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天厚高明之处,便在于能从平凡易于混淆的观念中,找出错误的根源。此一答案表面上看似平凡不过,可是事实上却是思维过程中最难找出的错误。
阮玉娇击节赞赏,道:“高明之至,高明之至。”
她转眼向那假店伙望去,又道:“你不至于不服气吧?”
假店伙胸膛一挺,那种傻头愣脑的样子,完全消失。由于他身材高大,看来还真有气概。
他笑一下,道:“在下很服气,老实说,这种动脑筋之事,我向来不大理会。现在我只想知道,丁兄刚才凭什么认出我是武林人物?”
丁天厚毫不思索,应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不应该看破你的假面目?”
假店伙一愣,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丁天厚道:“这话也算是答案的话,咱们就不要谈啦!”
阮玉娇从中排解,道:“他问得也对,我刚才就没有看出一点破绽,故此丁兄你凭什么断定的呢?”
丁天厚道:“在下奇怪他何以能够自信没有破绽,这就是在下的答案了。”
阮玉娇、甄小苹都各有所悟,但一时仍未参透,假店伙则连连摇头,表示他不懂。
丁天厚这才解释道:“这位仁兄与车把式不同,车把式一来见闻已多,好多情况都能适应,他没有见到陈仰白的情形,也没有被甄姑娘摔一跤,所以他表现的恰好一个车把式身份,极为合理不过。”
阮玉娇惊异地望着丁天厚,道:“你的推测使人不能不心悦诚服,告诉我,你们智慧门中之人,都是这般聪明的么?”
丁天厚道:“姑娘过奖啦!区区只不过使用一点观测之术,实是浅薄得很。”
他转眼向假店伙望去,又道:“我可没有令你失望吧?”
假店伙点点头,道:“丁二爷是何等样的人物,焉会使在下失望?在下林元福。”
他一报出姓名,大家都惊异地向他注视。
阮玉娇道:“原来你就是蟒神林元福,那就无怪小苹虽是出手点的死穴,林兄也不畏惧了。”
丁天厚道:“听说林兄身有锦鳞,护住要害,不畏刀剑袭击,只不知这话真是不真?”
林元福张开大嘴,笑道:“丁兄最好等没有女孩子在场时,才询问这等事情。咱可不想打一辈子的光棍。”
他块头虽大,但那巧妙的言词,邪诡的笑声,却使人无法不感到他是个胸有城府狡毒如蛇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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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娇嫣然媚笑,道:“林兄虽是百邪派中近几年来最著名的人物,可是谅你也没有胆子,敢娶我们之一为妻。”
甄小苹也盈盈笑道:“是呀!你敢么?”
蟒神林元福果然连忙摇头,道:“咱有几条性命,胆敢动幻府的姑娘的脑筋?你们饶了我好不好?”
甄小苹讶道:“我们从何饶起?目下还没有嫁给你呀!”
林元福道:“你们一颦一笑,天下男人看了,都得魂飞魄散。咱也是男人之一,岂能例外……”
丁天厚道:“若是如此,林兄趁早回去蛰居的好,不然的话,还有不少美貌女子,会使你失魂落魄的。”
阮玉娇不服气地道:“还有谁呀?”
丁天厚道:“敝派亦训练了好几个女孩子,功夫和相貌,都不比幻府逊色。”
阮玉娇笑一笑,道:“丁兄说的一定是三才神女她们了,是也不是?”
丁天厚点点头,道:“不错,可是她们碰上了朱涛这种人物,却也感到束手无策,正如阮三小姐一般。”
这丁天厚顺口嘲讽了阮玉娇一句,便又接着说道:“兄弟顺便请问一声,幻府除了最著名的‘一娇’乔双玉之外,便是‘二女’了。阮三小姐乃是‘二女’之一,还有一位二小姐黄连芳,何故从未听过她的消息?敢是已经不在人世了么?”
阮玉娇呸他一口,道:“我家二小姐好好的,你咒她作甚?”
丁天厚道:“她现下在什么地方?”
阮玉娇道:“我怎样能得知呢?”
丁天厚沉吟道:“依我看来,她就算未死,也差不多了。”
阮玉娇又呸他一口,转身向那个外号“蟒神”的大汉望去,道:“林兄近年来声名鹊起,更在贵派的‘双妖’之上,这回也在京师露面,可见得也想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了!”
