连我这个外行也这么想,这么明白的道理,为什么警察就……想到杀冴子的家伙躲在某个角落里,与其说感到恐惧,我更觉得痛彻心肺。我不想让那个家伙活着。”
“这种想法很危险。”浅见紧锁眉头,“你要是想过头了,甚至会怀疑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是啊,你说得没错。我现在见到谁都觉得像敌人。直截了当地说,我甚至觉得我父亲是杀人犯。”
“别这样。”浅见急忙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房间里除了他们没有别的人,可是隔墙有耳。
“我不在乎。被听见也不要紧,我还想当面对父亲这么说。总之,我认为父亲想把冴子赶出去是不对的。”
“嗯,嗯。”浅见微微苦笑着,等劝得干濑消了气之后,他说,“我还有件事想问你,你和和泉小姐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公司有个叫浅冈的职员,最初是由他介绍的。”
这个回答让浅见很意外。
“浅冈?是AP部门的浅冈茂吗?”
“哦,你认识他?”
“嗯,时装发布会的时候问过他一些事。”
“是吗?他看上去比我大四岁,很了解我们这行,而且和外界,比如和新闻界的交往很广泛,可以说是我的老师。除了工作,还教给我很多东西。”当最后说到“很多”的时候,干濑有些不好意思。
“是以什么方式介绍的?”
“以前在北区的文化中心有文化学校的表演,工作结束去那放松的时候,浅冈说有个很热心服装设计的女人,他带来的就是冴子,也就是真弓。她是位非常漂亮的美人,我还以为是浅冈的女人,后来才知道不是。因为常有这种兜售的手段,所以我没怎么在意。可看了她的设计图册后,我很震惊。虽然画得很差,可是能感受到她的才华。于是我想马上见她……然后就坠入了情网。”
可能是胸中涌起了悲愤的思绪,干濑抬头看着天花板。
“冴子也为我奉献了全部。她辞去了以前的工作,还照我说的换了住的地方和名字。虽然当初我以为她是电脑公司的女职员。”
“你知道事实真相确实是在你们认识后不久吗?”
“是的。她在认识我一个月左右就说了真相。如果说那时我没受到打击,那是假话。但我的感情仍然没有变。那之后过了约三个月,浅冈得知我和她频繁约会很惊讶,就警告我,我依然没有改变决定。这并非只是爱情,我不否认还有别的打算。冴子在时装设计方面的才华,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模仿不了。虽然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可我从冴子那受到的影响,比花了二十几年从父亲那学到的还要多。”
干濑感慨万分,用拳头擦去了溢出的眼泪。
浅见再次被他感动了,虽然以前和中泽他们一起被他的话也感动过。其中尽管多少有些美化和润色的成分,但干濑的话从根本上来说没有说谎。
“听到这些事我也很难过。和泉小姐过去有没有来往的男友?”
“嗯,有吧。我这么说有点……毕竟她是那样的人,又做过那样的工作,有也是很自然的。如果没有同居者或情人什么的,反倒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即使有那样的过去,我们两人的爱还是不会改变。在遇到冴子之前,我没想到会这么喜欢一个人。”他毫无顾忌地谈自己的感情。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浅见都想和他开玩笑说:“谢谢你的款待。”
“通过和和泉冴子近一年的交往,你有没有发现她身后有别的男人?”
