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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鹤见良辅篇(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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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鹤见良辅篇(01)
作者:
真保裕一
来源:
真保裕一作品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5/12/3
监狱的高墙,在朝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这所监狱,因三亿元事件而大大地出名。拐过旁边的大路,我把租来的法米利车停在看得见后门的地方。这条路,每当有闻名的老大出狱时,常常排满了黑色的高级轿车。不过,今天却是静悄悄的。
时间刚到七点。比起我从律师那里问来的时间还早一点儿。
我从牛仔夹克口袋里摸出喜利烟,点着了火,把座位轻轻地放低了。
视线紧紧盯在一百五十米开外的大门上。
那家伙.在那里面,是怎样渡过的这五年呢。想到这儿,我的心就像被火烤般的疼痛。唉,那以后五年都已过去了。
十分钟前,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门前。
从里面下来个五十岁左右的瘦瘦的男子。他让出租车等在门口,边不停地看着手表,边走进门里去了。那身影,我已经在法院门前见过好多次了,所以我绝对不会认错,他就是律师。
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人下车来。应该跟他母亲联络过了,看来她还是不准备来接他了。所以我把他出狱后的一切事情都拜托给律师,还是做对了。虽说是假释,但好容易能够光明正大地走出来了,却没人来接,那家伙不是也太可怜了吗。
到时间了。
我熄灭烟,等待着。过了不到三分钟,门终于半开了。从里边,先走出了律师,在他后边,一个留小平头的男子慢慢走了出来。就像十年前第一次在新宿的游戏中心碰到他时那样,卑屈似的弓着腰。
雅人在门前又转回头看了眼监狱。然后,就像在找什么人似的四下里张望着。这家伙可能是盼望着见到他那在他还是个小学生时,就丢下他跟一个男人私奔了的母亲吧。被逮捕已经五年了。从他被判刑后到现在,四年已经过去了。在这期间,据说无论怎么审问他,这家伙一次也没有供出我的名字。
因为隔着段距离,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透过他那件一看就很廉价的牛仔夹克,看得出他瘦多了。多亏律师多方周旋,为他安排好了新的住处和新的工作。是川崎的一家工厂,还是干他的老本行——钣金工。已经没什么需要我再做的了。
律师拍了拍他的肩,雅人坐进了出租车。
我把座位放得更加低了一些,轻轻地躺倒身子。雅人乘坐的出租车从我旁边飞驰而过。雅人把我的刑期也包了,现在他终于踏上了新的人生道路。
我再也忍不住了,从座位上抬起身,扭过头去,紧紧盯着后车窗。
出租车浴着朝阳,沿着高墙驶去。一瞬间,我好像看见雅人回头看了一眼,这大概是我的错觉吧。出租车拐了个弯,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又叼上一支喜利,调整了一下呼吸,放回座位,发动了引擎,一踩油门,向着与重返自由王国的雅人相反的方向驶去。
路上因为碰上交通堵塞,到达池袋时都已十一点多了。流氓们总是下午才行动的,所以这还早了点呢。
我像往常一样把法米利车停在后巷里,踩着发着霉味的楼梯,走上了公寓的四楼。
开了锁,走进我那只有五个半榻榻米的一室里。
不瞒您说,房间里可真是煞风景。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迷你式组合立体声唱机改装成的接收装置,窗前是一架八十倍的望远镜。东西,就这么些。
进了屋子,我像往常那样,首先打开了增幅器开关。立刻,伴着些杂音,扬声器里传来了那边的动静。右边的扬声器里,也许是时间还早吧,好像只有留守的年轻人在,只听见沙发弹簧吱吱呀呀的响声以及翻杂志什么的声音;左边的扬声器里,大概那边在准备午饭吧,电视广告的背后,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有人在水池里洗东西的声音。
我把水壶里装上水,放到炉灶上,然后坐到窗边的床上,从望远镜里看着这半年来始终瞄准的那个地方。那是在我住的公寓后面一个街区的杂居楼三楼的一个窗子。在这五年里,那帮家伙们的事务所大了足有三倍。窗玻璃虽然打了磨砂,但在太阳高照的正午时分,从这个角度看的话,里边的情形还是隐隐约约能看得清的。在屋子靠里的沙发上,一个男人正躺在那儿看着杂志。
另一间屋子的窗户,从这儿看不见。但是,我可没兴趣偷看流氓们的私生活。只要能收集到最起码的情报,我就心满意足了。
吃了个大碗面权当午饭了。我就一直这么一动不动地守在那里。我早已习惯了这种单调而枯燥的生活了。时而倾听着扬声器里传来的声音,时而看看望远镜镜头,时而在床上躺一会儿。即使什么情况也没有,我也丝毫不会厌倦。我是为了什么过来的这五年呢。只要想想今天在监狱门前目送雅人这事,不论是多么无聊透顶,我都会忍耐的。
右边的扬声器里传来了电话铃声。听那声音就知道不是手机。我站起身,抬起了增幅器的开关,切换到电话线上。
“是我。”
这个低音是江波的。望远镜镜头里,年轻人像被谁瑞了一脚似的跳了起来。
“您早。”
“老大有电话来吗?”
