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为了查出凶器的出处或嫌疑犯,而四处奔走时,伊井刑警总在心里,把它当成一次又一次的开奖。这一次,他负责调査不在现场证明的八位男女,就等于他买的八张奖券。昨天,以阿久津登为首,总共开了三张,却一张都没有中奖,今天是剩下五张的开奖日,因此,伊井刑警必须弄清楚,有没有哪一张会中奖。
在东京车站下车,伊井从八重洲的出口出来。他今天最先想拜访的人,是一位名叫星高子的公司职员,公司位于日本桥某钢铁大楼的二楼。
十分钟后,伊井在大楼走廊的沙发上,和星髙子面对面坐下。高子身材如其名,非常高挑,是一个缺乏女人味的、犹如木偶般冷漠的、丝毫没有生气的女人,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女性的魅力。即使坐下来,由于上半身很长,感觉上伊井仿佛矮了半截!
“那天,我们真的在秋田小姐家。”她说,“和桥爪先生他们四个人一起聊天。”
“我正在调査某桩杀人事件,所以,我再问你一次:当时桥爪先生和你们一起,没错吧?”伊井的语气,稍微有些严厉。一方面是怕他们四个人串通好撒谎,另一方面则是对于自己,仿佛矮了对方半截,而下意识形成的补偿心理。
“没错。你或许认为,我们串通伪证,但是,我根本没有必要,替桥爪仙造先生隐瞒。坦白地说,我并不喜欢他这个人。”似乎看穿伊井心中的疑惑,星高子笑着说道。
不错,或许真是这样。桥爪并不是会受女性欢迎的男人;但这个女人,也不是能得到男性欣赏的女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你们四个人在一起的事,如果还有四个人之外的证人,就更……”
“你是指证人的可信度问题吧?”高子打断伊井的话,“这就难了。很遗憾,秋田小姐家的女佣外出了,没有其他证人。”
房门开了,一位看起来像是她同事的男人,抱着文件走了出来,见到和奇特的来访者长谈的星髙子,他好像很好奇,斜着眼慢慢地走了过去。
“总之,我没有多少时间,你还是去找乌山先生吧!……他和我不同,一定能给你提供有效的帮助。”
星髙子大概是介意自己和刑警交谈的场景,被同事们看到,不高兴地下了逐客令。
“他今天轮休,应该在家。你现在去的话,或许他正好起床呢!”
星高子的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望着他。直到见了乌山,伊井才明白,她那微笑中的含义。
2
乌山义弘住在世田谷的经堂。伊井刑警只是听说他是公务员,还以为可能是就职于都政府,或者是什么机关的职员。
来到新宿,搭上小田急线电车,铁轨沿线的住户墙头上的蔓藤玫瑰,正在热烈地绽放着,花红似火。有此美景相伴,路途似乎缩短了许多。
从南侧的出口穿过商店街,在陶器店旁边转弯,进入大约五十米长的巷道。乌山义弘的家就在里面。那是很适合年轻上班族居住的出租公寓,以红砖砌成的小花坛内,绽放着白色的百合花。
按了门铃,一位皮肤白晳、细嫩的年轻女性出来,手扶住门框,问明白伊井来访的目的后回答:“我先生今天上班去了,如果很着急,何不去那边找他?”
因为星高子打包票表示,乌山今天轮休,应该会在家,所以,伊井也一直认定乌山在家,此刻听了乌山妻子的话,不由得失望不已。他内心里很生气:混帐东西,那个男人婆为什么要骗我?
“他在哪里上班?”