“呃……”干濑低下头思考。在他的脑海里可能像走马灯似的回忆着和她度过的每一天。
“可能有吧。也许是我很迟钝,没有发现除我之外还有别的男人。只是冴子有时会突然想到什么,露出郁郁寡欢的神情。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像假的’。她觉得现在看到的一定是梦,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像海市蜃楼一样消失的幻觉。那时我回答说,没那回事,我也会做梦,梦是会像海市蜃楼那样消失,但人不能停止做梦啊。于是冴子说:‘是啊,梦是会消失的。可我要让大家的梦都不会消失。只要能这样就好了。’”
“多善良啊……”浅见叹息道。现在这个社会有许多人像恶狼一样,不仅是女人,连别人的梦想都想吞噬掉。所以当冴子这样的女人出现在浅见等人的面前时,他们一下就会成为俘虏。
干濑对着浅见把想说的话说了个够,心情也因此平静了一些。他说,伤心归伤心,生气归生气,今后该如何生活,他要重新调整方向。
分手时,干濑将浅见送出了房间。浅见来到大厅,请接待处找浅冈。可能碰巧有空,浅冈很快就出现了。他穿着瘦身黑西裤、黑衬衫以及略显橙色的棕色外套,一身打扮像是从时装书上剪下来的。
“我问一下和泉小姐的事,”浅见话音刚落,浅冈慌忙制止了他,并把他带到外面的茶室去了。
“在公司内禁止谈她的事。”虽然店里没那么多客人,但浅冈仍然压低了声音。浅见也受他的感染,小声说:“介绍和泉冴子给干濑的是你吧?”
“嗯,呃……”浅冈显得局促不安,“只是介绍,我真的不太了解她的事。”
“这么说,你们是什么样的朋友?”
“什么样的?啊,浅见,你想歪了。可能是在她工作的地方认识的吧……”
“不,那……”
“哈哈哈,好了。可我对女的不感兴趣呀。”说完,他像是卸下了伪装,眼神变得娇媚起来。“说起来,像浅见你这样的就很有型,下次一起去喝一杯吧。”说着,他做作地把身子伏过来。怎么回事,浅见觉得他把话题岔开了。干濑由起仁说过“后来才知道和泉冴子不是浅冈的恋人”也许就是这个意思。
“你还是说说怎么和和泉小姐认识的吧。”浅见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噢,那件事……就是那么回事。”他一边说着一边好像在琢磨如何回答,视线游离在空中。“好像是文化学校演出的时候,她热心地跑来找我,求我把她介绍给专务董事。对,就是这样。后来我看到她的设计,很有意思,就拿给专务看了。专务也很满意,呃,怎么说呢,浅见,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他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浅见。
“干濑都告诉我了。他的确被和泉小姐的才华震动了。不,不仅是服装设计方面的才华,他还迷恋上她女性的魅力。很快两人变得亲密起来,就在他们频繁约会后不久,干濑知道了和泉的职业,那之后又过了约三个月,他从你那得到了忠告。”
“是这么回事。我也很吃惊,我并不是因为这个介绍他们认识的。我想如果专务给迷上了,这责任就大了。因此我把真相告诉他,劝他最好不要认真。而且我还觉得这样下去会大事不妙的。”
“大事不妙?是黑社会吗?和泉背后有那样的人吗?”
“不,怎么会有那种事……就是那个……”浅冈又在寻找措辞,“因为她是做那种事的,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情夫。而且她又过了三十,过去发生了很多事也不稀奇。就是这么回事。可专务不听我的话。的确,两人是很相爱。我觉得如果是这样也还好。”能圆满地解释,他像是松了一口气。
可突然,他的表情又变了,好像想到了什么似地说:“你为什么问这件事?是不是她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我觉得很有可能。”
“啊,真的?是这,这样的啊……”
“你心里好像也有数吧。”
“呃,怎么会,哈哈哈,怎么可能呢,哈哈哈……”浅冈边笑边夸张地摆了摆手,浅见看着他的狼狈样觉得很古怪。
浅冈在掩盖什么——浅见这么想。干濑由起仁将所有的羞耻呀什么的一股脑和盘托出,相比之下,浅冈虽然表面上谈笑风生,但总觉得他有些顾虑。
“难道和泉冴子原本确实是浅冈的恋人?”浅见不禁又想。也许浅冈受冴子央求,把她介绍给干濑,但不留神他们相爱了,等想挽回已经迟了。”
可从对面坐着的浅冈身上完全感觉不到罪犯的味道,他是那种即使会撤个小谎,但也决不会犯下滔天罪行的人。
为了慎重起见,浅见对查明真相不敢怠慢。两天后,他将多田真弓照片里浅冈的头像放大给公寓的管理员看,并问他到多田真弓家里来的是不是这个人。管理员摇了摇头说:“不是。”
“这个人太时髦了。我只看到那人的背影,不过,他总是整整齐齐地穿着西装,身体更胖一些,年纪也比这个稍大一点。”
“那人是多田小姐客人的概率高吗?”