“不,还没有。”
“那就等着。上次那批货收上来了吗?”
“没,我还……”
“那你还在那儿悠哉乐哉地守着电话。跟阿竹打声招呼就行了嘛。”
“是,我马上照您的盼咐做。”
“叫上几个弟兄一块去。”
“啊,对了,‘大成’先生打来电话……”
“什么时候?”
“是,十点左右―”
“混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可是,大哥您不是在睡觉……”
“不要解释了。你快点办事去,五分钟后还在那儿磨磨蹭蹭的,看我怎么修理你。听明白了吗?”
有几个词我听不太明白,不过大体意思都知道了。从江波的态度来看,这个叫“大成”的人一定来头不小。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好容易总算有个大人物出现了。
我把“大成”这个名字记到笔记本里,又拿过放在桌上的帝都银行职员名册,从开头一页页地翻了起来。
有了。
找到这个名字了。
大城升,五十一岁,现任总行第二营业部部长。我又把手伸向桌子,拿过五年前的职员名册,上面写着池袋支行代理行长大城升。一切都不言而喻了。池袋正位于东建兴业势力范围的正中心,而曾经担任过代理行长的人物,现在仍跟江波保持着联系。
可能我已经找到我要找的了。
从我在这间公寓里度周末到现在,已过去一年多了,好容易才有了这种确切的感觉。今天我是为了去看雅人出狱,没有上班,是顺道来的这里。我完全没有想到,第一颗果实竟然是在这么个日子里结出来的。也许,这次不会再扑空了,我有这种预感。五年前在池袋支行工作的人,现在仍跟东建兴业保持着联系。这回一定没错了。我打心底里感谢雅人。
终于找到了。
好不容易要探出帝都银行的黑幕了。
我啪地用拳头击了下手掌,从床上跳了下来。这时,又传来了电话铃声,这次是从左边的扬声器里传来的。听那响声,是那家伙总也不离手的手机。我走近增幅器,放大了音量。
“喂——”
电视的音量变小了。男人没有报名,谨慎地接着电话。我的窃听器还没能安到手机上,所以,很遗憾,听不到对方说的话。
“……对,我这儿什么时候都可以……好的,三包就够了吗?”
