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十二月。
春将近,夜尚寒。
北地还是雪飘千山,冰封万里,南国已有春意。
这里正是江南。
江沙连月白,岸柳待春青。
沈胜衣匹马江湖,人可比岸柳还要憔悴。
年年春来,年年柳绿,岸柳还有春天可待,沈胜衣却几乎已忘记了还有所谓将来。
一路血雨腥风,他心虽未倦,人已倦。
夜风中充满了清新的气息,远处东方的群山渐露轮廓,隐约可见。
长夜已将尽。
转过一个江滩,眼前就是一道长桥,一方石碑立在桥左边。
将落的残月照的那一方石碑更见惨白,沈胜衣清楚地看到刻在石碑上的三个朱红大字。
落马镇。
沈胜衣一笑落马,就牵着坐骑,缓步上了江滩,上了桥头。
镇就在桥左不远。
重重叠叠的尽是楼台的影子,这座落马镇看来不单止大,而且还富有。
几点寒芒黑暗中闪烁,是灯光,但更像鬼火!
幽冥的群魔莫非还在人间徘徊?
沈胜衣没有徘徊,牵着马,放步走前去。
走不了多远,他就听到了身后响起急骤的蹄声。
走夜路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个。
蹄声迅速地由弱转强,那匹马的来势简直就像是箭一样!
马上的骑士赫然是一个少女。
人非常漂亮,红里面白的一袭披风身后飞扬更显得夺目。
只可惜沈胜衣并没有回头。
马蹄声暴雨也似,箭一样的一骑人马刹那从沈胜衣身旁掠过。
沈胜衣这才抬头一望。
那个少女即时勒住了缰绳。
马再冲前了两丈才收得住势子,那个少女缰绳一带马头,马横于路心,人俏脸半转,目光落在沈胜衣面上。
“沈胜衣?”她居然认识沈胜衣。
那一声招呼入耳,沈胜衣却当场怔住。
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少女。
“嗯。”他还是点点头,转问道,“姑娘呢?”
那个少女没有作答,倏地又再一带马头,哈的一声,催骑迎面冲向沈胜衣!
马快,刀更快!
沈胜衣才闪过一旁,马才从沈胜衣身旁奔过,一把雪亮的长刀已从沈胜衣当头劈下!
刀连鞘一直挂在那个少女腰旁,但刀在何时出鞘,却就连沈胜衣也几乎没有觉察。
这拔刀之快,出手之快,的确惊人!
沈胜衣亦为之大吃一惊。
好在,他总算及时觉察,左手同时拔剑出鞘。
他拔剑之快,出手之快,同样吓了那个少女一跳!
这一剑若是斩向那个少女,那个少女不难就拦腰两断,但沈胜衣的一颗头颅可能亦同时变成了两边。!
所以这一剑没有刺出!
没有必要,沈胜衣绝不希望与敌人同归于尽。
那个少女完全陌生,更未必是敌人!
他左手剑一翻,就只是头顶三寸的地方一横!
这正就是那个少女落刀的地方!
刀走雷霆,剑疾电闪!
刀剑一击之威势必惊天动地,但竟然毫无声色!
一刹那,马已远,人已远,刀已远!
那个少女时间方面似乎并没有拿捏得当,刀还未落下,马已带着人,人已带着刀远去。
沈胜衣却竟然回剑入鞘,,双手一拍,大喝一声。“好刀!”
他平生只是这样喝过两次!
能够让他大声叫好的刀,到目前为止,他也只是见过两把,一把是孙寿的无情刀,还有的一把就是现在这把刀!
刀好在哪里?
那个少女居然一派受之无愧的样子。
“好剑!”她回敬沈胜衣一句,刀入鞘,又将马骑住,再带过马头,催马奔回。
这一次,马放得很慢。
沈胜衣负手望着奔回这少女一骑,应声道,“剑并不好!”
反倒是他谦虚起来。
话口未完,少女一骑已到。
“如何不好?”少女连随滚鞍下马,乌溜溜的一双眼瞳充满了笑意,却没有带着丝毫疑问。
她口头虽然在问,心底显然已当沈胜衣不过在客套。
沈胜衣却正色道,“剑没有生命,快慢因人,好劣因人,眼快,步快,剑自然也快。。。。。。”
“你手眼步法都已够快。”
“眼还不够快,否则我应已看出你那一砍之上留有分寸,根本不会砍到头上,剑根本无须出鞘!”
“我催马突然向你冲到,你心神还能够保持镇定,已经很难得的了!这混乱之中,对于眼睛多少不免会有些影响。”
沈胜衣也承认这是原因,一点头,忽然道,“你其实并不认识我!”
“嗯,只是听人说过你。”那个少女抿嘴披唇一笑。
“白衣披发,一剑随身,匹马独行,再踏向前面一看果然又有几分相似。。。。。。。”
沈胜衣奇怪截口问道,“那些人到底怎样形容我?”
“剑眉星目,直鼻方口,眸莹似电,脸寒如冰,义气腾腾,风流倜傥,矫然一鹤,卓尔飞龙,所有好的都几乎给你用上了。”
沈胜衣不禁大笑。
“我现在真想找一块镜子瞧瞧自己,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的仪表如此非凡。”
“可惜我随身从来不带镜子。”
“你现在总算弄清楚沈胜衣就是我了,但你又是那一位,我还未请教?”
“练真真!”
沈胜衣沉吟起来。
练真真抬手擦了擦鼻尖,娇笑道,“你不必伤神,我敢说这个名字你一定没有听过。”
沈胜衣只有点头,转问道,“那名堂可有,譬如说什么一刀震八方。。。。。。”
“一刀震八方是张虎侯,练真真就只是练真真。”
沈胜衣失笑。
“好,我不再问你了,嗳,哪儿去?”
