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身材矮小,面目黧黑,身上那件衣服千钉百补,足下蹬著一对破草鞋,敢情竟是丐帮之人,看年纪大约在四旬左右。这人虽然衣服破烂,但头面双手以及身上破衣,却十分干净。双目神光奕奕,显然是丐帮中一名好手。欧剑川久闻丐帮帮主沙一足,以历代相传的一支青竹杖和一条青琐索称雄于江湖。眼前这位丐帮中人,手中虽也执著一支竹杖,但颜色黄澄澄,似非丐帮相传之宝。再看他腰间系著的腰带,颜色乌黑,虽然看得出这条腰带可以当作兵器使用,但决不是“青琐索”。而这人双足俱在,更不是独脚的沙一足。
欧剑川这时真是耳目并用,一方面打量来人,一方面要看手中之人是谁?另外还要观察好退路,以便闪避。
他仅须低头一瞥,便看出手上的死人,正是天罡手杨迅的得力心腹陈忠,这人武功平常,但天生一对飞毛腿,脚程甚快,是以凡是有何火急差使,总是差遣此人。
同时他已看好地势,假如外面的人进林搜索,他可以毫无声息地转到三丈以外。
刚刚看完手中之人和退路,目光投出林外,只见右边一条人影疾驰而来,欻然落在那个丐帮好手身边。
欧剑川直到此时,才微微一笑,忖道:“他早该现身了,不然我真为我的头脑耽忧呢!”
那人正是丐帮长老邓云松,他一现身,先前那个乞丐便恭身施礼,低声道:“长老,那厮行动真奇怪,委实令人莫测高深。”
邓云松向松林略一注目,道:“我们分在两面峰头监视,却不料那厮会遁入林中。哼,说不定那厮现在正在林中窥视我们哩!”他歇一下,又道:“但无论如何,此人身份已明,总是一大收获,我们可以离开了。”说罢,领著那名乞丐,向山坳外走去。
欧剑川暗中好笑,忖道:“你们怎能明白我的身份?反而你们丐帮暗助白水堡之事,已被我知道。”想著,正要出林。
蓦地停止前纵之势,想道:“邓云松说我可能在林中窥伺,却不顾而去,分明有诈。”
果然转眼间两条人影由山坳上面直扑下来,一齐纵到松林,毫不迟疑,直欺入林内。
欧剑川早已有备,疾然后退,分枝拂叶,退了三丈有余,一点声息也不曾弄出去。眼见对方两道人影,入林之后,分头搜索。身形行动迅速无声,果然是久历江湖的好手。
欧剑川念头连转,忽然冲出林去,施展脚程,直向岬外一座山峰奔去。不久已到了峰顶,居高下望,整个青松岬都收在眼中。
等了片刻,松林中跃出两人,此时相距既遥,但欧剑川目力奇佳,已看出正是丐帮那两人。当下忖道:“看来我冲出松林时,他们竟未发觉。现在再看看我想得对不对,这两人其中之一,应该到我这座山峰或者对面那座峰顶,继续监视,假如真是这样,我刚才纵然可以避过他们的搜索,但也无法逃过监视的人。如果往白水堡那边去,恐怕也有人伺伏。”
只觉邓云松和那名丐帮好手商议一下,便分头驰走,那名丐帮好手一径驰向对面那座峰头,果然是留守监视的意思。
欧剑川便不再看,心想邓云松多半会回到早先那座山神祠去,继续窥视经过的人。于是找个地方,把陈忠的尸体放下,细细检查。
陈忠背脊骨已断,料是挨了一掌,不但把脊骨击断,还把内脏震碎,是以立刻倒地而死。但这一掌如此急猛,纵然是不懂武功之士,也会察觉掌风。陈忠何故会任得对方一掌击中?疑念一生,检查全身,果然在他右小腿上,发现一支细如小指的小箭。
这支小箭通体皆是精钢打造而成,连箭末风羽也是钢制,箭头特长,尖尖细细,锋利无匹。这支小箭没入小腿肉达数寸之深,只剩下两寸在外面。欧剑川折了一支树枝,当作筷子般夹著箭末,轻轻一拔。那支精钢小箭带著一团凝结住的紫血块,应手而出。
欧剑川出身少林寺这等名门大派,闲常耳濡目染,对于暗器一道,算得上是个大行家。
此时目光一瞥过那支精钢小箭,便发现箭上并没有淬过毒药。
他自个儿点点头,忖道:“昔年百步穿杨施海以箭法擅名宇内,一种用强弓发射,号曰破云。一种用手指发射,称为流光。尤其这后一种因是纯钢所制,份量极重,能够远及五十步,箭镞上还淬有奇毒,是暗器中极霸道的一种,最擅于在远处暗袭。适才我还以为此箭有毒,谁知竟然没有。陈忠必定是由松林秘径疾驰之时,因脚程极快,施海怕拦截不住,是以等他过去,先发流光箭把他打伤,然后追上去一掌击在他的后背,把陈忠击毙。现在暗算陈忠的人,已有了答案。那么施海这等老谋深算之人,怎能把自己惯用暗器遗留陈忠腿上?莫非其时便有其他的人现身?假如是丐帮长老邓云松之流,百步穿杨施海当然来不及取回流光箭,便须匆匆迎敌。”
