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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陷中原徽钦北狩 屠清河子母流离            双击滚屏阅读

第十三回 陷中原徽钦北狩 屠清河子母流离

作者:丁耀亢    版权:古典文学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4/11/14

  第十三回陷中原徽钦北狩屠清河子母流离
  诗曰:
  千古兴亡凭造物,逝波终日去滔滔。
  汉王废苑生秋草,吴主荒官入夜涛。
  满屋黄金机不息,一头白发气犹高。
  总因人事繁华尽,往业多从劫里消。
  这首诗单说世界众生不可滢奢太过、暴珍天物,上自帝王卿相,下至士庶百姓,俱生来有一定的福禄,享用太过,福过灾生。如古史上说那尧舜为君,土阶茅茨,这是太古淳凤,不可复的。就是汉文帝不肯造一露台,惜十家之产;宋仁宗夜想烧羊,怕御厨司为例,宁可忍饥,爱惜这些物命。古来帝王奢泰亡国,说之不尽,勤俭爱民的也自不少。所以国柞绵长,享太平之福,全在这点天心上。那《感应篇》上说道:“无故剪裁,非礼烹宰,散弃五谷,劳攘众生。”又说:”轻蔑人民,扰乱国政,逸乐过节,苛虐其下。”岂不是帝王的规鉴,士大夫的良箴?因此,佛经上说,这些五谷是地肺上出的,养万物脂膏,称为外命,绫罗是天蚕口吐的灵丝,万缕才成一匹,名日天锦。修佛果仙道的,再没有肯穿到身上的,不过粗布淡羹,粒米不敢抛弃。这些享天禄天爵的大老,穿着朝廷衣冠,紫袍象简,何等尊荣!前辈先贤还有布袍草履、公孙布被、万石君的浣服,以示俭德。如今未运不止,缙绅富室,彻底小衣都是绫锦,随意剪裁,才一着身,即赏与仆役。甚至贱人下妓,俱要依样学着奢侈,或是倡优后饰、市侩官服,只不敢带珠冠,赛品绣,其余珠玉云锦,一切僭用。京城地方滢奢更甚,妇人将白绫缠脚,软纱拭秽,无所不至。既然贵贱不分,风俗奢靡,因此天地生的物力不够,这众生作践的必要报应他。或是先富后贫,或是来生化作乞丐,手足残疾,耳目聋瞽,跪在路前讨那文钱不得。不是前世骄滢,化作这些饿莩,天岂有不慈悲他的?因他罪业如山,明明现报。如有在人上的,爱人节用,怎得到凤俗大坏?因上帝恨这人人暴珍,就地狱轮回也没处报这些人,以此酿成个劫运,刀兵、水火、盗贼、焚烧,把这人一扫而尽,才完了个大报应。这些众生遇此大劫,说是天运,不知平日作业太重,大家凑将来的。今日因西门庆身后灾祸,妻子流离,说入大劫,以劝世人惜福。
  话表宋徽宗宣和年间,有一女子生了胡须,有一男孕生子。此等妖事,载在《玉堂纲鉴》上,难道是我做书编的不成,盖因国运将倾,陰阳相反,遂有此异,不消数年,大金兵入,这些荡夫滢妇、贼吏贪奴,平生积得罪孽尽投天网。
  到徽宗北狩,才说是“宰相误我”,全不想自己不肯修德,用的是佞臣蔡京、王莆、杨戬、高俅、童贯、朱勉这一班人,或借边功封王,或进花石献媚。林灵素讲神仙,魏汉津铸九鼎。才筑了万寿山,千门万户;又修延福宫,碾玉堆金。忽然平地要筑山林,在西北上起一山,名日良岳。遗宦者下江浙等处取太湖山的奇峰怪石,劈凿玲玫,俱是一二丈高的、数万斤重的,一路拆坏民居,使车运船装,不知用民工几十万,才到汴京。闻这百姓人家有株好花好树,即使公人用黄纸封了,要拆开宅子,使本县民工连根移取,诈得良民钱银无数。哄那徽宗说道:“这不过山林之物,又非民间财宝,取之何妨?”全不想,这些石峰可是米元章袖来的?西湖上飞来的?把这奇石异草、苍鹿文禽都捕将来山上养着,在那奇松古桧之下,山石垒成曲涧,激水环作清流。