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苹转身出去,到了外面的店面,只见那个店伙独个儿在发愣,一只手还捂住屁股,看来刚才那一跤摔得真不轻。
他一见小苹出来,顿时现出不知所措的样子。
小苹看他那么大的个子,在这等情况下却显得那么没用,觉得很滑稽,不禁向他嫣然一笑。
她不笑已经够漂亮的了,这一笑之下,娇靥生春,更是艳丽迫人,那店伙登时加添了几分呆态。
小苹没再理他,走出店外。
那辆马车停在一边,她走过去,叫道:“三小姐,三小姐。”
车把式惊讶地问道:“姑娘没见到她么?小姐走入客店里,已有好一会工夫啦!”
小苹心念一转,已晓得一定是在自己最初与那店伙夹缠询问之时,阮玉娇悄然入店。又既然丁天厚曾坦认当时听到声音,曾经出来看过,然后才布署那等场面。从这些过程中,阮玉娇可能是当丁天厚离开房间时,她恰好进去,两下也没有遇上。
这一家小小的客栈,并没有多少通路,所以阮玉娇去找陈仰白,不曾与出来查的丁天厚碰上,当然可怪。不过甄小苹心中有数,晓得那是因为阮玉娇入店时,无人发觉,她成心先瞧瞧小苹和陈仰白打交道的情形,故此她仗着熟悉地形,从别的院子绕道翻墙过去,这一阴差阳错,恰好又避过了丁天厚。
小苹向车把式点点头,道:“我还以为她已经出来啦!”
她转身又走入客店,店伙似是稍稍恢复了平静,堆笑追上来,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小苹道:“刚才摔痛了你,真对不起。”
店伙道:“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小人一身厚皮贱肉,摔几下不要紧。”
小苹道:“哦!你不怕摔,那么再试一次。”
那店伙大吃一惊,蹬蹦蹦连忙后退,差点儿把桌椅都撞翻了。
小苹原是唬他一下而已,当下笑了笑,道:“别怕,我跟你闹着玩的。”
店伙骇得面色变白,呐呐道:“摔跤可不能闹着玩呀!”
甄小苹道:“我说我是说着玩的,不是当真要你再摔跤。”
店伙这才明白,透一口大气,问道:“房里那位客人,怎的拿刀子往脖子上抹呢?”
小苹道:“他是被另一个人弄成这等样子,也是闹着玩的,你不必担心。”
她看看时间已拖延得差不多,这才往里面走去。
× × ×
丁天厚见她独自回来,眉头一皱,问道:“阮玉娇呢?”
小苹道:“她不想进来。”
丁天厚道:“她是什么意思?”
小苹道:“三小姐请你出去相见。”
丁天厚道:“她摆什么架子,去把她叫来。”
小苹道:“我家小姐不是摆架子,而是不想被旁人看见,认出她就是从前在此地住过的客人!”
丁天厚道:“好吧!但咱们还要等一下。”
小苹讶道:“等什么?”
丁天厚道:“等陈仰白死了,咱们才可以走开。”
小苹道:“他与你我都没有关系,为何要取他性命?”
丁天厚道:“你年纪还轻,所以有些事考虑欠周。试想陈仰白这个人岂是简单之辈?”
小苹讶道:“他哪一点不简单?”
丁天厚道:“他能够与秘寨之人,与朱涛,还有你我等这么多人接触,可见得他不是像表面上那么简单的人了。”
小苹失笑道:”原来如此,可是从前朱涛已考察过他,据朱涛的看法,陈仰白一点问题都没有。”
丁天厚道:“那是朱涛的看法,我却不然。”
小苹道:“你仅仅由于他曾与我们这些人接触,就认定他不简单,这等理论,不易令人心服。”
丁天厚道:“唉!你想想看,他能入得秘寨的双绝关,已经不简单,又居然能逃出来,这就更奇怪不过了。”
小苹内心中当真感到不服,因为她听阮玉娇说过当日的详情,于是反驳道:“丁兄可知道陈仰白的出身来历,以及他如何逃出来的经过详情么?”