听他那口气,毫无疑问,这是业务电话,又有人要货了。
“不行不行,很对不起,您再是长户先生介绍来的也不行。……对,我个人认为价钱不能再低了,对。……那么,今天五点在上野……对,还是那个喷水池旁。那么,我就在那儿等您了。”
那男人竖起茄克衫领子,看了看四周,慢慢地过了人行道。
刚过下午五点,上野公园里也就有那么三三两两的人。男人好像散步似的极悠闲地走在华灯初上的人行道上。只有一双眼睛始终警惕地看着四周,大概这一带正是警察的巡查地域吧。
我放下根本没有拨过号的话筒,打开门,出了电话亭。眼睛盯着啥也没写的记事本,慢慢地跟在男人后面。间隔距离是三十米。人行道上来往的人很少,再离得近了,恐怕会有危险。
通过我前段时间的调查,这个家伙的资料我大体已经掌握了。饭田龙男,二十四岁,是东建兴业一手培养起来卖货的。虽说也是帮内一员,但也许是由于工作性质上的关系,表面上很少出入事务所。这家伙经常对自己的那些女人说,一旦自己在工作上干出点成绩,就会名正言顺地成为正式职员,而且地位也不会低的。尽管目前他还只是个跑龙套的角色,可他身边的女人可真是不少。他在帮里的地位或工作量,跟他的情人的数目真是很不成比例呀。我猜想他在这方面肯定有自己特别的本领。
他刚走到喷水池旁,从东京都美术馆方向走来一个矮个男人。戴着墨镜,几乎把脸都遮住了,但从他的深色的皮肤上可以看出他是个外国人。可能是中美或南美地区的,也或者是阿拉伯地区的,也或者是波利尼西亚的。
矮个儿的外国人一边举起手中的报纸,一边对与他擦身而过的饭田说了句什么。饭田扭过头去,止住了脚步。外国人用那只空着的右手指了指上野站方向,好像是在问路似的。饭田也在一旁同样举起手。
外国人手里拿着的大概不是报纸,而是地图。饭田伸手接过地图,用手在上边指指点点了一番,又回头向车站方向看了一眼。
仅此而已。我都不知道会这么简单,前后还不过三十秒钟。
外国人从饭田手中接过地图,道了几句谢后,轻轻地摆了摆手离开饭田,若无其事地向我这边走了过来。饭田也向东京艺术大学方向走去了。
但是,我的眼睛可称得上是火眼金睛。我发现在交换地图的同时,他们还在底下互递了什么东西。
大概是我有些神经过敏了吧,饭田的步子看起来有些加快了。也许,他是卖了货后,想赶快赶回情人那里去吧。我在他们分手的喷水池旁停住了,从包里掏出手机,一手拿着记事本,拨通了电话。
铃响了五声后,对方才接了电话。
“喂……”
跟往常一样,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没先自报家门。我穿过后面的灌木丛,拿眼斜视着在人行道那头止住脚步、把手机搁在耳边的饭田,说道:“是饭田先生吧?”
“对,我是。您是?”
“我是长户先生介绍来的。”
“嗯……我认识的人里没有叫长户的呀。”
看来有些不对劲。饭田像是在开玩笑,但语调很干脆。难道他们在接头时有什么行话不成。唉,管他呢,接着来吧。
“那份货我也想分一半。”
“不是说过了吗,我不认识叫什么长户的人。你是不是搞错了。”
“那我要是东建兴业公司的江波先生介绍来的呢?”
“真是倒霉,最近怎么这么多打错电话的。”
看样子他要挂电话了,我赶紧接上茬继续说道:“好了好了,打错了就算了。不过,刚才那一幕,我说给在上野警署的熟人听没关系吧。”
这一下对方沉默不语了。好,我让你也急一急,我也一语不发。
过了一会儿,饭田终于沉不住气,试探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老兄,拜托了,我只是想分你那点货而已。没办法,我的货路被新宿警署给断了。我需要点货应应急。”
就这么简单,货到手了,真没劲!