从山上引下瀑布,周围上下,折碴回峦。有七十二峰,各有一峰为主,俱有佳名,日紫云峰、翠盖峰、玉几峰,种种不一,各肖其形。这山上又有三十二泉,泉上俱是芙蓉薛荔、野菊山花,蒙茸沿蔓在半山腰里,或悬在古柏高枝、紫竹黄杨、冬青石楠之下,千态万状,俱依唐人画谱,取江浙名匠裁成,总似深山光景。这泉上有十六院,院内各有美人掌管。或扮作女冠道士,就是刘阮遇天台的二仙;或扮成采药仙人,就是武陵源避秦的古洞。那些道院仙官,长廊曲槛,或在石缝中嵌出悬崖,或是山凹内转上绝顶,比那迷楼更巧,阿房还胜。这圣驾一到,各院中古董玩器、名画道书、棋枰琴几、钟磐笙歌、禅杖蒲团、纱厨暖帐,无一不备。又有那绿足赤顶的老鹤三五群,一声长唳,谷应山鸣;又有那锦毛长尾的山鸡百十队,乱舞乱飞,水边饮啄。这道君把国政交与蔡京,边事付与童贯,或是召林灵素石上讲经,或是召蔡攸来松下围棋,选几个清雅内官,捧着苏制的杯盏,一切金玉杯盘、雕漆官器俱不许用,逢着水边石上,一枝萧笛,清歌吴曲。
  这道君不服御衣,戴一顶软纱道巾,穿一件西洋浣布,草履丝绦,耸竹曲杖,真似个大罗仙于、东华帝君。那日登高一望,见楼阁太丽了,又移了口外乔松千树、河南修竹十亩,俱是连土用布缠裹,大船装就,万夫纤来。一时间就风雨萧森、龙蛇蟠屈。真是国家有移山之力!道君就松竹深林起造了花板石墙、细茅粉洞,几座板桥,一带曲曲竹篱,栽些芦苇,又是一孤村小市,渔父酒家,俱有官人扮成布素,另一种凤流典雅。用的是素窑古碗、水磨桌凳,潇洒清幽,好一似云林秋色画,米芾墨皱山。但见:岳名良地,位镇乾官。几条瀑布玉虹悬,四而奇峰青黛舞。山半亭台,路径儿斜斜窄窄,水边楼阁,梯蹬儿曲曲弯弯。猿啼鹤唳,时时雾锁烟笼,水绕山回,处处草香花艳。古木架藤萝,偏临绝壑,孤村依水竹,斜映板桥。凄凄风景,龙楼变作山林、淡淡云霞,凤禁忽来糜鹿。百姓膏血移到,筑怨筑愁,千里车舟运来,贴儿贴妇。翠竹有情留不住,白云无语笑空忙。
  到了宣和九年,外国进了奇楠香木,做就一坐团瓢,俱是紫槽香木磨成雕阑曲槛,安在半山悬崖瀑布之上,御笔亲题日“紫绣轩”,内设玉几端砚、古墨名笺,以备圣驾择洒。善作墨雁唐马,自打玉釜,写“宣和御笔”,赏赐公卿。也就是个清客的朝廷,仙人的皇帝。后来百姓取利的,都去网禽捕兽,栽竹盘松,连庄农不做。一个活觅有卖到十两的,这促织秋蛰都卖成钱,送在良岳山草里。那些地方官进媚,或献鹦鹉白鹏、翡翠杜鹃、玄猿雪兔,灵芝朱草,都栽在石眼中。又有一件怪事——向太行山顶发云的窟窿里,待五更发云时候,使瓶扣住,把云气装满,马上飞献,圣驾游山时,放在石孔上,也就茵茵蕴蕴的如出云一般,名日“贡云”。只因朝廷所好,天下奔走。那时士大夫各以花石相尚,一盆石竹也卖数金,终日招权纳贿。
  那时军国钱粮,弄得个边事废弛,全无实政。童贯、张毁,引的金人入寇,东京、河北各处郡县上崩,那徽宗支持不来,没奈何,才禅位与钦宗,自称太上皇道君教主,终日在良岳上游玩。钦宗改年靖康,才用张纲,又革了以谢金人,才用老种经略,又停了经略。朝中还是蔡京擅权、馅佞蒙蔽,没人敢言。后来有个大学生陈东率着四百监生,击登闻鼓,上了本说道:“不斩蔡京,无以谢天下。”那朝廷才知道国本全倾,民心已散,下了罪已之诏,以招勤王兵马,又使第九子康王领兵救掇。金人两路出兵,粘没喝攻东京,斡离不下河北,各处雪片文书告急,逢府州县,瓦解冰消,那有一人遮挡!长驱过汴河扎营,直至城外。那些奸臣庸将还要讲和,再无个背城一战的。金人索岁市金银儿百万两,倾国库藏,也没有这许多。因此搜括官民,直至富户、倡优,无一不尽力聚敛。