“嗳,又问了。”
沈胜衣又给逗笑。
“我只是不再问你那名堂什么。”
“哦。”练真真噗嗤一笑。
“那我告诉你,落马镇。”
“又是落马镇?”
“你呢?”
“还用问?”
“那问其他的,干什么到落马镇?”
“不为什么,只因为落马镇就在这条路的前面。”
“哦,是路过,这么巧?”
“你也是?”
“恩,”练真真又笑,笑开了朱唇,笑现了编贝也似的皓齿。
她似乎很喜欢笑。
沈胜衣忽然觉得眼睛好像有些花了。
练真真随即笑道,“来,我们上马去。”
“入乡随俗,这里既然叫做落马镇,我们索性就落马步行好了?”
“也好,这更方便说话,你可知,我有很多事情想知道。”
“你想知道什么?”
“很多很多,就譬如,你怎样击败十三杀手,如何抓住应天府的白蜘蛛,拿下洛阳城的采花大盗画眉鸟。。。。。。。。”
这个女孩子原来这么大的好奇心,还喜欢向人说话。
像这样娇憨的女孩子并不多。
沈胜衣忽然觉得这个练真真很像他认识的一个人。
箫玲。
一想起箫玲,沈胜衣的心中就一阵刺痛。
他抬起了头,眼瞳中隐约一抹泪光。
晨星寥落。
寒鸡啼破西楼残月。
沾面欲湿的冷雾蕴斥长街。
冷雾中一个人,女人。
赤裸的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浑身赤裸,一丝不挂,笔直地站立在长街的青石板之上!
纤细的腰肢,丰满的胸膛,修长均匀的小腿,羊脂白玉也似的肌肤,那个女人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无不充满了诱惑。
一转入长街,沈胜衣,练真真就看到了那个女人。
沈胜衣这个男人不用说,就连练真真也当场为之膛目结舌。
那么大胆的女人到底难得一见。
长街一直没有人,但现在却已有人,那个女人还是站立在那里。
练真真目光倏的一转,一瞟沈胜衣,大声道,她好像不知道有人来了。
这句话似乎并不是只说给沈胜衣一个人听得。
那个女人却仿如未觉,动也不一动。
练真真不由叹了一口气,道,“你就是有这种运气。”
“什么运气?”
“这个情景不是常有的。”
“练真真的语声又大了一些。”
那个女人还是没有反应。
“如果她不是聋子就一定是疯子,不是疯子就一定是欢迎我们来的!”练真真的语声越来越大。
这一次到沈胜衣叹了一口气。
“她不是聋子,我倒像是聋子了。”
练真真噗嗤一笑,马上又板起了面庞,“怪不得这里叫做落马镇,一转入这条长街,你们男人,我看十有九个神魂颠倒,一头马上撞落地面。”
“好在我没有骑在马上。”
练真真听说连嘴都嘟起来,一声不发。
沈胜衣似乎没有觉察,视线还是停留在那个女人身上。
说话间,两个人已行前了两丈多,这大概看的已够清楚,沈胜衣双眼连一眨也不眨。
练真真的目光却转落在沈胜衣面上,狠狠地,那表情简直就想踢沈胜衣一脚。
这一脚还未踢出,沈胜衣又已开声。
“看,那个女人有些地方很奇怪!”
“你还看!”练真真叫了起来。
“你最好也看看。”沈胜衣的语气似乎有些异样。
练真真忍不住偷看了一眼。
那个女人还是老样子站立在原来的地方。
“看到没,那个女人站立在那里,由我们接口转入到现在为止,始终是一个姿势。”
“这个姿势难道不好?”
“不是不好,我只是奇怪以现在这种天气,一个人赤裸着身子也竟能以一个姿势支持的那么久。”
“给封住了穴道就可以了。”
“沈胜衣诧异的问道,是谁封住了她的穴道?”
“你怎么问我?”
“好,就算你说的是事实,一个人给封住了穴道,这种天气之下赤裸着身子长时间这样站着,你以为肌肤应该变成怎样一种颜色?”
练真真当场怔住。
“无论如何,肌肤不可能是现在这样,对不对?”
“嗯。”练真真唯有点头。
“你再看她的头发!”
练真真再望一眼,不觉而心头一凛。
那个女人的头发竟然就像她的肌肤一样雪白晶莹。
怎样看来,那个女人都不像老太婆。
老太婆的头发不错会很白,也不是白成那个样子。
那简直就不像是人的头发。
雾湿,雾浓。
长空寂寥,长街寂寥。
那个女人站在长街之中,沈胜衣练真真也终于来到了长街之中。
雾虽已渐浓,但相距咫尺,这雾已不起作用。
沈胜衣练真真两人眼睛向来就好得很。
“血!”练真真突然脱口一声惊呼。
那个女人双手捧心,一道血口由眉心直裂至胸膛。
殷红的鲜血衬着羊脂一般的肌肤,触目惊心!
她的面上却完全没有痛苦之色,美得令人心荡神离的一张脸庞,无限娇媚。
她虽然没有张开手,那种神色,那种姿态,已像是在迎接死亡!
左右是街道,后面是一道高墙,前方却是一幢巨宅!
