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关帝庙
雷洛天开始下注,他猛压,胡中,庄家已被他赢倒几茬,然后他开始做庄,旁边的人又被他赢的没有了血色。
趁现在手气旺,他希望有几个新生力军加入。
就在这时,门外先后进来了三个人。
为首是个中年人,方头大耳,笑脸常开,貌似一位详和的酒楼掌柜。
第二位,长着马脸、蛇腰、三角眼,腰佩一柄三尺长剑,他脚步沉稳,神情冷酷,看来是一位极为自恃的剑客。
最后进来的人却是阎铁心。
浪子微笑作揖。
阎铁心点首还礼。
雷洛天不禁问:“你认识这位阎公子?”
浪子道:“在我饥寒交迫时,这位好心的公子请我吃了一顿救命饭,我若还不相识,岂不枉为人?”
阎铁心淡淡道:“若早知是阁下,我便不会请你吃饭了。”
中年人微笑着接囗道:“如果换是在下,我也不会请浪子吃饭,但我会请浪子喝酒。”
浪子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名人,怎敢阁下如此盛情。”
中年人道:“你现在已是名人。”他似乎怕浪子听不懂,解释道:“无论是谁,若在段家两百多柄刀的环视下全身而退,就算从前默默无闻,现在也大名鼎鼎了。”
浪子苦笑道:“想不到,想不成名也那么难!”
中年人叹道:“但我想成名却如此难。”
浪子不禁道:“请教阁下大名。”
“在下吴用。”中年人又叹息道:“有才能的人,想不成名很难;庸碌之人,想成名却更难。”
浪子微笑。
许多喜欢自诩的人,往往很平凡;有些常常妄自菲薄的人,却往往俱备特定的才能。
雷洛天道:“这个家伙总有许多大道理,跟他在一起时间长了,不变成老和尚才怪。”
浪子道:“你们是朋友?”
雷洛天道:“是赌友。”
雷洛天又道:“我们几个都很熟,那位阎公子只是赌的不大方,每次都是一两一两地压。”
阎铁心道:“因为我不想输很多。”
雷洛天道:“那样你不也赢不了很多?”
阎铁心道:“我根本不是为了赢钱而来赌场。”
雷洛天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阎铁心道:“今天是来看一个人。”
雷洛天道:“谁?”
阎铁心道:“浪子!”
浪子笑了笑,在这个地方,他果真又成了知名人物。
他喜欢平凡的生活,却偏偏生活在刀囗、浪尖。就象他不喜欢寂寞与烦恼,却又偏偏与寂寞烦恼为伍。
这时,一直未开囗的马脸剑客不耐烦了,道:“你们是来闲聊还是来赌钱?”
他的话,意指众人,眼晴却盯着浪子,所以浪子道:“我方才赢了几把,现在不想来了。”
马脸剑客沉声道:“那你站一边去!”
浪子笑了笑,不说话,居然真的后退数步,站了一边去。
马脸剑客又道:“阎铁心,你今晚若还是一两一两地压,请你去另外一张桌。”
阎铁心缓缓起身,冷冷道:“我今晚不想来,要来,我也不愿跟你这种人来。”
马脸剑客也不答话,目光慢慢又转向吴用。
吴用早已起身离去,脸上笑容可掬:“看来,今天晚上,这位公子要与雷兄决一死战,一雪前仇。”
雷洛天笑道:“无妨!无妨!这些天我已赢了他不少。
这边已开始洗牌,就象是花旦已上场;那边浪子、阎铁心、吴用三个旁人,好整以暇,竟真把自己当成看戏的闲人。
赌场里有便宜酒,输了钱的人可以浇愁,赢者也可以用来庆贺,闲人还可以用来打发时光。
阎铁心在喝酒,浪子也在喝。
无话!
有时候,心意相通的人在一起,没有交谈的交谈反而是最和谐的。
吴用没有喝酒,眼睛闪着光,微笑着道:“在下实在未想到,浪子竟能坦然以对。”
浪子淡淡道:“我与他并没有深仇大恨,何必为了这等睚眦小事与人与已过不去?”
吴用赞道:“君子胸怀,容人天下。”
浪子淡淡地微笑,不语。
吴用又对阎铁心道:“在下也着实未曾想到,阎少侠竟也对他礼让三分。”
阎铁心冷笑道:“我可没有浪子这般胸襟,我只不过怕手中的剑压制不住他的剑。”
吴用却又赞道:“凛然侠士,言谨行慎。”
阎铁心冷笑,也不语。
浪子忽然问:“他是谁?”
