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摇摇头,凄凉地一笑,道:“古立人能调教出这等身手的传人,真是想不到!”方珏道:“老前辈认识家师?”老妪道:“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说完,召来鹦哥,幽幽地道:“小翠,我们该去寻归宿了,江湖中已不容我们立足。”言下,大有末路之感。方珏感到一阵歉疚,这是他强出头造成的后果,认真说,如果凭武功力搏的话,他绝非老妪的对手,至多能应付五个照面,也许不到,当下惶然道:“请老前辈示知尊号。”老妪深望方珏一眼,摇摇头,转向“金凤女”道:“算你点子高,我求你,让我见小妞一面,不然我死不瞑目。”“金凤女”点头道:“这点我答应!”老妪徐徐转身,蹒跚穿林而去。方珏目送老妪离去,然后才向“金凤女”道:“请问芳驾与那位老前辈是什么关系?”“金凤女”吐了口气,道:“婆媳!”方珏惊声道:“婆媳?”“金凤女”似有什么隐痛,脸色一沉,道:“是的,但已恩断义绝。”方珏脱口道:“为什么?”“金凤女”道:“家事,不足为外人道!”方珏一窒,许多疑问全被压回去了。“金凤女”接着又道:“是你运气好,连带我也沾了光,如果不是她自己说出了两拐之约,你难逃死亡的命运,她的看家本领还没拿出来。”方珏倒抽了—口凉气,道:“请问她老人家什么名号?”“金凤女”道:“她自己不愿说,我不能抖露。”吐了口闷气,方珏道:”芳驾有什么话要告诉在下?”“金凤女”目光连闪,最后却冷冷地道:“我不想说了,以后再看情形吧,我该走了!”身形一晃而没。方珏怔住了,有些牙痒痒的感觉,心头打上了老大一个结,真是没来由,出现得突然,去得也突然,折腾了半天,谜还是谜。“金凤女”是什么路道?她为了救自己而出现范家堡,她尽知自己的身世,为什么?她说有话要告诉自己,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那老妪又是何许人物?她俩口中的小妞是谁?婆媳之间,何以水火不容?想了半天,得不到结论,索性不去想它,意念又转到叛逆师叔裴震的身上。“一剑定天”时公展与红黑双煞先后死亡,线索全断了,江湖茫茫,哪里去找呢?裴震在夺得“天下第一剑”的封号之后失踪,内中有什么蹊跷?木立多时,他举步出林。刚到林边,只见一个女人,手里横托着一个老人,蹒跚行来。方珏大为骇异,定睛细望,心头为之剧震,那女的不是别人,正是“巫山神女”的弟子袁佩玲,也就是“偷生客”的恋人,她手里抱的老者是谁?心念未已,忽见十几条人影飞奔而至。袁佩玲把老者放落林边树下,口里不知喃喃说了些什么,然后转身迎着那十几条人影走去,她没发现数丈外的方珏。方珏好奇之念大炽,弹身奔向那被放落的老者,—看,忍不住“呀”地惊叫出声,一颗心提到腔子口,老者不是别人,赫然正是忘年之交的老学究,口角还有血渍。他是受伤了么?方珏蹲了下去,栗声道:“老哥,你怎么了?”没有反应,伸手—摸,已然没了呼吸。“咚”地一声,方珏坐了下去,他感到周身发麻,老哥死了,是怎么死的?怎么会由袁佩玲抱来此地?