他觉得一切都十分混淆,无论他如何假定,都有不合理之处。譬如以这百步穿杨施海而言,他虽然没有什么出奇的武功,但此人成名多年,光是凭数十年苦修之功,手底已称得上不弱。加上他的金弦铁胎弓和五支破云箭,确是武林中第一流高手,也无人敢说必定抵御得住。这些条件合起来,百步穿杨施海真不可能被人拦得住。
再从另一方面著想,百步穿杨施海往昔虽曾在镖行混迹,但那已是多年前的事。早在六七年前,施海已不再出现于江湖。东方乐水虽然交情广阔,但像施海这等成名人物,年岁又是逾六旬的人,如果是堂堂正正之阵,他也许肯出手相助。但这等埋伏伺敌之事,他岂肯屈就?假如不是他的话,则流光箭从何而来?他的思路转到丐帮那两名好手,不由得记起那丐帮长老邓云松忽然取出黄布的举动。
“这一著必定含有深意。”欧剑川一面把小箭抹干净,放在自己囊中,一面想道:“但那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估计那方黄布,对于那些拦截陈忠的一路人马必有极深关系?除非他断定一露出这方黄布,对方便会禁不住露出可疑形色,则他决不会这样做。”
对面峰顶那个丐帮好手,毫不放松地向下面瞭望。因此欧剑川本想冒险从松林秘径潜回白水堡附近的主意只好暂时打消。
不但如此,假如他要离开此处,回到早先碰见邓云松的神祠,或者前赴通向句容的官道,都难以避开这名丐帮好手的监视。
因此他只好平心静气地耐心等候,左右没事,便在一块岩石后面,慢慢挖个土坑,把陈忠的尸体埋起来。看看已过了午时,便纵落峰后,寻到一道山泉。
他先洗净双手,然后喝了几口,又回到峰顶一丛树阴之下,躺下来大睡一觉。
× ×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蓦然一声喝叱,把他惊醒。起身一看,已是申牌时刻。刚才喝叱之声,竟是从青松岬传来。俯首看时,只见那个监守对面峰头的丐帮好手,已经站在青松岬外面那片长满了青松的石壁之下。
在他对面三丈之处,站著一个又矮又瘦的青衣老人,似是刚刚由青松岬内转出来,便被对方拦住。
欧剑川差点儿大叫出声,原来那个青衣老人,正是新近结为异姓兄弟的天府神偷应先青。
他俊眼一眨,忙忙抓住机会,施展开脚程,宛如飞云掣电般驰下峰头,瞬息间绕到青松岬附近,躲在那片石壁的转角处。
天府神偷应先青的声音传过来,只听他带笑道:“丐帮之名响遍江南,你怎的不敢道出字号来?”
那丐帮好手冷笑道:“我先问你,你为何不答?我如今再问一遍你从什么地方来?叫什么名字?”
应先青哈哈一笑,道:“既然你也不肯说,我也不必作答。咱们本来没有半点仇怨,更不是旧时相识,说这些闲话作什?”
对方微笑道:“你说得有理,但既然认为没有过节,为何不肯亮出万儿?”
应先青一生游戏风尘,名传大江南北,心中暗笑对方枉自是丐帮门下,看来功力不弱,但居然连自己这副特别的形相也认不出来,岂不可笑。
当下故意解掉戒备之色,四面一瞥,然后直向对方走去,一面道:“你要不是准备拦截我的人,那就不要紧了。”
对面那个丐帮好手见他一直迫过来,倒不知他有什么阴谋,本能地渐渐后退。
“我告诉你,后面有人在追我,想把我置诸死地,等会儿如因你拦住我啰苏而出了岔子,我可要你赔命。”
“胡说八道,谁在追你?”
应先青神色一怔,道:“你多大年纪?竟然对我这等老人家信口乱骂?”
对方被他责问得怔了一怔,应先青又道:“我提一个人,你一定认识,贵帮帮主沙一足兄可好?”
丐帮那人又怔一下,突然长笑道:“江湖上谁人不识本帮帮主的大名?我葛洪今日非斗一斗你这老狐狸不可!”手中黄竹杖一横,迎将上去。
天府神偷应先青现出惊色,举手道:“且慢,有人来了!”说时,侧耳倾听。
葛洪冷冷笑道:“我怎的听不见呢?”身形仍然欺过去,两下相距不过一丈,应先青突然大叫一声,跌倒地上,沙石四溅。葛洪横杖戒备,凝神注视侧卧地上的青衫老人,正要笑他诈得愚蠢,忽见他左胁处露出一支箭柄,箭头已深深插入胁内,不由得吃一惊,扬目回望。
但左面是插天石壁,右面松叶萧萧,哪有一丝可疑踪迹?况且以他的目力,那支利箭飞来,插在他胁下,他也断无不知之理?