林元福摇头道:“咱向来没有大志气,不敢梦想轰轰烈烈之事。何况咱们大家的对头又是天下无双的孤剑独行朱涛,咱老实说真不敢惹他。”
丁天厚对他这句“天下无双”的评语,感到不悦,说道:“朱涛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本人若要生擒活捉于他,亦不是什么难事。”
阮玉娇第一个不服气,道:“丁兄说得如此有把握,我不敢不信。可是凡事最好有真凭实证,那就更能叫人信服了。”
林元福也道:“阮小姐说得是,朱涛乃是天下间最诡秘可怕的人物,连俞百乾俞大哥,也败在他手底,这个人的不好对付,可想而知。”
丁天厚仰天一笑,道:“本人要擒下朱涛,正如想揭掉林兄肚脐上那一片三角形锦鳞一般容易,林兄信是不信?”
林元福面色大变,愕然望着这个智慧国师一众门下中的第二号人物,但觉对方真有不可思议的能力。
原来“蟒神”林元福果然天赋异禀,一出生身上便有鳞甲,而且正如外间传说一般,他这些稀落的鳞甲,恰好护住胸腹腰背各处要害。
这些鳞甲全部坚逾精钢,不易侵袭,独独肚脐的一块,形状既略有不同,而且是唯一揭得起的一片,也就是他致命之处。因此他虽是力大无穷,并且可仗着这些鳞甲之威,把任何人兽抱住勒死,正如巨蟒缠勒一切生物一般。但由于他肚脐上的致命弱点,所以他还是不大愿意施展这种蛮干的手法。
当然他对此保持绝对的秘密,在目前来说,他认为世上除了他自己以外,再无一人得知此秘。谁知丁天厚随口道破,还把鳞甲形状指出,好像曾经亲眼目睹一般,这叫他焉能不震骇得魂不附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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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娇笑道:“看你林兄的表情,想来丁兄自称可以轻易擒下朱涛之言,已经获得你相信了,是也不是?”
林元福立刻道:“丁二先生有鬼神莫测之能,若要擒下朱涛,实非难事。兄弟深信丁二先生不是吹牛的。”
阮玉娇讶道:“这就奇了,林兄原本不大相信丁兄之言,但他轻轻一语,便使你完全改变初衷,这是什么缘故?”
林元福现出为难之色,道:“这个……这个……”他“这个”了半天,还说不出道理来。
丁天厚微笑道:“阮小姐最好别多打听人家的事,如果你仍然不信区区之言,倒也不难使你改变想法。”
阮玉娇大感兴趣,道:“丁兄如果能令我改变想法,我万分愿意听听。”
丁天厚道:“假如区区对你说,我有秘技可以破得幻府的‘元命心灯大法’,只不知阮小姐是欢喜呢?抑是忧愁?”
阮玉娇一愣,好像傻了一般,直勾勾地望着这个中年文士。
丁天厚向林元福道:“瞧,她的反应,与林兄也差不多。”
林元福奉承地笑道:“当然啦!丁二先生的大智大慧,天下还有什么人能不惊服呢?”
阮玉娇发完愣之后,才道:“二先生刚才说的话,究竟是真的抑是假的?”
丁天厚道:“你可是问我究竟能不能破得元命心灯大法,是也不是?”
阮玉娇点头道:“是,是,正有此意。”
丁天厚道:“老实说,此举须得费一点手脚,不过却有把握可以破得,这个答复希望能使阮小姐满意。”
阮玉娇眼中流露出敬畏之色,但娇靥上媚态四溢,盈盈笑道:“二先生的神通,我现在才知道,真是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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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只有一个甄小苹,对丁天厚谈不上服气。不过她却瞧出了一点,那就是林元福和阮玉娇,都对丁天厚改变了称谓,改叫他做“二先生”,大有不敢与他称兄道弟的意思。
小苹心知这丁天厚一定很高明,否则焉能在谈笑言语之中,就使得当世的两名高手,为之五体投地,可是她却不知何故?对这个男人没有半点好感,明明晓得他高明,却不愿意佩服他。
丁天厚做了一个手势,道:“大家请到店内谈话,我有一个意见,相信两位都会赞成支持的。”
林阮二人连声答应,这刻有阮玉娇在,甄小苹已无发言资格了。
四人一同走入客店,阮玉娇四下打量一眼,心中不禁颇有感触,同时也闪现了朱涛的影子。
丁天厚瞅住阮玉娇,说道:“这叫做风景依旧,人面已非,阮小姐你说对不对?”
