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追来的两名大汉吃了一惊,止步不追。
一名大汉目送两女子的身影消失,举步上前想救江香主。
石头突然大叫道:“大爷,去不得。”
大汉一怔,扭头问道:“怎么去不得?”
石头道:“在灵隐寺,那位秦姑娘建了一间小房,我家大爷说走近一定有危险,不能直走。”
大汉问道:“要怎样走?”
石头一面沉思,一面信口道:“要右走十步,再左走二十步,又左走五步,又左走十步,再右走五步,就可以把他从原路拖出来了。”
一个少女接口道:“石头说的一定是他大爷所讲的破阵法,听他的话,进去把香主背出来。”
大汉对少女颇为恭顺,应喏一声,依言按部就班,把昏迷了的江香主拖出来了,由另一名大汉以药物施救,久久江香主方行苏醒。
少女向石头甜甜一笑,问道:“石头,你也懂得阵法?”
石头茫然问道:“什么叫阵法?”
少女黛眉一轩,问道:“你不懂阵法?”
石头咧嘴傻笑,抖着招风耳道:“不懂,什么叫阵法?姑娘,我真听不懂你的话?”
少女哭笑不得,问道:“你怎么知道怎样走进去?”
石头道:“上次在灵隐寺,秦姑娘建了一间木屋,我以为她是鬼。后来我家大爷去见她,就是这样七转八折走近的。”
江香主挺身坐起,咬牙切齿恨道:“不杀这两个贱妇,誓不为人。”
少女摇头苦笑道:“江香主,再走下去,麻烦更多。”
江香主目光阴晴不定,道:“对,她们一定在前面设下埋伏等候,以后碰上的强敌,恐怕不会是三个五个了。依姑娘之见……”
少女生得清丽绝俗,年约十六七,水汪汪的媚目光采四射,隆胸细腰身材动人,佩了一支剑,那一身水湖绿衫裙质料俱佳,笑起来颊旁各有一个笑涡儿,与江香主的书生打扮十分匹配。
怪的是她不像是江香主的属下,江香主在神色间,似乎对她相当的尊敬。
少女脸上出现动人的微笑,道:“问题是江香主是否想和她们了断?”
江香主欠身道:“姑娘意下如何?”
少女微笑道:“如果香主决定召集人手与她们了断,我可以带石头到河边等船。”
江香主迟疑难决,呐呐地欲言又止,道:“敌……敌势不……不明,本……本座无必胜……”
少女笑道:“这不是很明显吗?你既然缺乏信心,何不暂避为上,她的武功比你差不了多少,而她的阵法你一窍不通。”
江香主吐出一口长气,道:“好吧,那就由河上走,到河边去等船。”
石头接口道:“船上很烦人,我宁可走路。”
少女笑道:“乘船去追你家大爷,你不去?”
石头咧嘴一笑,道:“去追我家大爷,当然去。”
他们找小路到达河边,不久,有几艘船经过,但江香主并未开口唤船靠岸。
这条水路平时往来船只甚多,俗称金坛运河,是漕船的主要河道,规模并不比常州的运河小。自城北至荆溪,贯通丹阳的七里河而会合大运河。
不久,南面驶来一艘乌篷船。
江香主发出一声低啸,乌篷船缓缓靠上了河岸。
× × ×
同一期间,赵振飞在南面上游里余,登上了雇来的小乌篷船。
这艘小乌篷船名义上是他从太湖雇来的,骨子里却是杨帮主派给他的接应船,四名船夫外表都是朴实的人,其实有两名是深藏不露的少林弟子,另两名是杨家帮水性高明的高手。
杨帮主与各地群雄既然诚心推举赵振飞为领导人,当然会全力支持他,这条路上不但有他预先布置的少林弟子,也有听约束返回镇江的白道群雄,信息不断传出,暗中钉梢接应的人数量可观。
当然这些人已经得到他的指示,如非十万火急的意外发生,决不可管闲事出头暴露身份。
他已经发现先走的雷家兄妹,雇了船走的这条路,不但不急于赶回镇江,而且边走边停,甚至有故意张扬之嫌,显然别有图谋。
而沿途不时发现不少黑道人物的踪迹,水陆两途皆有不三不四形迹可疑的人活动,似乎皆以雷家兄妹为目标,大有候机下手劫掳雷芙蓉的意图。
他已经布下了网,等候鱼儿进入。
未发现陶森和文公柏的踪迹,这两个主脑人物神出鬼没,的确不易对付。
至少,他已发觉诱捕石头的人,不是文公柏的党羽已无疑问,因为拦截的两个女子,他已认出她们的身份。
那位四姑娘,确是在灵隐寺江边,藏身衣内冷魂爪暗算他的金发美人。
那位秦容姬他更不陌生,可惜他只能远远地隐起身形监视,相距太远,无法确定这女子是秦容姬呢,抑或是孙玉如?