天府神偷应先青这一手,连石壁角处的欧剑川也觉得太不高明,暗自摇摇头,摸出应先青所赠的飞雾弹,捏在掌心,准备必要时助他一臂之力。人也乘机转出去贴壁疾纵,晃眼间已隐在葛洪身后两丈左右处石壁上的松树之中。
葛洪举起竹杖,缓缓点下去,快要点到天府神偷胸前大穴。后面的欧剑川几乎忍不住,手中飞雾弹便要发出。
但葛洪忽然住手,低噫一声,双目凝视在天府神偷应先青的小腿上,敢情那儿金光微闪,竟是一支金针的针尾露出在腿肉之外。
葛洪恍然大悟,忖道:“原来这个老头先被这支金针射死,跌倒地上,其时砂石四溅,那个施以暗算之人,又乘机加上一箭。我耳目被砂石所惑,故此没有发现那箭。”这一想疑心尽消,拄杖俯身去瞧他腿上的金针,一时看不出是什么来历,便撕下对方一点衣襟,裹住那支金针针尾,拔将出来。
后面的欧剑川看得直要发笑,原来当那葛洪撕应先青衣襟之时,应先青左手肘不动,但手掌却又轻又快地在对方身上一扫而过。
他佩服忖道:“大哥到底神机妙算,世罕其匹,虽然露出破绽,对方仍然坠入彀中!但不知他左手动了一下,有什么深意?而且他故意露出破绽,又是什么意思?”
葛洪拔了金针在手中,细看一眼,发觉那针并非毒药暗器,不由得眉头一皱,想不通这一支小小金针,既不是插在穴道上,又不曾淬过毒药,这青衫老人何以倒地不起?而且暗算他的人,何以这忽儿工夫,仍不现身?当下忍不住挟杖向右边松林内纵过去,耳目并用地留心查看。
猛一回头,地上那个青衫老人踪迹已失,这时才恍然醒悟,怒骂一声“老狐狸”,翻身扑回原处。只见那片沙地上,清晰地写著“活捉你”三个半尺大的字。
葛洪含怒用竹杖一拨,厉声道:“老狐狸你敢出来和我大战三百合么?”话犹未毕,忽然一股浓浓的白烟,从身畔冒起来,方一发觉,那股浓烟已把他整个人裹住。
葛洪大惊,这时他已知道刚才那个青衫老人竟然就是游戏人间的天府神偷应先青,怪不得他对丐帮威名,丝毫没有忌惮。
裹身白烟并不呛人,但却把视线完全隔住。葛洪并不知这些白烟从何而来。但无论如何,他得赶紧跃开此处。当下伸手去摸腰间的玄蛇带,一面向斜右方跃开。身在空中时,左手摸到腰间,那条玄蛇带竟然不见踪影,不觉大吃一惊。但令他更惊骇的是那阵迷眼白烟,居然随著他移动。
那天府神偷应先青的“飞雾弹”,神效惊人。此时因是在葛洪身上冒起来,又密又快,故此葛洪纵开时,原地上留有一阵白烟,但因他身上仍然冒个不止,是以虽然纵出两丈之远,眼目仍然被浓密的白烟蒙住。
葛洪不知此故,以为那阵白烟笼罩方向极广,便又横跃开去。但见他身形过处,便留下一道白烟长龙。
这样四五次纵跃之后,方圆四丈以内,白烟迷蒙。天府神偷应先青从石壁上的松树中跃出来,在地上捡起一条黑色的长带。原来他适才把飞雾弹放在对方身上时,顺势还把葛洪的玄蛇带带扣摘开,葛洪一跃,腰带坠在地上。
应先青以静制动,来到原地,等候对方撞过来时,突然出手,便可把对方制住。
这四丈方圆之内的白烟沸沸腾腾,一瞬间便完全看不见人影。
天府神偷应先青智计出众,早已料定对方必定会绕了回来,撞入自己出手可及的范围之内。是以他静立不动单以感觉查察对方身形所带的风声。
蓦地声息全无,那葛洪似乎也不乱跃。应先青微微一惊,忖道:“丐帮中有这等出色的新起好手,前途不可限量。”
要知他纵横江湖,见识极广,丐帮中出名人物,他都知道,但这葛洪之名,却是首次听到,故此能够断定葛洪乃是新近出道的好手。
他在白烟中僵持了好一会,隐约听到一点异声,但一时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声息。
这位老神偷微觉骇然,极快地忖道:“莫非那厮站定之后,居然发觉我所施的手脚,把身上那枚飞雾弹弄掉,然后蹑足走出烟雾圈外,若是如此,我自家站在烟中?岂不笑话?”
念头一掠而过,他也采取行动,蹑足向松林那边轻轻走去,走了两丈许,眼前渐可瞧见景物,忙忙一跃而出,回头看时,那一大片飞烟白雾中,兀自笼罩当地,竟无一点可疑之象。
他一时查不出那葛洪是否还站立在烟雾中,便耐心等待,过了好一会,烟雾中依然毫无动静。
那葛洪如果还在其中,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一定忍不住试行走出浓烟区域。他即以锐利的目光开始向别处搜索。
忽见对面石壁松树间缭绕著一缕白烟,应先青冷冷一笑,纵入雾中。
欻忽间他已从烟雾区域离那处石壁最近的地方纵出来,一下子落在石壁前,冷冷道:“葛洪,你的腰带还在老夫手中哩!可是因此而躲起来么?”
