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弘进社的中田从东京挂长途电话来了。弘进社里面有一个地方报纸科,中田就是这一科的副科长。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中田的声音一开始就带着怒气,仿佛电话听筒都在震动一样。“看到送来的报纸简直吓坏啦。‘浪气龙’决不可能有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象和同这样第一流的制药公司,怎么会出售这种会引起中毒的药品啊,何况这是用了最大的力量在宣传的药品,这不是常识以外的事情吗?而且,把‘浪气龙’的名字都在报导中登出来,这又是什么道理呢?和同公司为此恼火得很哩,说今后一切广告稿都不发给Q报啦,我们千打招呼万求情的,真是伤透了脑筋,你们也许觉得没有什么,可我们也许会就此失去一个最大的顾主,因而弄得走投无路哩。你们到底对此怎么解说啊!”中田的话象机关枪似的,说个没完。
“真是对不起,现在我们也正在和编辑部讨论这个问题哩。把‘浪气龙’这个名字登出来,这无论如何是我们的过失。编辑部这种漫不经心的做法,真叫人没有办法。无论如何,还得请你们大力帮忙,请你们跟和同公司通融通融,希望它务必看在你们的面上,就原谅这一次罢。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植木从前到东京去时,曾经和这位中田见面过一两次,现在他就在脑海里想像着中田的姿态,对着话筒点头哈腰的连连地打着招呼。
这时候,中田又针对他的话接下去说:“这也用不到你们多说,我早已持命地在向和同公司道歉啦,这和我们自己的买卖有关啊。”说着他的声音愈来愈响了:“如果这一次中毒死亡事件不是由于‘浪气龙’造成的话,那你们怎么办呢?至少也得以全三栏的地位免费刊载更正广告才行吧。和同公司自信是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故的,因此已经表示要在今晚上派遣技师到当地来进行实地调查哩。万一是地方上的警察机关发表的事实有误,那和同公司对你们这种轻率态度一定会感到愤怒的,因此今后的发稿也要重新考虑啦。不但是和同公司如此,我们也不能不重新考虑哩!”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啪地一声把电话挂断了。
植木欣作慢慢地放下了象牛虻似地脑翁作响的听筒,觉得恐惧地预感到的那种罪恶的情况,已经变成现实而一步步逼近来了。他尽量抑制着自己,没有做出那种抱着脑袋的样子来,只是把背靠在椅子背上,伸出一支胳膊,用手指在桌子上嘈塔地敲着,接触到玻璃台板时的感觉,使他从指尖一直冷到指弯里。
“弘进社恼火了吧?”一直尖起耳朵听着的副主任山冈,搭拉着脑袋这样问着。他那眼神与其说是在耽心,不如说是一种好奇心的表示。
“是在发怒哩。讲话的是中田,哗哗地大闹了一阵。弄得不好,看来光是和同公司的停止发稿还解决不了哩。”
“解决不了?你的意思是?”
山冈伸长上半个身子,弯向着植木的那边,仿佛在谈什么秘密似的。
“很可能弘进社的发稿也要削减一半哩。无论如何,在他们来说,和同公司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顾主,为了平息对方的怒气,恐怕至少也得这么处理一下吧。”
“我看,这还不致于吧。”
山冈好象在安慰植木似地这样说。他的眼睛还是盯住植木的脸望着,仿佛对事态的发展感到很大的兴趣似的。
“中田已经这样说过了吗?”
“他的话里是透露了这个意思的。据说和同公司已经派技师到这里来进行调查了。事情可麻烦啦。不管调查的结果向哪一方面发展,对我们都是不利的。”
植木用手支撑着面颊。他昨晚想了一夜心事,根本没有睡熟。他的大儿子今年考大学,通夜在准备功课,植木耳朵里似乎一直听到他在削铅笔的声音。除了这个大儿子以外,植木还有一个在高中念书的女儿和一个在初中念书的女孩子。
“这位和同公司的技师,就由我们报馆来接待怎么样?”