在日暮里站的厕所,我换下了用来乔装改扮的阿波罗帽和那副装腔作势的眼镜。拿出嘴里含着的棉球,扔进便池里,然后从包里拿出电动剃须刀,刮去了一脸的邀遏胡子。买来的那袋兴奋剂,顶多也就五克。世上竟然有人为了这东西,而葬送了一生。也许它有自己特有的味道吧,不过,我可是一点也不想尝试一番。
饭田的货最近过剩了。这一情况我早已通过窃听器掌握了。作为饭田来说,比起我的来历,他更关心的还是自己的买卖。只要让他相信我不是利用这个做幌子,搜查毒品贩子的警察,那就足够了。这太简单了。
我真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警察不在黑帮的事务所里安装窃听器呢。或许这里存在着人权或个人隐私权等种种问题吧。可跟流氓们谈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或许,他们已经秘密采用了这种侦察方式也说不定,只是,黑社会的家伙们更加技高一筹罢了。我也是来到这儿之后,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做到的。
我把装了白粉的塑料袋塞进用喷雾式发胶罐改成的盒子里,放进包里。看样子还有必要再从饭田那里买上四五次货。
我在脑子里构思着以后的计划,出了臭气哄哄的厕所,向检票口走去。
为了送雅人,我已经三天没去平冢了。明天开始,我又得每天七点前就起床,去工厂上班了。
瞅瞅信箱里头,躺着张汽修厂的价目表。因为我买的是人家已经用了十二年的旧车,所以上面的数字差不多可以买一辆新车了。我也总不能老去租车吧,看来还是早早作打算为妙。
踏着灯光摇曳的铁板楼梯上了楼。也许是心理作用吧,我的步子很是沉重,这或许不是因为去送雅人的缘故,而是我太疲惫了吧。
我站在门前,拿出钥匙。突然,我的心脏猛地一紧。厨房窗子里透出些亮光。透过毛玻璃,可以看见里边亮着灯。
我向后退了一步。不管我怎么看,那灯都不是隔壁人家的,毫无疑问,它就是我屋里的。
我不是那种开着灯就出门的马大哈,电脑显示屏开关也应该关上了。可是我屋里,却不可思议地亮着灯。
也许有人在里边。
我不在的时候,有人闯进我屋里来了。
我全身直冒虚汗,有些喘不过气来。两眼迅速地往四下里一扫,难道是东建兴业的家伙们……
与相邻公寓之间的路上、电线杆子后面、墙的拐角处,都没有可疑的人。在这五年里,我一直很小心谨慎,不让他们发现我的行踪。这么点麻烦我还是不怕的。决不是那帮家伙。不可能到现在了还会被他们盯上呀。
那么,为什么,我屋里会亮着灯呢……
我定定心神,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伸手转了转门把手,拉了拉门。果然,我记得三天前是锁上门才出去的呀,可现在门上根本没有上锁。门在我面前无声地打开了。厨房过去再往里是一间六个榻榻米大小的狭小的房间。里面塞满了电脑和其他相关的机器。其中一台的显示屏亮着灯,隐隐约约照出了屋里的情形。在它的前面,有一个人背对着我坐在那里。
刹那间,我又想起了五年前的某一天。我跟雅人一起换完假钞回到家里后,也有一个人像现在这个样子等在我的房间里。我简直以为是水田老头又从坟墓里复活了。
可是,那当然不可能是老头。
“回来这么晚啊。我一个人闲着没事,就胡乱摆弄了一下这台新式电脑。”
转椅慢慢地转了过来,男人正面冲着我了。
我大吃一惊,使劲摇了摇头。借着走廊里昏暗的灯光,男人的脸清楚地显现出来。这怎么可能呢?为什么,在这里会……
“哟,好久不见了。”
左肘支在电脑桌上,轻松得就像在跟刚刚过完暑假又见面的同学打招呼,雅人冲我举起了右手。
雅人常说他不喜欢长头发,原因是他喜欢骑摩托车,戴头盔不方便。现在可不用担心了,他的头现在是那种头发极短的和尚头。
他在监狱门前留给我的印象现在也得到了验证。原本胖乎乎的脸蛋现在整个儿地陷了下去,因为这,眼角也出现了五年前没有的暗影。但是,那两道两端稀疏的粗眉毛,还依然显出他的英雄本色。
我恶声恶气地冲他说道:“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屋里?”
没有用。雅人盯着我,很悲哀地聋拉下双眉。
“得了吧,道郎。就算你的脸再变样,你的声音可没变呀。你想我能忘了你的声音吗?”