石壁上的松树蓦然一阵乱颤,风声响处,一道黄光向他疾射而至。
应先青伸手一绰,入眼已知乃是葛洪手中的竹杖,方自惊疑,松树中发出响亮的笑声,回荡于山谷之间。
天府神偷应先青觉得那笑声好熟,眉头一皱,左手探入囊中。却见树木摇震,一条人影飞出来,落地现身,笑道:“大哥,你的法宝别使出来。”
应先青喜上眉梢,呵呵笑道:“贤弟你把老哥哥耍苦啦,你怎的变易了容颜。”
这个现身的人,正是自称隐侠冰魂秀士的欧剑川,他的胁下还挟著一个人,此时欠身行礼道:“大哥不会怪我吧,小弟见你把这个狂妄的家伙戏弄得团团转,心想忝为结盟兄弟,若不露上一手,岂不折了大哥的威名?故此看准地方,摸入去把这厮的穴道点住。”
两人相对哈哈大笑,欧剑川又道:“这厮已被我点住昏穴,耳目失效,我们畅谈也不妨事。”
应先青道:“这厮武功不弱,贤弟出手成功,足见贤弟一身武功,已入化境!”
“大哥之言过于夸奖小弟,不过你的话倒使我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此地不宜久留,因为这厮不止一人,还有丐帮长老邓云松,现下虽然不在,但万一掩来时,这段深仇大恨可真解不开了!”
两人便走出岬外,天府神偷应先青左顾右盼,凭他专家的眼光,选了路上一座山峰的峰腰,两人席地而坐。
欧剑川道:“大哥真行,这里能够遥望到前左右三方,附近隐蔽之处又多,随时可以隐匿身形。邓云松纵然听见我们的声音,决无法见到我们的身形。哦,对了,刚才我要说的奇怪之事,便是我走入飞雾白烟范围内时,行动甚缓,因怕身形带起风声,被对方发觉。无意中睁眼一看,居然看得见烟雾中的人影,尤其在五尺以内,更加清晰。小弟刚才想起来,莫非大哥你的飞雾弹配制时日太久,是以灵效已失去不少?”
天府神偷应先青诧道:“不会呀,适才我在烟雾中,也是睁大眼睛,却不曾发觉我的防身至宝失去效力。”说时,凝目寻思。
欧剑川指指地上闭目仰卧的丐帮好手葛洪,笑道:“那时我瞧见这厮闭著眼睛,横杖护身,情景十分可笑。当下悄悄移过去,慢慢伸手点在他的穴道上。到他发觉之时,人也立刻昏迷,他一定以为是被你所擒哩!”
天府神偷应先青一跃而起,放声大笑道:“恭喜贤弟,你的造化真大!”
欧剑川愕然望著他,应先青便继续道:“那天眼秀士狄梦松昔年不但武功凌盖寰宇,还有他的那双碧眼,能够透视云雾。你得他传授功力,武功固然大为精进,现在连眼力也异于常人,必定是这个缘故,老哥哥再也不会猜错。”
“那敢情好!”欧剑川道:“但如果也变成一对碧眼,大哥你的易容丹也不管用啦!”
天府神偷应先青定睛注视他的眼珠,然后道:“不会吧!你看上去似乎没有转变颜色的迹象呢!”
冰魂秀士欧剑川嗫嚅一下,道:“大哥,你的易容丹还可以送两粒给小弟用用么?”
“当然可以。”应先青爽快地应道,一面从囊中取出三颗用蜡固封住的丹丸,递给他道:“索性多给你一颗,免得要用时拿不出来!贤弟,咱们相交时日虽短,但交情不比泛泛,你几时需要,随便开口好了,或者托人来取也可以。”
欧剑川称谢收下,两人便谈起别后情形。应先青把昨夜往探温柔乡之事说了出来,欧剑川一听彭真早已不在温柔乡,不由得大大失望,道:“这一回小弟多月来混在白水堡的苦心都白费啦,这根线索一断,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证明是白水堡干的呢?”
天府神偷应先青也点点头道:“不错,假如真是白水堡布置好,而由彭真独力去干,则此人一死,线索便断,目下你只好趁早从白水堡中抽身,脱离此堡。”
欧剑川轻轻喟叹一声,道:“大哥你不是不知,我如果脱离了白水堡之后,还能够和璇姐姐见面么?”
应先青笑道:“贤弟,你已在情海中没顶,故此想不出办法来。其实还不容易?凭你身为江南武林名家之后,又是当今少林寺老方丈心印大师的关门徒弟,若然正正式式央媒到白水堡中求亲,天罡手杨迅还能不满意这头亲事么?”
欧剑川嘴巴一张,正想说话。应先青摆摆手,道:“你先听我说。当然事情不能想得一厢情愿,杨迅可能不肯攀这头亲事,甚且以你曾经在白水堡卧底,分明有对他不利之心作为推托的口实。但贤弟啊,这叫做先礼后兵,你一面向杨迅进行,一面也得向他女儿下功夫。假如天罡手杨迅峻拒了此事,你便鼓励璇姑娘和你私奔!天地这么阔大,何处不可容身?”
天府神偷应先青这一番话,直把欧剑川听得目瞪口呆,痴痴而想。
歇了片刻,他颓然道:“不行,璇姐姐最是孝顺,她父亲也对她极好,她岂忍背叛父亲?”
应先青呵呵一笑,道:“贤弟,不怕她肯不肯,怕只怕你放不开手去做。你老哥哥虽然一世练的童子功,从不想及男女情爱之事。但老哥哥可不是草木,也懂得情之伟大,依老哥哥的看法,除非不是有情,如果已经情根深种,必须有视锦绣河山如同粪土的胸襟,宁为那意中人而牺牲一切。”
欧剑川肃然道:“大哥教训得极是,小弟正是没有这种胸襟。”
应先青何等世故,见他面上为难痛苦的神色,便明白这位老弟,一生循规蹈矩,男女之间,固然要发乎情,止乎礼,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不敢去动杨小璇。暗想心印大师乃是当世高僧,他父亲欧元平也是武林有名人物,为人十分正派,对于儿子、徒弟恋上白水堡堡主爱女之事,不用说也会反对。单单这两人反对,欧剑川便绝对无法成功,何况还有一个杨迅!