那的确是一幢巨宅,两道高墙十丈。
九齿三重白石阶砌,濯龙画虎朱漆大门。
重门深锁。
门楣之上,两盏风灯。
那个女人就面对这这幢巨宅,赤裸的身子披浴着昏黄的灯光,闪起了一抹异样的光辉。
血映着灯光也在闪亮。
灯光门楣上洒落,长街的石板上多少又添了一些光彩。
石板之上没有血,一滴也没有,那个少女体内的血液竟似已流尽,嘴唇苍白,眼瞳苍白,白的如那一身肌肤,那一头秀发,那两条眉毛。
那个女人的两条眉毛竟然也是头发一样的颜色。她不单止美得令人心荡神离,更美的令人惊心动魄!
那种美简直就不是人间可以见到的美!
沈胜衣的眼睛不觉出了异光,突然一纵身,跃到那个女人的身旁,探手捏住了那个女人的肩膀!
“让我来!”练真真那张嘴虽然快,动作却慢了一些,哪里还拉得住沈胜衣。
沈胜衣一捏住那个女人的肩膀,面上的神色就变得古怪起来。
“这个不是人。”
他的语声也变得有些异样。
“鬼?”练真真面都好像青了。
“不怕鬼的女孩子到底还少。”
“嗯,白蜡鬼!”沈胜衣回头一笑,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练真真手捧着脸颊,好像随时都会昏倒。
沈胜衣随即放开手转到那个女人的前面,上下打量了一眼,忽然又伸出手,往那个女人眉心向下裂开的血口下抹。
这个人的胆子实在不小。
他一抹就将手一翻。
手上并没有血。
听说鬼血是表面有色,实在无色的。
练真真怔怔的,望着沈胜衣的手,眼都直了。
沈胜衣终于将手放下,回过头来,他似乎知道练真真还未明白,道,“这个只是白蜡雕成的女人。”
练真真又是一怔。“那些血。。。。。。。。”
“不是血,是朱砂,”沈胜衣笑道,“我早就有些怀疑这个女人不是真人,但这个蜡像手工实在神致,栩栩如生,简直已可以乱真。”
“那就要问雕刻这个蜡像或者将这个蜡像摆放在这里的人了。”
练真真的目光,即时转向那幢巨宅。
“蜡像面对着这户人家,问这户人家,也许都会明白。”
“嗯。”沈胜衣点头。
练真真马上赶步。
沈胜衣连忙叫住,“你要干什么?”
“拍开这道们,找人问清楚。”
“这样做第一个惹上麻烦的一定是你,第二个就轮到我。”
“哦?”
“我敢说这个蜡像绝不会是这户人家故意放在这里的。”
“可也不是我们。”
“这里可有其他人?”
“只是你和我。”
“你和我都不是这里的人,这里的人都不知你和我是什么来路,如果你自信有把握说服他们相信你的话,又或是你想打架,那么我非常赞成你立即叫开这道门,叫醒这户人家。”
“最好立即离开这里。”
“难道你完全不感兴趣,完全不想知道是什么回事?”
“我之所以离开这里,并不是指离开落马镇,是离开现场,在附近暂时找一个地方歇息一下。”沈胜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这件事显然并不寻常,一被发觉势必轰动整个落马镇,我们只要还在镇内,很快我想就知道内中究竟。”
练真真连连点头,却问道,“这个时候我们那儿找地方歇息?”
“时间虽然还早,但有一种地方,这个时间应该打点妥当开门准备客人光顾的了。”
“酒楼?”
“你原来也是一个聪明的儿童?”沈胜衣大笑。
时间的确还早,最先光顾的第一第二个客人却竟不是沈胜衣练真真。
这间也并不是什么酒楼,只不过是一间小小的点心铺子。
靠墙的一张桌子已做了两个客人,第三第四个才是练真真沈胜衣。
锅里头烧的是熟腾腾的白粥,蒸笼中好几式点心,这间铺子的地方虽不大,可吃的东西倒也不少。
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汉子马上绽开笑脸迎了上来。
这个似乎就是这间铺子的老板。
除了原有的两个客人,整间点心铺子就只有这个中年汉子。
沈胜衣练真真选择了对门的一个座头上坐下。
那个小老板虽然矮矮胖胖,手脚倒灵活的很,沈胜衣才吩咐下来,粥点就立即送上。
粥点一送上,这个老板的话就来了。
“我看两位都是来自远方的客人。”
“你怎么知道?”练真真随口应了一声。
“要不是也不会带着马。”老板搓着手,咧着嘴笑道,“两位远远地还在那边巷口,我已经听到了马蹄声,偷眼瞧见了。”
“哦?”
“怎么老远的两位就下马了?”
“远在镇外我们就已经这样,这里不是叫落马镇?”
“原来是为了这个名字,老实说,十多年前这里的确是名副其实的落马镇,现在嘛,路过的客人就算站在马背上,只要他有这样本领,也不会掉下来的了。”
“这又是什么缘故?”
“还不是为了花花太岁。”
“哪一个花花太岁?”
“花花太岁全祖望你也没有听过?”
练真真还未来得及回答,那个老板已又道,“你没有听过也未可知,但据讲,他在江湖上的名气大到不得了,单就外号已经一大串,好像叫做什么,什么平生好肥马,什么好轻裘,什么......”
沈胜衣忍不住截口道,“可是平生好肥马轻裘,老也荒唐,死也风流,不离金樽,长携红袖?”
“对,对极了!”老板反手一怕自己的后脑,“这些文邹邹的句子我就是拿它没办法,老是记不稳,嗳,你这位客官难道认识他?”
“也只是听说。”
“哦,”老板连随道,“我们这个地方,向来专出美人,这是说很漂亮的那种女孩子,满街满巷都是,简直目不暇给,所以过路的客人往往给弄得魂不守舍,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就从马上掉下来。”
“所以这里就叫落马镇?”练真真恍然大悟。
“可不是?”
