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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汴河桥清明遇旧 法华庵金玉同邻            双击滚屏阅读

第三十一回 汴河桥清明遇旧 法华庵金玉同邻

作者:丁耀亢    版权:古典文学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4/11/14

  第三十一回汴河桥清明遇旧法华庵金玉同邻
  诗曰:
  彩云开处见仙人,莫把仙人便认真。
  柳叶自然描翠黛,桃花原自点朱唇。
  手中扇影非为扇,足下尘生不是尘。
  如肯参禅干屎撅,须知粪溺有香津。
  这八句诗,单说做书讲道的人借色谈禅,看书的人休得认假作真。那《金瓶梅》前集说的那潘金莲和春梅葡萄架风流滢乐一段光景,看书的人到如今津津有味。说到金莲好色,把西门庆一夜弄死,不消几日与陈经济通奸,把西门庆的恩爱不知丢到那里去了。春梅和金莲与经济偷情,后来受了周守备专房之宠,生了儿子做了夫人,只为一点滢心,又认经济做了兄弟,纵欲而亡。两人公案甚明,争奈后人不看这后半截,反把前半乐事垂涎不荆如不说明来生报应,这点滢心如何冰冷得!如今又要说起二人托生来世因缘,有多少美处,有多少不美处,如不妆点的活现,人不肯看,如妆点的活现,使人动起火来,又说我续《金瓶梅》的依旧导欲宣滢,不是借世说法了。只得热一回,冷一回,着看官们痒一阵,酸一阵,才见的笔端的造化丹青,变幻无定。
  却说那第一回上,说潘金莲、春梅旧情不断,一灵真性,一个托生与黎指挥家,改名金桂,一个托生在孔千户家,改名梅玉。陰滢一气,依旧化成女身,偏又生在一答邻舍之家。当初在京,武职官们做了干亲家,不上五六岁俱已定了婚姻。金桂许了刘指挥之子,梅玉许了王千户之子。后来徽宗靖康年间,金兵抢进关来,童贯上了一本,把京营武职官儿都调在边关上把守,做了营头。一时间,各携家眷,领兵起身,各守汛地去了。黎指挥是山西居庸关参将,孔千户是真定府游击。原是京营官儿,每日当社饮酒,妇女们邻墙同住,好不亲热,一时各有官职上任分路,两个女儿如亲姊妹一般,临去时哭的当不得。人只说是儿女们常事,那知道他是前世的情根,又来还今生的业债。
  话不絮烦,过了靖康六年,金兵斡离不直到汴梁河上扎营,那时宋朝兵马无一人敢出来遮挡,休说两个世袭武职官儿,那个是拿起弓箭来的!平日里擎鹰走马、饮酒宿娼,件件都会,及到金兵进了居庸关,黎指挥奉着延安府经略种师道的令箭,管西路扎营,不消金朝大军进来,只前哨就杀了个净。众军望风而走,黎指挥自刎而亡,不消说河北一带,自北京直到了天雄,如风卷残云一样。那孔游击守真定府,只有守城的老弱兵马不上一千,先一次到城下就降了。不料金兵受币讲和退去半年,被种经略查失去城池,把这降将正了军法,一概斩首。他两家武官人亡家破,流落在本管地方,寡妇孤女,一贫如洗,或是绩麻纺线,日不聊生。原指望平定了,雇辆车回汴梁来找寻旧日家业,谁料金兵得了中原,宋高宗南渡,一乱就是八九年,女儿渐渐长成了,又不知那公婆女婿存亡下落。就是孔、黎两干亲家,隔了河北山西,数年间那得个信息。两家在外,穷苦无依,如飘蓬落叶,不消细讲。