丁天厚道:“我当然知道,但你不可仅看表面,必须深入细想,这陈仰白虽是仰仗朱涛之力,逃出了秘寨双绝关。然而他还是逃出来,而不是被释放的。这一点实是大大有得讲究。”
小苹道:“如果他的确只是一个文弱书生,还有得讲究没有?”
丁天厚道:“所以咱们须得设法证明一下,瞧瞧他是不是真正的文弱书生了。”
小苹道:“你用什么方法证明呢?”
丁天厚道:“若论方法种类,不可胜数,甚至我只须考问一下他的制艺,出个题目叫他作篇文章,便可得知。”
小苹道:“这方法很好,丁兄打算用不用此法呢?”
丁天厚道:“我不用此法,因为此人的生死,与我完全不相干,所以我将采用最激烈的手段,以便确知结果。”
× × ×
小苹对他的话大感兴趣,问道:“你的话已暗示说,在你的激烈手段查证之下,如果他是假的书生,马上可以知道。可是如果他是真的书生,结局就免不了一死啦,是也不是?”
丁天厚道:“对,对,你看他手中之刀,已经到了危险边缘,再过片刻,刀锋再往内移动,即可割破皮肉。”
小苹道:“这样表示什么意思呢?”
丁天厚道:“我这等禁制手法,非常神妙。如果他精通武功,火候已有相当水准,便可以强行破禁起身。这时我就知道他不是文弱书生了。”
小苹眼光投向陈仰白,露出忧虑之色,道:“但如果他真是书生,不懂武功,便将断喉而死,这岂不太残忍了一点?”
丁天厚仰天一笑,道:“你身为幻府之人,如何这般迂腐,一条人命,算得什么?”
小苹道:“虽然人命不值钱,可是陈仰白这个人,瞧来怪可怜的。”
她说到这里,突然如有所悟,急忙又道:“丁兄,你的手段大错特错了,若是被贵门之人得知,你就糟了!”
丁天厚讶道:“甄姑娘这话怎说?”
小苹道:“你使用秘传手法,弄死陈仰白,此事本来很小,简直不足道也。但陈仰白之死,外人看来似是自刎,在贵门之人一听,便知道是你下的手。”
丁天厚道:“我同门之人得知此事,有何相干?”
小苹道:“以我猜想,一来你这等秘传手法,不该随便使用。二来你弄死陈仰白的目的何在,不外与朱涛有关,但目前贵门第一号人物许士元大先生,已与我家小姐谈妥条件,共同对付朱涛。你这么从中一搅和,试想许大先生肯答应么?”
丁天厚一掌拍落陈仰白后背,然后才道:“甄姑娘这话有理,我杀陈仰白之举,用别的手法就是了。”
小苹道:“丁兄何必夹在当中搅和呢?倒不如等待有利时机,方始出手的好。”
丁天厚淡淡道:“本门规矩向来是各逞机谋,各用手段。只要能达到祖师爷的目的,一切均不追究。因此你要放明白点,我可不是怕大师兄得知。”
小苹忽然道:“原来你是怕秘传手法外泄,我们来谈个条件好不好?”
丁天厚讶道:“你跟我谈条件?”
小苹道:“可不是我跟你谈么?请你想想看,你的秘传的手法,事实上已经泄露了呀,如果我闭口不说,这个秘密就可以永远保持下去。”
丁天厚道:“你要我怎么做,才答应永不泄密?”
小苹道:“很简单,放了这个无用书生。”
丁天厚道:“你对他未免太关心了一点啦!”
小苹道:“丁兄不至于呷醋吧?”
