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手·手枪》这部现代题材的小说曾经冠以“古龙”之名出版过,后来被一致被考古学者和读者公认为是于东楼的作品。笔者读过其大陆版本,确实文句粗糙、笔法俗套,毫无先生之风。但是,这部作品其实还是有一部分是古龙亲笔写的,极小的一部分。
这一小部分是指《前曲》和《白朗宁》的第一小节。
首先要说明的是,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小部分是古龙写的(说实话,对于我们这些不在台湾的研究者来说,考据求证方面确实有很大的困难),我只是凭感觉,对古龙文字长年累月阅读形成的感觉。
当然,如果你不相信我的感觉的话,也就没有必要看这篇文章了。
下面就是我认为是古龙亲笔的那一小部分:
第一章 前 曲
(一)
晴朗的秋天,中秋节前七日,上午九时三十分。
艳阳高照,空气清新。
白朗宁从他的住处走出来时,觉得全身都充满了欢愉和活力。
他想,今天必将是令人非常愉快的一天。
可是他错了。
就在他看到三部黑色的林肯房车驶上这条山坡道的时候,他就知道他错了。
三部车在一种非常奇怪而优异的控制下,忽然间就像个巨大的钳子一样,把他钳住了。
白朗宁不是不害怕。
他知道中间这部车上坐的是什麽人,如果知道这个人还能够不害怕的话。那麽他恐怕就不是一个人了。
可是他脸上连半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
前後两部车的六扇门忽然在一刹那间打开了,十个穿着同样深色西装。就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做出来的大汉,忽然间就把他包围住。
每个人的右手都像是拿破仑一样,插在左边的衣襟里。
他们的手里握着的是什麽?
这一点任何人用脚指头去想,大概都应该能想得出。
能够想得出这一点的,大概就笑不出了。
白朗宁在笑。连眼睛里都充满了笑意,看看这十条随时都可以把他脑袋轰掉的恶汉,他 居然好像看着十个无锡泥娃娃一样。
“你就是白先生?”其中一个脸带刀疤的大汉,居然用很有教养的声音问:“你就是太平山下四把枪里的白朗宁先生?”
白朗宁点头一笑。
“你知不知道那部车子上坐的是谁?”
白朗宁点头一笑。
“今天早上,车上那位先生准备了一点黑海的鱼子酱和鲑鱼,还有用专机从扬州飞过来 的干丝肴肉熏鱼,当然还有一点香槟白兰地和女儿红。”这个脸带刀疤的大汉对白朗宁说: “他想请你去喝杯早酒。”
这一次白朗宁不点头,也不笑了。
他在叹气,摇着头叹气。他说:“天下大概再也没有比俄国鱼子酱配扬州干丝更绝的美味了,只可惜我今天没有这种口福。”
“为什麽?”
“因为今天我另外有个小小的约会。”白朗宁说:“除非你们能替我推掉这个约会,否 则我恐怕只有让你们的大老板失望了。”
恶汉们的眼中有了凶光,有了杀机。
“今天约你的人是谁?”
白朗宁又笑了,只轻轻说了三个字:“侯先生。”
“侯先生?”脸带刀疤的大汉楞了一下:“那个侯先生?”
“你说呢?”
“是他?”
“除了他,还有谁呢?”
恶汉们眼中的杀机忽然变成了惊惶和恐惧,每个人都下意识的回头去看中间那部车。
中间那部车子的引擎已发动。
三部车的引擎都已发动。
就在这瞬间,这十条凶神般的大汉,忽然又奇迹般的消失,走得甚至比来时还快。
(二)
他们为什么如此惧怕?