  到了建炎二年,宗泽守汴京,立下营寨,拜曲端为大将,收了王善百万人马,招抚逃民,开屯复业。这些在外穷民尽回东京,如水相似。却说黎指挥娘子,因丈夫不在了,嫁了一个将官叫李守备,是汴梁人,年纪七十了,因有个十二岁儿子,才丧了妻,没人看管,听的说黎指挥娘子是汴梁人,要娶他续弦。黎家娘子才四十三岁,也愁外乡难住,拣择不的年纪,没奈何就接了首帕,胡乱成了夫妇,这金桂姐年已十四岁了,生的比花花解语,似玉玉生香。原是京城打扮,又缠的山西大同的小脚儿,真是风流绝代。因家贫没甚么妆束,天然雅素:面皮儿不红不白,身端儿不肥不瘦。红馥馥的朱唇,香生春色,碧澄澄的青眼,光转秋波。动人处,天香国色,只堪雅淡梳妆,照影时,月魄冰心,不厌寻常包裹。盘头水作油,浮水游鱼沉不见;对面花为镜,采花蝴蝶见还疑。
  这李守备闻的宗元帅招抚逃民,趁此机会,就雇了二辆鬼头车儿,载着这十二岁的儿子和这随娘改嫁的女儿金桂姐,一路回汴梁来。说不尽凤餐水宿,到了自己住的剪子巷,找寻他的子侄,不知搬在那里去了。一口旧房被官改成造盔甲的厂,那里还有家哩!没奈何,赁了三间房,在花园营里,临着汴河,使家人李小乙开个冷烧酒店。老守备在门首坐着上账,黎金桂自和母亲在屋里做些针指,替人缝衣做鞋,得些钱来度日。李守备这个儿子年已十二,甚是痴呆,吃饭穿衣,不知道东西南北,屙屎尿溺也要人领他去,顺口叫做憨哥。黎家母子好不呕气。这里按下不题。
  却说这汴梁,自宗泽安下营寨整练军马,不消半年,兵马钱粮件件俱足,城池寨堡整旧如新,把金人连败了三阵,拔营而去,不敢近河北来。宗泽连连上本,要定日过河,与金兵决战,恢复失去城池,以报二帝之仇。不料朝里汪、黄二相,力劝高宗要与金人讲和,怕宗泽过河惹动金兵,再开了江南边衅,屡疏不听。收的王善人马请旨封赏,俱不准行,把士气大沮。宗泽愤气,生出背疽,一月而亡,临死大叫:‘过河”三声,其气方绝!因此人心解体。幸得东京大将曲端镇守了几年,人民归业,略有太平光景。这汴梁原是繁华之地,士女极是奢侈,好游春看景的,虽经了大乱,那风俗到底不改。遇着佳节,都要出城外汴河之上,一般走马卖解,品竹弹筝,打弹抛毯,擎鹰架犬,弄百般杂戏儿顽耍。那一时是建炎三年二月清明佳节,但见:重重烟霭,淡淡风光。轻寒轻暖,佳人初试薄罗裳;乍雨乍晴,荡子共游芳草地。绿杨外秋千对对,红妆双跨凤,青林边猎骑纷纷,锦袄乱飞鹰。弹棋蹴球,五陵豪侠藏钩,拨阮调筝,百斗狭斜博醉。柳外青楼皆系马,车中红袖不垂帘。
  那黎金桂年已十六岁,不消说容颜娇艳,又且绝世聪明,看着那阳和天气,柳叶儿半青半黄,杏花儿半开半落,汴河上的游人妇女俱是香车宝马,巧样的钗梳,异色的绫罗,滚滚香尘如云霞相似,自己却穿着一身粗布衣服,清水梳头,连油也不见一点,恹恹春气,又沉又困。想到邻家去打打秋千,又没件衣服,怎样去的。又想到,从小的公婆女婿不见个音信,倚窗默默无言,不觉吊下两行珠泪。正是对景伤春,有《浣溪沙》词为证。
  燕蹴新泥堕画梁,海棠红艳妒罗裳,日斜无事暗总量。柳绿春眠无限恨,桃花香暖不成妆,难将心事写纱窗。
  不消说,这金桂姐年少怀春,是女儿家的本等。却说他母亲从着黎指挥时,在京城和这一答女客们当会游春,何等风流富贵,耍笑风蚤。夫妇二人原是一对京城里在行的妙人儿。一时没奈何,嫁了个老守备,吃的是粗茶淡饭,到晚上的床来,这老官几倒下头一个鼾睡。直聒到天明,再叫不醒的。就是一月间勉强来奉承两遭,一似那杀败的残兵,望着城门先抛枪弃甲,弄半日还是根折枪杆,通是进不去的,才用手扶得有些气儿,又滚出来了,改不了他的本色。这黎指挥娘子今年四十五岁,是经过大风大雨的,守了一年活寡,见这些春色,想起富贵时节,在岳庙林下多少妯娌姊妹顽耍,今日到了这个尽头日子!看见女儿落下泪来,一面劝道:“我儿,你有了这般人才,怕没有好对儿!因甚么凄惶?”说着,不觉也吊下泪来。娘女两个正自悲切,不题。