“成城警察署。搭小田急线,两站路就到了。”
“你先生是警察?”伊井顿时吃了一惊。
伊井刑警对于那四个人,相互证明不在现场证明,多少有些不放心,但如果其中一个人是现役警察,事情就不同了。
星高子之所以不直接告诉自己,一定是故意让自己跑一趟,并在听说了这件事实之后,吓得惊愕不已吧!这时,伊井终于明白了,星高子那充满讽刺的微笑的含意,内心更是气愤不已。
伊井沿路折返,搭上电车,在第二站的祖师谷大藏下了车。
战前,伊井曾为了追赶某欺诈犯,在这一站下车。当时,冷风夹着枯叶,吹打着站前餐厅上,写着“咖喱饭”的招牌,绵延不绝的萝卜田尽头,是一片树叶凋零已尽的树林。东京西边最远区域的萧瑟景观,给伊井刑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是,走出车站的瞬间,伊井却马上因为此地的巨大变化而大吃一惊。他记忆中的餐厅、田园、泥土路,已经完全被商店街、篱笆墙围绕的中等阶级住家、柏油道路所取代,昔日景观不知道消逝在了何处!……
在祖师谷二丁目的成城警察署,距离车站大约二百米。上了石阶,对服务台的巡佐说明来意后,伊井刑警被带到一旁的小房间。穿制服的乌山义弘,很快跟着进来了。乌山是位虎背熊腰、中等身髙的男人,胡须刮得干干净净。望向伊井的眼神很柔和,一点儿也不像警察。
伊井马上说明自己的调査目的,依照他的经验,面对相同职业的乌山,最好是坦白说明状况,要求协助。
一边抽着和平牌香烟,乌山义弘一边聚精会神地听着。之后,他把烟屁股捺熄在烟灰缸里,说:“那桩事件,我也很关心。”
他呆呆地凝视着桌上的某一点,似乎努力回想俱乐部的毎一位成员,一一审视他们的个性和行为。
“我们俱乐部里,竟然会有那种人,实在是太意外了。我虽然不了解他们的私生活,但以我在俱乐部里交往的经验而言,他们都是好人,而且,俱乐部里的气氛也很和谐。但也不能因此就说,杀人犯不在俱乐部成员之中。”
伊井默默地抽着烟,等对方继续说下去。
“可是,再怎么想,也找不出有可能杀人的人啊!……”乌山义弘烦恼了摇了摇头。
“阿久津登呢?我想知道你对此人的评断……”
“阿久津先生吗?……”乌山伸手摸了摸剪得很短的浓密黑发。每当他眯起眼睛思索时,眼尾就出现很深的皱纹,“他是好人,喜欢帮助他人,是最适合当会长的人选。你大概已知道,他就职于厩桥的东洋油脂公司了吧?”
伊井表示,昨天他已经见过阿久津登了,但因为见面时间很仓促,还看不出他的个性。
“他很亲切、能干,会员纪念章也是他设计的,他对锯琴的演奏水平,更是我们之中最高的。”
“女会员呢?”
“有两位。秋田密子的个性文静、善良,而星髙子却给人咄咄逼人的感觉,虚荣心又很强。”
“那桥爪仙造呢?”
“不管从好的方面、或坏的方面来说,他是个做生意的人,总带有一些生意人的特性存在。不过,对浪花节①和职业棒球相当有研究,另外对音乐锯也满怀热情,应该算是怪人吧!”
①一种以三味线伴奏的日本民间说唱艺术。
“他弹奏的技巧如何?”
“才勉强能够分辩清楚音阶而已,会弹奏的曲子,也只有一首名叫《红色大地》的流行曲目。我觉得他并非从演奏锯琴中获取快乐,而是喜欢大家聚会时候,那股热闹的气氛。”
“真的那样有趣?”
“是的,我刚才也说过,大家相处融洽,感觉确实愉快。而且,会员们从事的职业都不同,话题也很丰富,有许多收获。”
这时,伊井注意到,一说起俱乐部的事,对方的表情就非常生动。由此,也可知道,他们在聚会时的快乐了。
“听说演奏锯琴相当难?”
“是的,只以弦弓摩擦锯背,很多人都会觉得,谁都能够做得到。但是,实际上,没有经验的人,绝对拉不出声音,除了杀猪般的号叫声。就算学会弹奏音阶,可以奏曲了,但是抓音程也颇难呢,我虽不曾学过小提琴,不过,听说比拉小提琴还要难呢!”