那个侯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第二章 白朗宁
(一)
距离天星码头不远的一条僻静的横街上,有一幢式样古老的棕色大楼。
从表面看上去,这幢大楼与一般办公大楼并没有什么两样,既没有荷枪警卫也没有唬人的招牌,但却绝少有人愿意在这里走动。
因为谁都知道,这幢大楼就是黑道闻名丧胆,连警方也对它头痛三分的“天星小组”的总部。
白朗宁当然也不喜欢在这里进出,但今天他却非来不可。
因为约他的那位侯先生,就是这个小组的负责人。
当他走进电梯,还没有按动门钮,梯门已自动打开,他走上电梯,抬手刚想按动字键,电梯已自动的升了上去。
白朗宁只好将手臂放下来。在这种地方,碰上任何怪事,对他说来都已不足为奇。
他活动了一下脸部生硬的肌肉,强挤出个笑脸,他是个很讲究体面的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愿意失态,尤其在一个美丽的女人面前。
果然,电梯门一打开,美丽的秘书小姐已含笑向他招呼:“白朗宁先生,您真准时。”
“你也越来越漂亮了。”白朗宁笑眯眯的走上去,双手习惯性的撑在桌沿上。
秘书小姐笑了,笑得很开心。
她曾经接待过不少宾客,看的大都是面色铁青、局促不安的脸孔,从来没有人像白朗宁这麽神色自若,居然还有心情赞美她一句。
她不得不打心眼里佩服他。
她笑着站起来,绕过白朗宁身边,姿态优美的朝里间房门走去。
白朗宁跟在她身後,仔细的打量着她的身段,哺哺自语说:“三十五、二十二、三十五 。”
秘书小姐推开房门,身子让到一边,细声说:“错了,三十六、二十二、三十五。”
白朗宁轻轻吹了声口哨,朝惊人的尺码上扫了一眼,依依不舍的走了进去。
我之所以认为这一小部分是古龙写的,是因为这些语句简洁、流畅、轻松,没有多余的修饰词汇,而且有着古龙文句独有的节奏感。许多模仿古龙的人或许能做到句简洁、流畅、轻松,能做到没有多余的修饰词汇,但要有这种独特的节奏感,就很难做到了,这才是古龙语言的“神”。而不掌握这种“神”,确实分辨是否代笔就有些困难了。
我们不妨再对比一下于东楼代笔的篇章:
车门慢慢打开了,里面发出了一串娇滴滴的笑声。
那笑声听在白朗宁耳里,使他汗毛都耸立起来,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把枪揣进怀里, 浑身没劲地走了出来。
“大家都说你白朗宁英雄了得,在我看来,倒活像条夹尾巴狗。”
白朗宁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位七海龙王的心肝女儿,快枪解超的宝贝妹妹,软硬 不吃的解大小姐解莹莹。
“莹莹,我已没得罪你,何苦半夜三更来找我麻烦?”白朗宁苦兮兮问。
解莹莹冷哼一声,说:“我才没那麽大闲空专程来找麻烦哩。”
“那麽一定是太闷了,想叫我陪你散散心?”白朗宁不得不陪着笑脸。
“哟,你长得漂亮,害得我解莹莹睡不安枕,半夜二点多钟来找你散心,呸,别不要脸了,我才不像那群女人那么贱,看见你就倒胃口。”说完,还狠狠啐了一口。
白朗宁松了一口气,说:“既然大小姐见了我就倒胃口,我这就走,免得惹您生气,再见。不,最好永远别见。”说罢,回头就想开溜。
“慢点,说走就走,那有那么容易?”解莹莹怒吼着。
白朗宁只好又转回头,苦眉苦脸说:“莹莹小姐,有什麽过不去,明天再找我算帐不迟,现在就请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要走可以,先还我哥哥来。”
“我又没见到他,如何还法?”
“他明明说来找你嘛。一定……一定是你把他谋害了。”解莹莹眼睛一翻,赖上了。
这段对话,双方的动作和表情描写太动声色,古龙很少用“苦兮兮问”、“苦眉苦脸说”,“冷哼一声”、“眼睛一翻,赖上了” 这类拖沓的形容词和表述方式,说话人的心理活动完全可以从他的表情和语言中体会。——有点象海明威的“冰山”描写法。而且从对白来看,太俗也太随意,烟火气太重。
再如下面一段:
车子在一条暗暗的路边停下,两人跳下车子,矮身奔到街口,枪声彷佛就在耳边。
解莹莹取出红外线瞄准镜,正想按装在枪上,白朗宁已一把抢过来,对好距离,朝暗街上望去。
只见快枪解超正伏在地上,四周已被二三十名大汉团团包围住。
这几段完全只是交代情节,语言没有任何特色。而古龙不会写这样没水平的文字,他小说中的片断都是可以单独欣赏的,具有独特的审美情趣和意境,同时又为情节的发展及小说整体结构提供了契机和材料。
回过头来看古龙写的这几段:
恶汉们眼中的杀机忽然变成了惊惶和恐惧,每个人都下意识的回头去看中间那部车。
中间那部车子的引擎已发动。
三部车的引擎都已发动。
就在这瞬间,这十条凶神般的大汉,忽然又奇迹般的消失,走得甚至比来时还快。
多么简洁,多么富有美感和韵律,只用了“中间那部车子的引擎已发动”短短12个字,就把恶汉头子听到“候先生”的名字后知趣而退的情形描写出来,而且给人留有很大的想像空间。
一比之下,高下立判。
所以我的结论就是——《枪手·手枪》曾经被冠以“古龙”之名出版还是有其原因的,它是名副其实的“大部分由***代笔”,而不象《白玉雕龙》、《怒剑狂花》、《那一剑的风情》、《边城刀声》等作品,这些作品之所以注明“大部分”,可能是因为有少许古龙的创意或构思在里面,至于文本语句方面,可以说没有一点古龙的痕迹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