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天晚上,马如龙也像平常一样,打地铺睡在床边。
他睡不着。
谢玉仑也没有睡着,他忽然听见她在叫他。
“喂,你睡着了没有?”
“没有。”
睡着了的人是不会说话的。
“你为什么睡不着?”谢玉仑又在问:“是不是也在想那个人的事?”
马如龙故意问:“什么事?”
谢玉仑道:“那个地保既然练过武,你想他以前会不会是个江洋大盗,那个来买盐的人就是他以前的同党,到这里很可能又是在准备计划做件案子。”
马如龙道:“做案子跟买盐有什么关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谢玉仑道:“说不定他们是准备来抢这家杂货店,买盐就是为了来探路!”
马如龙忍不住要问:“我们这家杂货店有什么值得别人来抢的东西?”
谢玉仑道:“有一样。”
马如龙道:“一样什么东西?”
谢玉仑道:“我。”
马如龙道:“你认为他们要抢你?”
这次他又没有想要笑的意思,因为他已想到这不是绝无可能的。
谢玉仑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也许你是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可是你一定要相信,如果我落入了那些恶人手里……”
她没有说下去,她仿佛已经想到了很多很多种可怕的后果。
过了半天,她才轻轻的说道:“虽然我一直猜不透,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可是,这些日子来,我已看出,你不是个坏人,所以,你一定要帮我去查出那个人的来历。”
“我怎么去查?”
谢玉仑忽又冷笑:“你以为我还没有看出你也是个会武功的人,就算你现在是个杂货店老板,以前也一定在江湖中走动过,而且一定是个很有名的人,因为我看得出你武功还不算太差。”
马如龙不说话了。
一个练过十几年武功的高手,有很多事都跟平常的人不同的。
他相信她一定能看得出,因为她每天都正盯着他看。
她实在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也没有什么别的可看。
谢玉仑又在盯着他看:“如果你不替我去做这件事,我就……”
马如龙道:“你就怎么样?”
谢玉仑道:“我就从现在开始不吃饭,不喝水,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这是一着绝招。
马如龙当然不能让她活活的饿死。
谢玉仑道:“怎么样?”
马如龙叹了一口气,道:“你要我什么时候去?”
谢玉仑道:“现在,现在就去。”
她想了想,又道:“你可以换身黑衣服,找块黑布蒙着脸,如果被人发现,有人出来追你,你千万不要直接逃回来,我知道你也不想让别人看出你的来历。”
这些江湖中的勾当,她居然比他还内行。
谢玉仑又道:“你一定要照我的话做,这些事我虽然没有做过,可是有个江湖中的大行家教过我。”
她又叹了口气:“我宁愿半死不活的躺在这破杂货店里,只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有人会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所以你千万不能让别人找到这里来,否则我们两个都死定了。”
马如龙只有听着,只有苦笑。
他一辈子没有做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可是这一次他非去做不可。
(二)
夜已深。
贫苦的人家,为了白天工作辛苦,为了早点休息,为了节省烧油,为了他们惟一能够经常享受的欢愉,为了各种原因,总是睡得特别早的。
黑暗的长巷,没有灯火,也没有人。
马如龙悄悄的走出了他的杂货店,他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衣服,而且用黑布蒙起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知道陶保义住的是那栋屋子,他偶尔也曾出来走动过。
用红砖砌的屋子,一共有五间,三明两暗,灯却已灭了。
屋子后面有个小院,院子左边有个厨房。
厨房边是间柴房,中间有口井。
马如龙又施展出他已久未施展的轻功,在这栋屋子前后看了一遍。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听到。
陶保义的妻子还年轻,他总不能把别人的窗子戳个洞去偷看。
所以他就回来了。
× × ×
谢玉仑还睁大了眼睛在等,等他回来,就睁大了眼听,听他说完了,才轻轻叹了口气。
“我错了,”她叹息着道:“我刚才说你以前在江湖中一定是个名人,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江湖中的事,你好像连一点都不懂。”
其实她没有错。
名人未必是老江湖,老江湖也未必是名人。
马如龙并不想反驳这一点,他已经去看过,已经算交了差。
谢玉仑却不同意。
“不该看的地方也许去看过了,该看的地方你却没有看。”
“什么地方是该看的?”
“你到厨房里去看过没有?”
“没有。”马如龙不懂:“我知道厨房里没有人,为什么还要去看?”
谢玉仑道:“去看看灶里最近有没有生过火。”
马如龙更不懂。
灶里最近有没有生过火,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谢玉仑又问:“你有没有去看过那口井?井里有没有水?”
“我为什么要去看?”
“因为没有火的灶,没有水的井,都是藏人的好地方,里面,都可能有暗道秘窟。”
马如龙叹了口气:“教给你这些事的那位大行家,懂得的事并不少。”
谢玉仑道:“现在我已经把这些事教给你了。”
马如龙道:“你是不是还要我去看一次。”
谢玉仑道:“你最好现在就去。”
(三)
灶是热的,灶里边留着火种,灶上还热着一大锅水。
井里却没有水。
那个人是不是真的藏在井里,马如龙还是看不见。
他很小的时候就练过壁虎功,要下去看看并不难,可是如果人真的藏在井里,他一下去,别人就会先看见他,只要一看见他,就绝不会让他再活着离开这口井。
也许他可以躲开他们的出手一击,也许他还可以给他们致命的一击。
但是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连一点理由都想不出。
他又准备走了,准备回去听谢玉仑的唠叨埋怨。
现在他虽然还没有做丈夫,却已经能了解一个做丈夫的人被妻子唠叨埋怨时是什么滋味。
他还没有走,忽然听见井底有人冷冷的说:“张老板,你来了么?”
× × ×
声音嘶哑低沉,正是那个买盐的人,他还没有看见别人,别人已经看见了他。
马如龙苦笑:“我来了!”
买盐的人又道:“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下来坐坐?”
马如龙本来还可以走的,可是别人既然已经知道他是谁,就算他现在走了,别人还是会找到他的“张记”杂货店去。
亡命的人,绝不要别人发现自己的隐秘。
马如龙很了解这点,因为他是个亡命的人,他只有硬着头皮说:“我下去。”
× × ×
黑黝黝的深井里,忽然亮起了一点火光。
井底有两个人,一个就是买盐的人,另一个却是吃盐的人。
这个人宽肩、长腿,广额,高颧,本来一定是个很魁梧高大的人,现在却已瘦得不成人形,全身的皮肤都已干裂。
奇怪的是,他一直都在不停的喝水。
喝一大口水,吃一大把盐,吞一个生鸡蛋。
他非但不怕咸,没有被咸死,喝下去的水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的皮肤,看起来就像是干旱时的土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