乌山巡査拿起第二支烟,叼在嘴上。
伊井提出老问题,乌山很肯定地回答,自己逢奇数日轮休,所以,他也参加了秋田家的聚会,并能够证明桥爪仙造和星高子说的是事实。
伊井终于满意了这个回答,打开记事本,在桥爪仙造、秋田密子、星髙子、乌山义弘等四个人的姓名前面,依次做了记号。这样一来,不在场证明成立的,已经有五个人,只剩下三位男性会员了。
“能说明一下,剩下的三位会员的情形吗?”划亮火柴递向对方,伊井刑警问乌山道。
乌山义弘虽然叼着烟,由于忙于讲话,还没有点着。
“一位叫吉冈常雄,在邮局服务,和我不同,他是个非常热心的研究者,也善于演奏。会员中,只有他拥有两具锯琴,同时,也只有他既能用弦弓,又能用铁锤弹奏。”
“他的个性怎么样?”
“很拘谨,聚会从没有迟到过。缺点是严肃刻板,较难相处。”
“剩下的两位呢?”
“曾我吾一有过奇特的经历。”乌山义弘略带深意地,瞥了伊井刑警一眼,眼神中似乎带着讽刺,“战前,他曾留学莫斯科的大学。”
“苏联?……”
“不错。听说专攻经济学,目前是多所大学的讲师。个性开朗、不拘小节,不像一般学者那样,固执己见。”深吸了一口烟,他接着说,“最后是名叫泉纯人的版画家。我对版画不感兴趣,所以,完全不知道他在版画界的地位,也许是因为作画的关系,他手指的触感特别敏锐,非常擅长弹奏锯琴。对音阶的把握,很有自己的一套,是会员中最好的。”
乌山义弘对人物的评断,最后总归于锯琴之上。对伊井而言,锯琴弹奏得好或坏并不关心,他只希望能判断出,会员之中,究竟哪些人不可能杀人!
“这是我个人的意见,“乌山紧跟着解释,“泉纯人和我处得并不好。见面时,当然会闲聊,但每次都好像,哪里搭错线似的,根本谈不拢,他并不是能对朋友,推心置腹的那种人,不过……”乌山好像不想让伊井开口,连珠炮似的紧接着说,“如果你要调査他的不在场证明,最好去新宿的协同医院。”
“为什么?……”
“他因急性胃溃疡住了院。应该是二十八日接受了手术,我和秋田小姐,代表所有的会员,三十日去探望时,他还处于禁食状态中,躺在病床上。”
伊井心想,如果这是事实,那么,版画家也可以从嫌疑犯的名单中剔除出去了。
乌山巡査的观察过于表面,若以花费宝贵的时间为代价而论,收获实在太少,但也不能一概而论。包括他自己在内,已经证明四位男女的动向,更得到有关泉纯人的不在场证明的资料。
当乌山义弘手上的香烟,快要燃烧到烟屁股时,伊井起身,道谢后离开成城警察署。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泉纯人。搭上小田急线回新宿,去西大久保的协同医院走一遭。
3
三点半钟左右,伊井刑警走进面馆,叫了一大碗汤面。没吃午饭,感觉很饿,但又怕这时候吃太多了,晚饭就吃不下,只好边吃汤面解饥,边看记事本上的内容。
在协同医院见过负责手术的医师和护士后,证明版画家泉纯人那一天确实住院了。
泉纯人年仅三十五岁,但是嗜酒如命,一到黄昏,就要去池袋喝酒,由于已经习惯了强烈的刺激,对他的胃壁而言,日本酒或啤酒,简直和白开水差不多。但是,欢乐还未消尽报应接踵而至,他吐血、住院、开刀。由于酒量惊人,麻醉剂对他根本起不了效果。
“他不住地惨叫,好像被活生生地解剖了。”医生淡淡地说。
伊井刑警听得悚然心惊,因为他虽算不上嗜酒如命,但酒量也相当不错,一想到对麻醉药不起效果的身体,被手术刀狠狠切开,拿出内脏割掉……这些场面顿时吓得他浑身冰冷,尤其看到医师面带笑容的谈话态度,更发酵了他心中的恐惧!他在心里暗忖,自己很难说,不会有必须开刀的时候,如果到时候,麻醉药对他真的不起作用,那问题就严重了。
走出协同医院的大门时,伊井刑警虽然不至于下定决心戒酒,但已决定尽量节制。
确定泉纯人的不在场证明后,就只剩邮局职员和大学讲师两个人了。伊井先和邮局职员及讲师电话联系之后,前往江户川区的南江户川邮局,拜访时间上正好合适的吉冈常雄。
江户川区位于东京东边,从祖师谷大藏,经新宿前往江户川,等于横贯整个东京。伊井借助地图来到上野,在这里搭乘旅游巴士到终点站,再转另一辆巴士往南行。江户川区的面积很广,但是交通线路,却只有稀疏的几条,这一点,让外来的伊井刑警很不耐烦。他暗暗诅咒,如果以人体来比喻,这江户川区根本就是神经迟钝的脚踝部位!