丁天厚笑道:“目前我与陈仰白都还没有呷醋的资格,但不管你怎么辩论,事实还是事实,这就是你很关心这个男子。”
小苹瞧瞧陈仰白,但见他僵木如故,不过却使她感到似乎已解除了死亡威胁。换言之,他手中的长刀,似是已经不会向喉咙收勒了。
她嫣然一笑,道:“我关心他也没有什么不对呀!”
丁天厚皱皱眉头,道:“我忘了你出身幻府,根本不会怕羞的,好啦!闲话休提,我们出去看看阮玉娇姑娘。”
小苹道:“丁兄当真不敢让陈仰白恢复自由么?”
丁天厚沉吟一下,才道:“好,我解开他的穴道,只要你愿意把他带走。”
小苹道:“为什么要我把他带走?”
丁天厚道:“因为我虽不杀他,还是有人会杀他的,到时你把帐记在我头上,我太划不来。”
小苹道:“行,我把他带走就是。”
丁天厚笑一下,手掌落处,在陈仰白相应的穴道上击了一下,陈仰白先是吁一口气,接着手中之刀,掉在地上,发出一阵金石之声。
这个书生抬头睁眼,望望房中的两人,眼中露出畏惧的神色,赶快又把目光移开了。
× × ×
丁天厚道:“陈仰白,刚才你差一点就死了,知不知道?”
陈仰白茫然道:“知……知道……”
丁天厚道:“当然啦!话说回来,如果你身藏绝艺的话,自然不会丧命。”
陈仰白满面迷惑之色,没有回答。
丁天厚密切注意他的表情反应,这时大概已认为这个文弱书生,不会是身怀绝艺之人,当下又道:“你之所以能够不死,全是拜这位甄小苹姑娘所赐,至于她何故设法救了你,连我也不明白。你自己找寻答案吧!”
他向房门行去,踏出门槛,忽又回头道:“陈仰白你除非是身怀绝艺,不然的话,还是跟着甄小苹姑娘的好。因为我虽不杀你,但很多人要取你性命。”
陈仰白骇然道:“谁要取我性命?”
丁天厚道:“四大邪派之人,将不会放过了你,尤其是秘寨的凶手们。”
他转眼向甄小苹望去,又道:“你就算有知心话与陈仰白说,也须等到带我去见了阮玉娇之后,对不对?”
甄小苹道:“我家小姐就在门口的马车里,我带领你去就是。”
她嘱咐陈仰白不可乱走,这才走出房外,与丁天厚一同行出店外。
这甄小苹与阮玉娇相处很久,也可以说是搭档了多年,故此她很有把握,知道她一定会及时回到马车。
他们穿过外面的店面时,竟没有看见那个愣头愣脑的大个子店伙。
丁天厚四顾一眼,冷笑道:“那小子不是好人。”
小苹点点头,道:“也许你说得对,不过丁兄你的疑心病未免太大了,凡是见一个人,都认为有问题。”
丁天厚不言语,转眼向左方丈把两丈远处的一辆马车望去,道:“阮玉娇就在此车之内么?”
甄小苹道:“是的,丁兄只须再走几步,就可亲眼看见了。”
丁天厚道:“那马车车身微沉,可见得有人在车内,然而依我看来,车内之人,却不是阮玉娇。”
小苹的惊讶发自衷心,问道:“丁兄何以有此一猜?”
丁天厚道:“你想想看,阮玉娇能有多重,焉能压得车身微沉?其次那车把式不见影踪,加上那店伙,我大胆推测一下,车厢之内,正是这两个汉子。”
小苹道:“他们没有理由都躲在车厢里呀!”
丁天厚道:“姑娘如是不信,过去瞧瞧便知。”
甄小苹当真很不服气,快步走去,到了马车旁边,探头一瞧,随即回转身子,遥向丁天厚笑道:“丁兄猜错啦!”
丁天厚脚下不动,仍然站在原处,应道:“本人没有猜错之理。”
甄小苹道:“丁兄若是不信,何不过来瞧瞧?”
