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映照着南都大学林荫道旁的洋槐树。身着黑色立领西服的内田健一,走出第十二教室。
“哦。”迎头碰上一个人向他招呼,健一抬头一看,原来是穿着运动员式西服、嘴上叼着香烟的春川。他和健一同是摄影专业的,比健一高一年级,就业单位已经定了。
“正好遇上你,我有点事要和你讲。”两个人并肩向礼堂的后边走去。风,不知怎地吹得有点冷,使人觉得好像太阳已下山了。
“就是以前那件事,警察已经注意到了。”春川悄悄地说。
“被盯上了吗?”健一慌忙反问道。“我不是已经说过吗?讲好了不准使用的,可你不守信用啊,那文进堂的事……”
“我知道呀。总之,很危险。我已经把剩下的全烧了,你也烧了吧。”
“啊。我也老早就处理了。”健一含含糊糊地回答。
“在这个时候,可不能再有贪图什么的念头呀。这事确实被发觉了,我想一定会追查我们的,所以只要不留下证据就好。喂,拜托啦。”
春川“啪”地向健一的肩上一拍。他无意中回过头去,突然惊叫起来:“啊,糟啦!快逃!”说着,便向后门方向跑去。
健一也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身穿土黄色的、代皮带雨衣的人,急匆匆地向他们赶来,已接近跟前了。健一本能地跑起来。为什么?他不知道,只觉得一种危险在向他逼来。
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不顾一切地想要从用红砖砌成的后门跑出去。坚硬的金属迎面碰到他的小腿骨上,他觉得似乎听到过马达的轰鸣声。可是,就在这时,健一的身体飞向了天空,眼前闪动着红色的和紫色的火花,立刻失去了知觉……
健一遇上了交通事故,住进了神田骏河台的村越医院的消息,是一名交通警从该医院打电话通知健一家里的。警察从学生证和月票很快弄清了健一的身份。
母亲绢子接到电话,一下子吓得脸上失去了血色。不过,从警察的话里得知,健一是碰上了摩托车,性命似乎没有危险,绢子这才好容易镇静下来。
“健一本人现在还处在昏迷之中呢。不过,医生说不要紧。”警察宽慰地说。
“他这是怎么出的事呢?”
“他突然飞快地向马路上跑啊跑的,说起来,是府上的公子不对。”
家里接连发生不幸,使绢子吓得心惊肉跳,象是脚底下裂开了一个大洞似的。他决定立刻乘出租汽车到村越医院去。“我也去。”阳子要求说,但是,绢子把她推了回去。
“反正我是去看看情况就回来的。”
村越医院坐落在尼古拉教堂附近,是专门救护交通事故伤员的医院,救护车一直不停地出出进进。这是一座旅馆式的陈旧的建筑物,健一的病房就在二楼的最尽头上。绢子进去的时候,健一正独自一人睡在病床上,头部缠着厚厚的绷带,上面压着冰袋。
“健一!这是怎么啦!”
绢子握住露在毯子外面的健一的手,她觉得那手冷冰冰的,象死人的手似的。不过,有一点在证明健一并没有死,那就是健一的头轻轻地动了一下,眼睛却一直闭着。
“身体最好别扭动呀,你的头部被撞伤了。”
隔壁房间的一个守病人的女佣,向房间里探了探头。
“啊,医生在哪儿呀?”母亲绢子问。
“我去把她喊来吧。”那个热心肠的中年妇女立刻跑下了楼。不一会儿,一位年轻的女护士来了。
“不是很严重的,马上就会苏醒过来的。不过,呆会儿还要作透视检查呢。”年轻的护士用干脆、利落的语调说。绢子盯盯地望着健一的那张苍白的脸。
“刚才,有个年青的男子到这儿来过呢。说是什么公司的人事科的人……,那人好像是个目击者。”
女护士把听到的零零碎碎的事告诉了绢子。据说那个人是因为有事来找健一的朋友的,详细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健一好像在什么事情上发生了误会,拼命地往背胡同跑,想逃走,结果,意外地碰上了横祸。
“需要在医院住很久吗?”绢子的声音在发抖。
“我想不会。不过,至少得个把星期吧。”
“一个星期……:”绢子在床头上坐了下来,“天啊!”
“嗯,如果这些冰用完了情况正常的话,那就算轻伤了。”女护士检查完冰袋情况说,“还要请您办住院手续,过一会儿请到办公室来一下。”说完,走出了房间。
绢子望望毯子下面,看见健一还穿着学生服。
“哎……哟……”健一轻微地呻吟着。
“健一、健一……”母亲绢子压低嗓音叫着儿子的名字。健一那土灰色的嘴唇,微微地泛出红色,抽动了两、三下。
“觉得怎么样?心里?”
“纸——报——”
绢子忽然清楚地听到健一开口说话,感到非常疑惑:“是报纸吧?”她猜测地反问。
“……钱……”
“嗯?!”
健一的眼帘因痉挛而不住地颤动。可是,在接下来的一瞬间,绢子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大概是出于半清醒状态的儿子,顺口说出了什么意外的事吧?
“一万日元……钞票……”
“一万日元?健一!”绢子用右手轻轻地摇着健一的身体。身卧病床的儿子顺口说着钱的事情……这在绢子是无法想象的。这孩子……!在花钱上父母并没有委屈过他,可是……
健一微微地睁开了眼皮。
“健一,知道妈妈来了吗?看得见妈妈的脸吗?”
健一看见了母亲那因悲痛而扭曲了的面孔。接着,他环视了一下这个煞风景的病房。过了两三分钟,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可怜的孩子呀,痛吧。”对绢子来说,她能说的,只有这些了。健一的头一扭,冰袋从绷带上滑落下来。
“别动,你头部受了伤,安静地躺着吧。”绢子慌忙用手按住那带着水珠儿的冰袋儿。在她的手的下面,健一那显得沉重的嘴唇,在努动着。
“爸爸呢?”
“还在神户呀。”
听了母亲绢子的回答,健一的表情变得僵硬了。
“你的身体要紧,比你爸爸的事重要,必须好好休养……”母亲揣测着儿子的心理,想说服他,可是,健一突然打断了绢子的话。
“把爸爸叫回来,爸爸有危险……”
“嗯?”
“爸爸有危险啊!”健一象喊叫似地说,一串闪亮的泪珠儿从他的两眼里慢慢地淌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