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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鹤见良辅篇(11)           ★★★ 双击滚屏阅读

第三部 鹤见良辅篇(11)

作者:真保裕一    来源:真保裕一作品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5/12/3
  时间已经到了大街上开始响起圣诞歌的十二月十日了……
  距离帝都银行因合并而面临的消失,还有两个半月了。我们集结到平冢的工作间,开始了第一次试印刷。
  作为最大难关的造纸一环,也终于初见成效了。通过将高温软性平光温度提高到比一般要高的二百五十度,和提高从滚子底下通过的速度,得到了我们想要的纸的光滑感。由于纸面的光滑并非靠涂工剂得来,质地、厚度、色调等也依次开花结果,终于做出了手感相当接近真钞的纸来了。
  当然,这只是我们这些没跟钞票打惯交道的人的感觉。但是,将它们掺杂到真钞中蒙上眼睛试着用手去触摸时,我、阿宏、幸绪,我们仨都没有一个人能百分之百地把假钞用纸挑出来。
  只是,表面有些地方为保持平滑度涂上了若干涂工剂,色调印刷比真钞显得多少白一些。看来只有在实战投入用时,或是把黄瑞香的纸浆份量再增多些,或是添加些涂料,来表现出黄瑞香的那种独特的浅黄色调。
  黑白水印方面,通过分开模子,二次抄写的方法,和黑水印部分使用添加了染料的纸浆方法,已经基本解决了层次感问题,虽然多费了些功夫。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使黑白之差更明显,让肖像画的轮廊更加鲜明。回头多经历几次试行错误,调整一下染料模子的凹凸,就能相当接近真钞了。我有这种感觉。
  含有层次感丰富的黑白水印的用纸,就差一步了。平版、凹版、凸版,计十五块和二十五根的刷版,掺杂了铁粉的深凹版用的特殊油墨,配制的各种颜色的印刷用的油墨,这些准备都已齐全。
  “终于要开始了。”
  平台印刷机的周围,堆满了镀了铬的刷版和各种油墨。幸绪看着它们说道。她的两颊,极少见地涨得通红。
  “真的啊。我觉得我俩好像刚刚才袭击了曙光银行的ATM。”
  连阿宏也感慨颇深地低语着。
  “我也有同感。”
  五年零二个月前,为了偿还西岛雅人的借款,我决心造假钞。这五年零两个月真让人觉得既漫长又短暂。
  如果跟差不多把整个人生都献给造假钞的老头和幸绪的父亲相比,我还只不过是个黄口小儿。但是,我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热烈而兴奋地专注于干一件事。
  现在,结果就要出来了。
  幸绪打开油墨罐的盖子。狭小的工作间里,有机溶剂的气味立时弥漫开来。阿宏从堆积的刷版中挑出那块桔黄色油墨的刷版,我也拿过一张刚做好的假钞用纸。
  印刷,首先是从构成水印周围圆形部分的颜色中彩度最淡的桔黄色开始。为了使水印和正反的印刷完全吻合,先把它的周围固定好是最快的了。其后我们准备夹入虹印刷,用胶版逐渐由彩度浅的开始进行底色的套印。
  再之后就是用凹版描画额面文字、福泽谕吉和雉鸡了。最后是凸版的纸币号码和日银总裁印。大体就是这么个顺序。
  幸绪一语不发地把油墨倒在着色部上。阿宏慢慢地把刷版放置在版台中央,动作轻得好像那是易碎品。两个人拧紧上下左右的螺栓,将版固定好。
  没有一个人出声。大家都屏息凝视着印刷机、刷版……还有,过一会儿就要印刷出来的假钞。
  我冲两人点点头,慢慢地按下了版台。
  用纸被从投递口吸了进去,刷版从着色部下面通了过去。油墨嘎吱嘎吱离开纸时的轻微的响声,在工作间里发出很大的回响。
