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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太湖男儿
2023-06-05 11:03:36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评论:0   点击:

  浓烟之中,萧飞雨拉着展梦白奔出桃林,她身形飞快,手力又大,展梦白耳中听得杜鹃娇弱哀怨的呼唤,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跟着萧飞雨飞奔,奔到湖滨,方自住足。
  展梦白怒道:“我这算是什么?”
  萧飞雨也不理他,只是紧紧捉住他的手,高声唤船,渔火已灭,水上的渔家多已提着一夜的收获,走赶早市。要知太湖之滨,盛产鱼米,清晨的鱼市,亦是热闹得很,渔人赶过早市,便是一日间最最清闲的时候,有的蒙头大睡,有的沽酒一醉,极少有人做渡船生意。
  萧飞雨唤了几声,心里方自渐渐急躁,却见湖上烟水朦胧中,缓缓现出一点船影,摇曳在波光水色之中。
  她不禁大喜唤道:“船家,船家,渡我过去,多给你银子。”
  那艘乌篷船上,船舱里却已有了两个客人,一老一少正谈着天,少的一个恨声道:“那姓展的倒真有照命的福星,三番几次,眼见他就要倒大霉了,却偏偏总是有人出头来替他说话。”
  老的一个得意地大笑道:“我们此刻已上了船,饶那几个老儿奸猾,也再找不到了,只要这次无事,为父不将姓展的治得要生不生要死不死,也枉教别人称我‘绝户’方辛了。”
  这两人竟又是方辛、方逸父子两人,正在说话之间,萧飞雨的呼唤,便已自湖上传来。
  方辛变色道:“听,是谁的声音?”
  方逸惶声道:“还有谁?正是那男不男,女不女的野丫头,幸好我们在船上,快走快走!”
  方辛目光一转,道:“且慢!”探首窗外,张望半晌,喃喃道:“莫老头不在,只有她和姓展的……”
  方逸道:“只有她,我们也惹不起……”
  方辛冷笑道:“力敌不成,却能智取,凭她这样一个野丫头,和姓展的这么一个愣小子,难道还逃得过为父的掌心么?”
  他探了半个头出舱,轻唤道:“船家,叫船的那人,是我父子的相识,我不忍让她个女孩子叫船不应,却又不愿与她同舱,免得她难为情,你且将我父子藏到底舱下,先送她渡湖,也可多赚几文船钱。”
  船家听得这种好事,自然满口答应,船娘更是大喜道:“爷叔,侬个人交关好。”果然打开阴暗的底舱,又将船荡到湖滨。
  方辛嘴角挂着得意的冷笑,再三叮咛道:“千万不要说出有人在底舱,免得她个女孩难为情。”其实他根本不用吩咐,船家看在双份船钱面上,也不会说出来的。
  萧飞雨见了有船荡来,更是欢喜,拖着展梦白走入船舱,连声道:“快,快!”轻舟如飞,片刻已荡入湖去。
  入湖已深,萧飞雨方自松了口气,以为又脱离了险境,她却不知道,更大的危险,便在她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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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雾渐消,烟水迷茫的太湖,正如一碧万顷。
  萧飞雨凭窗外眺,却缓缓松开了手,又将宫伶伶放在舱中的陋榻上,然后突然回过头,目光直视着展梦白,缓缓道:“那声音甜甜的女孩子对你那么关心,而我却将你拉了来,你心里不高兴,是么?”
  展梦白揉了揉腕子,冷冷道:“你本无权将我拉走。”
  萧飞雨道:“我不拉走你,难道将你留在那里任人欺负?”