他为难地叹口气,道:“贤弟,你当然也有你的苦衷,以你这等心性人品,决不肯背弃父师,是以我本来还有一个法子,但对你却毫无用处!”
欧剑川忙道:“大哥,不管有用没用,你说出来听听,行么?”
“那又有何不可,我本想告诉你,纵然璇姑娘不肯背父私奔,但如果她当真对你有情,老哥哥我别的不敢夸口,但把她偷出来给你,这一点却绝对办得到。就算天罡手杨迅百计防卫,老哥哥用尽一身技艺和法宝,定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把她偷出白水堡,送入你怀抱中,等到生米煮成熟饭时,你们两家的家长再凶,也拗不过这已成的事实。”
欧剑川剑眉紧锁,不假思索地道:“小弟的确不敢如此大胆妄为。”他抬头看看盟兄的面色,忙忙又道:“大哥,你不会以为小弟的爱情是假的吧?”
应先青微笑拍拍他的肩膀,道:“我不会那么想,贤弟你是至情至性之人,做事一定要各方面顾到,否则宁愿自家痛苦一辈子。”
欧剑川长叹一声,道:“大哥真是我的知己。”
“你这种想法自然有某种限度的道理,但愚兄一向无羁无束,总觉得这样不免太迂腐些。”
欧剑川低头无话,不时搓掌拗指,流露出一付心事重重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应先青自从和这个义弟结盟之后,对他一直盘郁著一种疼爱之情,他本身没有一个亲人,年纪也相当老了,是以有时又把欧剑川当作儿子看待。这刻见他痛苦之状,心中大是不忍,便也低头凝思,过了好一会,才道:“贤弟,你包揽在身的事情,无一不是极大的麻烦,试想异日你履行狄老前辈的诺言时,所得罪的全是当今武林的正派名家,那时节恐怕你师父和令尊都不会谅解你。但如事先和他们磋商,更加办不通,他们一定不肯让你向那些人动手。”
欧剑川道:“是啊,这也是一桩极伤脑筋之事!”他的话戛然而止,原来这时那天府神偷应先青正俯首凝思,露出十分郑重的样子!
等了片刻,应先青仰天打个哈哈,道:“我忽然得到一个古怪的主意,但此刻尚未周密地想妥。但可以告诉你的,便是我这主意如果细细推敲过,完全没有毛病的话,你所有的困难都可以解决。呵呵,可惜我这主意不能事先告诉你。”
冰魂秀士欧剑川道:“大哥,你莫作弄我,透露一点点可以么?”
“不行!”他断然拒绝了,又道:“你知道了反而无益,何况我还未想得透彻呢!现在我们讨论一下目前之事,这家伙为何要拦截我去路?”
“他们丐帮已被白水堡罗致了。”欧剑川道:“因此你从那条秘径出来,却不是白水堡的人,他自然要拦住你。”
“哦,杨迅真有两下子,连丐帮也能网罗旗下,为他效力,真不简单。”他以为欧剑川的话是内幕消息,故而深信不疑,殊不知欧剑川也是猜测之词。
欧剑川当下又把自己如何入安里村和武当派的名手子母金环陆玑闹过一场事,之后在山神祠碰见邓云松,他如何取出黄布来讹吓自己,刚才又曾现身。最后他道:“邓云松昨晚替我架梁,其后君山二友中的天风剑辛石帆又为他出头,奇怪的是那圣手老农邵康手中不知拿著什么东西,使得辛石帆看了一眼,便收剑走开。”
应先青想了一会,才道:“这样说来,那端木公子必是个大有来头的人,连天风剑辛石帆那等名望的剑客,也惹不起他……一点也不错,试想端木公子手下四个大将,一身武功不但高强深奥,而且路子极杂,每个人的师承都不相同。身为主人的端木公子,自然大有来头,方能驾驭这四个凶毒成性的手下。”
他歇一下,含有深意地望欧剑川一眼,然后沉重地道:“贤弟,你想赠给杨小璇的星郎琴一定靠不住,多半会被端木公子取走。其次天罡手杨迅纵然是百世罕见的黑道枭雄,足可以领导天下,成为黑道盟主,但对于这个端木公子,他恐怕也惹不起。璇姑娘极可能会被他夺去呢!”
欧剑川虎吼一声,道:“端木公子再大的来头,我也不卖他的帐!”说到这里,豪气忽消,忖道:“但杨迅高兴把女儿许配给他的话,我有什么办法?”
天府神偷看透他的心意,微喟一声,然后道:“贤弟,天快黑了,我这就回到白水堡去,你想在什么地方和璇姑娘见面,我替你转告一声。其次这个丐帮之人,就留给你处理好了,反正狄老前辈的诺言,有丐帮的一份,你不妨借此机会,设法和他约定时日,在黄山莲花峰见面,届时再和他赌约,以坟上叩头为赌注。还有那面星郎琴是不是还要放在堡门?”