  用纸从送纸口吐了出来,桔黄色的底儿被印刷下来。留白,断条,一处也没有,色调也OK。水印位置也不错。只是,由于这是第一张,到处都有印刷斑点。这个,等油墨适应了着色滚子后,自然就会消失的。我们试印刷了五十张。
  接下来是虹印刷用的底的印刷。
  套印时,将一种通称“同宝”的置于版面外侧起对照作用的十字符号,慎重地与每一种颜色相搭配进行印刷。细微部分的微调整必须等看了实际印刷的效果之后再来进行。所以,无论如何纸都要浪费一些。
  真想多印哪怕一张假钞。结合“同宝”的微调整,经过反复的失败,用去了好多纸。
  粉、紫、青、绿、茶色等,底色就这样一色一色地套印着,慢慢地,纸币有那么点模样了。为了每次更换油墨时,颜色不至于混杂起来,我们都是把着色部打扫得干干净净之后,再进行套印。
  现在换上掺入铁粉的特殊油墨,进行福泽谕吉肖像和额面文字的印刷。油墨的色调及它对于纸的着色状况都是最好的。阿宏高举着双手,好像是打完本垒打后的美国一流职业棒球队选手一样,在幸绪的头上来了个高触杀。
  最后把阿拉伯字母和数字进行了适当地组合,来印刷纸币号码。暂且先换上了CZl43856B这个号码,连同红色的总裁印一起进行印刷。
  印刷完后的纸从滚子里吐了出来。我像捧圣水一般双手把它接住。一下子,幸绪和阿宏的两颗脑袋也从两旁凑了过来。
  落色、版的偏差、损伤等印刷错误都没有。水印周围的轮廓线正反两面也都一致。正中央是半透明的福泽谕吉肖像的那张一本正经的脸。
  纸的厚度、手感、水印、印刷状态……外行人一眼看去,绝对都会认为这是张真真正正的万元钞票。阿宏从钱包里抽出张真的,把它放在假钞的旁边,看起来,无论哪儿都分毫不差。
  我们的假钞完成了!
  但是,不可思议的是,无论谁都沉默不语。平时话多的幸绪一句欢声也没有,就连爱叫嚷的阿宏也没有大叫出声,两人都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手中的假钞。
  现在,不管用什么语言,都无法表达我此时的心情。而且,不用费什么语言,这份心情也都会传递给阿宏和幸绪。在清新的油墨的气味中,我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久久地盯着对方涨红的脸和刚刚印刷好的那张假钞。
  “问题是,这个在银行职员面前究竟能否蒙混过关呢?”
  最先恢复冷静的是幸绪。不论何时,女人总是先比男人回到现实中。
  幸绪面朝着那杂堆在一起的四十三张钞票,把又小又丰满的屁股坐到版台上,盘起她那两条引以自豪的长腿。
  “喂,良辅君。这,你打算怎么检验?”
  验证真伪的重点,就是事先用胶版印上的虹印刷部分。只是,不管我们怎么颠来倒去的观察那个地方,都很难轻易地识别出来。用放大镜仔细看的话,才隐隐约约能够确认线画原版底下事先印刷上去的网点的有无。
  无疑这是个缺点,但是有谁会一张一张用放大镜仔细确认收到的纸币呢。如果有传言说出现了假币的话,也许会被辨别出来。但在第一次的交易时,我想一般大概不用担心吧。
  但是,我们的对手可是银行职员。比起我们这些不能说拿惯钱的人来,他们对纸币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阿宏摸了摸他那张板着的脸,附和幸绪说:“对啊,喂,没有听人家说吗,银行发现的假钞,都是因为手感不同而被识别出来的,咱们得确认好这些假钞到底能多大程度地骗过那帮家伙们的手感之后,才能投入实战吧。”
  保存在软盘里的验钞机的感应检查应该全部都能通过。但是,这次的对手,可不是机器。他们会作出什么反应来呢,我们不知道。
  “嘿,看来只有直接试试银行职员看看了。”
  “等等。银行里可是有密录摄影机呀。要是败露了,不是逃也没地逃吗?”