野地里,袁佩玲已与来人相对。方珏抬头一看,立即起身掠了过去,目光扫处,杀机立冲顶门,对方全是神剑帮徒,而为首的锦衣少年正是该帮的少帮主,也是他立誓要杀的人,未婚妻李筱娟曾差点儿被这狼子玷污。
“白儒!”场中爆发了惊呼。少帮主一见方珏现身,登时脸色大变。袁佩玲转面望了方珏—眼。似乎想说话,但仅只口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立即又回头面对少帮主,目中那份怨毒,几平凝聚成了形。方珏杀机炽烈,不遑问明原因,恨瞪着少帮主道:“小狗,我要把你碎尸万段!”少帮主做梦也估不到会与方珏狭路相逢,他深知方珏的功力,眸中泛出了惊怖之色,一干手下自是人人面上失色。方珏拔剑前欺。袁佩玲抬手道:“不许你动手!”方珏栗声道:“为什么?”袁佩玲咬牙切齿地道:“我要亲手杀他!”方珏不由—窒,心意未转,袁佩玲业已扬掌上步。欺向少帮主,少帮主拔剑迎上,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搏杀,方珏无奈,只好旁观,少帮主的剑术造诣相当惊人,凌玄诡厉,而袁佩玲的掌法步法,更是奥妙无方,徒手搏剑,打了个旗鼓相当。十个回合之后,袁佩玲掌势一变,丝丝劲气,撕风有声,少帮主顿呈不支,剑势遽失凌厉。方珏暗道了一声:“断玉手!”一声惊呼传出,少帮主的长剑脱手飞去。方珏也为之下意识地一震,“断玉手”的霸道,绝不亚于“切金掌”。少帮主亡魂尽冒,大喝一声:“撤退!”他自己首先弹身图遁。十几名神剑武土,纷纷转身欲逃。袁佩玲厉喝一声:“你插翅难逃!”身形似魅,一闪便截住了少帮主。方珏杀机充盈,苦无对象发泄,现在机会来到,飞身挥剑,截杀那批狼狈奔窜的神剑武上。惨号之声此起彼落,人影频频栽倒,只眨眼工夫,横尸十之七八,剩下的寥寥四五名,瘫在当场,再也无法动弹。方珏住了手,此刻,他的神情不啻一尊煞神。闷哼声中,少帮主被袁佩玲一掌打得口血飞进,踣了下去,但随即又站了起来,一抹口边血渍,厉声道:“你到底是谁?”袁佩玲目眦欲裂地道:“我要撕碎你!”那份怨毒,令人不寒而栗。少帮主的脸孔已扭曲得变了形,一步一步向后倒退。那四五名死剩的武土,更是惊怖欲死,其中之一突地甩臂扬手,一道旗花冲空而起,这是紧急求援的信号。方珏怒愤交加,身形侧弹,一剑把那施放信号的武士劈去了半个头,登时横尸当场。袁佩玲迫近到少帮主身前伸手可及之处,切齿道:“可惜你只能死一次!”少帮主丧魂失魄,簌簌抖个不停。方珏始终不明白,袁佩玲何以有这么深厚的怨毒。“呀!”栗叫声中,少帮主已被袁佩玲抓住。数条人影,风驰而至,当先的赫然是灰衣蒙面人。方珏双目尽赤,横剑以待。“哇!”惨嗥破空而起,袁佩玲象发了狂。活生生扭断了少帮主的右臂。来人临近,除灰衣蒙面人之外,尚有三名老者。灰衣蒙面人栗吼一声:“住手!”方珏横剑拦住灰衣蒙面人,栗声道:“今天本人要不宰了你便取消名号。”惨嗥连连,少帮主已被袁佩玲连抓带戮,弄得不成人形。三名老者扬剑扑击。袁佩玲厉叫—声,一把抓碎少帮主的头壳,然后把尸身飞掷向扑来的三名老者,三老者扑击是急势,居中的一个,剑尖正好迎上飞来的尸身,少帮主被穿了个前后皆通。“叭”地—声,尸体落地,那名老者木住了,他的剑还留在少帮主身上。另两名老者暴吼如雷,左右夹击袁佩玲。袁佩玲双掌猛然圈出,两老者被震了开去。灰衣蒙面人被方珏截住,双方兀立对峙。袁佩玲身形电划,先攻向左边的老者,折身又向右边的老者劈出一掌,两声闷哼同时传出,两老者踉跄倒退不迭,袁佩玲不知想到什么,不再进击,返身向密林方向奔去。三老者互打一个招呼,追了下去。方珏恨极地望着灰衣蒙面人,咬牙道:“你要不要在死前自己交代来路?”灰衣蒙面人一反常态,声音平和地道:“这该是我们最后一次交手,我们各尽全力比划一招,生死不计。”方珏怒哼了一声道:“比划?……我要你的命,不见死不算完。”灰衣蒙面人道:“我说比划一招。”方珏气极反笑:“你说得倒是很天真!”灰衣蒙面人道:“并非天真,事实上这是本人最后—次与你敌对。”方珏直觉地感到灰衣蒙面人今天有点古怪,连声调都与平时不同,他想玩什么花样?心念之中,寒声道:“你想弄什么鬼?”
“什么也没有!”
“最后—次敌对是什么意思?”
“我们比划—招,不死我会告诉你。”
“今天是死约会,不死不散。”
远远的林中传来了暴喝之声,看来三老者已与袁佩玲交上了手。灰衣蒙面人悠悠地道:“人,都要为他的所为付出代价,不管他的行为是出于自动或被迫。”方珏困惑了,他心口中的灰衣蒙面人是个神秘而残狠的人物,而现在,他的言词与以往判若两人,为什么?心念之中,栗声道:“把话说明白些?”灰衣蒙面人道:“已经够明白了,一招决生死!”