  却说邻舍家一女,也有十五六岁,他父亲是吴银匠,乱后起家,开个小当店,常过来与金桂说话儿,上的墙来,探着半截身子道:“姐姐,你不出去河上耍耍!今日清明,河上柳林里有三个会:一个是走黄河九曲的会,扎下了九层门,随人进去再走不出来,一个是团秋千会,只用一个车轮儿,这些妇女扳着短绳,用个滑车团团转将起来,飞也似和花蛾一般,打的好不爱人,到了半天里,胆小的还有唬出尿来的;又有一个香孩儿会,旗幡竹架扎在半天里,把人家好俊孩儿,扮做八仙过海、童子拜观音、蟾宫折桂、唐明皇游月官,各样的故事,摆十数里路。这时节,谁肯家里坐着!我母亲着我来问问李奶奶,一答儿好去走走,一路也好回来。”
  说着话,金桂姐揩揩泪眼道:“就是去,我娘们也没有衣裳,那里借去!”那女儿道:“俺今日要请个两姨妹子,他送了衣裳来,因犯了心疼病不来了。现放着衣裳两三套,店里当的簪子、珠冠儿、环儿都戴不了的。你肯同去,我就送过来。”
  桂姐点了点头,那女儿墙上下去了。过不多会,只见又上墙来,送过一个包袱。打开看看,包着四套衣裳:一件大红绉纱袄,天青绉纱对襟衫儿,白绫洒线裙儿,又是一件玉色罗衫鹅黄绫裙儿。又是一个匣子,盛的是钗环,几枝翠花,稀稀珠于箍儿。金桂母子看见,不觉笑上脸来,使道:“为没衣裳穿,不得出去踏青,哭的眼也红了!怎么天假其便的,就有姑娘来请你陪他去走走!”说不及活,吴银匠媳妇也过来,道:“李奶奶你也忒煞拘紧姑娘了!这样节令,谁家不出去。女儿家只管死坐着,忧煎出病来!”看看金桂道:“这样一表人材,出去着人家看看也好来提亲。常言:有珠不露,谁知是宝?你老人家也还是半老佳人,咱在这河崖上走走就回来。也是一年一个清明,这样大乱年景,知道耍上几遭!”说毕,李守备进来说道:“你娘们走走去。大家早回来,我在家里看门罢。”也只为不得已,借着游耍安他久旷的心,老人娶了少妇多是如此陪罪。说毕,李奶奶替女儿梳了头,插上珠翠,把衣服件件穿的可体,一似照样儿裁的一般。李奶奶也穿上一套旧紫罗衫儿,衬着这玉色衫淡淡的,戴上两枝花翠,看来不上四十岁,且是面嫩典雅,和吴银匠媳妇,领着两个女儿出门。
  上的桥来,过河一带酒馆歌楼,都是些翠袖红裙,在柳陌花街,或是倚门卖笑,和郎君携手,或是在楼头弹唱,与荡子偎肩,好热闹的紧。金桂姐久静思动,从不出门,见这些男女交杂,调筝奏曲,心上不觉跳起来。过了大桥,上的岸来,一座大林子里,杏花开的一片粉红,柳陰之下,都是绒毡细毯,有就地上芳草摆设下矮桌香炉的,有就树下亭台铺下雕盘牙箸的,处处都有佳人在傍,笑成一片。这桂姐斜着眼偷看,不觉心又跳起来。走过林子,入了大寺,游人更多。那些少年浪子,白面郎君,和那游山的少妇,拾翠的娇娘,挨肩擦臂,彼此顾盼。又有那光头标致沙弥,涎眼好滢的贼秃,见了妇女人寺来,恨不得有百十个眼睛,穿透那酥胸玉侞,直通到一点灵犀。日里念佛,却心藏着凤月。这桂姐从不见此等光景,应接不暇,不觉心又大跳将起来。先是又羞又爱,后来又喜又馋,不觉心里跳的肉也麻了,其实按纳不下。就是黄花女儿,到了这个男女混杂处,还要想到那个滋味,何况金桂的前生,是那钻透过骨髓、刻画就风蚤一个潘金莲。他一灵不味,怎么不现出本相来。走了几处,又有那些走马的、唱戏的、打团秋千的、走黄河的。天色过午,只得路傍坐在一座亭子上,走的香汗津津,花心吸吸。