“嗯,大概没错。后来我想了很多,总觉得是那么回事。因为多田小姐搬家后,恰好那人就再没来过。”
管理员的话像是很可信,浅见心里觉得自己追踪的那条小线索“啪”地一下断了。
3
决定和梶川优子结束“卖药人”的工作是在第二天。由于追查到了和泉冴子这条线索,两人打工的目的达到了。虽然有些晚,可富山的新推销员终于来了。他住进了梶川的公寓,接管了生意。
临近傍晚,浅见和优子面对面坐在常去的那个茶室里。“这是个多么遗憾而又无聊的结局啊。”听完浅见长长的叙述,优子茫然地唏嘘道,“本以为找到遇见爷爷的人了,可连这个人也自杀了。好像我们带来了厄运。”
“你这么想吗?”
或许是因为浅见的表情很可怕,优子胆怯地缩了缩脖子,并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我觉得这种想法是对的,因为我也这么想。”
“啊,真的?”
“真的。”
“可和泉冴子小姐不是因为和干濑由起仁先生的事烦恼才自杀的吗?”
“警方是这么判断的,可我不这么认为。我们,不,我想是因为我对她穷追不舍,结果才让她死的。”
“那么说,和泉小姐自杀确实是因为我们?”
“不,有两点不同。首先,你没有任何责任,她的死是因我而起。其次,她的死不是自杀。和泉冴子是被杀的,导致这一结果的是我……”浅见仰望着天,整个人沉浸在悔恨当中。
“不过,有一点很清楚,你爷爷的案子不是单纯的抢劫杀人案,而且凶手和和泉冴子有关。虽然线索曾一度中断,但因为出现了新的案子,罪犯自己露出了尾巴。他现在肯定惴喘不安,心里害怕不知什么时候会被查到呢。”
“浅见,我害怕……”优子畏缩地抬眼看着浅见。
注意到这些后,浅见苦笑着说:“对不起,我吓着你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所以吓了一跳。”
“哈哈哈,我从小时候起就有这毛病,一旦着了迷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可是,我的表情真的这么可怕?”说着,他侧过脸,用手“噼啪”、“噼啪”地拍打着自己的脸。
“你认为杀我爷爷的凶手也杀了和泉冴子小姐?”
“是的。”
“可是,动机是什么呢?虽然他杀了爷爷,可杀和泉小姐的动机呢?”
“杀和泉冴子的动机很清楚,一句话,因为她知道你爷爷案子的真相。”
“说是这么说,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两件事情会联系在一起。如果干濑由起仁是罪犯,我可以理解,因为那天他和和泉小姐在一起。可罪犯不是干濑呀。”
“对,干濑不是凶手。虽然不能说百分之百,但如果说他是,那我,甚至你也有可能是凶手、总之我认为干濑不是罪犯。”
“那又为什么?”
“很可能是和泉冴子向凶手通风报信说,在丹后的大江町遇见了你爷爷。你爷爷很惊讶她的同伴是干濑由起仁。而这件事对凶手来说大概很不利。”
“嗯?那为什么?就为了这点事一定要杀我爷爷?”
“也许。至少目前只能这么认为。”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比如……”浅见刚开了个头,却不知道举什么样的例子才正确,“一般可以这么认为,你爷爷认识的和泉冴子的恋爱对象,假定是A吧。对这个A来说,和泉冴子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时候被梶川这个第三者看见是很不利的。”
“我不太明白……如果被看见而又有什么不利的不应该是和泉冴子她自己吗?就是说,可能爷爷会揭露她水性杨花。”
“对,一般是这样。但对和泉冴子来说,即使被你爷爷看见也毫不介意,完全没有必要掩饰她和干濑的关系。因为两人的关系在‘干濑’公司内部早已传开了。”
“噢,对呀,那又为什么呢?”