欧剑川道:“大哥,你看怎样办?小弟头昏脑胀,已无法好好思索。”
应先青悯然地看他一眼,道:“为了尽速解决璇姑娘之事,那面古琴还是按原定计划,放在堡门。你即速通知金陵镖局,说是线索已断,准备放弃。最后于你们会面之处,老哥哥可不便出主意了。”
欧剑川道:“本来堡后群山之内,乃是约会最佳地点,可惜又有雪人,太过危险。”
应先青道:“本来真不该涉险,但一来没有更好的地方,二来你的武功今非昔比,身上又有我的飞雾弹,三来璇姑娘的师父赠她一支龙魂短剑,一枚虎魄古钱,据说雪人的左臂也曾被那虎魄古钱所伤。有这两件宝贝护身,大概不怕什么雪人了。”
“那么就烦大哥转告,今晚二更正,小弟在堡后的古梅谷等她,请她不可过早,也不可迟到!”
天府神偷应先青道:“目下一别,我也许有些别的事要赶著办,故此不一定短期内能够再见到你。我们结盟一场,我这个老哥哥必定尽我之力,为你安排一下,如今先告诉你,便是日后关于璇姑娘和那五派坟头叩首这两件事,你可放手去做!”
“放手去做?”欧剑川问道:“大哥此言有什么玄机?小弟真听不懂。”
天府神偷应先青十分严肃地道:“就是放手去做,不必顾虑到家庭及师门的看法,我自会在这方面为你妥善安排。”
欧剑川喜道:“小弟单单担心家父和家师会不谅解,如果大哥肯替小弟安排,担承一切,小弟便无后顾之忧了。”
应先青道:“那么我先走一步,你必须早到一步,以免那雪人出现。”
两人分手,欧剑川等应先青走得不见踪影之后,这才把那丐帮新出江湖的好手葛洪的穴道解开。
葛洪睁开眼睛,凝视欧剑川片刻,才道:“朋友,你贵姓大名?可曾见到那天府神偷应先青?”
欧剑川哑声而笑,道:“我是冰魂秀士欧剑川,适才见你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敢和天府神偷应先青胡缠,是以乘烟雾迷蒙,把你穴道点住,隐身石壁松树之中,应先青狐疑了一阵,居然走开。”
葛洪暗中已运气调元,对方话一说完,便站起身,冷冷道:“今晨方始听闻冰魂秀士在江汉之间,力挫红船主人手下两名大将,今日承蒙秀士出手,这点穴之恩,日后自会报答。”
欧剑川笑一下,道:“你不须生气,我们先定下一个日期和时间,再碰碰面如何?”
葛洪心中忿怒之极,对方分明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内,但他目下奉本帮长老之命,看守此地,如见有任何人出现,拦阻不住,便需立即驰报。他们丐帮帮规极严,是以不敢先料理个人恩怨,误了长老之命。当下道:“秀士之言正合我心,何时何地能够再领教一番,就请秀士示下!”
欧剑川道:“明年端午,在黄山莲花峰顶见面如何?”
眼见对方点头,便立刻继续道:“既然约会之期已定,目下我们仍是朋友,对不对?”
葛洪想不透对方言中含意,随口道:“不错。”
欧剑川大笑道:“这才不枉我拼著得罪应先青而把你救出险地之举。不瞒你说,早先我见到贵帮长老邓云松,他没头没脑地告诉我一些话,又取出一块黄布,上染血迹,敢问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了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才到这青松岬来!”
葛洪道:“你既坦白下问,我不妨告诉你。今日早晨我和师叔经过这里,忽见山坳处一个人坐著不动。过去一看,敢情已死去个把时辰。这人面目陌生,不知是何道路。双手指均被利剑削断,在他面前的地上有块黄色布袱,沾染好些血迹。我们细查此人何故致死,敢情他先是中了一种极为霸道的暗器‘红焰砂’,然后又被铁棒之类的兵器,打破了后脑袋。但此人仍然紧持手中之物,跌坐在山坳角落,被那暗算他的人用利剑削断他的手指,把手中之物取去,因为黄布上已沾了血迹,故此没有拿走。”
欧剑川边听边想,这时忍不住插口道:“那个夺他手上物件的人,何须如此匆忙,连尸体也不移走?”
葛洪道:“这一点正要问你,午间你隐没的松林中,我们早上竟没有进去搜查,但后来你闪入林中之后,我们进去一搜,却发现林内似乎有动过手的痕迹。直到其时,我们才知道该处生似一条栈道!”
欧剑川微微一怔,道:“如此说来,你们丐帮没有被天罡手杨迅罗致过去?”
葛洪想不到他有此一问,冷笑道:“杨迅配么?”
欧剑川扶头凝思,半晌才道:“红焰砂是白水堡五路管领之一的东路管领赤猊狻林刚的成名暗器,因此这个被害的人乃是白水堡的对头,已无疑义。”
葛洪道:“冰魂秀士,你不会是杨迅的爪牙吧?”