如果是秦容姬,那么,文公柏必定已找到他们据说已经去世的老师父,治好了秦容姬被轮回椅毁了的双腿。
如果是孙玉如,证明文公柏已知奸谋败露,不得不接受他约期顺延的条件,暂时不会出面与陶森联合迫他践约的要求。
至于诱骗石头的人,听口气的确像是陶森的党羽。
不管这两批人是否果真如他所料,至少他挑起两批人火拼的目的是达到了。
四姑娘铩羽而去,江香主带人转趋江边,他便知这些人必定舍陆就舟远走高飞,因此他早一步登上等候自己的小舟,由江上跟踪这些人的去向。
至于石头的安全,他并不担心。石头是个言行皆显得笨拙可爱的人,这些家伙除了诱取口供之外,不会对石头采取重大伤害的激烈行动。
而石头却是一个可靠的人,这点他深具自信。
河宽不过十丈左右,往来的船只不少。他躲在舱内,不至引起别人的疑心。
薄暮时分,江香主的船到达一处小村,舟泊上码头,舱里的人皆未露面。
赵振飞的船,在右首泊舟,两船中间,隔着四艘沿河作为短程代步的小船。
一个黑衣大汉大踏步到了码头,瞥了附近二十余艘泊妥的小舟一眼,然后目光停在赵振飞的小船上,缓缓走近盯着坐在舱面的舟子问道:“舟子,贵船上可有一位姓江名斌的客人?”
舟子摇头道:“没有姓江的。”
大汉又问:“你船上有几个水客?”
舟子伸出两个指头道:“两个,也许一个。”
大汉失望地走开了,到了江香主的船旁,向舟子问:“你船上有没有姓江的客人?”
其实舟子早就留了神,答道:“你找姓江的有何贵干?”
大汉怪眼一转,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道:“如果有,他的同伴有书信给他。”
舟子站起走上跳板,怪眼炯炯问道:“爷台贵姓大名?谁写的书信?”
大汉泰然道:“区区只是个跑腿的,半两银子送一封信,不必通名道姓的。写信的人,是个姓周的女子。”
大汉将信扬了扬,又道:“如果贵船没有姓江名斌的人,何必啰嗦?”
舟子看清了收信人的大名,点头道:“不错,江爷就在船上。”
大汉将信递过道:“那就烦交江爷了。”
舟子道:“不面交?不等回音?”
大汉道:“不必了。酒资已付,不需回音,信封后面已经写得一清二楚。”
大汉走了,舟子钻入舱中,将信奉交早已在内偷听的江香主。
× × ×
江香主拆信一看,脸色大变,脱口叫道:“不好!有大麻烦。”
少女倚舱窗而坐,问道:“信上说些什么,有何麻烦?”
江香主将信递过道:“乔大成三个人,落在仇家手上了。信是乔大成手下的周秀春姑娘写来的,他三人未能赶上卖艺的班子。”
信上写着:“乔、周、卓同入虎口,盼来援手。三更正村西五通神祠见,迟来泉下相见。”
少女眉心紧锁,问道:“附近能否在最近一个时辰内召集一些人?”
江香主道:“不可能将南路三香主召来,但十几个香堂弟子尚可派上些用场。”
少女低声道:“派人去将他们召来,同时派人通知池法主。今晚把石头也带去,我判断他们志在交换。”
江香主也低声道:“可是,石头如果交给他们,恐怕……”
少女冷冷地低声道:“你们并未奉命掳劫石头,就因为石头而惹来了不少风波,人交出去,对我们并无损失,文公柏那些人反而没有借口,我们更可以向他们大张挞伐。”
江香主颇为忧虑道:“可是,他们可用石头来胁迫赵振飞。”
少女哼了一声道:“当初是文公柏要求陶森合作,而出面订约的主人是陶森,赵振飞是个千金一诺的人,他岂会失信于陶森?在群雄筵中下毒,是陶森而不是文公柏,这点你都不明白?”