丁天厚既不回答,亦不移步。过了一阵,大概是想通了个中道理,这才举步行去,口中说道:“本人深信没有猜错,不过……”
他在距马车还有三四步时停了步,小苹问道:“不过什么?”
丁天厚道:“我还是坚信没有猜错,唯一的可能只是有所遗漏而已,譬如说阮小姐亦在车内,而我早先没有提及……”
话声未歇,车厢内探出一张眉目如画,美艳迫人的面庞,盈盈含笑,正是幻府著名人物之一的阮玉娇。
她微微颔首,道:“丁兄不愧是贵门中第二号人物!佩服!佩服。”
她从马车中出来,紧接着车把式和店伙,也先后出来,他们都以佩服惊讶的目光,向丁天厚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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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天厚目光锐利似刀,盯住那高大店伙,说道:“阮三小姐,假如我是你的话,决计不肯站在这些人面前。”
阮玉娇笑道:“丁兄真会说笑,他们有什么问题?”
丁天厚道:“这个大个儿,如果不是武林高手,我把丁字倒过来写。”
他说得如此肯定,阮玉娇可不能不信了,只见她柳腰一扭,似是向左方闪开,可是身子反而移到右边,快逾闪电,使的正是上乘迷踪腾娜身法。
小苹看得清楚,那店伙巨掌疾捞,却捞了一个空。敢情阮玉娇的假动作,使他弄错了方向。
她不禁失声道:“他真的是武林高手,哎呀!如果我不是亲眼目睹,万万不能相信。”
丁天厚道:“你何故不信?”
小苹道:“因为我刚才曾以恶毒手法,利用他的死穴,试探他会不会武功。他不曾闪避反抗,我在最后关头,方始改变手法和力道,仅仅摔他一跤。”
丁天厚向那车把式道:“没你的事,你回到座位上,把马车牵过来,隔开街上行人的视线。”
那车把式赶快上车,依言而做。
丁天厚目光紧紧盯住那大个子,道:“甄姑娘未免太小看这位老兄了,你的手法不能算是不高明,然而这位老兄却有三种情况,使你的手段失效。”
小苹讶道:“竟有三种情况之多么?”
丁天厚眼见阮玉娇,以及那假扮店伙的大个子,亦莫不露出惊诧之色,面上不觉微露得意之色,道:“不错,共有三种可能,一是这位老兄身上怀有异宝,能封护死穴,你如是真下杀手,根本杀不死他。”
小苹承认道:“丁兄这一说有道理。”
丁天厚又道:“第二种情况是这位老兄练就了某种奇异功夫,这种奇功或是能封闭穴道,或是能颠倒穴道,无论是哪一种功效,都可以使你的杀手徒劳无功。”
小苹不能不佩服承认道:“丁兄说得是,这真是想不到的漏洞。可是你说还有第三个可能性,实在叫人难以置信了。”
丁天厚道:“第三种可能更简单了,那便是此人当时已躲不过你的杀手,故此根本上没有法子可想,只好任你下手。”
丁天厚指出的第三个情况,乃是理所当然的一种情况,原是不足为异,可是阮甄等人,无不万分佩服,却是由于这种情况中,含有很微妙的错觉,不论是局中人或是局外人,都不易发觉的。
所谓错觉,便是大家认为那个店伙如是高手,应该能闪避及反击的“假定”。这个假定在局外人如阮玉娇等,都深信甄小苹的判断,所以没有再行追究。在局中人的甄小苹,她恃以认为此人乃是高手之故,只不过是看了陈仰白的穴道受制的怪样子。
其时她直觉地把陈仰白的情况,与这个被试验被探测的假店伙联在一起。他既能把陈仰白点穴弄成这等形状,自然是当代高手无疑。
她便是从这一“假定”推论,殊不知此中并无必然的关联。莫说陈仰白不是这个假店伙做的手脚,即使是他,亦不一定就证明他是当代高手,有能力在这顷刻之间,抵抗小苹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