欧剑川含糊地笑一下,道:“现在我可要走了,见到邓长老,请代致意。如果邓长老有兴致,明年端午之约,不妨同来。”
葛洪沉声道:“我葛洪之事,自会了断,不须倚仗长老欺你。”
欧剑川见他口气不小,微微一笑,道:“那随便你,明年再见!”双足一顿,身形破空而起,一纵三丈有余,宛如星驰云飞般纵下峰去。
葛洪心中大惊,忙忙也奔下峰去,找到邓云松,便说出这段事的经过,邓云松听说那黄面汉子竟是今日方始听到传闻的冰魂秀士欧剑川,也自惊心。
葛洪道:“弟子来时,恩师本说弟子武功尚未足以在武林中出人头地,但弟子坚请要跟随长老增长阅历,恩师卒于准许。但弟子如今却颇后悔,决意立即回去苦练师门绝学,长老意下如何?”
邓云松点头道:“沙帮主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你如真肯虔心苦学,沙帮主准备传你衣钵真传。本长老断无阻你发奋之理,你可以随时动身。”
葛洪拜别过邓长老,连夜动身回去,再跟从丐帮帮主沙一足苦练武功。
× × ×
这天晚上二更未到,杨小璇已悄悄溜出堡外。以往她每次离堡,不论如何秘密,仍为杨迅所知。但这一次她得到天府神偷应先青先行安排,指点出堡之法,天罡手杨迅竟毫不知情。
杨迅因不少武林高手赶来此间,加上红船主人端木公子来头似乎极大,自从昨日来堡之后,竟一直不走,停留在附近。而他手下另两员大将又已于午间赶到,力量大增。他无法估料端木公子的用意,因此十分不安。
晚上他真睡不著,耳听二更打过,忽然起身到处巡视,最后走向三楼杨小璇的房间。
这时杨小璇已在堡后的古梅谷中,和王坤会面。疏影横斜下的一块山石上,这对情侣相偎而坐,款款低谈。别后多少相思,一直忍到现在才能倾诉,两人心中都有千言万语,但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但一旦开始谈起来,两人都说个不完,王坤听杨小璇重说一遍当日遇到雪人详情,当她说到胸前衣服皆裂,险被雪人加以强暴淫辱,不由得怒火熊熊,眼眦欲裂。关于这一点,杨小璇当然不好意思对应先青说,是以王坤以前没听应先青说过。
她又把那柄短剑和古钱取出来给王坤观看,这两件古代仙人所遗之宝,形式古雅,色作墨绿,入手极为沉重。王坤赞不绝口,尤其那支龙魂短剑在挥动之间,剑尖射出寻尺光华,这道光华宛如有形之物,无坚不摧。
“璇姐姐你已得了两宝,再加上我得到的那面星郎琴,可以合称三宝了!你可听过昔年武林第一美人冷云仙子沈寒的名字么?那面星郎琴便是她的遗物。”当下他将冷云仙子沈寒的传说告诉杨小璇,并且也将天眼秀士狄梦松对她一番痴恋,与及其后力战五派掌门,终于败在昆仑一代高僧玉罗汉伏陀和尚手下之事说出来。
杨小璇听得时而缠绵感叹,时而感慨激昂。她想像到往昔的异人奇士,洒脱地纵横天下,而风华绝代的沈寒,却幽独地鸣琴于千山群壑之巅,与俗者相违。但年华如水,百十年恍如一梦,这些人都终于长埋于黄土之中。
她幽幽叹息一声,道:“但愿我们会有一个好的结局,可是我真不敢想。”
欧剑川(王坤)忖道:“她的话已将入正题,目下我必须决定如何处理……欧剑川啊,你应该像个大丈夫一般担承起一切!”
他用健壮有力的臂膀拥住杨小璇,道:“璇姐姐,我这趟到四川峨嵋去了一遭,增长了不少见识,而且最要紧的一点,便是那天眼秀士狄梦松老前辈,曾把他的一身古中原绝学传授于我,使我平步跻身于武林高手之列。正因此故,我才有信心为我们的前途打算!你以前曾经表示过愿意不惜抛弃一切,跟随我到天涯海角,但试想你父亲手段何等厉害,万一让他发觉,我们都死无葬身之地!”
杨小璇打个寒噤,道:“别说这些话行么?”
“不,今晚我一定要说个痛快,现在我自信有能力保护我们的安全,因此我们可以开始设法,当然最好是得到你父亲同意,假如不行的话,天地之大何愁没有我们容身之所?”
杨小璇兴奋起来,道:“我们可以去南方或北方,必要时远走塞外或者北方大漠……”
歇了片刻,双方的兴奋稍稍减退,登时各自想起自身的难处,杨小璇方面是撇舍不下老父孤零零地留在白水堡。欧剑川却想到假如他要和杨小璇私奔,他父亲和师父知道了之后,怎能够原谅他?
但他们这时都不便说出心事,默然相对。杨小璇觉得十分惭愧,她想起以前王坤对自己毫无任何表示之时,她恼恨地要他带自己远走高飞。但如今王坤已下了决心,她却惦挂起父亲,因而不能决定到时是否当真跟他走。
但这种矛盾的心事却不敢告诉王坤,她幽幽叹口气,道:“为什么我们会有这么多的阻碍?为什么我们不能像普通的人一般?”