阮玉娇吃一惊,知道自己的心意,已从表情上泄露痕迹,所以被此人猜中心事。当下连忙收敛心神,并且牢牢记住不可再让表情泄露内心的秘密。
林元福搬一张椅子过来,道:“二先生请坐。”
丁天厚淡淡道:“不用了。”
口气之中,已隐然流露出主宰领导的意思。
他接着又道:“咱们不妨先猜猜看,那陈仰白还在不在房间里?”
阮玉娇首先道:“他当然在房中,这个人没有问题。”
丁天厚转眼向林元福望去,问道:“你呢?”
林元福用心思索了一阵,才道:“在下对此人虽然所知有限,但照种种情况看来,他应该还在房内才对。”
丁天厚笑一下,才道:“有烦甄姑娘去瞧一下。”
甄小苹应了一声,却不移步。
了天厚道:“你可是想听完我的猜测,才去对证么?”
甄小苹见阮玉娇对他那么恭顺,故此她内心尽管不拿他当一回事,表面上却不露出来,应道:“是呀!假如丁二先生的猜测,与众不同,那就有趣不过。”
丁天厚道:“我的猜测果然与他们不同。这个答案,你满意了没有?”
甄小苹听了之后,不须他催促,放步飞奔而去。
阮玉娇、林元福都惊讶不已,阮玉娇道:“如果陈仰白居然潜逃了,因而证明他不是道地的书生,那么我和朱涛便都走了眼啦!”
林元福道:“倘若连你们两位都看走眼,这个陈仰白一定是个非常高明的人物。”
丁天厚道:“陈仰白虽然很高明,而且还料到咱们会回头找他,所以潜逃无踪,但他却万万想不到咱们仍然会利用他。”
阮玉娇讶道:“如果他已经潜逃无踪,我们还怎能利用他呢?”
丁天厚道:“这是因为他潜逃之事,只有咱们几个人晓得之故。别人不知内情,不难中计入彀。”
阮林两个都对这个智慧门的高手,打真心感到敬畏。但觉他的话总是奇峰层出不穷,令人无法测度得透。
不久甄小苹已经回转来,众人一瞧她的面色样子,便知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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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小苹一面摇头,一面摊开双手,道:“陈仰白已不见影踪啦!”
阮玉娇跌足道:“这真是教人感到难以置信之事。”
丁天厚不以为然地道:“为什么你认为这是难以置信的事呢?”
阮玉娇道:“第一点是朱涛已试探过,认定他的出身来历,全无问题。朱涛用的试探之法,除了其他方面之处,还使了一记至为高妙的绝招。”
林元福催问道:“他用的什么绝招?”
阮玉娇道:“他在秘寨双绝关死牢中,问知陈仰白乡试得售,已是举人身份,马上就问他乡试的题目,而陈仰白亦能随口答复……”
她用心注视丁天厚的神情,又道:“据朱涛说,陈仰白如是伪装,不管他设想得多么周密,可是这等乡试的题目,不是真正应考过之人,决计不会记在心中,亦不会想到这一点。”
丁天厚颔首道:“他的话很有道理。”
林元福实在困惑不已,问道:“二先生敢是赞同朱涛的看法么?”
丁天厚道:“是的,他没有错。”
林元福道:“既然如此,陈仰白便是真正的读书士子了。可是现在看来,他却不是简单之辈。”
丁天厚淡淡一笑,道:“朱涛的想法,本来完全正确,后面他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陈仰白并不是自动地改变身份,同时制造情况,使秘寨把他关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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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娇道:“二先生这话,我实在听不明白。”
丁天厚道:“简单地说,陈仰白是奉命伪装,经过别人的布署,才被秘寨抓去。而且他们算得很准,设计严密,陈仰白一定被关进双绝关死牢之中,得以与朱涛碰上。”
阮玉娇倒抽一口冷气,道:“什么人有如此神通本事,能使陈仰白顺利地关入秘寨的死牢之内呢?”