“所以只能认为会对A不利。我想这才是正确答案。”
“为什么不利?”
“哈哈哈,如果我知道,案子的所有谜底都可以揭开了,也可以知道罪犯是谁了。”
“那么,你完全不知道了?”
“目前……反正我一定要查清楚给你瞧。因为在某个地方应该有罪犯的弱点。”说着,他又要露出“恐怖”的表情,但他赶紧动了动脸上的肌肉。
把优子送到公寓后,浅见直接去了和泉冴子以前住的公寓。
这个季节白天较长,此刻本来天上还有太阳,但在即将下雨的梅雨天空的笼罩下,街道显得灰蒙蒙的。
已经看见公寓了,可浅见仍然没有想出好主意,倒是能真切感受到和泉冴子曾在这住过,还有一个男人在夜晚来找她。甚至在他的脑海里还浮现出这样的情景,从街上到稍有些向里凹的建筑物里,好几辆车紧挨着停在-起,一位男子急匆匆地从这些车旁边走过,消失在公寓楼里。
就这样,几个月或是几年里,他和她每天呼吸着同样的空气。那对的他或她,对彼此意味着什么呢?只是通过金钱结成的关系吗?
接着,和泉冴子和干濑由起仁相遇,搬出了这个公寓,开始和干濑一起生活。还差一点,她就到了梦想的世界……
想到这,浅见转过身,慢慢登上前往西之原的坡道。
回到家,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您回来得正好。”须美子高兴地嚷着,“大少爷也马上回来。难得大家都在。”
嫂子和子刚开始盛油炸虾,接下来该给大家打招呼了。
“大家都在啊……”
说着浅见刚想走到卫生间去洗手,突然他感到一阵震动,背脊上像有凉飕飕的东西滑过,他心想:“为什么是‘大家’?”
和泉冴子曾经对干濑由起仁说:“现在看见的是梦,是像海市蜃楼一样会消失的幻觉……”当干濑回答说:“没有那回事。我也会做梦,即使梦会像海市蜃楼一样消失,也不能停止做梦。”冴子说:“是啊,我要让大家的梦都不会消失。”
为什么她不说“你的梦”而说“大家的梦”?
为了安慰她而说得这么委婉的是干濑,回答时当然也应该特指他说“不让你的梦消失”,这是礼貌,也是爱情,不是吗?
“大家”不由得让人觉得意味着很笼统、不特指的很多人。它不是那种场合一为了爱而燃烧、奉献。这句话是对“你”和“某人”,至少还有一个人为对象说的,这种推测才合情合理。如果“你”是指干濑,那剩下的一个或两个人的梦,和泉冴子可能也不想让它们消失。这是无意中或不小心说出来的吧。
还有一个人吗?
浅见还不能捕捉住这一想法究竟意味着什么。虽然他觉得那很快会出现在眼前,但现在只觉得有股焦躁感刺得背脊痒痒的。
“少爷。”须美子来叫他了,“您怎么了?大家在等您呢。”
见她有疑心,浅见匆忙洗了手。
“怎么了,不舒服吗?脸色不太好。”浅见刚坐下,哥哥阳一郎就皱着眉头问他。
浅见没回答而是径直问道:“最近有个女的从彩虹桥上坠落身亡,哥哥知道吗?”
“别说了,光彦,吃饭的时候怎么说这些话。”没等阳一郎开口,雪江就先训斥道。
“是啊,听母亲的,等会再说吧。”
于是大家埋头吃起热腾腾的油炸虾来。
雪江和长子阳一郎夫妇以及他们的女儿、儿子,加上次子光彦、女佣人须美子总共七人,就是现在浅见家所有的人。阳一郎总是下班很晚,而次子光彦又老出门在外,很少像这样全家人热热闹闹地围在饭桌旁吃饭。
浅见一直在吃饭,后来看到雪江放下筷子,须美子去沏了新茶,他才慢悠悠地问正在读小学的侄子:“雅人做过梦吗?”
“梦?做过,梦见过考试、怪物什么的。”
“我不是说那个,是将来的梦。”
“噢,是指希望吗?我当然有梦想了,但我不说。”
“为什么?”