欧剑川决意暂时忘掉前途的阴云荆棘,笑道:“你不要因此而烦恼,我们还有不少时间呢!”但他随即想起自己留在白水堡的时间无多,只要告知东方老局主说仅有的线索已断,便须离开此地。是以登时说不下去,痴痴寻思。
他们一方面因见面而无比欢忭,一方面又因这些心事而暗暗痛苦。不过无论如何,时光仍然消逝得极快,不知不觉已快到五更时分,约好了明晚二更仍在此见面之后,杨小璇便匆匆回堡。
欧剑川早已准备好食物之类,打算今天整日躲在这古梅谷中,省得出谷的话,又得糟蹋掉一粒易容丸。
杨小璇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天已大亮,忽见应先青纵入谷来。
欧剑川也自现身相见,应先青道:“我算料你大概不会离开此地,故此赶来和你谈谈。适才我等璇姑娘返堡之后,我才走开,顺手把那星郎琴放在堡门。”
老神偷精神十分矍铄,又道:“端木公子等人就在白水堡附近的一个小村落脚,只要杨迅一动那琴,声传三十里以内,他们便能够知道,而到白水堡要琴,我看定有一场好戏哩!”
他歇一下,又道:“昨晚上几乎出了纰漏,杨迅居然在半夜里巡视全堡,害得我和他大捉迷藏。他的脚程身法及头脑,都是上乘之材,我险些儿没露出马脚。后来他巡上三楼,直把我骇一大跳,忙忙从后面翻上去,早一步躲在璇姑娘床底下。他居然走入房来,那意思要叫醒璇姑娘说话。”
欧剑川大吃一惊,道:“那不是大糟特糟了么?”
“当然很糟,我在床底动也不动,眼见他走到床前,伸手揭帐。这时我心想事情一旦败露,只好设法及早去通知你们,远走高飞。其实如是这样,你们也可以早点解决掉一件心事!可惜杨迅终于没有揭帐,低唤两声之后,见没有应声,便凑近帐上看看。”
欧剑川又惊道:“杨迅这个大行家,怎能瞒得过他?难道璇姐姐有这等本事?”
应先青微微一笑,道:“贤弟你不须捧我,当然床上的假人是老哥哥弄的手脚,璇姑娘走了之后,我已立刻替她布置好一切。杨迅看了一眼,便转身出房,我还故意弄点声息,生似床上的人在翻身。”
欧剑川大为佩服,道:“这临去的一手,小弟真想不到!啊,大哥,这如何是好?我如何报告东方老伯说,白水堡已没有任何线索,家父必召我回去。前两个月我认定那一案必是白水堡所为,故此已通知东方老伯及早布置,只等我回来后,一查出真是彭真奉师命所为,东方老伯这边你立刻发动攻势,使杨迅措手不及,连救兵也没法子搬。”
天府神偷应先青道:“你的处境的确十分为难,这样说来,最近许多武林轻易不露面目的高手,纷纷南来,其中必定有些是东方局主请来!咳,可惜彭真已死,那牡丹虽然知道一点内情,但她一个女人说的话岂能算数?我已设计救她出来,但并不中用!”
欧剑川讶道:“温柔乡不啻龙潭虎穴,大哥你以何法救那牡丹出来?她真的想重新做人么?”
“她以后的事,我管不著。但为了报答她代我保守秘密之情,我后来动动脑筋,便送她一粒易容丸,著她依我之法,缓缓改易容貌。等到她容貌越变越丑,杨迅必定放她走路!当然这件事相当冒险,杨迅可能为了温柔乡的秘密,而把她杀死灭口,这可要看她的运气了!”
欧剑川轻喟道:“许多人都为命运捉弄,一点都不由自主,像她也是这等可怜之人……”说到这里,蓦地想起自己,景况也差不多,不觉嘿然不语。
应先青道:“贤弟何须叹息造化弄人,古今有谁能逃出命运的支配?老哥哥倒有一件事颇觉遗憾,便是前日打开杨迅的秘密藏宝箱,查阅白水堡建筑蓝图时,看见其中无数名贵珠宝,那时我认为既然璇姑娘指点我此箱所在,不好意思顺手牵羊,如今一想,其实真该把其中一两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取走。”
欧剑川微笑道:“大哥你既有神偷的外号,不如你专去偷那些雄霸黑道的首脑们的宝贝。唉,大哥,你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天府神偷应先青哈哈一笑,尖尖细细的脑瓜子摇个不停,道:“贤弟你素来沉稳,这一回真把老哥哥骇了一惊,你究竟发现什么?”
欧剑川道:“大哥你刚才说到什么藏宝箱,小弟因而触想到最后一个办法,便是请你再去查一查,金陵镖局被劫的乃是一件极贵重的宝物。假如在杨迅藏宝箱中发现,他还能狡辩么?”
应先青道:“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现在你告诉我金陵镖局失了什么,我不必再去查,也能记得。”
“是一只一尺二寸高的白鹤,用最佳羊脂白玉雕成,玉质之佳和雕工之精,并称双绝!”
天府神偷应先青露出兴奋之色,道:“是不是用一个上窄下阔,高达尺半的檀木箱装住?”
欧剑川跳起来,道:“对了,大哥你已见过那木箱?”
“就在杨迅的藏宝箱内,我虽知道内中必有极为宝贵之物,但其时无暇开箱观看。你这么一提,准就是那只一尺二寸高的玉鹤了!等我再去瞧瞧,便能确定!”
欧剑川匆匆起身,道:“这一次白水堡再也逃不了覆亡的恶运,我这就去通消息与东方老伯,请他邀约江南同道,大兴问罪之师!”
应先青道:“早点通知也好,免得杨迅疑心一动,早一步搬请救兵!我这就潜入堡中,为了慎重起见,我也易了容貌,以免出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