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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尽办法寻求解脱,一次也没有成功,一举一动,完全被暗中监视。 鞭笞毒刑,周而复始,一次又一次。 他绝食以求死,却被控制了意念而在不知不觉之中进食。 他已记不清自己到底死而复活了多少次。 只有一样使他奇怪,在这种酷刑的摧残下,精神反而益形畅旺,熬刑的时间愈来愈长,受鞭时的痛楚感,也逐渐减轻,两名司刑的少女,在行刑之间,竟然现出疲累之容,到后来,他甚至已不会昏迷,在痛挨一顿之后,被点上穴道,解下刑架。 昏睡,复原,这没有变。 “幽灵夫人”的行为,可说是一种疯狂的报复。 痛苦,似乎无穷无尽,无了无休。 他的心已死了,身体也成了麻木状态,惨无人道的摧残,把他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这痛苦持续了数月,也许是数年了,他不知道,只是觉得很长,很长。 不知是“幽灵夫人”的授意,或许是两名司刑少女对这例行的功课厌倦了,皮鞭抽在身上已失去了那种裂肤穿肉的凌厉,不再见血,仅是些交错的血痕红印,痛楚是减少得多了,他已不再昏迷,只是在行刑之后,被点上穴道,昏睡一段时间,然后复原。 这一天,当他醒转之后,门开了,两名司刑少女破例提早来临。 吴刚翻起身来,自动走向刑架…… 少女之一面上带着一抹神秘的笑意,素手一摇道:“你的刑期满了!” “满了?” “嗯!” “改变另一种方式?” “不知道,夫人召见你,赶快更衣吧!” 吴刚暗忖,最后的时辰到了,但愿对方给自己一个痛快,勿再变花样折磨。他进入暗室,脱下一直不曾离身的皮裙,换上原来的衣裤,那件业已被撕成四片的“血衣”,自是无法上身了,他把它裹在腰间。 他被带到了初来时的辉煌殿堂中。 情况没有变,神龛青幔低垂,八名宫妆少女侍立,香雾氤氲。 一把大交椅,面对神龛斜右而设。 两少女在吴刚进殿之后,悄然退了出去。 “请坐!” 龛笼中传出了“幽灵夫人”的语声,冷,但柔和得更多了。 吴刚铁青着面孔,恨恨地道:“要杀要剐,请即下令,不必再折磨在下了!” “请坐呀!” 吴刚咬了咬牙,移步在椅上坐了。 “夫人有何话说?” “吴刚,这三个月来委曲你了……” 吴刚几乎惊得从椅上跳了起来,栗声道:“三个月了?” “还多点,正好百日,恭喜你回转功成!” “什么?” “令先尊昔年曾有恩于小女,这笔人情,还在你身上……” 吴刚陡地站了起来,他完全迷惘了,对方不是疯子,说话怎地颠三倒四?先说索账,现在又说报恩,报恩也不能这样报法呀…… “在下完全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幽灵夫人”哈哈一笑道:“说清楚你便明白了!” “夫人不是说过讨债么?” “那是借口!” “在下百日来所蒙的厚赐……” “你不曾习过武,非此不足以使你功力速成!” “什么?那是……” “脱胎换骨,难道你不觉得有了改变?” 吴刚满腹怨毒,已被惊奇代替了,目瞪口张,说不出话来,这简直是荒唐不经,令人难以置信。 “幽灵夫人”接着又道:“这‘回转所’之苦,的确非一般人所能禁受,本宫弟子至多七转,每转七日,四十九日功成,而你却百日竟功,将来的成就,将在本门所有弟子之上!” 吴刚骇异莫名的道:“如此说来,是蒙夫人成全了?” “算是缘吧!” “夫人何以不事先说明?” “让你以恨摧气,事半而功倍。” “啊!” “吴刚,你必须再受一次苦?” 吴刚打了一个冷颤,有些谈虎色变,是什么样的苦?回转的惨酷记忆仍新,那的确不是血肉之身所能于承受的,照“幽灵夫人”所说七日一转,那自己每次被毒打之后,昏睡的时间是六天多一点,难怪伤痕能复原。 