“因为听说梦一旦说出来就会消失。”
“有那种事吗?我不知道呀。”
“叔叔,你呢?你有什么梦想?”
“我?我嘛,呃,我想让大家的梦都不会消失。”
“撒谎吧。说得太漂亮了吧。”
“哇,我觉得好棒。”说话的是侄女智美,她已经上了高中,作为女性来说正是多愁善感的时候。“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做那样的人。”
“做不到的。”雅人冷酷地说。
“是啊,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也许做不出那样的牺牲吧。”
智美放了一个草莓到嘴里,作为饭后水果。她抿了抿嘴,好像草莓很酸。“首先,在学校说这样的话,别人会联合起来揍你的。”
“有个女的就说过这句话。”浅见学智美的样吃了个草莓,然后也皱了皱眉。
“噢,那个人,难道是叔叔的恋人?”
“哈哈哈,可惜她不是,是从彩虹桥上掉下死了的那个人。”
“啊……”
不仅是智美和雅人,就连雪江他们,也把视线集中到这位叔叔身上。热腾腾的油炸虾、温馨的晚饭也好像一下冻结住了,气氛变得冷冷的。
“喂,到书房去。”阳一郎站起来催促着弟弟。
在狭窄的书房里面对面坐下后,阳一郎有些不悦地说:“你想说什么?好像对警方的调查不满啊。”
“是的,非常不满。”
“你是指彩虹桥的案子?”
“对,把这件案子过早地定为自杀明显是错的。”
“嗯,我不太了解,你这么说有根据吗?有没有物证?”
“没有,不过我是这么认为,也可以说是直觉。”
“光彦的直觉又开始了。”刑事局长皱起了鼻子。
“你怎么说都行,能不能重新开始调查呢?”
“别胡说八道了。又不是我在指挥警视厅。而且首先到底要调查什么,有没有目标呢?”
“有,我想请他们把被害人的过去重新彻底调查一遍。直到一年前,被害人一直在一个色情场所工作。只要从那时的交友关系中,查到一个特定的男人就行了。”
“只要就行了,你说得轻松,这可是件很难的工作啊。干那行的,嘴都很严,如果是一年前,还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警方都很为难,那我就更不可能调查清楚了。”
“什么意思?如果警方不做,你就准备做?”
“没办法嘛。”
“别胡说,必须考虑到背后的危险性,或许有黑社会组织。”
“这我知道。”
“混账……好吧,我知道了,那就调查一下吧。既然你觉得调查还不周密,我就暗示他们继续调查,不过最终做出判断还得在现场。而且我不允许你单独行动。”
“好的,这样我可以妥协。”
“嗯,别对警察说任性的话。”
“哈哈哈,”浅见笑了,刑事局长也苦着脸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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梶川优子离开东京那天,一场真正的梅雨从早上起就下个不停。这天也是《旅行与历史》杂志的样书印好的日子。浅见在用车送优子去羽田机场的途中,顺便去了趟编辑部,除了分内的两本杂志,又额外多领了—本。他把这本散发着新书特有的油墨味的杂志递给在车里等候的优子。
“这是书店还没摆上的样本。上面登了我的文章,请你读一读。其实我是以你爷爷的事迹为原型写的。”
“哦?是爷爷的案子吗?”
“哈哈哈,怎么会呢,不是的。是介绍卖药人的典型事例。不过,详细描写了最普通的例子,还进行了加工润色。”
虽然多少有些加工,但浅见想尽量详细地描写一个不太为人知的世界,他曾在那里兴趣浓厚地目睹过“卖药人”的工作情况、日常生活、及他们和顾客间形同亲人般的交流。
题目很大,是《经过三百年再掀热潮——越中富山的置药》。浅见从富山的中药历史开始写起,前半部分披露了他从T药科大学高津教授和富山千寿堂获得的药物学知识及制药业目前的情况,但文章的主题仍在于介绍支撑着配置药这一独特产业的“卖药人”的生活。
特别是梶川老人这一理想的原型,还有他的家庭以及能成为他继承人的孙女也都出现在文章中,所以这不仅是普通的报告文学,就是作为剧本也很有趣,连那个藤山主编读后也大为感动地说:“真有意思啊。”
优子坐在副驾驶席上读了一会便很快合上了书,看着车窗外面。
“噢,读这么小的铅字,感觉不舒服吧。”浅见注意到了她的举动,问道:“要停车吗?”