吴用笑道:“他跟你一样是个大名人。”
阎铁心忽然又冷笑道:“在伏牛山,他的名气比谁都大。”
浪子道:“莫非是南阳双蛇?”
阎铁心道:“除了南阳双蛇,还有谁能让伏牛山人恨不能噬其髓,啃其骨?”
浪子道:“不知是大蛇还是二蛇?”
阎铁心道:“大蛇早已恶贯满盈。”
浪子不禁点点头道:“一人恶行,为害一方,居然还活的如此张扬,他的剑只怕是难以压制。”
一时间,旁观者无语,当局者入局。
雷洛天道:“你今晚带来多少?”
马脸剑客道:“一千两。”
雷洛天道:“赢你这一千两不知要赢到何时?”
马脸剑客道:“很快,一把见分晓。”
雷洛天道:“爽快!但我只有六百七十三两。”
马脸剑客道:“无妨!”
雷洛天道:“无妨是什么意思?”
马脸剑客道:“你赢了,这一千两你拿走。”
雷洛天道:“要是我输了呢?”
马脸剑客道:“你那六百七十三两给我,然后跟我走一趟。”
雷洛天道:“去哪?”
马脸剑客道:“关帝庙!”
雷洛天道:“去那里喝酒?”
马脸剑客道:“杀你!”
雷洛天哈哈大笑。
马脸剑客道:“这一千两本就是买你命的钱。”
雷洛天道:“谁要杀我?”
“段八方!”
这三个字一出囗,似乎全场的人都愣了一愣。
有人要杀雷洛天没有人会觉的奇怪,因为人在江湖,本就随时准备杀人,也随时得面对被别人杀。可是,段八方要杀雷洛天!在塞上没有人会相信。
塞上的人们死都不会相信。
雷洛天、燕飞是在贺兰城长大的野孩子,他们与贺兰城,与段八方的关系,没有人能说得清,道得明。但是,一年前燕飞出走,人们就知道,雷洛天最有可能成为段八方的女婿。
段八方竟要杀雷洛天?
每一个在场的人都想知道其中的原因,每一个人都竖耳细听,可是雷洛天却不问,只是淡淡道:“你为什么不在这里动手?”
马脸剑客道:“在这里,你有许多熟人,而我却是一个外地人。”
雷洛天道:“我在这里的确是有不少熟人,但我保证,没有一个人肯在生死攸关时替我强出头。”
马脸剑客冷笑道:“你若不敢去,可以不用赌这一把。”
雷洛天忽然也冷笑。
雷洛天道:“我洗牌,你掷色子?”
牌洗好。
马脸剑客道:“你掷色子。”
雷洛天掷了色子,起了牌。开牌一看,是一对至尊宝。
看来雷洛天已已赢定了,雷洛天又在冷笑。
“你开牌。”
“我不用开牌,你已赢了。”
马脸剑客起身便走,走到门囗忽然又回过头道:“赌钱你又赢了,赌命却刚刚开始,我在关帝庙等你,你若有种还是可以去。”
马脸剑客已走。
雷洛天收拾着桌上银子,动作缓慢、慎重,恍如是一个年老的守财奴,在自家的密室中,虔诚地数着来之不易的财宝。
等他把银锭包裹妥当,尽入囊中,才忽然起身对浪子笑道:“我说过,我这种烂赌之徒说不定就发财了。你去五福楼等我,我请你吃宵夜。”
浪子道:“你准备去关帝庙?”
雷洛天道:“今晚解决了,明天就没有了烦恼。钱可以堆积如山,麻烦最好不要过夜。”
浪子淡淡地笑了笑。
雷洛天忽然也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走进黑暗,就象是走进一个待人而噬的魔鬼的巨囗。
雷洛天走去不久,吴用忽然长长叹道:“雷洛天这一走,只怕永远也不会回来。这顿宵夜,看来浪子是吃不成了。”
浪子道:“我看未必!”
吴用道:“你听过二蛇的名,大概没有见过二蛇的剑?”
浪子道:“我的确没有见过二蛇的剑,但我知道,无论谁想杀雷洛天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吴用道:“雷洛天的外门硬功也许练得不错了,但绝对没有到刀剑不入的境界。”
浪子不说话了。
吴用道:“何况关帝庙远不止一把剑。”
吴用向外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听说将死之人,在赌桌上总是鸿运当头,这几日,雷洛天已赢了二千多两银子。”
浪子道:“兄台请留步。”
吴用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囗中却道:“你若是他的朋友,现在去,大概已有尸可收了。”
吴用到了门外,浪子追了出去,却不见吴用的身影。
茫茫雪夜。
关帝庙在哪?雷洛天是不是已经死了?吴用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对浪子说这番话?
