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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枯燥乏味的七八天之后,薛陵也不禁心烦起来,因为这种日子实在十分难捱。 这一天晌午时分,太阳把屋瓦晒得烫热,因此,在天花板和屋瓦这一截空间,既闷又热。换了平常之人,定然忍受不住。 薛陵虽然一身上乘武功,能寒暑不侵。可是如此闷热到底十分难过,因此,心下更感烦躁不宁,暗自盘算着不如到下面坐坐,免去闷热之苦。 这数日以来,他已晓得这间贮物室罕得有人进入,因此,他即使一直藏身下面的房间内亦不要紧。 当他伸手去揭天花板之际,心中陡然一动,突然停止,忖道:“我向来是沉稳忍耐性子的人,为何目下处身这等激烈的局势之中,反而沉不住气?须知眼下正是胜败存亡的要紧关头,朱公明定必发动全力搜捕我的下落,为了万全起见,我还是忍耐下去的好。” 这么一想,心意立变,不但打消了下去凉快一下之心,甚至盘膝危坐,调慑心神,不慌不忙地运起内功。 这一坐足足坐了一个时辰之久,在这一段时间之内,他并非进入无我的境界,而是全心全意参详一些武功上的奥秘要旨。 他修习的内功家数,毫不艰涩深奥,以前他一学就会,但进度却不够快。此是这一门上乘内功的缺点,不关学者的天资。若然不是欧阳老人赠他功力,绝无今日的成就。 他一直在参详这个问题,若论内功之增进,任何家派皆须逐步攀登,决无一蹴可几之理。纵使像他这般碰上了不少奇遇的人,例如师尊赠以功力,以及和齐茵两人阴阳合参,把内伤医好而又增加了不少功力。但还是需要漫长的时间,循序渐进方能达到最高境界。 假使他不是血仇在身,又被人诬陷,急于了断这宗公案。又假如没有金明池那种对手的话,他大可以从容修炼,以竟岁月之功。 然而他已不能等待,甚至须得在这等栖惶奔走之际,设法晋修,务求精进。这真是一个似乎无法解决的难题,因此,他曾经想起了“金浮图”,这一座宝塔内的武功,深不可测,他或者可以在其中找出一条终南快捷方式吧? 这个问题虽然无法解决,可是他的心意已经平复,不再浮躁烦乱。他静静地坐着,几乎可以感觉得出时间的移动。 在这种迷离飘渺的境界中,他隐隐感觉到并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可想,只须自己找出解决的枢纽,马上就可以更上一层楼,当真成为一流高手了。 他在这种恍恍惚惚,似悟非悟的情况中渡过了一昼夜之久,心中既不痛苦烦躁,亦不快乐或是特别平静。他有意无意地保持这种情况,希望在某一刹那间,灵光大放,照耀出内在的宇宙,让他瞧出应走的道路。 不知不觉又是中午时分,他半瞑着双眼,仍然保持着恍惚迷离的心境。突然间一阵步声引起他的注意,这阵步声在院门外开始,一步步向这院落走来。 他一听而知这阵步声乃是出自一个年纪老迈,不懂武功之人的足下。引起他注意的并非这阵步声本身,而是步声迫近的时间问题。 步声越近,时间就越短,此是一定不移之理。平常之际,他全然不会理会这个问题,然而这刻他却发觉“时间”和“空间”竟是有如此神奇奥妙的关系,竟是如此的不可分割。他顿时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他只要能超越“时间和空间”的话,便等如立于不败之地,任何强大的敌人都不能击败他。 步声到了房门处便停住,薛陵微微一笑,忖道:“原来终南快捷方式在此,怪不得我自从感觉出时间在我身边经过之时开始,便好像感触了灵机,一直保持着恍惚的心境,设法捕捉这个灵机。” 房门“咿呀”一声,步声已踏入房内。薛陵毫不在意,继续参详那上乘武功的奥旨玄机。 过了片刻,底下的人传来喃喃自语之声。口音相当老迈,但略有惊慌之意。 薛陵留神一听,那苍老的声音道:“他们已查过左邻右舍,把人家的屋子都给翻转过来,想不到现在轮到本府。咱们老太爷竟也答应让人家入宅搜查,真是天大的怪事……” 这几句喃喃自语,送入薛陵耳中,宛如一个焦雷,顿时晓得情势不妙。当然,这位老人家并非真的喃喃自语,分明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他迅即俯身伸手揭开天花板,但见一个老人家正在架上取物。 