下了巴士,见到周遭地面,被覆得满满的白色碎贝壳,伊井总算知道来到渔村了。毎踩向前进一步,贝壳就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剥壳人”这个词汇,现在几乎不怎么用了。但是这个词,实在很适合镇上那些戴着袖套、忙忙碌碌的女人。
即使是百般辛苦来到这里,吉冈常雄的不在场证明,却很容易就确定了。同事们证实他当天加班,出席勤务表上也有明确的记录。毕竟,如果按时下班,只靠少数人员,根本没有办法处理邮件。所以,几乎是所有的人,都必须天天加班。
而且,如乌山义弘巡查所说的那样,这位邮局职员,看起来忠厚老实……
“喂,能不能帮我加点儿汤。”伊井对女服务员说。女服务员不高兴地鼓起脸颊。她的表情似乎正在说,只吃一碗汤面,到底想坐多久?
舔了舔铅笔,伊井在泉纯人和吉冈常雄的姓名上,依样做了记号。在八位会员中的七位,都已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的现在,只剩下曾我吾一了。
伊井所买的八张奖券,并不一定有哪张会中奖。不过,在已知七张都没有中奖之后,剩下的最后一张的重要性,当然就不同了。他预感最后的拜访,可能会有所收获!
4
经济学讲师曾我吾一,住在杉并区的善福寺町。方才打电话问他时,对方说,他应该会在五点之前回家,希望那时候前来。伊井刑警看了看表,三点十五分,从时间上来说,正是刚好。于是,他再搭巴士到小岩车站,转乘总武线电车,在御茶水转车,换乘快车前往西荻洼。
以前,伊井就听说过,西荻洼乃是上班族和学生聚集的街道,走过商店街一看,确实没错,是很平民化的地方,街上净是出来买晚餐食物的家庭主妇,和放学回来的学生。鱼摊,肉摊、蔬菜店、腌菜店鳞次祁比,食品种类丰富,价格便宜。伊井刑警心想,如果带着因静冈的高物价,而苦恼的妻子来此的话,一定会羡慕不已吧!
向北走了约一公里半,就是善福寺町。经济学讲师曾我吾一的家,坐落在善福寺北畔,是一幢纯日式的建筑物。在伊井的想象中,既然是从莫斯科的大学毕业的,在斯拉夫民族的影响下,很可能会住在俄罗斯风格的住宅里。所以,难免感到些许意外。宅院四周围着铁丝网,门柱上的船形木牌上,写着“心月庵”几个字,令人联想到面馆的招牌。
伊井刑警在女佣的带领下来到书房。透过敞开的纸门,可见到对面的庭院,后面是银灰色的水池。曾我吾一身穿结城织①,看起来正在屋里看书。见到伊井进来,马上站起来迎接,招呼入座。
①日本结城地方出产的一种纺织制品。
曾我吾一的外表,看起来约莫四十一、二岁,中等身材,穿着极有品位。鼻梁高挺,容貌可以用“眉淸目秀”来形容,眼尾稍微向上翘,额头宽阔,黑发覆额。
他伸手拿起葫芦形状的透明酒瓶,在杯内倒入无色的液体,问伊井是否要尝尝。瓶子标签上的文字,伊井根本看不懂,大概是俄文吧!一想到俄国酒很可能是伏特加,他就抛开一切顾虑,猛地啜了一口。舌尖传来阵阵辛辣的触觉,喉咙更像是烧起来一般。这时,他忽然想起刚刚才决定的,少喝一些酒的誓言,慌忙放下酒杯。
“你是为了热海的杀人事件,前来调查的吧?”曾我吾一忽然冒出这一句。
伊井傻眼了似的抬起头来。看到对方眼中泛现的笑意,他惊讶着问:“你知道了?”