“不,不是的。不是这么回事。”
优子转过身,眼睛已经湿润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浅见,你好像很了解爷爷,写的和真的完全一样。”
“啊,最初只想写一般的报告文学,但加上了根据我们模仿卖药人的真实体验写成的部分,可能就有了生动的感受。都是托你的福。”
“没有的事……如果要这么说的话,那是托爷爷的福。我想爷爷肯定也很感激你,承蒙你把他写成这么好的人。”
在这篇报道中,浅见把从优子那听说的梶川老人工作对发生的小插曲,经过他自己的想象和加工再介绍给读者。给夫妻俩劝架、商量孩子不上学的事,当然还有作为他本职工作的治病的事。如把在和泉冴子家遇到食物中毒这件事也作为一个典型事例,在校完清样之前加了进去。的确可以说描写了一个过于理想化的置药商的形象。
“这是给奶奶最好的礼物。”优子恭恭敬敬地把杂志放入包内。
优子在羽田机场的入口处下了车。据说,她从七月起就要回鱼津的沉积林博物馆工作。“明年你还能来看海市蜃楼吗?”她有点拘谨地问。
“哈哈哈。又不怎么远,我很快会去打扰的。也许是把破案后的结果作为礼物送给你。”
浅见挥挥手,然后发动了车子。但直到车子转弯,他都能从后望镜中看见优子在一直目送着他离开。
回去的路上,浅见来到位于大崎的T药科大学病理学教室拜访高津教授。就采访向他表示感谢之后,浅见也递给他一本《旅行与历史》。高津“啪啦啪啦”殷勤地翻了翻书,然后把它放在桌上。虽然他四月份刚刚被破格提升为教授,可俨然已具备了教授的威严,无边眼镜映得浅见晃眼。
“您马上要结婚了吧。”
“啊,您还记得。是啊,俗话说六月新娘,但她不喜欢六月,所以现在忙得一团糟。老爷子也希望最好早点。接班人没定下来,他就不放心啊。”
“这么说,您马上要当院长了。”
“哈哈哈,怎么会呢。还得有顺序,先得当系主任、副院长,还早着呢。”
说着,他身子向后一仰,开怀大笑起来。
“那也很了不起。从我这样落魄的人来看,您是站在云端上的人。”
“说什么呀,你家不是代代出人才吗?瘦死的骆驼比……呃,不对,你也不差。说到这,我可是在一个穷得像垃圾箱似的家里长大的。上中学的时候,看见你哥哥戴着闪亮的东大校徽从家里出来,觉得非常羡慕。那就是我发奋的动力。”高津感慨地注视着窗外下着的雨。大概他的思绪已飞回到贫苦的少年时代。
这也有个曾经做过梦的人。
浅见惭愧地想道:“自己的人生中有过这种认真思考未来的时候吗?”想到这,他自己都觉得可怜。
虽然他也曾做过梦,但那只是没有实质的、纯粹的梦想。少年时代,在学校里当被问到“将来的目标”时,他总是信口开河,有时回答当“画家”,有时是“音乐家”。还曾说过想当“算命的”。老师很惊讶:“浅见又开始异想天开了:”于是就不再理他。
可浅见自己在任何时候都是准备认真考虑,认真回答的。他常常那样认为、那样梦想。
长大以后他也上了大学,虽然是二流的,而且好歹也有了工作,可是好景不长。他不停地换工作,最终发现自己的性格不适合正规的上班族,从那一刻起他就对出人头地这条路死心了。
浅见认为自由撰稿人是截止目前为止最适合自己的工作。但这份工作能不能干长,心里没有底。只是他经常遇到奇怪的案件,干着类似侦探的事,这是他生活中惟一的乐趣。
浅见光彦今年三十三岁了,因为年轻所以还允许过这样的生活,但他并不认为自己一生会以这样的方式度过。如果不认真地考虑将来,不去描绘真实的理想而不是梦想,那么他很可能会甘于做个永远吃闲饭的。
“这本书,容我以后拜读。”临别时,高津教授非常诚恳地对他说:从爬满常春藤的庄严的大楼里出来后,浅见冒着雨跑回停车场自己的车里。从象牙塔里逃出来以后,浅见松了口气。只有这个不满四平方的正方形空间才是他可以完全支配的世界。