“这又跟花花太岁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十多年前,他不知那儿得来的消息,忽然走到来我们这里,筑了老大的一幢庄院,那幢庄院落成之后,我们这里的美人就几乎一个都没有了。”
“那去了什么地方?”
“都给花花太岁收起来了?”
“他就有这种本领,不知怎么搅得,那些女孩子简直当他皇帝老子一样,一入那幢庄院,再不肯出来,害的我们镇里的年轻小伙子整天在门外张头探脑,一个不小心摔下来可不是好受的。”
沈胜衣听着忽的插口问道,“那幢庄院在哪儿?”
“你们入镇的时候不是经过一条长街?那幢庄院就在那条长街当中。”
沈胜衣练真真不鳍而对望一眼。
老板并没有注意继续说,“那也好,过路的客人虽然自此少了很多眼福,但坐在马上最低限度安全得多,我们这里的人可就惨了。”
“怎么?”
“这十多年下来,我们这里的人的眼睛似乎都开始发生问题,就好像我那个老婆,居然也有人认为她是个美人。”
话口未完,一个女人已从内里行了出来。
那个女人居然比老板还要矮胖,骤眼看来简直就像是个水桶。
这个水桶也并不大,装的水最多也只不过够灌两亩田。
她梳着一个堕马髻,那个髻似乎最少已用了一斤刨花油。
沈胜衣忽然觉得碗中的粥,碟中的点心都好像用刨花油煎煮出来的东西。
老板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鼻子也相当灵敏,一下子压低了嗓子,说道,“我看就不像了。”
这句话出口,他的两条腿,已开始往外移动。
那个水桶即时变了一个茶壶,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老板,一声喝了过来,“你又在啰嗦客人什么,还不出去看看炉火。”
不等她说完,老板已给老虎赶着兔子一样慌忙走了出去。
那位老板娘赶着莲步姗姗的移向前来,娇声滴滴招呼说道,“两位好像都是远客那。”
沈胜衣只好点头。
老板娘媚眼如丝,瞟着沈胜衣。
“好在我现在才出来,出来的时候两位已入了小店,已不在马上,否则我就真的替你们担心了。”
沈胜衣没有作声,他的头往下一点就没有再抬起来。
练真真一旁不禁扑哧一笑,道,“我倒不打紧,我对面这位可就难说了。”
老板娘如丝媚眼还是在沈胜衣身上。
她这双眼睛好像睁不开似的,妩媚极了。
一个人面上的肌肉多了一些看来也是一件好事。
沈胜衣却在举筷。
老板娘的媚眼只好转向练真真,腻声道,“这里可是落马镇哦。”
“我们知道这里是落马镇,我们也知道老板娘是这里的美人。”
老板娘连眼都笑了。
“说起来,我们的运气实在不错,一入镇就走来这间铺子,遇上老板娘这个美人。”
“这句话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练真真大大的叹了一口,道,“好像老板娘这么胖的美人,那儿才能够找得到第二个?”
“老板娘一脸的笑意一下子也不知飞去了哪里,那边的老板却已笑弯了腰。”
他实在不该给老板娘听到的,只可惜他醒起要掩嘴巴的时候,眼旁已瞥见老板娘走了过来。
练真真看在眼内,又叹了一口气,道,“他就算要笑,也应该换个地方。”
这句话是对沈胜衣说的。
沈胜衣这才抬起头来,只见他紧咬牙龈,咽喉咯咯的直响。
练真真大吃一惊忙问道,
“我只是想笑。。。。。。。”
话口未完,沈胜衣已放声大笑。
练真真亦自失笑。
门外却响起了老板惊心动魄的尖叫声。
沈胜衣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声,连忙道,“我看现在我们最好就是只管食东西。”
练真真忍笑端起了碗筷。
少了那刨花油的气味,桌上的点心又变的清香美味了。
其实这点心就算差一点也没有所谓,反正沈胜衣练真真目的只是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练真真要为沈胜衣的倒还不少,说话比下筷的时间最少多了五倍。
桌上的油灯渐渐弱了下去。
天色到底已大亮。
门外的人声也越来越多,这间点心铺子里头却越来越显得冷清。
沈胜衣一直没有留意,这下突然在意,他回头望了一眼,才发觉原先靠墙坐着的那个客人,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空了的碗碟还在桌上,并没有收拾妥当,铺子里头也并没有第五第六个客人。
“这间店子的生意,似乎并不好。”
练真真也有同感,,道,“现在就只剩下你和我两个客人,时间可不早的了。”
“其实,这里的粥点也不错,”沈胜衣目光再转,说道,“那老板跟老板娘两个,哪儿去了。”
“方才我见他们在外拉扯吵闹了好一会,后来不知怎的又停了下来,老板出入了一次那边两个客人也跟着走了。”
沈胜衣想了一想,道,“事情似乎有些不对路。”
语声陡落,轰隆两声,铺子们两边的土墙突然倒了下来,掀起一天的瓦砾尘灰!
沈胜衣练真真当场惊起,不约而同,三步倒退,紧挨住后面墙壁,紧靠在一起。
这间铺子总算还够长,那倒下的墙砖瓦砾总算没有落在两人的身上!
漫天尘烟中,两堆人抱着两条老大的檑木迅速的退开。
要一下子撞到那两道墙壁,没有那么多的人,没有那么大的两条檑木,真还没有那么容易!
那两堆人一退开,两排弓箭手立即补上!