他这么一说,我也无言以对了。
我关上房门,进了屋里,打开餐厅的灯。碗橱的玻璃上隐隐约约反射出我的脸来。这张脸,我拿到它已经有三年了,可我依然还是看不习惯。动手术的地方只有眼角和鼻子两处,但说句实在话,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出什么事了,道郎?”
雅人在我背后问道。看到我这张脸,他竟然没有大惊失色。
“我还要问你呢,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就连对那位我拜托他照顾雅人的律师,我都是报的假名,至于联络地址更没有告诉了。但是,他为什么竟然能查到这个住址呢?
雅人得意地挑了挑他的粗眉毛。
“亏你还是道郎呢。为什么偏偏那天开了租来的车呢?”
“这么说,你……发现我了。”
我呆呆地站在餐厅中央。
我那天去监狱那儿,原来早就被雅人注意到了。雅人掉了肉的脸上浮现的笑容不见了,他极其严肃地说道:“我是从杉山律师那儿知道的。说是有个人对我很是关心,一下子就给了我三百万,并且既没留姓名也没留地址。没有人会这么待我的。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道郎,那个人就是你。”
“混蛋,什么鬼律师,这么不守信用。我还跟他说过让他别说出去的!”
“律师是为了给我鼓劲才告诉我还有人这么关心我。你别恨他,他可是帮了我不少忙。而且,律师也没告诉我你问过我的出狱日期。我只不过是拿话多套了套,就套出来了罢了。”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雅人。那天,他在门口四处张望了好几次,原来不是在找他妈,而是在找我呀!
“果然,一出门我就看到了那辆车,这么大早乖乖地停在那儿。而且,是辆租来的车。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我把那车号记在脑子里,后来给品川陆运事务所管辖内的租赁公司打了电话。我也没想到租赁公司竟然有这么多,所以,足足花了我两天的时间,直到今天。”
这绝非偶然,我心里想。为什么我的车子偏偏在雅人出狱的前一天报废了呢?这是命中注定的,一定是天意使然。
“我看了租赁公司留下的驾驶证复印件,一下子差点给你蒙了过去。不过,再仔细一看,脸部轮廓和嘴角都还是原来那个模样。真让我吃了一惊呀,你为什么要做整形手术呢?”
我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盘起两腿,正面仰视着坐在转椅上的雅人。
“对不起,雅人。”
雅人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看他的脸,就知道他已经明白我下面要说些什么了。
虽然他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但这话我还是一定要亲口说出来的。
“把你,……出卖给那帮家伙们的,是我。”
我一口气挤出这句话,就低下头。不管雅人要对我做什么,我都会受着的。因为,不管我是出于什么理由,总之,都是我把雅人出卖给警察的。而且,他还因此在那高墙里边孤零零地度过了漫长的五年。
“我也没想我托律师照顾照顾你,你就会原谅我的。只要你心里痛快,你要怎么着都行。”
我听见雅人在我头顶轻轻地喘了口气。
“我想可能就是这么回事。抬起头来,道郎。你不是很干净利落地打垮了东建兴业的家伙们,从他们手里逃了出去吗。即使你把有关假钞的资料交出去了,他们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放了我的。你要想救我出来,就只有那法子了。我再是个大老粗,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所以,道郎,你抬起头来。”
我慢慢地抬起头。
转眼间,我就被摔到了墙根。
要是那儿有门的话,我肯定会飞到走廊上,进而滚到下面路上去了。我的左脸受到一记重创,像是撞到了推土机上。只觉得眼冒金星,鼻子深处有血腥味涌来。
嘴角有点异样的感觉,怕是嘴唇裂了,用舌尖一舔,才发现上边的犬齿已经摇摇欲坠了。要在五年前雅人力气正盛的时候,我的颧骨肯定给敲进去了。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用手撑着地板,慢慢地爬了起来,回头看看雅人。
雅人紧摇着拳头.就像哼哈二将一样叉着腿站在那里。
“知道你为什么挨打吗,道郎?”
