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服务员带来了早饭和星期天的报纸。
麦克把《时代周刊》的第一版递给了我:“你创造了新纪录,宝贝。第一版有关于你的三篇特写和一篇背景文章,《谁是这场麻烦的制造者?》在第二页。”
带着恐惧的心情,我打开了报纸。上面有关于艾米莉的文章,有报道米雪-塔贝特被杀的文章,还有一篇最新的消息报道了昨天晚上我家房子着火的事情。实际上,上面还有一篇关于我的简短的个人传记;但是这和我知道的自己没有多少相同之处。这个传记中的女人也许遭受了比她本人更多的劫难。
吉多也出现在文章中,因为几年以前,我们在埃尔萨尔瓦多执行一项任务时牵涉进了一些不法事件中。文章中的每件事都是陈年旧事,而它们又被极度歪曲了,这个记者还谈到了不久前我介入的那桩枪击案。在这篇文章里,我看起来就像一个持枪的女娼妓一样。
我把报纸扔到地板上,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用手臂抱住了麦克:“告诉我昨天一整天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抓住了那个杀人犯。”
“好孩子。”我吻了吻他的腹部,“怎么抓住的?”
“他对在街道上闲逛感到厌倦了。我知道他在城市里那些破旧的下等地区徘徊,但是那些地方的人不告诉警察。于是我放出话去说他要杀害无家可归的人,这样他们开始打电话来,告诉我他们曾在哪儿看到过他。他走进威哥特大街吃午饭,我接到一个电话就赶到那儿,把汽车停在外面,然后等着他。他走出来了,就像一个挨打的丈夫与前妻生的孩子那样垂头丧气。于是我问他,‘你准备进来吗?’他跳入我车的后座,一切就是这样。”
“你虚构了吗?”
“没有,没有必要嘛。花了两个小时说服了他进城,然后我们得到了想要的供词。”
“没有用橡胶管?”
“我还希望他对我大发雷霆,这样我就可以给他吃点药。但他与我很合作,告诉我大段大段的东西。那个时候,他会为一个热水澡和一个睡觉的地方做任何事情。”
“你真是个天才。但是你得到了搜查安东尼-刘易斯的房屋的许可吗?”
“啊——呵。”他打着哈欠,“法官说我没有充足的理由。我就没有争取了。我没有起诉,安东尼昨天也出狱了。”
“那头野兽出了笼子?”我感到一种很不愉快的吃惊。我抬起头去看他的脸,“但是麦克,他砍了你呀。”
他弯曲了一下他那缝过针的手,装作没听见我的关怀,就像一个硬汉子那样:“我们在他后面安了个尾巴。我想看看他会做些什么。我宁愿让他大部分时间待在外面,也不愿让他在牢房里闲待三个月。而且,安东尼没有参加那种有组织的犯罪活动,他只是单枪匹马地干。”
“不管你怎么说,”我把头靠在他的胸前,“如果他再想接近你,他将同时对付我。”
他托起我的下巴,吻了吻我的脸:“扣动枪机的感觉怎么样?”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那么不真实。我射中了一个人,看起来他好像死了。但见鬼,他又跑了。”
“坐你的车跑的?”
我多么希望知道我的车现在去了什么地方,知道劫持者的汽车尾箱里有什么样的针对我的计划。我又感到一阵颤抖,开始是太阳神经丛后面的某个地方轻微地颤动,然后向外发散时变得越来越强烈。我双腿缠住麦克,紧紧地缩在他怀里以停止这颤抖。
“爱抚我吧。”我说。
“我正想这么做。但你必须先等一会儿。我是个老人了,我的反应没有那么快了。”他抱住我,开始轻轻拍打我的后背。“我想看看这么做效果如何。迈克尔小时睡不着的时候,我就会这样拍打他的后背,直到他睡过去。”
我们在那儿静静地躺了几分钟。我背上的“啪、啪”声有节奏地合着我的心跳,开始这声音很快,逐渐地又慢了下去。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干。我对那个闯入我家的人仍然感到愤怒。
“我想他是个机会主义者。”我说,“他怎么知道我会出来?如果他一直埋伏在周围看他放的火是不是着了,然后把我抓起来又怎么样?也许他根本不知道我在房子里。或许他没有想到鲍泽是一条这么好的狗。”
“我想到了这些。”
“弗兰迪也是这么死的吗?一桩带有机会主义的犯罪?”