心念之中,脱口道:“再受一次苦?” “不要怕,这苦很快就结束,你将可获得百年功力!” “百――年――功――力?” 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下竟有这等不可思议的怪事,如果真的如此,受苦算什么,自己一旦获得百年功力,便可快意恩仇……这的确是做梦也估不到的奇遇,玄奇得离了谱,是父亲母亲在天有灵么? “芸香!” 左首四女的头一名,立即躬身道:“弟子在!” “带吴公子沐浴更衣,将息将息!” “遵旨!” 吴刚有些手足无措,太离奇的遭遇,使他怀疑是不是真的。 叫芸香的宫妆少女盈盈上前,向吴刚一福道:“公子,请随我来!”吴刚“哦”了一声,默然向隐藏在青幔中的“幽灵夫人”恭行一礼,然后怀着梦一般的心情,随芸香离殿。 吴刚被领到一间布置得十分雅致的寝室中,一个青衣少女,早已鹄候。 芸香朝少女一指,道:“她叫小梅,负责伺候公子飮食起居!” 吴刚十年亡命,这种被人伺候的生活,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当下讪讪的道:“请向夫人致谢!” 芸香嫣然一笑道:“不必介意,我告辞了!” 说完,一福而离,小梅脆生生的道:“公子,请先沐浴更衣!” 吴刚这时才注意到眼前的小婢,只见她年纪不大,大槪是十三四岁,长得十分可人,尤其那双乌溜溜的眸子,两片薄而艳的嘴唇,显示出她是一个聪慧而伶悧的女孩。 浴房中,早已为吴刚备有衣着,从头巾到鞋袜一应俱全,他心里对“幽灵夫人”有说不出的感激,对方如此做,说是为了报恩,而身受的他,却觉得受之有愧。 浴罢,结束停当,回到房中。 小梅先是一怔,继而天真的叫道:“公子,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吴刚讪讪的道:“我变成另外一个人?” “嗯!你俊极了,公主会喜欢的!” “什么?公主……” 小梅自知说漏了口,面色一变,朝四下一望,伸了伸舌头,低声道:“公子,只当我没说这句话!” 吴刚没有追问下去,心中却打了一个结,公主,当然是“幽灵夫人”的女儿,小梅说她会喜欢,是什么意思呢? 小梅朝床头的穿衣长镜一指,道:“公子,您照照看!” 吴刚被她的天真憨态,引得笑了起来,下意识地到镜前一照,竟然呆了,镜中反映出一个俊美的书生影子。 他从不曾注意过自己的长相,在进这地宫之前,他过的是乞儿生涯,别说衣着,连脸都不曾洗净过。 他并非惊奇自己俊美的容貌,而是震惊于百日的毒刑折磨,非但没有意料中不成人形的结果,反而神清气朗,原本枯瘦的身形,竟然丰满了。 不可思议!除了这四个字,别无解释。 小梅又叫道:“公子,你还提着那些行头……” “什么?” “让婢女拿去焚了吧,今后您穿不着了!” 吴刚一摇手道“不,我要留着!” “一套破衣裤要留着?公子,锦绣绸缎宫中有的是,还怕……” “话不是这么说,这些衣物在别人不值一顾,而我,必须留着做纪念!” “纪念?” “你不懂的,你出去吧,我想憩息一会!” “公子还没有用饭……” “我现在不饿!” “好,公子需要时,请敲桌上的小磬!” “哦!好的!” 小梅出去,随手带上了房门。 吴刚躺在床前椅上,他需要宁静,需要好好地想一想,离奇的遭遇使他头昏脑胀,像置身在一场幻梦之中。 对方的恩惠,业已接受了,想拒绝也不可能。 以后呢?不能长留宫中,何处是儿家? “幽灵夫人”的用意,不须说是要成全自己一身武功,自己就如此投入“幽灵门”,抑是…… 他立刻想到了那件神秘的“血衣”。 于是,他以战战兢兢的心情,把“血衣”取出,拚凑在一起,只见前襟上开头写着“习此功者,必须元阳之身!” 元阳之身,当然是指没有亲近过女色的童体而言。 接着,是四个大字:“少阳神功!” 