江香主道:“据我所知,赵振飞是向两人当面允诺的。”
少女道:“任何事也有主从之分,赵振飞不是不辨主从的糊涂人。放心啦!一切有我作主。”
江香主道:“这我就放心了。法主相距尚有远,恐怕……”
少女抢着接口道:“你只是派人将此事的经过禀明而已。即使法主能赶来,他也不会来的,他不会把正事丢下来过问这件事。”
他们交头接耳话低声交谈,以为在舱角打瞌睡的石头绝难听到。
却不知石头平时白天决不睡觉,耳目之灵,连赵振飞也大感佩服,人长得丑陋笨拙,记性却十分惊人。
所有的话,几乎全被石头听得清清楚楚。
江香主似乎并未将问题想通,问道:“姑娘似无与他们一拼的意图,那又何必把香堂弟子召来?香堂弟子中虽然也有些高手,但比起他们仍然差了一大截,至少还找不出可以抗拒冷魂爪的人。”
少女微笑道:“多几个人可壮声势,以免对方小看了我们。你去办事好了,我先到五通神祠去熟悉附近地势。”
不久,少女换穿了一身天蓝色衣裙,佩了剑,神态悠闲走向村西的五通神祠。
晚霞满天,村中炊烟四起,倦鸟归巢,游人返家,村外已很少发现有人走动。
五通神祠只是一座两进殿的小庙,距村仅两百步左右,前殿供的是五通神,后一进住了两个老庙祝。附近平坦,仅庙前庙后生长着一二十株大树,天一黑,这里便显得神秘阴森,仿佛五通妖神出现,村民皆不敢接近。
少女的出现,吸引了村口一个黑衣人的注意,立即闪在一处屋角隐起身形,留意少女的举动。
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隐身的屋角另一侧,早已有一个蒙面人潜伏。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庙前的树丛中。
黑衣人冷笑一声,现身离开隐身的屋角,紧了紧腰间的单刀,举步走向小径。
身后,突然传来洪钟似的语音:“阁下监视的技巧不差,是否想回去报信?”
× × ×
黑衣人吃了一惊,反应相当迅疾,侧跨一步便转过身来,手已按在刀靶上。
蒙面人站在他身后不足八尺处,高大健壮,只露出神光炯炯的双目,在朦胧暮色下,的确令人感到神秘莫测,阴森诡异气势慑人心魄。
蒙面人双手抱在胸前,笑道:“区区不会暗算你的,区区也不伤害你。”
黑衣人的手离开刀靶,冷然问:“你说这些有何用意?”
蒙面人道:“这是十分简单明了的事。如果区区有意暗算你,那就表示你尚可利用,你的命便可保全,区区决不会伤害你,只是利用你而已。”
语音一顿,蒙面人放下双手,又道:“区区如果堂堂正正与你见面,那就表示你如果抗拒,老命难保。”
黑衣人冷哼一声道:“这表示你是个白道侠义英雄人物了。”
蒙面人笑道:“区区不甘菲薄,虽则有点受之有愧。”
黑衣人沉声问:“阁下掩去本来面目,难道也算是侠义英雄人物?你不是自欺欺人吗?”
蒙面人道:“掩去本来面目,这表示区区不取你的性命,让你活着,以免暴露区区的身份。”
蒙面巾传出轻笑,蒙面人的手伸至蒙面巾上方,作势拉下蒙面巾,又道:“你要看区区的本来面目吗?区区听候吩咐。”
黑衣人脸色一变,迟疑难决。
要下决定相当不易,蒙面人的口气不仅饱含威胁性,而且含义一明二白,绝非虚言恫吓。
不看本来面目,虽有危险,但性命可以保全。
看了本来面目,对方必定杀人灭口,死定了。
除非自信自己武功高强,决不会败在蒙面人手下。
蒙面人武功如何?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找出答案。
一声刀啸,黑衣人拔刀出鞘,一阵无形的杀气,浪潮般汹涌,向蒙面人压去,抢得了机先。
蒙面人不再拉下蒙面巾,在对方虎视眈眈下无所畏惧。
黑衣人蓄劲待发,冷笑道:“亮名号,鬼鬼祟祟蹑在身后有何阴谋?”
蒙面人道:“阁下气势之威猛,凌厉万分。”
黑衣人单刀一顺,随时皆可攻出,再次沉叱道:“亮名号!你已在区区的刀势控制下。”
蒙面人点头道:“不错,不才任何移动,皆可诱发阁下雷霆一击,但阁下可曾想到,不才反击之烈,也将是石破天惊,阁下是否能避免伤害?”