丁天厚道:“秘寨乃是职业凶手集团,只要有钱,就可以雇用他们。由此可知这个幕后之人只要舍得花钱,自然也能使秘寨之人,答应把陈仰白关在指定的地方了。”
林元福道:“当这个幕后人指定要把陈仰白关在双绝关死牢中时,朱涛已在牢内,秘寨之人对这个特别的指定,不会感到怀疑么?”
丁天厚道:“这一点我解释了,就等如揭开整个事件的秘密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以孤剑独行朱涛的机警和本事,你们可曾想到过,单以秘寨之力,如何能够擒获得他?”
阮玉娇道:“敝府曾经出了高价,秘寨之人为了巨额的酬劳,冒险行事,却侥幸得手,这话说得过去吧!”
丁天厚道:“朱涛遍天下都有仇家,故此他时刻提防。秘寨之人,岂能侥幸得手?故此我相信这是一个圈套,换言之,朱涛乃是在设计过的情况下,请秘寨擒获的。由于一切情况都极为自然迫真,所以连秘寨的头子俞百乾,也上了一个大当。故此他最后的下场,大家都看见了。”
林元福道:“二先生会不会把朱涛他们估得太高了?试想朱涛纵是神通广大,武功高绝一代,然而被囚在秘寨的双绝关死牢中,可也不是闹着玩的事。”
丁天厚道:“你这种想法,人人皆然,故此俞百乾才会中计上当。”
他向阮玉娇望去,又道:“朱涛后来对付俞百乾时,你等如参与其事,你对他的作用,等如是一个证人,使俞百乾深信他尚在此一客店之中,因此虽曾对假扮毒郎君冯不良的朱涛,发生怀疑,最后还是认定他真是冯不良。这一着之差,遂令一世英名,灰飞烟灭了。”
阮玉娇一面回想,一面轻轻点头。可见得丁天厚的推论,已经使她渐渐信服了。
丁天厚又道:“由于朱涛是经过周密设计而被擒的,所以陈仰白的这一宗,便能早在朱涛被擒之前,就安排好。也就是说,指定陈仰白必须囚禁在死牢中的约定,乃是在朱涛被擒之前,故此秘寨绝对不起疑心。”
他这么一分析,果然合情合理,许许多多以前认为没有问题的事,现在都变成了有计划的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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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娇想了一下,问道:“照二先生这么说来,安排陈仰白的幕后人,事先与朱涛必有联络。可是这么一来,又有了问题啦!请问既然朱涛已得知行动计划,他何须多方刺探考察陈仰白的身份?”
丁天厚道:“这一点的确较为费解,假如朱涛只是假装刺探考察那陈仰白的身份,当然无话可说了。问题是朱涛何须作此假装之举,他装给谁看?陈仰白又何须伪装?他装给谁看呢?”
他自己提出了难以解答的问题,林阮等人更觉迷惑,自然也无法解答。
丁天厚又道:“这一点我反复想了很久,仍然没有确切的答案。只有一点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个安排陈仰白入牢之人,与朱涛之间,决不是仅仅‘同谋’的关系。其间定必尚有其他的情况,才会出现陈仰白伪装的局面。”
阮玉娇道:“老实说,二先生这么一解说,反而使我更为迷惑了。幸而陈仰白的问题,与我们没有什么相干,不然就更伤脑筋啦!”
丁天厚道:“不,陈仰白是一个关键人物,从他的身上,不但可以发掘出种种秘密内幕,并且咱们正要利用他,诱使朱涛自投罗网。”
林元福道:“朱涛根本不理睬陈仰白,如何能诱他入网?再说咱们用什么罗网才可以稳稳擒下朱涛,亦大成问题。”
丁天厚道:“罗网的问题,让我来伤脑筋。你们只要愿意真诚合作,本人保证你们终身受益无穷。”
林阮二人听了他的许诺,心中各自明白。在林元福来说,那一定是关于他致命的鳞甲可以有法子改变。在阮玉娇方面,则是关于“元命心灯大法”之事。不过目下各有顾忌,暂时不便提出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