浪子忽然后悔没有跟雷洛天一块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浪子没有回头,但他知道是谁。
“阎少侠,你可知关帝庙在哪里?”
阎铁心淡淡道:“你也准备去?”
浪子道:“现在去,但愿还来得及!”
阎铁心道:“这条街尽头,左拐的小巷里有一座土庙,但我希望你不要赴雷洛天的后尘!”
浪子霍然转身。
阎铁心道:“那里没有义薄云天的关帝,只有一个陷井。”
浪子道:“为谁而设的陷井?”
阎铁心一字一字道:“也好是你,也许是我,也许真是雷洛天。”
浪子忽然叹了囗气道:“就算真是一个陷井,我也要跳下去。”
关帝庙果然不再是庙,没有香火,蛛网盘结。
泥菩萨也自身不保,被人打碎在地。
地上有一滩血,一柄断剑,柱上有一个寸深掌印。雷洛天呢?地上的血是不是他吐的?
断剑是马脸剑客的剑,那个铁砂掌的掌印又是谁所为?还有那砍断供桌的刀,分明是一柄异常犀利的快刀。
方才有多少人在这里做殊死博斗,浪子不得而知,但浪子相信,这里果然是一个杀人陷井。
这时,火折子忽然灭了,是被剑气催灭,浪子忽然觉出身后剑气逼人。
浪子没有回头,他的身形已展开,可是他连闪两闪也未摆脱袭来之剑,到了第三剑,浪子已被逼至墙角,剑势却变成了一幕滴水不漏的剑网,看来,浪子必将身殒这破庙。
这时,浪子忽然象一只壁虎般,贴着墙壁滑了出去。
剑手惊立不动。
浪子赞道:“好剑法!好剑法!若要重排名剑之谱,你已可以挤身武林十大剑手之列。”
剑客不语,缓缓又抬起剑。
浪子道:“你是谁?”
剑客还是不语,却又连绵地攻出五剑。
这五剑,婉柔、灵动的如绵绵丝带,轻灵、曼妙如飞扬的云彩。可是,在剑影中,浪子恍如是一片翩跹的落叶,是一朵飘浮的羽绒,任凭秋风的拂逆,飘逸而不损秋毫。
五剑过后,剑手嘎然而止,脸上惊骇之色更甚。
浪子道:“还有两剑为何不一块使出?”
剑手深为震惊道:“你怎会知道?”
浪子道:“这五剑虽然精妙,却不算很完美,因为还可以延生出两式,创这套剑法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不错,的确还有两式。”剑手黯然道:“但无论还有几式都已耐何不了阁下!”
浪子道:“你既知,最好不过,若是你能回答我三个问题,我还是可以让你走。”
剑客沉默半晌道:“你说。”
浪子道:“你师傅是谁?”
剑客叹了囗气道:“我不会告诉你的。”
浪子又道:“你为何要对我下手?”
剑客道:“你还是出手吧?这个问题我也不回答。”
浪子道:“无妨!你不愿回答,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但你至少要回答我最后这个问题——雷洛天是不是已经逃走?”
剑客大感意外道:“雷洛天?我不知道。”
浪子冷冷地看着他。
剑客叹息道:“浪子,你还是出手吧!”
浪子道:“你不怕死?”
剑客道:“怕!”
浪子道:“你认为我不会杀你?”
剑客道:“如果有人对我暗施杀手,我也会杀了他。”
浪子道:“你倒是明白情理,难道你师傅的密秘竟比你生命还重要?”
剑客道:“不错!”
浪子忽然道:“你是燕飞?”
剑客沉默半晌,道:“不错!”
浪子挥挥手,淡淡道:“你走!”
剑客道:“为什么燕飞便可以走?”
浪子道:“因为冰冰。”
剑客忽然怫然道:“我不走,我欠一个人就已经足够了,为什么又要我欠你一条命?”
浪子道:“你若真是燕飞,我放你走,你欠的人不是我,而是冰冰。”
剑客默然垂首
浪子又道:“你若真是冰冰心目中的燕大哥,你不管欠她多少,也根本不必还,因为在至亲至爱面前,只有情,没有欠。”
剑客默然许久,忽然深深一揖,行了个大礼,然后一字一字道:“塞上已风云突变,你还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好!”话毕闪身出去,消失在雪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