  幸绪看着我,站了起来。
  “谁说过要去银行的。”
  “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我可不会特意送上门去的。毕竟,咱们中,有个人跟银行职员交情颇深呀。”
  阿宏的视线慢慢地移向幸绪。
  幸绪拿手指着自己高挺的鼻子,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
  “对。加油干吧,裕子小姐。”
  真伪实验的鉴定人,正在尽头的老包厢里,手不老实地放在女孩子腿上。
  据幸绪说,这一阵子,大约不出三天就要来一次“罗路姬”,跟他打交道的不是东建兴业,而净是些看起来很正派的生意人。大概是明年就要被兼并了,身为营业部长,正忙于忘年会之类的接待工作吧。
  现在身处管理职位的大城,在入行初期,应该也有过被支使着在支行的窗口前数钞票的经历吧。既然是使竹花印刷陷入清理解散的大城,让他来做假币真伪实验的鉴定人再合适不过了。
  要是喝得太多了,这家伙的手感很容易迟钝。我赶紧给阿宏使了个眼色。
  阿宏离开座位,先从店里出去了。他出大门五分钟后就会假借江波的名字,往这里打电话。
  “我想大城先生大概在你们那儿吧。请转告他我有急事。”
  通常,像这种店里,都有无线电话,客人不用离席,也能打电话。但是,如果电话是打给江波的话,应该就不能当着接待的客人的面打了。
  这家“罗路姬”里,为了让客人能在安静的环境里沉下心来打电话,还准备了一个新艺术派风格的电话间。大城一定会从那儿给江波打电话的。这就是我们算计好的。
  阿宏出了店后过了三分钟。
  我离开包间,向有厕所的通道走去。给正在接客的幸绪使了个眼神。
  进了设在厕所边上的镶玻璃的电话间,拿起话筒,取出钱包。
  我边回头看着背后的通道,确认没人打这儿过后,就在绿色电话机的旁边,装做无心地放了五张万元钞票。这里边,有两张是我们造的假钞。
  五张钞票全都正面朝外折了两折,这是为了让人看到它后就想查清楚有几张。这样的话,那人一定会展开钞票进行查看的。
  五分钟过去了。阿宏电话大概己经打进来了吧。口信再带给大城,过一会儿那家伙就该来这儿了。
  我出了电话间,钻进旁边的厕所。
  门没有关严,留了条缝。这样,通过洗手池上方的镜子,正好从门缝里看见电话间的门。我颇不自然地靠近镜子,偷窥着走廊最头上的电话机。
  来了。
  大城来到通道上,步子迈得很快,可见其心情了。就像在包间里变成超人的克拉克·肯特一样环视了一下四周,消失在门里边。
  我的脸靠镜子更近了。
  在镶玻璃里的电话间里,大城取下话筒。然后,他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他发现了被谁“遗忘”在电话旁边的万元钞票。
  如果这家伙是个不管多少钱都会交到派出所去的正直人士的话,那这个真伪实验就得重来了。但是,那样一位人物,也不会为了确保自己的利益,而那样对待一家小小的印刷公司了。
  我的担心多余了。大城装作看自己背部的样子。回头看了几次通道。确认无人后,就弯起腰面朝着电话。他是想数数钞票。但是,这儿是个死角,看不见他手头的动作。我打开门,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摄手摄脚地走出厕所。即使被那家伙回头看见我了,他也会认为我是在等电话的一个客人。我这么想着,就大胆地贴在了电话间的玻璃门上。
  越过大城的右手腕,可以看见他手的一部分。只见他用指尖搓了搓整齐的钞票的一头,边弹了一下。是数完了吗?还是觉得手感不太对,使劲搓搓看呢?
  大城的手指尖儿,一下子停住了。
  我也停住了呼吸。
  过了片刻,大城的右手动了。
  不知他要干什么,因为背挡着我没能看见。我使劲把脸贴近玻璃。
  “咣当”,玻璃响了一下。是我的鞋尖用劲过大碰到了门板上。
  里边,大城就像带发条的偶人一样,踞起脚转过身来。我俩的眼睛透过玻璃撞到了一起。这家伙的脸上,明显现出些不安。但是,他那关键的手我看不见。看来他是要先藏起那谁都可以要的钱了。
  大城疑惑地看着我,抬抬手意思是“等一下”,就拿起话筒。他是要给江波打电话。看来,他是打算就这样把那钞票私吞了吗。要是那样的话,真伪试验就成功了。
  不,等打完电话之后,再交给警察……也不是不可能的。这家伙接下来的行动也不能不仔细观察了。
  大城总也不从电话间里出来。他一手拿着话筒,头转个不停,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大概已经跟东建金融联络上了,知道了江波没有捎话过来。
  终于放下了话筒,冲我轻轻地点了下头,从电话间里走了出来。
  与我擦身而过时,我看见了紧紧攥在他左手里的五张钞票。原来还没放到钱包里。