“朋友给我电话了,说是你拜访了所有的会员。所以,我已经想好了十月二十九日下午,自己都做了什么,以便你前来时,能够流利回答。”
“谁打电话给你的?”伊井刑警问道。
曾我吾一轻轻一笑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既为同一俱乐部的会员,当然会互相通知消息的。怎么样?是由我据此主动回答呢?还是你另外有别的问题?”
伊井觉得自己被他挖苦了一番。
“不错,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上个月二十九日下午四点二十分左右,你在哪里?”
“列车上。”对方淡淡地回答。
“列车?……是去哪里旅行吗?”
“是的,我去滨松。我在东京的两所大学里开了课,也在滨松的一所大学里开了课。所以,每星期必须前往一趟。”
“每个星期?……那一定很累喽?”
“不,也不算什么。我有一位朋友是音乐教师,他每个星期,都要去一趟广岛,如果我和他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
年轻的经济学家,一口将酒喝光。不是像伊井那样轻啜,而是一口倒进喉咙里,然后再灌一杯白开水。伊井很怀疑,这样能品尝出酒的美味吗?
“滨松的课,是在星期一的下午和星期二的上午,所以,星期一早上,我从这里出发,过了正午到达滨松,上完课之后,再搭星期二下午的列车回来。”
“那么,二十九日下午四点二十分左右呢?”伊井刑警问曾我吾一。
“应该列车快到东田子之浦了吧!”
“东田子之浦?”
“若是从东京开始算,是沼津的前两站。说得更具体一点儿,下午四点二十分,命案发生的时刻,我正在距离案发地热海,大约三十五公里的地方。”
说着,他好像事先就准备好了似的,拿出一张大大的列车时刻表,翻开用书签夹住的那一页,放在伊井刑警的面前。
只是看一眼,伊井刑警就觉得头晕眼花。不知道为什么,伊井刑警非常讨厌列车时刻表,只要看到那蚂蚊般密密麻麻的数字,他就会头痛不已。平常,他不记得自己就是所谓“被时间束缚的可怜人类”,但一见到那排列密布的时刻表,就会立即想起来,心情顿觉沉重。
此时,他不耐烦地拿起时刻表。曾我吾一在一旁,用削尖的铅笔指着:“我在十月二十九日那天,就是搭乘十三点二十七分,自滨松开出的这班列车。”
那是六点零八分从京都开出,十九点三十八分抵达东京,每一站都停靠的122次普通列车。
“请看仔细了,列车离开东田子之浦,是在十六点二十三分,所以,命案发生时,我搭乘的这班次列车,应该正行驶于将抵达东田子之浦的附近。当然……”
曾我吾一又劝伊井再喝一杯。伊井拒绝后,他替自己再斟了杯酒,接着说:“……当然,这是指列车按既定的时刻行驶的情况,但列车可能会快或慢,因此,当时的正确位置,就只好问铁路当局了。不过,抵达东京车站的时候,正如时刻表上写的,是十九点三十八分。所以,假定途中有时刻误差,也不会差太多。”
曾我吾一那沉稳的声音里充满自信。伊井刑警心想,自己最后抱以期望的曾我吾一,大概也是中不了奖的奖券吧!