山冈提议说。他灵机一动,不加思索就想出了这样一条妙策,自己显得非常得意的样子。
“也行吧。”
植木搭拉着脑袋说:把技师接来好好招待一番,对事情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帮助的。不过,既然已经知道要来,当然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他觉得不管结果怎么样,接待一下总比不接待好。植木现在的心情是,只要有一线希望,任何东西都可以依赖。
山冈赶紧向东京挂了长途电话。他自得其乐地显露着高兴的样子。可是植木再一想,又感到还是算了罢,但是他没有很快地下决断。
电话接通了。山冈非常恳切地谈着,对方说些什么虽然无法听到,但是山口的脸色越来越阴暗,植木禁不住感到后悔,当时还是不让他挂这个电话的好。通话很快就结束了,山口转过身来皱着眉头向植木说:“他说,没有必要这样做。说话的就是那个中田,真是个混蛋,他还说,‘就是去问对方,人家也不会说什么的。这种多余的手腕,还是算了罢。’自己还是这么乳臭未干的小子,就知道这么摆架子教训人!”
山冈红着脸,咒骂着对方,同时也是想借此来掩饰一下自作主张的想法落空了。
不错,这确实是多余的手腕,植木只感到后悔得心痛难熬。对方一定越来越对我们轻蔑了。真是,心里越焦急,就越会做出这种常识以外的事情来。
植木忧郁地开始盘算万一弘进社削减一半发稿量时的对策。所谓对策,目前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东京方面的广告,过去一直是依赖弘进社一家供给的,大阪方面的发稿也有一定的界限,任何广告公司都起不了什么作用,这是肯定的。把对象转移到本地的广告公司罢,事实上可靠的广告来源也很贫乏,因此也不可能有什么发展余地。结果,弘进社削减的部分,除了让它空白以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Q报每月的广告地位共计为七百二十栏,其中有二百二三十栏是由弘进社包干的。如果要削减一半,那就意味着一百栏左右的广告没有了着落,这么巨大的空白,又用什么来填补呢?Q报经由广告公司特约的广告收入,大致上是每栏二万圆,一个月的总收入约为一千四百万圆左右。这也正好维持一百五十个工作人员和编辑上所需的费用。如果弘进社的供稿削减一半,也就意味着每月减少二百万圆以上的收入。这对Q报这样一家弱小的地方报纸来说,真是一个非常沉重的打击。植木想到这里,简直感到坐立不安了。
编辑部部长森野仿佛这些事情和他完全无关似的,照常楼上楼下的来来去去,见人还是讲他那一套高尔夫球。自从这一次事情以来,他看到植木也不加理睬。广告部主任竟敢向编辑提意见,他显然是非常生气的样子。
植本还在犹疑:要不要把这件事报告专务理事①。这位专务理事还兼任着营业部主任的职务。植木之所以还有些踌躇,那是因为弘进社对这件事的措施还没有十分决定,看来是要等和同公司的技师回去提出调查报告后再说。植木心里还存着万一的希望:象和同这样一家第一流的制药公司,大概总不致于那么小气,为了这么一顶点儿口实就对地方上一家小小的报馆采取什么苛酷的手段吧。弘进社讲的那些话,真意是否如此,恐怕也有疑问哩。‘乘这个机会吓吓他们!’中田周围的人们可能也是这样想法吧。植木这么一想,仿佛耳朵里还听到东京方面挂断电话就进发出哈哈大笑的声音哩。不过,一家小小的地方报的广告部是有它本身的弱点,因而广告代理公司的这种威吓也的确会产生一些效果的。
可是,植木欣作之所以在等待弘进社决定它的态度这一段时间里不忙把这一件事报告专务理事,那是团为他还考虑到不要使这件事影响到自己过去的成绩。
他已经先写了两封信,一封信给和同制药公司的专务理事,一封给弘进社地方报纸科科长名仓忠一,郑重地向他们表示了歉意。可是,他至今还没有收到回信。
①理事(董事)会为对业务进行实际监督而选派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