弓已张开,箭已在弦,闪亮的箭簇全都向着练真真沈胜衣,那两排大汉凌厉的目光亦全都落在两人面上。
只等一声令下。
发号施令的人亦已同时出现在门口。
这个人,居然还是一个仪容潇洒的青年公子!
公子手中一把描金折扇,现在当然还不是用扇的时候,公子却带在身上,这把折扇看来很可能就是公子的独门兵器。
号令的动那一群大汉,公子在这一把折扇上说不定还有几下子。
扇握在右手,拍的猛一敲左掌掌心。
公子的身旁,应声多了一个猥琐的中年汉子。
“产老三!”公子一声轻叱,“你说的可是这两个人?”
“就是他们!”
“可有弄错?”
“绝对没有,小人亲眼看见他们,将那个蜡像放在大爷的庄院门前,然后离开,走入这里。”
“很好,没有你的事了。”公子摺扇一挥,“退下,听赏!”
“谢公子!”陈老三一脸高兴地退开。
练真真这边连随瞟了沈胜衣一眼,“怎样,依足你的说话做了,第一第二个惹上麻烦的还是你跟我呢。”
沈胜衣只有苦笑。
他实在想不到长街上当时还有一个陈老三,那个陈老三居然又是在他们蜡像左右徘徊的时候才看见他们。
练真真再问道,“你有没有把握,说服他们?”
“没有。”
“那我只好准备打架了。”练真真噗哧一笑。
难得还笑得出来。
那个公子的耳朵也够尖,目光立时落在练真真面上。
“哦?还准备打架?”摺扇霍地一开一合,公子厉声喝道,“不管你们之中那一个才是天刀,今日都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沈胜衣不由一怔。
练真真亦是一面诧异之色。
公子不容分辩,手中摺扇连随往下一落!
弦声刹那乱响,羽箭乱飞!
沈胜衣,练真真不约而同的半身一沉,沈胜衣的右手,练真真的左手同时抓住了身前那张桌子的两条脚,往上猛一翻,斜挡住身前!
桌面上放着的碗碟堕地粉碎,夺夺夺夺的空开桌面上,一刹那最少插了二三十支羽箭!
沈胜衣,练真真马上发出了一声大喝,“去!”
一桌两人应声飞撞向门外!
公子首当其冲,大吃一惊,脚一蹬,“鲤鱼倒穿波。”忙一个翻身,倒翻了出去。
两人一桌几乎同时穿门而出!
桌子砰的落地,人影陡分,寒光暴闪!
那两排大汉刚转过身子,寒光已来到了眼前!
蹦蹦蹦蹦的连声爆响,三四十张长弓刹那断成了两截!
公子那刹那亦已落到了地面,惊魂甫定,突然发觉自己刚才对着厉声叱喝休想活着离开的那一男一女已左右站在自己身旁,不由得面色都青了。
练真真的刀已入鞘,沈胜衣的剑却还在左手,剑尖指着一个人。
陈老三!
陈老三的面上那里还有丝毫血色,一个身子简直就要瘫在地上。
沈胜衣的剑倏地入鞘,却问道,“你真是亲眼看见我们将那个蜡像放在哪个大爷的庄院门前?”
陈老三牙龈直在打战,好容易才从牙缝中漏出一句说话,“我的确看见你们在那个蜡像左右徘徊。”
“只不过徘徊。”沈胜衣再问。
“是。。。。。”陈老三竭力想提高嗓子,但嗓子偏就完全不听他的。
“你并没有看见我们亲手将那个蜡像放在那里?”
“是。。。。。。”
沈胜衣这才转眼望着那个公子,冷笑道,“一个那样的蜡像放在街心,无论谁看到,都难免有些奇怪,都难免走过去看一个究竟。”
公子不能不点头。
“以两个外人来说,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回事,当然不知道应该怎样才好,当然就只得找个地方歇息一下,静待发展。”
公子也只能点头,突然冲到陈老三面前,大声道,“你小子给我再说清楚!”
陈老三的一个头几乎没有缩进脖子里去。
一个人摆出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什么理直气壮的话。
公子正待再喝问什么,一个非常慈和的语声已传过来,“我早就说过陈老三这个人的说话并不可靠,你偏要逞这威风,好在这两位朋友一身本领,否则到我省起来要赶来问一个清楚时候,这两位朋友已死在你乱箭之下。
公子一个头不由得垂了下来。
沈胜衣练真真循声望去,就看到了说话的那个了老人。
的确是一个老人,一面的皱纹,须发眉毛都已根根发白,腰已虾一样弓了起来。
唯一年青的只有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仿佛有着一种迷人的魔力,闪着一种异样的光辉。
视线正落在练真真的面上,接触那第一眼的刹那,练真真的心神不知怎的忽然感到起了一阵异样的动荡。
幸好这个老家伙已经不再年轻,否则那还得了。
沈胜衣也看在眼内,他几乎立即就猜到来的这个老家伙是什么人。
花花太岁全祖望!
他果然没有猜错,老家伙转对他们拱手一揖,就自我介绍道,“老夫全祖望,那位是老夫的表侄任少卿,一时误会,多多得罪,幸好两位现在都平安无事,否则的话。。。。。。”
话口未完,练真真已截口道,“你就是江湖人称花花太岁的那个全祖望?”
全祖望一怔,道,“江湖朋友那个称呼实不敢当,可又没有办法。”
练真真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全祖望一眼,道,“我看就不像了。”
全祖望笑道,“人总会老的,我也只不过是一个人!”