  见了一辆小车搭着席棚,载着一个妇人,约有四十多年纪,又一个女儿,有十分姿色。车夫也来林子里歇凉,买了两个烧饼,两碗粉汤,送到车上去,给这妇女吃。这吴银匠媳妇有些话长,问道车夫是那里来的,车夫道:“来的远着哩,从真定府走,直到了汴梁,有半个月了。”说话毕,见车上妇人探出头来,看了一回又看,问李奶奶道:“你不是黎婶子么?怎么坐在这里?”李奶奶一看,才认的是孔千户娘子:“我的十年前干亲家,在这路上相遇,不是你看见我,就当面也不认得了!”妇人连忙下车来,扶着女儿梅玉出来,拜见李奶奶母子二人。原来梅玉、金桂六岁上分别,今日十年相会,两不相识。彼此拜了,想起前因,不觉俱流下泪来。
  正是:
  十年曾是同林燕,此日相逢故国花。
  再返旧巢难识面,初移新梦尚无家。
  帆随春草迷江上,云送孤鸿过海涯。
  翠袖天寒倚修竹,不堪闺怨寄琵琶。
  一起妇女六人,坐在林下,前后说了一遍,细问这孔千户娘子,才知道死了丈夫,也是个寡妇,趁着这东京上真定府卖枣子的车子,一路走将来。如今没了亲人,还不知道当初的房儿在不在。李奶奶道,“如今咱的营里圈占了,一个熟人亲戚也没有。你娘儿们且到我家宿了。我如今嫁了个李守备,倒是个老实人。明日寻个房安下,咱姊妹们一处做伴,他姊妹两个也好做些针线。”
  说着话,天色渐晚,把空车子随后推着,一群妇女回汴河桥来。这李奶奶又在僻静处与孔千户娘子商议:“咱如今认做两姨姊妹,我好留你住两日,李守备不疑心。除非这般才得常远。”那孔千户娘子原是京城生长的一路上人,点了点头儿,起身走上路来。到了家门首,吴银匠家娘们拜了两拜家去了。李守备见金桂娘们领着两个妇女进门,问道来历。李奶奶说是两姨姊妹,今日从真定府回来,留下住二日,好寻他的房子。李守备看见一个半老佳人,又领着个绝色女儿,又没个男人,连忙让进屋里去,也就动了个不安本份的心肠,借色图财的恶念。想了一想,如今金兵乱后,料他没有亲人,我又添上一个女儿,少也得几十两银子财礼。
  喜喜欢欢,去买了些小菜下饭,让他母子坐下,大家饮酒吃饭。久别相逢,欢喜非常。车夫将他娘们的被囊皮箱搬下来,找完了车价,去了。金桂姐把衣服首饰送还吴银匠家,不题。
  原来李守备住的两进房子,一间门面卖酒,后三间中面供着佛像,他两口儿住了东间,桂姐住了西间,没有闲房安歇。如今只得自己在中间支起两根凳子来自睡,把卧房让了孔千户娘子和浑家宿歇,两个女儿同去一间床上去了。这一夜,李守备也吃了几杯烧酒,不合动了些邪火,睡到半夜里那有些生气,只推起来净手,悄俏的摸进房来,用手一摸,见两个妇人睡在两头,把浑家捏了一把,醒来推下床,坐马桶去了。守备扒上床来,见孔千户娘子皮滑如脂,只推睡着,可霎作怪,不知怎么把一挺就进去了,怞了两怞,孔千户娘子久旷如火,慢慢相迎。谁料阳老不刚,一举而泄,甚觉有趣,甚愧无情,只得亲了个嘴,下床自睡去了。想了一夜,怎肯教他母子别寻房住,恰好墙西有个尼姑庵儿,叫他母子暂借他房住上几日,再作理会。一夜欢喜不尽,那知道京城娘子惯于这个买卖,原是他浑家定下一计,要添上一条绳子——打发老守备的催命索,自然上了他道儿。不知金玉姊妹二人这一夜如何亲热。正是:老陰遇老阳,瓦罐不离井上破;魔女逢妖女,热油同向鼎中烧。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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