出了大门后不久,车子驶上了前往车站方向的栽有法国梧桐的林阴道。在拐过国道的信号灯时,浅见发出惊讶的一声:“哎呀!”原来,他发现刚才擦肩而过的是“干濑”公司的浅冈。
他马上看看后望镜,但已见不到人影了。是看错了,还是浅冈进了附近的茶室了呢?没等他弄明白,前面的车子突然紧急刹车,让他把浅冈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两天后,梶川优子寄来了快件,她写道:“再次读了你的文章,我又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我流眼泪是因为很高兴你对爷爷和卖药人的好意。奶奶也是边读边哭。我真怀念和你一起走街串巷的每一天。我觉得做了个比以前所有的梦都高兴的梦。可是,梦毕竟还是像海市蜃楼一样虚无飘渺。”
浅见拿着展开的信,呆呆地看着被雨淋湿的八角金盘的叶子。他茫然地想,优子究竟做了什么样的梦。他觉得,一直在汽车后望镜中目送着自己离去的优子可能对自己产生了爱慕之情。他为自己不知该如何应对的迟钝感到生气。
“少爷,电话。”这时须美子的喊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浅见,我读过那篇越中的报道了。”是浅冈那略显轻浮的娘娘腔。他说“越中”的时候让人联想到兜裆布。
“写得真好,那些都是你采访到的?尤其是置药商,是叫卖药人吧,那些小插曲真有趣。那也都是根据事实写的吧?”
“嗯,是的。虽然进行了加工,但基本上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如果不是那样,而是马马虎虎地写,那就对不起富山的药商们了。”
“是这样啊。不过你采访得真好,我很佩服,等什么时候见面再听你说吧。”讲完要讲的,浅冈说了句“就这样吧”,便挂断了电话。可能受工作影响,他有点性急。浅见没来得及问他前天有没有去过大崎站附近。
虽然浅冈说过“什么时候再见面”,但是浅见再也没有机会和他说话了。两天后的下午,浅冈茂的尸体被发现了。
这件事是干濑由起仁打电话告诉浅见的。他在电话里尖声大叫道:“浅冈被杀了!”他几乎精神错乱了。不过,浅见也同样惊讶。
“被杀了?被谁,在哪,为什么?”浅见连珠炮似的问。
“还不清楚,因为警察刚刚通知我。不管怎么说你能不能来帮帮我?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这件事非同小可。冴子死了,浅冈也被杀了,不知道下次该谁了,我很害怕……”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在去“干濑”公司的途中,浅见的耳边不停地回响着干濑的声音——冴子死了,浅冈也被杀了,不知道下次该谁了加上梶川老人,已经有三个牺牲者了。相同的是他们都和冴子有关。如果由此联想到第四个目标,那么干濑由起仁感到胆怯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很明显可以认为是冴子身后的人干的。也就是曾经在冴子的公寓和她秘密幽会的那个人。
没见到那男人的脸……
混账。浅见想象过那个一见面就会大声叫着“你看见我了”,并向他扑过来的魔鬼。或许那个公寓的管理员也很危险。可他似乎没有仔细见过那个“魔鬼”的脸,也许这是他的幸运吧。
警察也来到了“干濑”公司,正在向干濑由起仁了解情况。浅见只好先在大厅等候。
过了一会,从电梯里出来三个人,最后一个是干濑,他像嫌疑犯一样耷拉着脑袋。
看到前面的那个男人,浅见不由得惊讶地叫出声:“啊,这不是堀越吗?”