练真真这才点头。
全祖望仰面向天,轻叹道,“伤心白发三千丈,过眼金钗十二行。”
这个花花太岁肚子里居然大有学问,两句话就已说尽了往日的风流,现在的感慨。
沈胜衣却几乎忍不住笑了。
全祖望好容易垂下头,连随抱拳道,“还未请教两位的高姓大名!”
“我叫练真真,他是沈胜衣。”练真真特别将沈胜衣三个字说的又大声,又用力。
旁边的那位任少卿公子当场膛目结舌,几乎没有一头栽倒地上。
全祖望亦自大吃一惊,“呵,原来是沈大侠,怪不得!”
他并没有再提练真真,看来这个练真真武林中果真名不经传。
沈胜衣更觉奇怪,他当然看得出练真真的经验虽是稍嫌不足,身手并不在自己之下,以这种身手,绝对没可能一些名堂也闯不出来。
这除非,练真真真的是现在才走马江湖。
练真真可没有在意。
全祖望跟着转向任少卿一众,笑骂道,“我现在倒替你们捏了一把冷汗,凭你们?嘿,再多一百张强弓也是没用了,好在沈大侠明辨是非,不与你们计较。”
任少卿那里还敢多说,一众大汉更早就呆住了。
全祖望看样子还要叫那些人向沈胜衣赔罪,但话还在咽喉,那边练真真已扬声道,“嘿,花花太岁。”
“练姑娘有何指教?”全祖望倒是客气的很。
“那个蜡人到底是什么回事?”
练真真的好奇心的确重。
全祖望沉吟着道,“这说来话长,街道上也不方便说话,两位如感兴趣,不妨请到舍下一叙。”
练真真连忙回过身来,“沈大哥,你意思怎样?”
沈胜衣不假思索道,“也好。”
“好极了!”全祖望大喜过望,左手忽向站立在身旁的一个中年人一摆,道,“来,先给你介绍一位朋友。”
沈胜衣练真真,早就已经注意到那个中年人。
那个中年人三四十年纪七尺长短身材,凤目龙眉,朱唇皓齿,虽然已不再年轻,却比一般年轻的男人更像男人。
任少卿不错英俊,但比起那个中年人,简直就成了一个孩子。
这两个如果要选择,懂事的女人大概都会选择一个成熟的男人,不会选一个孩子。
那个中年人一直没有做声,这下却突然插口道,“我叫查四!”
练真这不见怎样,沈胜衣却一怔道,“大名府的查四?”
“正是。”
“幸会。”
“彼此!”查四淡淡一笑。
练真真一旁用手推了一下沈胜衣,问道,“这个查四又是什么人?”
沈胜衣转头道,“人们都知道应天府的韦九是天下第一名捕,其实称得上天下第一名捕的最少还有两人,一个是顺天府的沈三,一个就是大名府这位查兄。”
“哦,原来是大捕头。”
全祖望那边接道,“前些时大名府衙中的一个老朋友来信查捕头因公南下,得经过这里教我尽可能食宿方面帮忙打点一下,哪知道我这里三日前就发生了一件大事,亦感到束手无策,查捕头来的最好不过,放着这样的一个大捕头,他就算要走,我也得尽可能将他留下来帮忙。”
查四连随道,“我前夜到来,到今日已整整叨扰了一天两夜,虽然说时间还多,不过现在既已来了沈大侠,即时我离开,大概也不成题的了。”
全祖望连忙说道,“前夜,我们不是已说好。。。。。。。。”
查四不等全祖望说完就截口道,“沈大侠智擒应天府白蜘蛛,力战洛阳城画眉鸟,这两件事相信你亦有印象。”
全祖望颌首,正待说什么,查四已又道,“有沈大侠在这里,你还用担心?”
全祖望只有点头,沈胜衣却连忙道,“那两次我不过是走运,一个人的运气不可能每一次都是那么好的,怎比查兄的老道经验。”
这番话的确是沈胜衣肺腑之言。
查四却似乎并未听出,一摇头,便又要推辞,但说话还在嘴里,全祖望已道,“不必再说了,人越多越好,查捕头既然时间多着,那何不就依原来计划,留下来给我帮忙?”
查四淡笑道,“全老爷子这么说,如果我走了,只怕回到大名府,老朋友也会怪罪下来,罢罢,反正我对这件事也实在感到兴趣了。”
全祖望听说一笑,“练姑娘不必心急,我这就吩咐随从马上赶回去准备茶点,那么一回去,我们就可以舒舒服服的坐下来,到时我就将这件事情详详细细地给你及沈大侠说一个清楚明白。”
“茶点可不必。”练真真并没有忘记才跟沈胜衣用过早点。
“那是小意思。”全祖望随口问上一句,“练姑娘跟沈大侠怎么来到这里?”
“我们是南下路过。”
“哦,捉对儿去那儿?”
“我也不知道。”听到捉对儿那三个字,练真真的脸就已红了。
“要看沈大侠的意思。”
练真真一笑,躲到沈胜衣身旁,她实在怕全祖望再问下去,那样问她简直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跟着沈胜衣捉对儿走在一起,毕竟是今天早上才开始的事情。
她也毕竟是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的脸总是比较薄。
女孩子的胆子也总是比较小。
那二次再看见那个女人的蜡像,练真真还是不由自主的打心底里寒了出来。
恩荷池,观渔栏,芳菲径,婉转廊,列钱窗,压花地,鸳鸯瓦,玳瑁梁,金枝银粟灯,石琢漆桌,由前门直入室后堂,全祖望这幢巨宅无不是大富人家的布置陈设,这些加起来,却远不如那个女人的蜡像惹人注目。
那个女人的蜡像披着灯光,就立在桌上。
纤细的腰肢,丰满的胸膛,修长均匀的小腿,羊脂白玉也似的肌肤,蜡像还是那个蜡像,完全没有不同。
堂左右两只宝鸭,一封金猊,青烟碧篆,麝火兰云。
蜡像雪白的肌肤,薄烟中迷蒙,眉心裂至胸膛那道血口,殷红的鲜血灯下闪烁,这岂非就是寒雾之中,长街青白石板之上一样的情景?