他停止了拍打。
“如果你还没有产生激情,请不要停止。”
我听见他的“呵、呵”声慢慢通过他的胸腔,然后他又开始拍打起来。
我说:“共和军进城的那个晚上,米雪把弗兰迪介绍给了南茜-琳-帕瑞。如果第二天晚上,他在去琼家的路上停下来买罐头,然后在一个酒店里偶然撞上了南茜,事情会怎么发展呢?”
“哪一个酒店?”
“或许就是曼彻斯特大街上的那个。它不是离共和军藏身处最近的一个,但它一定是那个地区货物最齐全的。联邦调查局的人告诉我辛基喜欢喝阿卡达玛牌李子酒,小酒店不会卖这种酒的。南茜和其他一群人——”
“和谁?”他打断了我。
“我不知道。离开杀人现场的那辆绿色的别克汽车里坐着三四个人呢。看见过那辆车的人说乘车者是黑人。时间很晚了,天空也黑乎乎的。共和军作案的时候老是把脸涂黑,戴上非洲式的假发,就好像他们杀害马库斯-福斯特的那个晚上一样。”
麦克有一点儿不耐烦了,说道:“好了。于是南茜出门去买李子酒。”
“我猜测她出门是去做一趟短程差使。”我说着,玩弄着他的胸毛,“她为他们找到了房子。他们晚上很晚才搬进去,白天不怎么活动。不到天黑下来,他们从不出门。但那个星期五的晚上,他们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比如洗衣服、买一些生活用品,比如为了给辛基买点酒。
“弗兰迪去了他常去的那个商店买一个装着六个罐头的纸匣,也许他希望碰上几个熟人。因为他有点儿醉了,重新派回七十七街巡逻使他感到有些激动。碰巧南茜也在那儿,他认出她是米雪介绍给他的舞女。当时她带着她的一个朋友,另一个长得很美丽的女人。他们在一起聊天、调情。他钻进了她们的车去玩耍,或许是想去喝点儿酒;或许他开着自己的车跟着她们,我不清楚。
“南茜知道弗兰迪是个警察,于是她想出了一个打发时光的新玩法。她用枪对准他——或许她们都这么做了——拿走了弗兰迪的枪,用一副放在她包里的廉价进口手铐铐住了他——这副手铐还是她在海百纳银行抢劫案之前在一个卖枪的商店里买的。她是从前面铐住他的,而不是从后面,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更好的方法。
“南茜的车里放着衣服——三种尺寸的拳王短裤——刚从洗衣房里拿出来,散发着香味。她抓起一条,把它套在弗兰迪的头上,这样他就看不清楚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她又用他自己的衬衫捆住他不让动。
“我最好的猜测是,她把他带到了八十四街的房子里示众。共和军常常说除了芭蒂-海斯特以外最好的人质便是一个警察,现在他们抓到了一个。但是这个团体对她带给他们的礼物并不怎么满意。他们现在情况紧急,不能把他留着。另外,这间房子太小了,弗兰迪会比一个120磅重的青年人更难以控制。
“他们想把弗兰迪扔回去,但是太晚了。弗兰迪那个时候并没有醉到认不出他们的地步。那些家伙累了,不想再跑一趟。除此以外,他们正计划更隐蔽地藏起来,但他们还没有把需要的所有的设备准备齐整。
“抓弗兰迪是一个错误。他们把他扔入一辆借的或者是偷的汽车,开到酒店拐角处一所烧毁了的房子里。弗兰迪就这样被他们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他们开车逃走了,留下一阵狂笑。如果共和军生存更长一点时间,如果他们逃离了这个区域,也许他们会因为杀害一个警察而声名鹊起的。”
“但是他们死了。”麦克说,“1974年的5月17日,特种武器和战术队的一名狙击手给了南茜-琳-帕瑞的脊椎一发子弹,当时她正从五十六街上一座燃烧着的房子里跑出来,她的同伴们已经被烧在里面了。”
“对。”
“他们都死了?”
