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飞来横祸
2023-11-10 20:54:05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评论:0   点击:

  平日精明练达,能言能辩的唐大姑娘,此刻身蒙杀父之嫌,已是脸色惨白,全身颤抖,木然站在那里,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人丛中忽有一人大声道:“他的亲生女儿难道也会杀他吗?”
  这句话听来虽似在为唐琪辩护,其实却无异已将罪名加到唐琪身上,大家扭头去望,竟看不出这句话是谁说的。
  杨子江冷笑道:“煮豆燃萁,烛影摇红,一个人为了权势,本就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人丛中又有一人大声道:“你难道说唐大姑娘为了要做掌门人,所以不惜杀死她亲生的父亲,你这话又有谁会相信?”
  这句话说出来,更将唐琪一口咬得死死的,他虽说“无人相信”,其实不信的人只怕很少。
  杨子江冷笑道:“唐大姑娘若是心中无鬼,为何不让别人查看唐老前辈的死因?唐老前辈遗体收殓时,她难道没有看到那中毒的征象?”
  满堂吊客俱都为之哗然,似乎已认定了唐琪必是凶手无疑,就连俞佩玉和朱泪儿,也不能不信了。
  俞佩玉心里暗暗叹息,只因他心中别有感触:“唐琪若真是为了争权夺门而杀父,那倒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只因这‘唐无双’就正是杀死她真正父亲的仇人。”
  杨子江锐利的目光已瞪在唐琪脸上,厉声道:“唐大姑娘,到了此时,你还有什么话说?”
  唐琪瞪着他,一字字道:“你真要我将真相说出来?”
  杨子江冷笑道:“你敢说出来么?”
  唐琪厉声道:“好,这是你逼我说的。”
  她长长吸了口气,还未将话说出来,唐琳忽然大声道:“这件事应该让我说才是。”
  这忧郁的少女平时就很少说话,今天更是从未开口,谁也想不到她竟在如此重要的关头忽然开口,而且说出来的话更是耸人听闻,连俞佩玉都不免吃了一惊,猜不到她究竟要说什么。
  唐琪望着她,也是满面惊疑之色,道:“你……”
  唐琳铁青着脸,道:“先父临终时,只有我守候在他老人家身旁,所以他老人家的死因,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杨子江讶然道:“你?”
  唐琳道:“我。”
  杨子江皱眉道:“难道是你害死唐老前辈的么?”他不禁也觉得很奇怪,因为唐琳实在没有谋杀父亲的理由。
  李佩玲这时拉住了唐琳的手,柔声道:“你只怕是因为悲痛过度,所以理智有些不清了。”
  唐琳道:“我神志清楚得很,这件事我本也不想说的,可是现在,我若再不说,大姐的冤枉就再也洗不清了。”
  唐琪愕然望着她,也不知是惊讶,还是感激。
  唐琳道:“那天晚上,夜已很深,大姐和大嫂都已睡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要和爹爹去说,就起来去找他老人家。”
  杨子江道:“你想起了什么事?”
  唐琳冷冷道:“那是我们的家务私事,你也要管吗?”
  杨子江笑了笑,不再说话。
  唐琳道:“谁知道我还未走到他老人家门口,就听见他老人家屋子里有说话的声音,我正在奇怪,这么晚了,爹爹屋子里怎么会有客人?他老人家休息得一向很早的,而且,只要有客人来,我们都会知道,除非他不走正路,而是由外面偷偷溜进来的。”
  杨子江冷笑道:“唐家庄警戒森严,就算有人想偷偷溜进来,只怕也很困难吧。”
  唐琳道:“非但很困难,而且根本无此可能。”
  杨子江道:“既然如此,那位客人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唐琳道:“爹爹的屋子里,有条秘道直通到外面,那人想必早已和爹爹约好,是爹爹自己将他往地道中接过来的。”
  她竟将如此秘密的事都说了出来,大家虽然还不知道她的下文,但已不觉先对她相信了三分。
  唐琳道:“我本不愿偷听爹爹的秘密,但既已来了,又不想就这么回去,正站在外面犹疑时,突听爹爹道:‘你我虽是忘年之交,但这件事关系实在太大,我不能不分外谨慎,你要知道,唐家庄的暗器从未借出给别人。’”
  杨子江道:“这人居然是来向唐老前辈借暗器的么?”