以下密密麻麻的,尽是练功口诀,口诀之下,还有浅近的注释,吴刚虽说天资异常,也从蔡管家习过文事,但武功口诀终不是诗书文章,初看之下,根本看不出所以然来,他浏览一遍之后,翻过背后那一幅,前面,又是四个大字:“参化剑法!” 好怪的名称,“参化剑法!” 下面注有小字:余受难之后,以本身所学,参以静悟之心得,去芜存精,硏创此一招剑法,可夺天地之造化,穷剑术之精微,是故名之为‘参化剑法’,习此者,必须先习得‘少阳神功’,然后始可硏练,如本身具有相当修为,则三年可期小成,五年大成,如无内功基础,则非十年莫办。 吴刚吁了一口长气,一招剑术,要十年功夫才能大成,如果自己修习这一招“参化剑法”,照“幽灵夫人”所说,赐以百年功力,那就要五年了,五年,这日子不算短。 他的双手,有些激颤。 老人李青山说是“缘法”,不错,这真是缘法。 他再往下看,便是这一招剑法的诀窍了。 最后,又是数行小字:“此剑术不许妄传,亦不许失落,得之者,应默记于心,然后毁之,其余则依余所交待传笈人之指示而为,违者天厌之。” 完了,最后没有署名。 吴刚本以为可以从“血衣”本身窥出些秘密,但他失望了,什么记载也没有,“血衣”最后所说的传笈人,定指老人“飞天蜈蚣李青山”无疑,李青山也曾说受人之托。 究竟这写“血衣”的交待了李青山一些什么话,写“血衣”的人是谁,为什么要把武功录衣上,这些谜,恐怕永远无法揭晓了,因为李青山业已死亡。 “血衣”用血写在里衣上,说明了必然隐藏着一个动人的故事,而剑诀后附注的头一句是:“余受难之后……”,受难,当然是一种惨酷的遭遇,这两个字可以代表遭受困厄,也可以代表死亡,这其中出入便大了。 “公子!” 是婢女小梅在房门外叫唤的声音。 吴刚忙收拾起“血衣”,塞在枕下,然后应道:“有事么?” “婢子送酒饭来!” “进来吧!” 小梅推门而入,手里托了一个大木盘,朝桌上一放,然后一样样摆好,斟上酒,然后笑嘻嘻的道:“公子请用!” 吴刚肚子也着实饿了,近桌就座,一看,菜肴十分精致,有八样之多,杯箸盘碟,都是罕见的珍品,酒作琥珀色,芬芳扑鼻,他可叫不出名称来。 “小梅,这是什么酒?” “玉露香,采奇花异卉酿制,功能益气提神!” “哦!你可以出去了,我自己来!” “婢子没事替公子斟酒吧!” 吴刚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举杯就口,浅尝一口,果然不同凡响,芳甘冷冽,可口极了。 “小梅,你到宫中多久了?” “我……本来是这里长大的!” “你是这里长大的?” “嗯!自幼随家母来的!” “令尊呢?” 小梅神情一黯,道:“听说我一出生便见背了!” 吴刚见她似乎很难过,转变了话题道:“你到过外面么?” “有,但次数不多!” “宫中有不少人吧?” “公子,恕婢子不便晓舌!” 吴刚默然,他知道无从她口中探出“地宫”之秘,同时“幽灵夫人”对自己有难报的殊恩,打听对方隐秘,便失礼了,若非黑袍怪人惊走“金剑手”,自己此刻怕早已丧命了。 用毕酒饭,小梅收拾好了退出去,不多时,又送了一壶香茗来。 吴刚另有心事,要小梅退去。 他关好了房门,又回到床前,取出“血衣”,聚精会神地诵读上面的武功口诀,一遍又一遍…… 他先不求解,只求记牢。 待到滚瓜烂熟了,才把“血衣”撕碎,包在旧衣裤中,弃置床下。 特制的“滴漏”,指示着每日十二个时辰的时刻。 第三天,卯时,在地上,该是日出的辰光,而在地宫中,却什么也没有改变,芸香入房,带吴刚到一间类似“回转室”的石室中。 室内,端坐着四名白发皤噃的老妇人,居中一张木榻,榻上有四个铁环。 四老妇闭目跌坐,似乎根本不知吴刚的来到。 因为“幽灵夫人”曾说过,三天之后,他要再受一次苦,心理上有了准备,所以面对这诡异的场面,倒能持镇定。 芸香一指木榻,道:“公子,躺上去,手足套入环中!” 