  展梦白大声道:“那便与你无关,你莫要以为自己得天厚些,武功高些,就可以随意定夺别人的命运,要知道人既无权随意侮辱冤枉别人,亦无权随意怜悯救助别人,只因世上有些人从不接受别人的救助、怜悯。”
  萧飞雨眼底闪过一丝温柔的光芒,但口中却冷笑道:“你不愿接受,你可有力量拒绝么?你若要拒绝人家的恶意或好意,你先就该有拒绝别人的力量,否则你不是英雄,只不过是个呆子。”
  展梦白身子一震,反复咀嚼着:“英雄……呆子……”只觉酸甜苦辣,纷至沓来,也不知究竟是何滋味。
  萧飞雨道:“我这样做法,可不是为你,你也不要以为我和那些女孩子一样,是因为喜欢你才这样做的。”
  展梦白冷冷道:“在下不敢。”
  萧飞雨在心底幽幽叹息了一声,口中却也冷冷道:“我只是为了三阿姨,我不愿她有个不……”
  展梦白大怒道:“三阿姨!三阿姨是你什么人?我母亲的事,自有展家人管,不用你萧家人多事。”
  萧飞雨亦自大声道:“不错,三阿姨是你母亲,你也该为她想想,你这样的武功,能复仇么?能见人么?”
  展梦白道:“来历不正的武功,我却不愿去学它。”
  萧飞雨冷笑道:“不错,你只会逞英雄,逞骨气,表示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不屑求人,但你如要想学武,难道还想人来求你么?我带你回到谷中,让你学成武功,难道有什么不好,难道对不起你?”
  展梦白呆了半晌,转过目光,望着沉睡的宫伶伶,再也不看萧飞雨一眼,心头却像是山岳般沉重。
  萧飞雨望着他褴褛的衣衫、憔悴的面容,以及那一双眼睛中深藏着的悲哀与情感,坚毅和决心……
  一时之间,她心里也不知是爱?是怜?是悲?是敬?只觉无论这少年是呆子抑或是英雄?却的确是自己一生中仅见着的一个男子汉。她但愿能对他好些,更希望他对自己好些。唉!少女的心事,有多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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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暗的底舱下,方逸咬牙切齿,暗忖道:“我千方百计,都学不到武功,这小子却推三推四,他是什么东西?有哪点比我强?”把牙齿咬得吱吱的响,听到萧飞雨怒骂之声,嘴角才露出一点笑容。
  只听方辛附在他耳边,道:“你笑什么?”
  方逸压低声音,道:“我笑姓展的自作多情……”
  方辛冷笑道:“萧丫头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早已爱上了姓展的,十个女人之中,有九个都喜欢脾气臭,骨头硬的男人,你笑什么?现在她已说动了姓展的,姓展的就要随她回谷练武了。”
  方逸咬牙暗骂道:“贱丫头,贱丫头……”目光一扫,抄起了角落间的一把斧头,就要将船底凿破。
  方辛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子,怒骂道:“蠢猪!你要做什么?”他虽是怒骂,但声音还是低如蚊鸣。
  方逸道:“把船沉了,淹死他两个狗男女。”
  方辛道:“说你是蠢猪,就是蠢猪,上面的人,都是活宝,弄死了他们,就不值钱了。”
  方逸道:“怎么?不弄死,看他们快活!”
  方辛道:“你看,那是什么?”
  方逸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船板之上,微微有一点裂隙,露出一点天光,方逸道:“是什么?左右不过是个洞洞。”
  方辛又笑又恼,自怀中取出一只制作得极其精巧的铜鹤,轻轻道:“等他们歇了,自那里吹些上去,只要他们嗅到一点,嘿嘿,那女的就可任凭你摆布了,再逼出白布旗的下落……”
  方逸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是极,是……”
  方辛突地一把掩住他的嘴,轻道:“禁声!”
  只听舱板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走来走去,突地停在底舱的入口处,方氏父子心里一跳……
  然后,又听到萧飞雨道:“你要做什么?”