那人正是赤坂警署的堀越警官。以前,一家位于赤坂的饭店发生了杀人案,浅见在案子调查过程中曾协助过他(请参照《津轻杀人案》)。堀越看到浅见也像忘了自己本来的任务,乐呵呵地对他说:“啊,浅见,上次多谢了。我们课长也很想见你啊。你的消息可真灵啊,这还没登报呢。”
“不,只是碰巧,我找干濑专务有事,是吧?”
被浅见这么一说,干濑一时愣住了,他连忙点头说道:“对,对。”他对浅见和刑警如此亲密感到迷惑不解,
“你来了,这么说是赤坂警署管辖内的案子了?”
“是的。是一棵树街后面的公寓。”
赤坂的一棵树街是TBS电台所在的繁华街道,可以说是东京市中心的第一流地段。浅冈茂三年前分期付款买下公寓后就住在那。虽说是一室户,但一定价值不菲。时装业不愧是高收入行业。游手好闲的浅见一听顿觉很沮丧。
发现浅冈茂死在自己公寓房间里的是来找他的“干濑”公司职员和公寓的管理员。本该知道十一点要开会的浅冈,事先没打扫呼就没来上班,同事们觉得奇怪就来他家看看。
死亡时间估计是昨晚到今天凌晨之间。
“他的死亡原因可能是所谓的心脏麻痹。”堀越话音刚落,一旁的干濑马上就予以否认道:“不对,他是被杀的。”
堀越缩了缩脖子说道:“噢,正确地说,死亡原因还没有确定。从外表看,既没有外伤,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从脸部出现的青紫看,我们认为可能是心脏的原因,不过也有和心肌梗塞相似的毒药致死的案例。”在还没有进行尸体解剖的时候就轻率地说话,堀越的表情像是说:“糟了。”
“等会能看看现场吗?”浅见凑近堀越的耳边问。
“嗯,这个嘛,现在还没有做现场鉴定,不过傍晚过后可以想办法,我也一块去。”
“谢谢。”
和堀越道别后,浅见和干濑乘上了电梯。
“请先见见社长吧。”说着干濑把浅见领到社长办公室。
干濑丈一郎没有了往日的盛气凌人,而是一副很憔悴的样子。对以形象为卖点,以独占皇室生意为生命的“干濑”品牌来说,接连不断的丑闻很容易成为它的致命伤。
“从我儿子那听说了您,很抱歉,我调查了很多您的事,听说您是位很有名的私家侦探。”
“不,没有的事,我只是个自由撰稿人。”浅见连忙摆摆手。
“这我也知道。明白了,就这么办吧。总之,我想请您把我们公司从困境中拯救出来。”
“呃,如果我能的话……可是,您说怎么做呢?我能做的只是查清案子,把凶手找出来。”
“这样就行了。总之,只要防止我们公司再也不要出现牺牲者就行。尤其是想到下面可能轮到由起仁或者是我,我就很害怕。”
“您?社长为什么会想到自己会被杀呢?”
“这……是那么回事……”丈一郎吞吞吐吐地说,“不能对您明说,做这行的,有很多接触上流社会隐私的机会。有的公开出去就不好了。为了保守秘密,就一个接一个……”
“不错,您就是有这样的顾虑?”
“唉,如果说没有,那是假话。”
“可浅冈暂且不说,和泉鐚子不是不知道那些吗?”
“唉,可是我儿子知道,有可能他在说梦话的时候泄漏了。”
丈一郎像不吐不快似地说道。说着,他轻蔑地看向由起仁。由起仁则惭愧地低着头没有反驳。
“是吗……”浅见夹在他们中间苦笑着,“不过,我觉得这不过是杞人忧天。凶手可能和这没关系。”
“是吗?”
“嗯,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和泉冴子之前被杀害的梶川老人就是和时装业完全没关系的人。”
“啊?还有这件事啊。”
干濑丈一郎惊讶地张着嘴。可能是放心了吧,他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当他这个样子的时候,只让人觉得他是个疲惫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