  唐琳道:“当时我也觉得这人实在太不知进退,竟来强人所难,只听他跟爹爹说了许多话,还是非要爹爹将暗器借给他不可。”
  杨子江道:“他说的是些什么话?”
  唐琳道:“他说,他要做的这件事,关系很重大,若是事成,大家都有好处,他又说,爹爹既然不肯出面,至少也该将暗器借给他。”
  杨子江道:“唐老前辈被他说动了么?”
  唐琳道:“没有,爹爹虽是一庄之主,但祖宗的家法,他也不敢违背的。”
  杨子江道:“暗器既然没有借给他,那么,杀死唐老前辈的人也不会是他了。”
  唐琳道:“我听他还在不停地游说,生怕爹爹被他打动,就闯了进去,因为我知道有了第三个人在旁边,他就无法再说了。”
  杨子江道:“他见到你进去了么?”
  唐琳道:“他又不是个瞎子,怎么看不到我,看到我进去时,他虽然有些吃惊,但居然还是不肯死心。”
  杨子江道:“他认得你?”
  唐琳点了点头,黯然道:“就因为我认得他,所以才没有对他起防范之心,谁知他竟乘我没有注意时,将我身上的铁蒺藜偷去了一枚。”
  杨子江目光闪动,冷笑道:“原来此人还是位妙手空空儿。”
  唐琳叹道:“他的手脚的确很快,非但我全未觉察,连爹爹都没有注意到。”
  杨子江瞪着她,厉声道:“你到你自己爹爹的屋子去,还带着暗器干什么?”
  唐琳道:“本门子弟,暗器从不离身,连睡觉时也带着的。”
  杨子江道:“这难道也是你们祖宗的家法?”
  唐琳道:“正是。”
  杨子江道:“他就用从你身上偷去的那枚毒蒺藜,将你爹爹杀死的?”
  唐琳黯然地道:“他临走时,爹爹送他出去,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身作揖,却乘势在爹爹胸前一拍,谁也没有想到他手里竟还藏着暗器,更未想到他只不过为了爹爹不肯将暗器借给他,就下了如此毒手。”
  她说到这里,大家已不觉信了七分。
  因为这件事虽然未必完全合情合理,但大错铸成,她也要负很大的责任,自然不会说假的。
  杨子江长长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那人杀了唐老前辈,你是在旁边亲眼瞧见的了。”
  唐琳道:“不错。”
  杨子江忽然怒喝道:“你既然亲眼瞧见,为何直等到现在才说?”
  唐琳垂下头,凄然道:“因为……因为他就是我未来的夫婿,爹爹本已将我许配给他了。”
  这句话说出来,人群中立刻起了一阵骚动,有的惊讶,有的惋惜,有的同情,但对这件事却更深信不疑,因为若非被逼,谁也不会将这种秘密说出来的,俞佩玉更不禁暗暗叹息。
  他实在也未想到这件事其中还有如此多曲折。
  唐琳流泪道:“我见他竟敢真的下毒手时,本来当时就想和他拼命的,但禁不住他苦苦哀求,我的心竟被他说软了。”
  杨子江冷冷道:“女生外向,有了丈夫,本就不会再将父母放在心上,世上大多数女人都是如此,这倒也怪不得你。”
  唐琳流泪道:“求求你莫要说了,我也知道我该死,可是我后悔时已不及,因为我当时既没有说出来,事后就更不敢说了,爹爹入棺时,也是我抢着替他老人家收殓,因为我是怕他的伤痕被人发觉。”
  杨子江道:“如此说来,这件事和你的兄弟姐妹都没有关系了?”