薛陵低低道:“老人家你可是老福?” 老家人身躯一震,抬头道:“小的正是老福,大爷你快点走吧,小的刚刚听书房的人说,老太爷已答应一些人搜查全宅。” 薛陵道:“谢谢你啦!但我相信那些恶人们已在本宅四下都派得有人守伺,很难溜走,还是在此处躲藏更妥。” 周老福惊道:“不行,听说左邻侯家和右邻的王家有些房间屋瓦也给掀了,找出来不知多少死猫死老鼠的,这边地方更加不妥当呢!” 这老人家到底年岁较长,见识甚多,所以打听消息之时,留心及那些人搜查的情形,以此得知他们决不会放过天花板上的空隙。 薛陵颔首道:“若然如此,我还得收拾一下,免得留下任何痕迹才行……”说时,迅快动手,消灭一切可能使敌人起疑的痕迹。 周老福问道:“大爷你有什么打算呢?” 薛陵坦然道:“我离开这儿就是了,本来我不怕他们,不过这中间还有一些别的关系牵扯不清,所以暂时得躲一躲。” 周老福道:“这么说,你还是不要被他们发现才好,唉!老太爷居然答应让人家搜屋,真是奇怪不过,这是知府老爷亲自来向老太爷提这件事,本来知府老爷十分敬畏老太爷,这一回不知是怎么搅的?” 薛陵道:“此事不足为奇,对方权势极大,连皇亲国戚也不敢违抗他们呢!” 他已收拾好,飘身下地,老家人定睛一瞧,道:“大爷的相貌一瞧而知不是坏人,唉!这年头好人做不得,像舅老爷这种坏胚子,忽然也抖起来了,大摇大摆的跟知府老爷去见老太爷,平时他连院门也不敢靠近。” 薛陵道:“那厮已勾搭上我的对头们无疑,老人家你走吧,别沾惹上我的事,否则问题就大了。” 周老福呆呆地瞧着他,口中道:“大爷你怎生离开这儿呢?” 薛陵道:“我自然有办法,您老不用担心。”他也感到对方神情有点奇怪,当下又问道:“你瞧什么?” 周老福道:“大爷你的声音和神情,使小的记起一个人,他也是大大的好人,而且使人十分敬佩。” 薛陵笑一笑道:“世上形貌相似之人甚多,何足为怪?” 周老福道:“不,你们太像了,那时候他才是三十岁光景,长得跟你一样的英俊。小的还记得他跟我们老太爷一道上京之时,许多女孩子都看上了他,常常有半夜里跑到他房间的事。但他决不沾惹,虽说他的夫人美丽无比,使他对别的女人瞧不上眼,但这与他的人品也大有关系。” 薛陵肃然起敬,道:“这人是谁?将来有机会的话,我非拜见领教不可。” 周老福摇摇头,道:“你见不到他了,他已经过世很久。直到现在,老太爷一想念起这位老友,还不禁唏嘘叹息,你大概不晓得,老太爷本已当了内阁大学士,便因为这个老友之故,心灰意冷,不数年便告老致仕。” 薛陵身躯一震,道:“贵府老太爷名讳可是彦修么?” 周老福道:“不错,他早就天下知名,虽然已告老还乡达七八年之久,但门生故旧遍天下,天下知道他的人还是不少。” 薛陵沉吟一下,道:“你刚才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曾任正二品的左都御史薛爽?” 周老福讶道:“你怎生晓得?” 薛陵长叹一声,道:“那便是先父,先父遭难之时,虽然我还年幼,但仍然晓得先父最要好的几位朋友,其中一位就是彦修世伯了。” 周老福哎一声,道:“错不了,你一定就是薛公子,简直跟薛老爷年轻时一模一样,小的带你去见老太爷,他一定会轰走那批人。” 薛陵面色阴沉的像极坏的天气一般,道:“假如你把这消息泄漏给老太爷晓得,周家也将像我家一般,遭遇到灭门大祸!” 他口气之中,自有一股威严,使老家人不敢不信。他接着又道:“对方就是昔年害我全家的人,势力之大,连老太爷昔年在朝廷上也斗不过他,更别说现在已经告老在家,全无实力可言了。唉!我千不该万不该拣中老世伯的地方藏匿,无怪朱公明定要搜查全宅了。” 周老福一听此事非同小可,骇得面色发白,四肢冰凉,不知如何是好。 薛陵极力冷静下来,忖道:“现在我不能单为个人着想了,只要留下一点痕迹,让朱公明他们查出我确曾在此躲匿过。他们定要以为这是老伯知情收留,因此,他们将要以最毒辣手段陷害老伯全家。假如演变到这等地步,我即使把朱公明碎尸万段,亦不能补偿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