那些金珠锦绣、侈靡玩好,其贱如土。金人围汴,矢石用尽,把良岳的花木砍作柴薪,那些奇峰怪石,使百姓运来的,不知费几万取来,打碎了,在城上做炮屑,为御敌之物。紫筠轩的楠木,满城上烧得香烟不绝,把数年清供,金人一扫而尽,岂不是天报滢奢,以消人怨?那时,童贯、蔡京六贼臣,各已诛贬抄籍,殃及平民,扳赃追贿,有妻妾分赏军兵的,有即时斩杀,不留一人的。后来金人假名讲和,召徽钦入营,留住不放。到了靖康二年,把这徽钦父子,连皇后妃嫔、王子皇孙、官女数千,掳个馨净,拔营北去。那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杀得万户哀号,盈城盈野。徽宗过了汴桥,放声大哭,才知是蔡京父子蒙蔽朝政,不料天下到此地位。全不思自己为君不借民力,不畏皇天,一味胡弄,到了国势不支,推与儿子,没处收拾,把个天下轻轻送与大金。幸有康王泥马渡江,才延了南宋一百五十二年天下。总是奢靡浮华,上下偷安,以致灭亡,岂止天运!看黄袍加身,便知今日青衣北狩的因果:宋祖开基二百秋,当时天命有人谋。
  契丹昔借陈桥返,兀尤今来汴水游。
  烛影不明开斧锁,金臆失信自箕裘。
  始终亡国皆好相,寡妇孤儿一,样休。
  却说这粘没喝兵下了京东,斡离不分兵攻河北大名、宽东青齐一带,不消说焚杀之苦,百姓逃亡。单表这清河县地方是经过一番的。这些人家一闻得金兵过河,东奔西躲,星散云飞,那有军兵守城敢去截杀的。那知县已先怀印而逃,不消金人兵到,上贼放火乱抢起来。也是这清河县几年来人心刁诈、士女滢奢,该有此番屠杀。但见:东门火起,先烧了张二官人益的新楼,西巷烟生,连焚到西门千户卖的旧舍。焰腾腾,火烈星飞,抢金帛的你夺我争,到底不曾留一物;乱荒荒,刀林剑树,寻子女的倒街卧巷,忽然没处觅全家。应花子油舌巧嘴、哄不过渲关;蒋竹山卖药摇铃,那里寻活路?汤里来水里去,依然瓮走瓢飞;小处愉大处散,还是空拳赤手。
  恶鬼暗中寻恶鬼,良民劫外自良民。
  看官听说,大凡生死数定,有在劫的,逃也没处去;有不在劫的,偏有活路。临时恶鬼善神暗引那两条生死路。那一时,人的聪明机巧俱用不着。即如要往东走,忽然遇兵赶散,只得往西行,那有一定主意!人家还是男子领路,可怜月娘和这六岁孝哥,寡妇孤儿,那里藏躲?一个玳安夹伤了腿,小玉又是个老实丫头,从来不出门的,见人家乱跑,也只得和玳安背着孝哥,一行主仆母子,夹着个包袱、一床布被走出城来,也在人丛里乱走。心里糊涂,两脚总不住下。寻思一会,往那里去好,只得还往城西薛姑子庵里去罢,一时不定。只见黑雾黄沙漫漫的接天遮日,对面都不见人。小玉、月娘拉着孝哥正走,那些逃难百姓总是羊群乱窜,不辨东西,如山崩地震相似。俄顷间,金兵早到。但见:人人都戴雉鸡翎,个个紧穿羊皮袄。高鼻成群,拐子军连排铁马;蓬头垂辫,牛皮帐尽是金人。鸣呜角声振地,三军银甲似披霜;惨惨皂旗遮天,百里乌云如泼墨。风起处,神号鬼哭,马到时,电走星飞。幽冥遣下众魔君,阳世追来罗刹鬼。
  那月娘、小玉紧紧扯着奔走,玳安背着孝哥,正在荒忙,只见金兵一冲,把这百姓们马踏刀砍,杀的杀,掳的掳,一似鸟惊鱼乱,那里还顾得谁来!这月娘和小玉搀扶着乱跑,回头看孝哥、玳安,不知隔在那里去。一回面叫着,那些哭声振地,喊杀连天,那里去找寻?眼见得一——母子分张,六岁孤儿抛路侧;主仆失散,中年寡妇走天涯。
  未知月娘母子、玳安夫妇何日相逢,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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