“你想打打就是了。”
刚说完,雅人的脚就朝我的下巴飞来。真是毫不留情啊。我的后脑勺又一次重重地撞到门上。虽然我知道我是跌到了大门里边,但是究竟哪儿是天花板我可就分不清楚了。冲劲太大了,我都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平衡了。
雅人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起来,道郎。”
我是想起来,可身子竟然没动。有人抓着我的肩,把我提溜了起来。背靠到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上,我想那该是门板吧。
我把那颗犬牙吐到脚底下,强忍着脖子上的疼痛,抬起了头。
“知道你为什么挨揍吗,道郎?”
雅人又问了一个和刚才一样的问题。
“我一个人在高墙里忍受了五年,究竟是为了什么,你知道吗?我为什么没供出你的名字呢?这都是为了今天呀。都是为了这样跟你见面的今天呀。你明白了吗,道郎?”
雅人把脸凑到我面前,抓住我的衣领使劲地摇着。
“你别把我看得那么扁!我为什么要恨你?说什么只要我心里高兴,怎么着都行,这是什么屁话!”
难道是刚才那下冲劲太大,连我耳朵都不好使了。我哆里哆嗦张开疼痛难忍的嘴唇。
“……雅人,你……”
“要说起来,最先还是我出卖的你呢。虽然我对自己发誓说就算让警察逮捕了,我也不会说出你的名字的,可我还是轻易地就在那帮流氓面前坦白了。所以,即便我是被你出卖了,我又怎么能恨你呢?我恨你的理由又何在呢?呢,你说呀。”
雅人脸上一副可怜相,就跟十年前第一次碰上他时一样。我呆呆地抬头看着他的脸。
“我呀,道郎,在那高墙里边,一直都在想着,我要再跟你一起造假钞。所以,我才绝没有说出你的名字。不管警察怎么审间,我都始终坚持同犯不是你。我真想求你饶恕我啊……我真想再和你一起造假钞啊……。可是,你为什么没有来接我?为什么只是在远处偷偷地守着,摆出一副冷漠的样子?别寒磅我了!我怎么会恨你!把人看扁也要有个限度啊!这样的混蛋当然该挨顿揍。”
“……不行……”
“什么?”
雅人眨了眨眼,拉长了下巴。
“对不起……我不能跟你结伙了。”
“为什么啊,道郎……”
雅人看上去跟一个就要咧开大嘴哭的孩子似的。
“你还是个假释犯,应该按时去管教所那儿报到吧。而且,作为一个假钞犯,今后也会被警察盯牢的。不,还不止如此,说不定警察现在还在追查我的下落呢。”
“放心吧,我去租赁公司调查前就确认过了,没有警察跟踪。为了保险起见,我到这儿来,也是特意走的繁华道路,早把他们甩掉了。而且——”
说到这儿,雅人顿了一下,狡猾地笑了笑。
“而且啊,一旦有什么不妙,我也跟你一样,把这张脸也整整就是了。怎么样,鹤见良辅先生。”
雅人很不熟练地冲我使了个眼神。
我咬紧了牙关,紧紧地盯着雅人,一句话都没说。我真的是很吃惊。我真没想到雅人会如此的大度。换句话说,我以前从来没有了解过雅人,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如此信任我。我这种混蛋真他妈该杀了。
雅人松开了我的领口,一动不动地俯视着我。
“哎,在那半年以后,关西流通的假钞都是你的杰作吧?”
“说和我有关倒是更准确些。”
“可,你为什么还过着这样的生活呢?公寓又破,房间又小,里面还尽是旧电脑。简直和五年前没什么两样。你应该有上亿资产了呀。”
雅人说着,环视了一下被旧电脑等占满了的房间。无论是公寓的破烂程度,还是里边的各式物品,都和五年前我在板桥的房间一模一样。
“喂,起来吧,道郎。噢,不,鹤见良辅君。”
雅人盯着我说,
“呆在和五年前一模一样的房间里,容易谈起让人不痛快的话题。咱们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找个游戏厅,轻轻松松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呢?”
雅人笑着,把右手伸了过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把脸整成这样。你要把这五年来发生的一切都一字不拉地说给我听,好吗?”
我抓住他伸过来的右手,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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