吴刚硬起头皮,躺倒木榻之上,手足四肢,套入环中,芸香把铁环收紧,扣牢,然后微微一笑道:“公子,这是夫人的特殊恩典,连我们做弟子的都很羡慕!” 吴刚唯唯以应。 芸香转向四名白发老妇,道:“请四位长老施功!” 四老太婆齐齐张眼,八道棱芒,电射而出,吴刚瞥眼一看,为之心神皆颤。 其中之一冷冷的道:“芸香,你先传他本门吐纳运行之道!” “是!” 芸香应了一声,手比指划,向吴刚反复解说吐纳,接引,运行……等法则……吴刚出身武林世家,虽未习武,但追随蔡管家的日子里,已听得不少,加之他的非凡天资,可说一点即透。解说,费了半个时辰。 然后,四老妇之一,取出了一瓶丹丸,递与芸香道:“让他服下去!” 芸香接过来一看,迟疑的道:“全部么?” “嗯!” “长老,他全无内功基础,恐怕……” “芸香,本座不比你知道的多么?” “不敢,恕弟子失言!” 说完,拔开瓶塞,吴刚自动张开了口,一瓶丹丸,全部倒入口中,丹丸随津液而化,顺喉入腹。 吴刚是听任摆布,片言不发,其实,他能说什么呢? “芸香,你暂且退出去。” “是!” 芸香退出室外, 吴刚但觉一股热流,从丹田升起,一阵猛似一阵,痛苦逐渐加剧,那热流似乎要找出路,左冲右突,他哼出了声,汗珠滚滚而落。 哼声随痛苦加剧,像是被肢解了,全身的肌肉猛烈地抽搐,身躯在扭动。 神志渐呈模糊状态,但痛苦却有增无已。 最后,他连哼都哼不出来了…… 四位老妇人同时起身,分站木榻的两侧。各出一手,分按吴刚的左右“脉根”,“天突”,“气海”四穴。 四道热流,由外向内猛攻。 吴刚像是被扔在炽烈的熔炉里,又像灵魂被活生生地剥离躯壳,那种痛苦,比之鞭刑还要超过数倍。 老妇之一,厉声喝道:“收小腹,逼气入气海,转腹给……” 吴刚一丝灵智未失,照话去做。 接着,另一老妇按方才芸香所传的步骤大声呼喝。 热流冲过一关又一关,每打通一关,吴刚便觉轻松些,连穿三十六大穴之后,内外热流会合,变成一股巨大无比的激流,撞向“生死玄关”。 一次,又一次! 吴刚只觉全身一震,四肢百骸齐散,人也跟着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神志稍稍苏醒,耳边一个沉雷般的喝声道:“下破地府!” “反叩四柱!” “聚流归经!” “上突天庭!” …… 吴刚一一照办,不久之后,但觉一股奇异的内元,随心意而流转,一周又一周,在不断的提示下,入了忘我之境。 再度醒转之时,室中已空无一人,手足也早已被解开,他翻身跃起,这一跃,但觉身躯像充满气的皮球,直朝室顶撞去,他手足无措…… “砰”的一声,反弹落地。 他惊得呆了。 适时,室门开启,芸香盈盈而入,一个万福道:“公子,恭喜你功行圆满!” 吴刚楞楞地作揖还礼,可不知说什么好。 芸香一侧身,作出一个肃容之势,道:“夫人宣召!” “请先行带路!” “随我来!” 顾盼之间,来到了殿堂之中,芸香归还右首第一名的位置,龛前,横列了四把椅子,坐着那四个被称为长老的白发老太婆。 吴刚朝青幔恭施一礼,诚恳的道:“敬谢夫人成全之德!” 幔后传出“幽灵夫人”的声音:“不必,请坐!” “谢坐!” 吴刚坐列为自己特设的那把交椅上,道:“夫人见召,有何训示?” “目下,你已具有百年功力……” “是,此德晚辈没齿难忘!” “那倒用不着,老身说过是为了报令先尊的恩情。” “话虽如此,晚辈仍深铭五衷!” “很遗憾,格于本门规矩,功不传男性,也不收男性为门下,所以除了赠予百年功力之外,无法传你武技。” “晚辈已非常满足了!” “但有个例外!” 吴刚沉吟了片刻道:“请问有个什么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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