黑衣人心中一震,气势略挫。
蒙面人又道:“区区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决不至于给你拔刀抢制机先的机会?”
黑衣人道:“阁下有何图谋,何不明说?”
蒙面人道:“区区意欲一见贵长上,相烦引见。”
黑衣人哼了一声道:“你凭什么?为何要见敝长上?”
蒙面人道:“不凭什么,只想请教贵长上,掳劫区区的手下为人质,指地约会有何用意?”
黑衣人道:“原来你是姓江的手下,是派来探道的眼线,在下高估你了。来得好,在下正要捉几个眼线讨消息。”
蒙面人笑道:“正好,区区也要从阁下口中讨口供。”
黑衣人一声沉叱,刀气迸发,刀光闪电似的攻向蒙面人,凶狠泼辣锐不可当,控制了蒙面人的活动空间。
× × ×
蒙面人身形连闪,眼看单刀及体,蓦地人影已杳,脱出单刀的笼罩,反而出现在黑衣人的身侧。
黑衣人一招走空,移位转身又是一刀,这一刀更辛辣更霸道,攻势空前猛烈。
可是,蒙面人闪避的身法太快了,第二刀仍然劳而无功,连蒙面人的衣袂也没沾上。
黑衣人不死心,一声沉叱,第三刀光临对方的顶门,刀光疾落。
蒙面人像滑溜的蛇,一扭两扭反而贴近了黑衣人的右侧,右手一伸,搭住了黑衣人握刀的右手腕脉,一声轻笑,手一旋一振一掀。
砰一声大震,黑衣人前空翻背部着地,被掼得骨松肉弛,晕头转向不知人间何世。
这是少林绝学迷踪三十六手的一招,鬼神莫测威力奇大,如果加上一分劲,必定毁了手臂掼裂内腑。
黑衣人武功不差,居然支撑得住,并未昏厥,滚转身子便待跃起。
可是,已经晚了一步,蒙面人一脚踏住他握刀的手腕,一手扣住了他的咽喉,五指像大铁钩般扣住气管,冷笑道:“要想咽喉碎裂,你就挣扎好了。”
黑衣人完全崩溃了,首先松手丢掉刀,如果想逞强挣扎,气管必定被扣断裂送掉老命。
蒙面人略松一成劲,问道:“阁下,你肯合作吗?”
黑衣人痛得冷汗直冒,但口气仍然强硬,咬牙道:“要命,你拿去;要口供,没有。”
蒙面人道:“你很顽强,但区区必须得到口供。”
黑衣人道:“你想怎样?”
蒙面人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区区是光明正大赤手搏刀,空手入白刃擒住你的,有权任意处置你,生死在你一念之间。”
黑衣人长叹一声道:“你要知道些什么?”
蒙面人问道:“你贵姓大名?”
黑衣人道:“在下叶克定。”
蒙面人一怔,手上又松了一分劲,讶然问道:“你不是北地大河两岸,大名鼎鼎的白道高手,人称乾坤一刀的叶克定吗?”
叶克定又是失声叹道:“罢了,叶某手中刀竟然成了废物,乾坤一刀的绰号,今后一笔勾销。”
蒙面人道:“怪事,阁下到江南来活动,而且鬼鬼祟祟,有何图谋?怎么做出掳人胁迫,武林所不齿的黑道人物行径来了?为了什么?”
叶克定苦笑道:“听口气,尊驾想必曾经到过大河两岸了?”
蒙面人道:“不错,区区曾在此地住了许久,年来方游踪江南。”
叶克定道:“半年来,北地江湖局面一片混乱,不论黑白皆是受到无情打击,稍具名望的人,皆被威迫利诱屈服于人下,或者亡命他乡另谋生路。叶某不才,身入牢笼脱身不得。”
蒙面人释放叶克定,站在一旁道:“叶兄,能详加说明吗?”
叶克定揉动着手臂和喉部,苦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叶某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那一天有人登门拜望,名帖的具名是南京夏琛。一开口这家伙就语惊四座,说叶某的家小已中了奇毒,如果不听他的指使,三天内全家三十六口无一幸存。”
蒙面人倒抽一口凉气,道:“好恶毒的手段,叶兄擒下他问底细了?”
叶克定叹道:“叶某怎能擒下他?他那手隔纸熔金的武功,足以令叶某肝脑涂地。就这样,叶某便到江南来了。”
蒙面人问道:“他一直带着你,在各地干一些什么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