“但是,如果没有人能够证明,你搭乘的是122次列车,实在很难让人相信。”
“我当然也预料到,你会有这个疑问,所以,就在你来之前,我左思右想,虽然没有把握能消除你的疑虑,但是……”
曾我吾一举起一只手,制止刑警发言。他的两根手指,除了有些不自然的弯曲外,整体看起来很白皙、很修长。
“但是……有这么一个事实。我和在滨松的大学当副教授的朋友,一同吃了午饭,之后就在车站前分手。当时是十三点二十分,如果有必要,你可以去问他。”
伊井看着时刻表。122次列车十三点十分,在滨松车站停靠,停车十七分钟后,十三点二十七分开出。为了搭十三点二十七分出发的122次列车,曾我吾一于是就于十三点二十分,在车站前和朋友分手,这事若属实,其中并无任何矛盾。
“原本我想搭乘十三点二十二分出发的‘燕子’号列车,但是,由于我的手表慢了,错过了那趟车。”
但是,等一下!……也许,曾我吾一假装要搭乘122次列车,进了检票口,但事实上搭的,却是之后才进站的快车。如果是快车,途中可赶过122次列车,更早抵达热海,当然也可能行凶。
伊井刑警皱起眉头,注视着列车表里的其他几栏。在122次列车之后的一个小时,有一趟从滨松车站开出的快车“雾岛”号。对了,若利用这一趟列车,一定能够赶过122次列车!
伊井刑警心里这么想着,仔细对比两边的数字。不错,在静冈车站,确实能缩短将近三十分钟的差距,但很遗憾的,“雾岛”号抵达热海的时间,是十六点五十二分,而命案早在二十分钟前,就已经发生了。所以,别说“雾岛”,利用任何一班次快车都没用。
也就是说,假定曾我吾一是在十三点二十分,于滨松车站前和朋友分手的是事实,换句话说,曾我只要有十三点二十分之前,仍然留在滨松的不在场证明成立,那他就绝对不可能利用铁路交通工具,在命案时刻之前赶抵现场。
那么,假定曾我吾一从滨松车站,搭乘122次列车是事实,但他却在下一站的天龙川下车,驱车赶往热海,情况又会怎么样呢?然而,伊井又不得不承认,这种可能性是极微小的。在交通拥挤的国道超速行驶,也很难在三个小时内,从天龙川赶到热海。最重要的是,很容易被交通警察发现并追踪。另外,滨松并无民航机场,也不可能利用飞机。
如此排除一遍之后,只要曾我吾一十三点二十分,在滨松车站前的不在场证明成立,那么,他清白的可能性还是极大的。
伊井刑警一边想着,用力点了点头说:“那么,那位副教授是……”
“鳅泽俊介,专攻本国文学。你只要到大学去,就能够见到他了。”
曾我吾一从名片夹内,拿出一张名片,写上住址、姓名。伊井的直觉告诉他,即使不问名片主人,也能肯定,曾我的不在场证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曾我是个理智的人,不是那种会捏造稍一调查,就露馅的假的不在场证明的蠢货。
结果,八张奖券全部落空了。伊井刑警感到些许失望,他在心中对自己说,中奖的奖券,一定被志村拿走了!短暂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曾我吾一也似乎正思索着什么,呆呆地凝望着虚空。
“不过……”好一会儿以后,他望向伊井刑警,“没想到喜欢和朋友闲聊的爱好,今天竟然能帮我一个忙,否则,大概又会跳进海里也洗不清了。反正,被警察欺负,我已经不敢领教了。”
伊井以为对方是在挖苦,但似乎又不是。曾我吾一的语气很平淡,好像是诉说过往的事。
“你有过什么不公平的遭遇吗?
“不错,很可怕的。甚至经受过严刑拷打,这两只弯曲的手指,就是留下来的纪念。毎次看见这两根手指,我都不自禁地想起那段记忆。”
这位经济学讲师强忍怒气,安静、平淡地说出这句话。然后,他咬住香烟的过滤嘴,深吸了一口烟。
忽然,一阵阵饥饿袭向伊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