  唐琳道:“他们根本全不知情。”
  杨子江冷笑道:“好,有勇气,算你有勇气,竟将这一笔烂账全都算在自己身上。”
  唐琳流泪道:“这本是我一人的罪孽,自然应该由我一个人承当。”
  杨子江道:“但你那未婚的夫婿是谁呢?难道别人都不知道?”
  唐琳道:“这本是爹爹为我们私下订的亲,准备到我十八岁的生日那天再宣布的,谁知……谁知我的生日还未到,他老人家就已……”
  她痛哭失声,再也说不下去。
  杨子江厉声道:“你还准备再为他隐瞒下去不成?”
  唐琳掩面痛哭,也不说话。
  但大家已纷纷怒喝道:“那杂种究竟是谁,姑娘你若再不说,何以见老庄主于九泉之下?”
  唐琳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她忽然抬起头来,指着一个人道:“就是他。”

×      ×      ×

  谁也想不到她指的这人竟是俞佩玉。
  俞佩玉更是做梦都想不到,他还以为唐琳指的是自己身后面的人,但唐琳已接着道:“就是他,俞佩玉!”
  这句话说出,唐门子弟已怒吼着将他围住,一双双满布血丝的眼睛都在瞪着他,就像是一群已发了狂的野兽,恨不得将他立刻吞下去。
  俞佩玉这一生虽已遭受到无数次冤屈,也不知遇到过多少次令他震惊,意外的事。
  但却没有一件事比这次更令他震惊的了,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分辩,竟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大厅中又起了骚动,有的怒喝,有的谩骂。
  有人道:“想不到这厮害死了唐老庄主后,还敢到这里来,这厮的胆子倒真不小。”
  有人道:“看他长得倒也斯文秀气,想不到却是个衣冠禽兽。”
  也有人悄悄道:“若不是这么英俊的美男子,唐二姑娘又怎会被他迷住呢?”
  朱泪儿自然也被惊得怔住,这时才大叫起来,道:“绝不是他,你们一定弄错了。”
  她疯狂般冲入人丛,扑到俞佩玉身旁,紧紧抱住了俞佩玉,嗄声道:“他绝不会做这件事,何况,两天前他根本不在这里,还远在数百里外,怎能分身到唐家庄来杀人?”
  唐守方厉声道:“你怎知道两天前他还远在数百里外?”
  朱泪儿道:“我当然知道,我一直都和他在一起的。”
  唐守方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朱泪儿大声道:“我才是他的妻子。”
  唐守清叹了口气,道:“小姑娘,你只怕也上了他的当,被他利用了。”
  朱泪儿嘶声道:“你……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话?为什么要冤枉好人?”
  唐守清叹道:“这种人不值得你为他如此,他既能欺骗别人,迟早总有一日会欺骗你的。”
  朱泪儿道:“他欺骗过谁,你说。”
  唐守方怒道:“他既然已和唐门结亲,却又在外面勾搭上你,这种无义的恶徒,你还要为他掩饰什么?”
  朱泪儿道:“但他根本没有和你们家的人订亲。”
  唐守清道:“你怎知道?”
  朱泪儿道:“我当然知道,我自从认识他之后,就和他寸步未离。”
  唐守清目光闪动,道:“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朱泪儿大声道:“我……”
  她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只因她和俞佩玉相识还不到一个月,在这一个月之前,俞佩玉究竟做过什么,她的确不知道。
  她现在才发觉自己对俞佩玉根本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外,别的事俞佩玉从来也没有对她说过。
  就连这名字是真是假,她都不知道。
  唐守清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看到她神色的变化,柔声道:“小姑娘,这件事与你无关,你还是躲开些吧。”
  朱泪儿道:“你们……你们想怎样?”
  唐门子弟一个个脸色铁青,俱都闭起了嘴。
  其实他们不必回答,大家也知道他们要怎么做的。
  这俞佩玉谋害了他们的家长,他们还会放过他么,他们早已将见血封喉的唐门暗器扣在掌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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