“不是都死了。”我说,“房子烧着的时候,他们九个中的三个不在那儿。他们回到了伯克利,和共和军的第二股势力联合——他们一定吹嘘着杀死了一个警察。凯伦伯格昨天告诉了我一个恐怖组织的情况。他们在萨克拉门托银行抢劫案中杀死了一名妇女。那个垂死的妇女的丈夫是她去的那个医院的急诊室的医生。你知道艾米莉-海瑞斯后来说了些什么吗?‘操她,她居然是一个中产阶级医生的妻子。’麦克,这很恐怖是吗?”
“暂停一分钟。”麦克不再拍打我的后背,“你讲了一个绝妙的故事。你又有了一个新的电影脚本吗?”
“当然啦。”我打了一下他光光的脊背,“弗兰迪总是介入相关的区域:帮派、毒品、妓女。也许他只是进入了错误的信息公路。”
“也许你现在也是这样的。”
“海克特在我前面踏上这条路。这种感觉似曾经历,麦克,我也有牺牲的思想准备。但现在我想我们应该顺着爱斯科特公路去看看我的车是否在那儿。”
“是的,当然要去。”他的语气里再没有高人一等的味道,“看,宝贝,有一件大案子要去办理真是太好了。其他大部分案子连狗屎都不如。除了人近中年,琼和米雪还有什么共同点吗?”
“都与罗伊-弗兰迪的xx巴有关。”
“宾戈(一种赌博游戏)!”他突然坐直了上身,把背单掀掉。
我可没料到他会离开我身边。我伸出手去拉他,但他轻松地躲开了。于是我只好可怜地恳求他:“不要走。”但是他已经走到了屋子中央。
“我们必须出去,在我们的屋子旁边待着。”他扔下这句话,像桃子一样赤躶的屁股已消失在浴室的门后面。
我家屋子前的街道上停满了令人吃惊的各种各样的新闻采访车。我们沿着汽车的边缘走着,不停地说着好话,绕过警察拉的防线,从一条胡同接近了房子。
吉多肯定是天一亮就到了。他把摄制组安排在后院里,正在指挥莫尼卡把灯光放在什么地方,以便从最好的角度拍摄出屋子损坏的最差状况。直到布置完毕他才过来问了声好。
麦克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冲吉多挥了挥手,然后走过去和一个调查员说话。
我穿过乱七八糟的灯光和摄像机,想看看吉多的取景器里都有些什么东西。
“不会让你逃脱我的视线的。”吉多拥抱了一下我,“天哪,乱成一团糟,玛吉。你统计过损失了吗?”
看着黑乎乎的一片,我摇了摇头。灰色的污水沿着蛇一般弯曲的小沟流进了灌木丛。也许我应该更加悲伤一点,房子的修补工作会给我带来极大的不便,但是其他的又怎么计算呢?
看着那些毁坏的书架和壁橱,我极力想象着每件东西原来所处的地方:“凯茜成长的记录我都放在旧金山了,由我的父母保管着。你把海克特所有的录像带都复制一份给了麦克,因此它们也是安全的。所有与弗兰迪拍摄计划有关的东西都复制了一份放在办公室。那些设备是保了险的。我的日程表和记录本都有复印件在电视台里,钱包我拿着。
“除了这些,我还拿出了许多其他电影的胶片,但它们没有什么真正的价值,也许我永远不会再用它们。一些私人的纪念品不见了,但是现在我几乎想不起它们是些什么。我们在那儿住的时间不够长,没有把它们记下来。”我看着吉多,“你在我这儿待的时间几乎和我一样长,吉多,我到底丢了些什么?”
他像一个慈祥的大叔那样笑了,伸过手来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至少,我们丢失了泡在一瓶上好的苏格兰酒里的三根手指。”
“去你的。”我也紧紧地攥了一下他的手以做报复,“任何东西都是可以替代或消耗的。”
“不停地这么说吧,也许你就会相信它了。”他冲我伸了一下大拇指,然后匆匆地抱了我一下,回去工作了。吉多要求那些纵火调查员走到碎石瓦砾中间,以便于拍摄。他们很高兴地照办了。
兰娜-霍华德抱着一棵罐装的棕榈树,从后门走过来了。
我穿过院子走向她:“这是什么?植树造林吗?”