惨号遥传,接着两条人影踉跄奔回现场,是三老者之二,口角血迹殷然,不用说,另外一个再也不会回来了。方珏怒瞪着灰衣蒙面人,蓦地—咬牙,道;“好,一招决生死,拔剑吧!”灰衣蒙面人缓缓拔出了长剑,扬起。双方对峙。形神剑融为一体,双方都无懈可击。
“呀!”
双方同时吐气开声,同时出手,分不出先后,双剑交击,发出刺耳之声,剑气四溢,裂空有声。
惊世骇俗的一击,武林罕见。方珏寸步未移。灰衣蒙面人退了三个大步,胸衣裂了三道口,可见翻转的皮肉,血水汩汩外冒,但他没倒下,旁观的二老者与四武士,此时已惊呆了。方珏心里十分不甘,他没有使对方横尸剑下,灰衣蒙面人转对二老者道:“上复你们帮主,本人已经实践诺言,这是最后一次替他卖命,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彼此之间,已没任何关系存在。”二老之一激声道:“太上……”灰衣蒙面人打断了老者的话头道:“本人已不再是太上护法了,言止于此,不必多言。”说完,又转向方珏道:“白儒,如果你要下手,现在仍来得及,本人不会向你乞命,过去所为,是身不由己……”说着,长长吐了口气。方珏怔住了,想不到灰衣蒙面人是被神剑帮主迫做杀人工具,以他这种身手,竟然被人挟制,的确是匪夷所思的事,当下脱口道:“阁下到底是谁?”灰衣蒙面人喑声道:“失足遗恨的人,用不着提名道姓了!”方珏微—咬牙,道:“神剑帮主是谁?”灰衣蒙面人摇摇头,道:“诺言所限,我不能告诉你,如果你要下手,我不会还手。”这是真话还是企图全身而退的诡计,方珏无从判断,咬牙道:“就凭你这么几句话,要本人放开以往的过节?”灰衣蒙面人厉笑了—声,突地横执手中剑,运起真力,在膝盖上—磕,长剑一折为二,顺手一抛,栗声道:“本人没别的话可以说了,你看着办吧!”毁剑,在武林人而言,等于血誓,方珏又怔住了。二老者与四名武士弹身飞遁而去。方珏想追,但又放不下灰衣蒙面人,对方毁剑为誓,他无法怀疑对方的话,但心里总是有那么一点点不甘,想了想,沉声道:“本人与你阁下个人之间的过节,可以勾销,但阁下得有个明确的交代。”灰衣蒙面人沉默了好半晌,才以激动的声音道:“好,我告诉你,在很多年前,先父因一桩案子被冤而系狱,已被官府问成斩罪,结果由神剑帮主代为洗雪,使冤狱得以平反,我欠他情,答应替他出力十次,今天是最后一次,情形就是如此。”方珏忍不住又脱口道:“神剑帮主到底是谁?”灰衣蒙面人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我答应过他不泄露。”方珏皱了皱眉头,道:“一个条件,阁下展露真面目之后便可以上路。”灰衣蒙面人迟疑了片刻,终于伸手摘下了蒙面巾,赫然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长相倒不似邪恶之辈。方珏望着对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灰衣蒙面人面上起了一阵痛苦的痉挛,突地弹身飞逝。方珏深深吐了口气,摇摇头,目送对方消失,忽地想起了袁佩玲和陈尸林边的老学究,收起剑,扫了现场的遗尸一眼,弹身奔向那片密林。
林边,躺着那三老者之一的尸体,袁佩玲和老学究已失了踪影。方珏展目四望,心想:“老哥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袁佩玲不顾男女之嫌而抱他的尸身?照刚才她恨杀少帮主的那一幕看来,老哥定是死于神剑帮的人手下无疑,人到哪里去了……”于是,他开始搜寻,他判断袁佩玲定是择地安葬老学究。林外附近巡了一周,不见人影,于是踅人林中,一路搜去,这道林子既密又深,足足耗了半个时辰,才穿透到另一端,但却一无所见。与老学究结交一场,方珏立志要查明他的死因,袁照玲带着一具男人的尸体,能走多远?眼前,是一片起伏的丘陵,方珏盲目地奔了去。他登上了一个较高的上丘,放眼一望,不由精神一振,他发现远处密集的小丘隙地中,有个身影虽看不真切,但很可能就是袁佩玲,他毫不迟疑地飞掠过去,临近一看,不由惊呼出了声。眼前的情况,又是意外之中的意外。那个身影竟然是老学究,背靠土丘坐着,他没有死。方珏骇异莫名,激颤地大叫道:“老哥,怎么回事?”老学究缓缓抬起头,以一种异样的目光望着方珏,悠悠地道:“我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