沈胜衣只不过多看了一眼,咽喉不知道怎的就变得干燥起来。
幸好他面前已准备了茶点。
在他的左面,坐着练真真,右面数过去,依次是大名府的捕头查四,花花太岁的侄儿任少卿,关键全义。
那全义据谓是前管家的儿子,自幼就养在全家,三十左右的年纪,仪容倒算也不俗。
坐对着他们五人的是两个年已花信,风韵犹存的女人,一个叫做消愁,一个叫做解语,是花花太岁起得名字,也就是花花太岁平日左右随身的两个活宝。
消愁解语之间,花花太岁捏着杯子,眯着眼睛,无力地斜靠着椅子,也不知是在歇息还是在思量如何打开话匣。
一共八个人,就围着那张桌子坐着,只要抬头,无论哪一个都可以看到那个全身赤裸的蜡像。
这未尝不是一种刺激。
花花太岁全祖望终于打开话匣,道,“这件事日前我已跟查捕头大致说过,但其中难保不无遗漏,同时为了使沈大侠能够清楚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所以在这里,我非要由头至尾再说一遍不可。”
查四闭着眼睛,恍如入定,并无表示,沈胜衣也是一副在留心听的样子,练真真更就不必说了。
全祖望一点头,接着道,“事情的始末,关系内人的私德,有道是家丑不可外传,不过我全某人半生荒唐,对于这些事倒也没有所谓,如今年纪又有一大把,又还有什么放在心上。”
语声一顿,全祖望抬头指向那个蜡像,面上倏地现出了一抹极其怪异的表情,“这个其实就是雪无垢的塑像。”
沈胜衣练真真相望一眼,都好像再问,“你可知雪无垢是什么人?”
全祖望接下来的说话就是答案。
“雪无垢是我的第十八个老婆。”全祖望自我一笑,“无垢倒未必,肌肤却的确雪一样,所以她还在青楼的时候,人们就已经叫她做雪夫人。”
沈胜衣练真真不其而怔住,那样说自己的老婆的人到底少见。
全祖望接着又道,“我一生之中先后只不过娶了十八个老婆。”
十八个老婆还要说只不过,这位花花太岁显然意犹未尽,所以大生感慨。
“这当然由于我的严格选择,我第一非漂亮不娶,第二非自愿不娶,第三非清白不娶,雪夫人却是例外!”
“她简直就是一个花花女,太岁,“**”
“妖姬”
“魔女”诸如此类的名词似乎都是因她而起,为她而设!”
“这可能与她的出生有关!”
“在她之前的那十七个老婆都是我迷倒她们的,但这第十八个老婆却是我给她迷倒,所以我只娶了十八个老婆。这已是十多年之前的事情。”
连花花太岁都给迷倒,沈胜衣练真真不其都起了这样一个念头,想一见那个**,妖姬,魔女!
也就在这下,练真真眼角忽然瞥见一个女人由那边屏风后而转了出来。
丰满的胸膛,纤细的腰肢,羊脂白玉一样的肌肤,不就是那个蜡像?
蜡像没有翼,也不能走动。
那个女人却婀娜走来!
练真真不由心一寒,轻轻扳住了沈胜衣的肩膀。
沈胜衣也看到了。
蜡像的头发眉毛都是蜡白,那个女人的眉毛头发却常人一样的乌黑。
眉变画涵烟,发低垂堕马,走的正是折腰步!
史家大书特书的后汉梁冀那个老婆的媚态,她最少已学得十九,就只差一样。
她没有那么年轻。
据讲梁冀的老婆到了三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洗心革面,她现在应该不只三十岁的了,不过看起来最多还是三十左右。
她的肌肤还是那么白嫩,体态还是那么窈窕,神情还是那么妩媚。
沈胜衣看在眼内,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口气,到现在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天生尤物。
他忽然记起全祖望刚才说过的一句话。
--“**”妖姬“魔女”诸如此类的名词似乎都是因她而起,为她而设!
他实在有些佩服这个花花太岁,居然想出这么精彩贴切的说话形容。
人还未走近,朱唇还未张开,堂中已隐约听到了她的娇笑声。
练真真不禁摇头,沈胜衣偷眼一望,全义,任少卿,只见两个人眼睛已发直,骨头却好像酥了。
花花太岁在叹气,眼睛也是不免已有些异样。
只有一个例外!
查四!
查四还是入定的姿态,连眼睛都没有张开来。
名捕看来的确是名捕!
一个这样的人当然不轻易动情,不可能徇私,不会有偏见,也势必比常人来得冷静,那要找出别人的错处,是必然也很容易的了。
雪夫人也似乎就因此对于这个大捕头发生了兴趣,走过来就在查四身旁坐下,朱唇一张开,就吐出教人心荡神摇的语声!
“昨天见你,是这个样子,今天我再见你,你又是这个样子,哟,我就不相信你们干捕快的,是真的铁石心肠!”
一声哟,就连沈胜衣的骨头也好像开始酥了。
查四偏就是无动于衷。
雪夫人眼珠子一转,欺霜赛雪的一双玉手就扳上了查四的肩头。
这样大胆的女人实在少有!