“我想送给你什么东西,但是今天是星期天。”她把棕榈树放在我的脚边,“这就是我能找到的东西。”
“谢谢,兰娜。”
她忸怩地笑着:“一个小时以前看起来这还算个好主意,但是现在我想我应该带一堵清水墙来的。”
“还有一个建筑队来把它们砌好。”
“我们可以找个正当理由,”她说,“我们会让塞尔在预算里给它找个地方报销的。”
我们走到房子的一边,这样她就可以清楚地看见屋子损失到了什么程度。一向以沉着著称的兰娜看到这一切也禁不住泪流满面:“太糟了,玛吉。我还没有从那堆新闻里跳出来,因此我对这类事情一点儿也不习惯。”
“谁干的?”
她的反驳很狡猾:“按《时代周刊》上说的,是你干的。”
“那篇报道就像这周的电影那样,全是事实。”
“这一周的电影?不像个坏主意。”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慌,赶忙去看旁边的一个调查员。他正弯腰拾起什么东西,展示在吉多的摄像机面前。“如果我待在这儿,你会介意吗?”兰娜说。
“你是我的客人。过去喝杯咖啡吧,你已经付了伙食费。”
兰娜皱了皱眉头,但只是持续了一小会:“我们把伙食打在哪项开支里?”
“去问塞尔吧。”
兰娜给了我一个极其虚伪的笑容:“那个塞尔这么有效率呀!她的能力完全超出了她这份工作所要求的。我现在可是完全明白了你为什么要用她。”
“她不是我用的。”我说,“你还记得吗?是你干的。”
“是我吗?”兰娜斜眼看着我,“也许是这样的。我必须过去和吉多说说4点钟通过卫星播放节目的事。我们吃顿午饭吧?”
“明天吧。”我说,“要芬吉提醒我一下。”
我穿过院子,来到了供应伙食的帐篷下,找了个咖啡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走到坐在草地上的麦克身边。我们膝盖顶在一块坐着,因为每当我在身体上与他失去接触时,那种恐慌感就会向我袭来。
“他们干得不错。”麦克看着那些调查员像演员一样摆弄着姿势说,“他们的孩子看到他们在电视上会很高兴的。”
“他们找到了什么?”我问。
“看起来这场火是由一个小小的定时炸弹引起的。他们说这炸弹很简单,但看起来很精致。燃烧程度的一致性表明有什么易燃的东西洒在了屋子里,也许是汽油。电子定时炸弹闪出火花,点燃汽油,然后蔓延开来。”
“这个人在屋子里待了多长时间?”
“在他打开了门栓之后,他只需这么长的时间:放好定时炸弹,把汽油设好,然后关上门。一分钟吧,也许更少点。从鲍泽开始狂吠起,你下楼花了多长时间?”
“也许要5分钟。我必须给枪装上弹药。相信我,我是马上就下来的。”
“5分钟太过于充裕了。在5分钟内,他可以跑到很远的地方去。”
一阵微风吹过来,里面夹杂着说不清的味道。麦克把手放在我的膝盖上:“他们把布兰迪抓进来问话了。”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惊愕,但马上又接受了这个事实。“也许这是个好主意。”我说。
拉斯孔侦探从后门进来,看着院子里的人群微微笑着。他四处张望,直到他发现了我们。对于一个镇定的侦探来说,我觉得他有点儿兴奋。麦克和我冲他走了过去。
拉斯孔没有花时间说诸如安慰之类的话,他直接告诉我们:“我们找到车了,就在你告诉我们去找的那个地方,麦克。”
我推了推麦克,他的脸红了,不敢与我对视。
麦克拉起拉斯孔的胳膊肘,想把他带到一个远离我的地方:“这是警察之间的事。”
“很好呀!”我抓住拉斯孔的另外一只胳膊,和他们一块走着,“拉里,你们在哪儿找到了我的车?”
他瞧瞧我,又瞧瞧麦克,不知如何是好。
“它是不是在南部海湾里爱斯科特公路原来在的地方?”我问他。
“是的。”拉斯孔看起来更是一脸茫然。
“只有天才才能想起去那儿找。我斜着身子越过拉斯孔,这样我就可以用手指戳着麦克。我说,“大多数案子加起来连狗屎都不如,但是时不时你会碰上一桩大案。你是什么时候想出这个好主意打电话给拉里的?”
“在冲热水澡的时候。”
“我想我们最好去南部海湾看一看,你不这样认为吗,警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