  展梦白的声音道:“下去休息。”舱板开了一线,方氏父子暗中大惊,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
  幸好那船娘大叫起来:“下面去不得的!”一阵沉重步履声奔来,舱板“噗”地一声,又关上了。
  方氏父子对望一眼,暗中透了口气,只听萧飞雨道:“你要睡就在上面睡好了,我不睡。”
  方逸恨恨骂道:“贱丫头,跟他一齐睡好了,假什么正经。”
  方辛道:“你放心,原封货是你的。”悄悄将那铜鹤闷香检查了一遍,立刻便要动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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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梦白、萧飞雨,做梦也没有想到脚底下还藏着两个仇人,两个虽是对面相坐,却是你不望我,我也不看你。
  过了半晌,萧飞雨忍不住道:“你跟我爹爹学武,也不致辱没了你,为什么你还像不太愿意?到了溧阳,先等一日……”
  展梦白道:“我几曾说过要跟他学武……”为了他母亲之事,他对萧飞雨的父亲实是怀恨已极。
  萧飞雨跳了起来,跺足道:“怎么,说了半天,你还不愿意么?”突听脚下底舱板下,当地一响。
  方辛正自举起闷香铜鹤,被萧飞雨跺的船板一震,手中的铜鹤,撞上了舱板……
  展梦白变色道:“下面一定有人!”
  方氏父子大惊。
  船娘急地奔了过来,张手拦着说道:“客人,侬那楞多心,格弗是人呀,是一只癞皮猫。”
  展梦白道:“噢,原来是猫!”
  方氏父子松了口气,方逸低低骂道:“这死胖婆娘,敢骂我是癞皮猫,等下非撕了她的嘴……”
  展梦白背负双手,又在舱中踱起步来,目光四扫,只见舱中的木桌上,还有两碗剩茶,眉头微微一皱,围着那船娘转了一圈,目光上下扫动,缓缓道:“我最喜欢猫了,你抱来看看怎样?”
  船娘退到底舱的盖上站着,连连道:“猫弗好看格,弗好看格……”她到底不惯说谎。
  展梦白见了她的神色,早已大起疑心,要知他连遭变故后,阅历已深,已非昔比,此刻厉叱道:“闪开,我下去看看!”那船娘赖住不动,他也不便动手去推,只得回首望向萧飞雨。
  萧飞雨道:“你再不闪开,我就……”突听底舱中“轰”然一响,船身也剧烈地随之一震。
  船娘心也慌了,道:“格弗怪我……”萧飞雨一手推开了她,展梦白掀开舱板,目光扫过,立刻大惊。
  底舱中竟然水势汹涌,船底已破了三尺长短的一处大洞,湖水倒灌而入,刹那间便几乎涌上船面。
  原来方才方氏父子听到萧飞雨、展梦白要下舱搜寻,他两人对萧家人畏如蛇虺,大惊之下,竟以利刃大斧,全力将船底劈开了一个大洞,这父子两人,竟自船底借水遁逃将去了。
  那船家船娘,见了这般情况,大惊失色,船娘赖在舱板上,大哭道:“杀千刀,侬害煞我哉。”
  展梦白、萧飞雨,亦是相顾失色,扫眼四下,左近没有一条渔船,船却沉得极为迅快。
  船家一把揪住展梦白,连声道:“赔船,赔船……”
  展梦白又急又怒,萧飞雨也心慌了,恨声骂道:“是谁?是谁?下面的那恶贼会是谁?”
  船娘干嚎道:“是认得侬的朋友,一个后生仔,一个老不死……”
  萧飞雨心头一动,道:“难道是方家父子?”
  展梦白道:“这些话以后再查,此刻先设法逃生要紧。”
  萧飞雨道:“你会不会水性?”
  展梦白摇了摇头,萧飞雨一把抱起宫伶伶,只见那湖水倒灌而来,势头更大,她一脚踢起一张桌子,道:“你抓紧桌子,不要放松。”
  展梦白抓了桌子,道:“你呢?”萧飞雨却已奔了出去。
  那船家夫妇两人,跑来跑去,想是在抢救细软,船娘哭着道:“孩子的爹,看牢两人,叫他赔船……”
  话未说完,船已全沉下去,展梦白在水面望了最后一眼,只见湖水滔滔,身子便也往下沉落。
  但是他手里紧紧抓住木桌,本来还可浮起,哪知波浪一涌,他突然脚下一紧,仿佛有人在水底拉他的脚,立刻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湖水,当场晕了过去。只见那木桌随水飘流,他的人竟浮不上来。
  此刻已有两三艘渔船,远远赶了过来,几个年青力壮的渔夫,精赤着上身,不等船到,便跳下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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