花花太岁一生风流,未逢敌手,娶到了第十八个老婆毕竟还是让他找到了一个旗鼓相当的花花女太岁。
他似乎也没有这个老婆的办法,就只是叹气。
查四到这下终于睁开眼睛,却目不斜视,冷冷道,“夫人请自重!”
雪夫人就是不依。
查四索性又闭上眼睛。
花花太岁全祖望无可奈何地挥手,道,“你不要再胡闹了,正经事要紧,人家送来了这样一个蜡人,你难道还不怕?”
雪夫人这才放开双手,却咯咯大笑起来,“这有什么可怕,我又不是这个蜡人。”
全祖望又叹了一口气,回顾练真真沈胜衣,突然大声道,“两位,大概不必我再做介绍,你们现在都已知道这个女人就是我的第十八个老婆,雪夫人雪无垢!”
“嗯,”练真真一笑。
“我这个老婆。。。。。。。。”
全祖望这句话才出口,雪夫人就娇嗔道,“什么你这个老婆,我这个老婆,就不怕人家听了肉麻,雪夫人不就是了。”
“好!”全祖望马上改口,“这位雪夫人在为嫁给我之前,原是金陵秦淮河畔百宝十花楼的红人!所谓红人也就是名妓!”
沈胜衣练真真望了一眼全祖望,有望了一眼雪夫人,不其而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那个做丈夫的毫不在乎的翻开自己妻子的底子,这个做妻子的竟又毫不在乎的一脸笑容,就好像那本来是很值得骄傲的一回事。
“秦淮河的名气向来大到不得了,文人学士歌颂它为,“六朝烟月”
“南朝金粉”的苍翠地,古来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多半都和这条河拉上关系,就正如我这个花花太岁和雪夫人!”全祖望破声大笑,“不过我这位才子实在马马虎虎,佳人嘛,也毋宁说是妖姬,魔女!”
雪夫人居然嫣然一笑。
这样性格的一个女人,认识她的男人不给弄得神魂颠倒才怪。
这果然是事实。
全祖望笑声一敛,微喟道,“除我之外,当时追求这位雪夫人的男人没有一万,最少也有九千九百九十九,这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男人如果都给丢进秦淮河,就算填不满也差不过的了,谁都知道这位雪夫人不会认真,可是我们男人大丈夫,到底不是女子人家的羞怯可比,振臂一呼,前仆后继,好像非要把那条秦淮河填满不可,事实倾家荡产,坑杀在我们雪夫人裙下的男人的确不少,而在她跟前一死明志的傻瓜也大有人在。!”
雪夫人也终于叹了一口气,露出一面的委屈,说道,“你们男人一定要这样,又怎怪的我!”
在场的几个男人不其耸然动容。
雪夫人那句话亦未尝没有道理。
好半晌,全祖望才道,“你的肆意卖弄风情,也得负责。”
“哟,我只是对他们卖弄风情,可没有叫他们寻死!”
全祖望也不跟她争辩,接下去说道,“那其中,因她弄得最惨的,要算是南宫世家的大公子!”
“南宫世家?”沈胜衣一惊。
“这南宫世家并非名震武林,雄霸关中的那个南宫世家,只是金陵的一个名门。”
“哦。”
“大公子叫做南宫璞,名副其实,可说是一块未经琢磨的璞玉,也因此,一迷上了雪夫人,就不能自拔,千万家财丧尽不止,更且债台高筑,霜守的母亲因此伤心发狂,过门不久的妻子因此绝望自杀!”全祖望语声一沉,“南宫璞也当然不久就给雪夫人摒弃门外,他这才醒悟,羞愤自绝在妻子灵前!”
这的确是人间惨事!
一股悲惨的气氛似已随着全祖望的语声笼罩着整个厅堂。
众人一个个暗暗摇头,查四虽没有,眼旁的肌肉却起了一阵跳动。
雪夫人的面上不禁亦露出了一丝过意不去的神色,轻声道,“我实在不知道竟会弄出那个局面的。”
全祖望没有应她,缓缓道,“那个母亲不久亦病逝,南宫世家却并未因此绝灭,南宫璞还有一个弟弟南宫平!”
全祖望语声一顿,一扬,道,“南宫平立誓报仇,手刃雪夫人!”
众人心头应声一凛!
雪夫人反而笑了,“你应该多谢他的,要不是他这样说,要不是你来的又这么巧,我才不会那么容易嫁给你!”
她面上那里还有丝毫过意不去的神色。
唉,这女人!
众人都几乎没有摇头。
全祖望亦摇头道,“娶着你可也不是我的福气,整天担心这,担心那,尤其这几年,我几乎足不出户,连家里的男仆也尽量少用。”
人一老,疑心当然就大了!
那一个老子,雪夫人说的尤其打声。
这一问一答,雪夫人这几年行事作风怎样,全祖望这几年的气力精神如何,都在其中。
全祖望只当没有听到,转回去话题,道,“说起来,那已是十多年之前的旧事,十多年以来,南宫平一直没有表示,我都几乎忘掉了,谁知道,就在三日前,家仆早上才将门打开,就看到门上挂着一块白布!”
全祖望倏地双手一拍。
左右解语消愁两个活宝应声站起身,走过去退开一面翡翠芙蓉双屏。
双屏之后是一面绿沉碧绿单屏,上面挂着一块白布!
不待全祖望多说,沈胜衣练真真的目光已被白布上的血字吸引。
血海深仇,十年饮恨!
十二月十九,二十,二十一!
三日之内,必杀雪无垢!
天刀南宫平。
白布血字,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