  既然紧紧贴在门前,自然不能不进电话间里了。但是,我一门心思都扑在大城身上。这家伙下面要干什么呢。我真想知道,真想看个究竟。
  我拿下话筒,背靠到玻璃门的一端,斜着眼睛装作若无其事地追着大城的背影。
  那家伙朝包厢走去了。还没看见他把手里的钞票装进钱包里。他在通道的头上,叫住了一个侍应生。
  是在确认给自己的口信的内容吗。还是在说明自己发现了可疑的万元钞票呢。从这儿是怎么也听不见他们的会话的。
  我迅速地拨了个号码,铃响了一遍,就被拿了起来。
  “你好.这里是‘罗路姬’。”
  “我是鹤见,麻烦您找一下裕子小姐。”
  “请稍等。”
  我一边侧眼盯着正跟侍应生说得起劲的大城的背,一边被迫听着等候的旋律。好不容易,幸绪来了。
  “怎么了呀,到底是……”
  “现在,大城在跟侍应生深谈呢,看见了吧。”
  “难不成是败露了吗。”
  “有点不太对劲。还没能确认呢。不能老是我一个人靠近他,你能不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麻烦事总之全是我的。”
  “拜托了,好幸绪。”
  “那。你得说你爱我。”
  “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爱。”
  “你也就这时候,才能干脆地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来。”
  哐啷一声,电话粗手粗脚地就挂断了。这下我们可以放下心了。
  我出了口气,出了电话间。大城还在那儿对侍应生说着什么,浓装艳抹的幸绪巧妙地走了过去。
  “哎呀,什么,出什么事了?”
  光看看她的嘴,就仿佛都能听见她说些什么了。幸绪刚想回到座位上,突然她止住了脚步。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入口方向。
  大城和侍应生也向那边转过身去了。大城举起手,侍应生深深地鞠了一躬退下了。
  我也止住脚,动不了了。
  在左手的入口处,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长得像衣柜样的身影。身体各部分在聚光灯的照耀下,闪闪发着光。要是从池袋飞车赶来的话,那也太快了。大概从两年前刚落成的四谷总社火速赶来的吧。
  是佐竹。真是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来了。
  腋下隐隐渗出汗来。难不成,是为假钞的事被叫来的,那么,··…
  我偷偷摸摸地回到包厢,在这种地方等待试验结果,简直要让我胃穿孔了。
  让侍应生结了帐,我就早早地离开了“罗路姬”。违章停在后巷的小货车里,我和阿宏着急地等待着试验的结果,那份心情就像等待高考发榜的复读生一样。
  日期都变换了,可幸绪的报告还没来。
  都已经不是周五晚上了,难道大城还在店里呆着吗?每当听到远处传来警车的警笛声,我的心就像揣了个小兔子似地嘭嘭直跳。
  所幸的是,警车没有在楼前停下来的迹象。这就是说,还没有报告警察。但是,除非亲耳听到明确的结果,否则我是不会放下心来的。阿宏好像也跟我心情一个样,从刚才起,他就在啃自己那跟身材极不相称的大拇指指甲了。两个人就这么在车里等着,自然而然就想起了五年零两个月前的事来。在袭击ATM之前,两个人也是这样一句话也不说地焦急地等待着开始的时刻。
  等待之身最辛苦。在这五年里,我们深深地体会到了。
  放在仪表板上的手机响了,震得我全身颇抖起来。
  “来了!”
  阿宏像被弹了起来似地抬起身子。我抓起电话按下通话键。
  “这么晚了,干什么了?”
  “我真命苦,那个老色狼一个劲儿摸我大腿。”
  “辛苦了。回头我给你驱邪的神符。”
  “他老缠着我,真让人没办法。把他灌醉花的时间可比我预料的要多。我就给放了三片安眠药。”
  “问你呢,结果怎么样啊?”
  “那个家伙啊……”
  说到这儿,幸绪故意似地停顿了一下,然后,一口气似地说道:“都放进钱包里了。成功了,我们他绝对没有发现。”
  “万岁!”
  阿宏举起双拳,高声大叫道。我也真想大声叫起来。“喂喂,良辅啊。”
  注意到手机里传来的幸绪的声音,我慌忙又把电话放回耳边。
  “什么啊,还有什么事吗?回收工作结束了吗?”
  “当然,我把假钞都偷偷抽出来了。”
  幸绪说着,声音突然极尽撒娇之能。
  “不是这事,良辅。哎哎,你说要给我驱邪,到底要给我什么?”
  我就知道不能对女人轻易许下什么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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