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龙蟠虎踞,蜿蜒高耸在万山丛中,重嶂峭壁,深谷迂回,气势极为雄伟。 明月高悬,银河星淡,夜空中飘浮着朵朵轻云,凉风习习,日间暑热尽散。 连升客栈门前檐下悬着一双油纸灯笼在风中来回摇动,使黯淡的红光闪闪不定。店伙正坐在门侧板凳上抱臂低首打瞌睡。街上人迹寥落,一片静谧。 一切都是乐扬与平儿初来时的样子,只是季节不同,少了狂风怒号,飞雪漫天的情景罢了。 这时一条疾如闪电的身影落在店伙面前,似落叶般悄无声息。店伙仍在打他的瞌睡。 那人伸手向店伙肩上一拍,道:“喂,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店伙惊得跳了起来,睁着惺松睡眼,道:“你这人是怎么搞的,扰了人的好觉……” 当他看清面前立定一个面色冰冷的老者,两道慑人寒光逼视着自己,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忙改口赔笑道:“你老人家可是要住店么?有!有!有!” 那老者道:“我正要住店,不过要向你打听:可有一道一俗,各背一剑的两个人现住店内?” 店伙闻言神色大变,目光狡黠地笑道:“但不知您老问的是谁?敝栈每年进出武林人物不少,恕小的不能一一记忆。” 老者冷哼一声道:“这两人一名肖七,一名东阳真人,是在下故友旧交!” 店伙抚掌笑道:“您老说的是肖老爷子及东阳真人么? 可惜他俩日落以前就离此入关,此行返期少说也须半年。” 老者不禁愣住,良久方才道:“他们与你说了半年才可返回么?” 店伙堆着笑脸道:“小的岂有这大面子,店内尚有一人留下养伤,是他对小的说的啊!” “你带我去见他!”老者声色俱沉。 店伙慑于老者神威,诺诺连声,三步并作两步跨入店内。老者随后而入。 走入一座独院,院中花木扶疏,清香袭人,檐内一连三间住房,当中一间门房虚掩,灯光闪烁,显得阴森凄凉。 店伙推门而入,剔亮油灯,老者伫立门外,只听一声嘶哑的问:“什么事?” 又闻店伙道;“有位客人说要求见肖老爷子,他说是肖老爷子知友,叫小的领他来见您老,不过是问问肖老爷子行踪,并无什么重大的事,不然小的也不敢……” 话音未落,老人一闪而入,只见榻上躺着一位乱发蓬松,眼神黯淡的六旬左右老头子,不禁出声:“原来竟是……” 老人见他眼神优急,转向店伙道:“你出去吧,这位也是熟人。” 店伙笑道:“原来两位是相识的,这可放心啦,小的就去端茶来。”急急向门外边走了出去。 老人五指迅如电光石火,搭向床上那人的腕脉,一把搭了个正着。 榻上那人错愕不已,双目一张,面现惊疑之色,嘶哑出声道:“你一你莫非就是苏少侠。” 老者微笑颔首,松开五指,疾向那人胸腹九处穴道各猛点了一指,道:“尚观主,你改易俗装,差点让苏某认不出啦。” 榻上那人正是那阴山全真观主索命八掌尚乐。但见尚乐被苏雨山点了九指后,口中吐出一口浓淤黑血,开口欲言。 苏雨山已取出一颗长春丹来,阻止道:“尚观主先勿说话,眼下这颗药九再说。” 尚乐伸手接过,置入嘴中咽下,气运周天后,伤势已愈,下榻大笑道:“少侠果然未死,谁说苍天无眼。” 苏雨山微笑道:“尚老师为何身遭如此重的掌伤?” 索命人掌尚乐突然压低嗓子道:“少侠此行莫非是寻觅肖七及东阳真人,向他们探询太阿剑、灵龟剑的来历么? 贫道也正为此寄身鬼影子肖七手下。此事说来话长,听贫道详告。” 此刻,店伙提着一把瓷壶进入,尚乐忙道:“店伙,快去准备酒菜,我的伤势好啦!” 店伙诺诺连声,放下茶壶出去。 原来尚乐回转阴山全真观后,半半叟已毙命云梦沼泽红旗主坛中,大患已除,从此绝迹江湖,独参黄庭,潜修武技,不问外事。 尚乐已收了一名俗家弟子,艺成之后投往镖局充任镖师。一比,其徒来至阴山拜望恩师,谈论武林之事,得知苏雨山已随玉钟岛地震陆沉而殒命,不禁慨叹一代武林奇才,天不假年,含恨而亡。后其徒离山他往不提。 今年开春三月,阴山忽频现江湖人物踪迹,他内心突有一种预兆升起,心知有故,忙离观跟往后山。 在当年半半叟巢穴中窥见半半叟旧属鬼影子肖七及东阳真人聚议,他们策划向关外一名坐地分脏盗魁邱元伸手,企图劫取邱元积累得来的百万财富。而邱元外表是一富绅,佯装乐善好施,扶弱济贫,骨子里实是一巨盗之事,却甚少人知。 尚乐发现肖七及东阳真人肩头各插着一柄形式苍古的宝剑,不禁多望了一眼。只听半半叟门下说,邱元府中蓄有不少武功卓绝的能手,鬼家子哈哈大笑,口发狂言,凭着肩头一柄灵兔剑及东阳真人大阿剑,任他武功卓绝也难抵神剑一挥。尚乐不禁忆起野鸡滩一役后,途中江瑶红与他娓娓谈起传婉、顾嫣文两女各有一柄好剑,名曰太阿、灵兔。 不言而知,传、顾两女失陷玉钟岛,二剑也随之失去,这鬼影子肖七必是玉钟岛主手下。尚乐暗想,人生知己难得,苏雨山虽下落不明,自己也该聊尽一番心意才对。于是心生一计,听明他们动手日期,J怯先行赶往邱元居处,扮成俗装,在鬼影子肖七到达之命半个时辰内,闯入邱元府中掌毙三人,指明丘元伪装良善,暗中所为尽是伤天害理之事。 邱元大怒,命手下高手围攻,非置尚乐于死地不可。 正值情势危急之际,鬼影子肖七及东阳真人适时赶到,一场血战之下,邱元仅以一身幸免,宋娄也与他们拉上交清。岂知邱元与峨嵋大有渊源,所以有玄阳谷剑劈十八武林好手之事,一时喧腾关内外,远近皆知。 尚乐为取信肖七,表现得忠心不二,卖命效力,深获鬼影子信任。 他说到此处,只听店伙脚步声传来,顿时住口。 店伙推门而人,送上七八盘精美菜肴,及大壶陈年白干儿。 等店伙走后,尚乐浅饮了一口酒,长叹一声道:“鬼影子肖七及东阳真人两个非常机智深沉,对本身来历讳莫如深。贫道与他们打成一气,由他们话风中一鳞半爪、日积月累、织纱成锦,才发现肖七及东阳真人俱是出身玉钟岛。身后主持者亦是当年玉钟岛数一数二能手,但却并非项秋居士。” 苏雨山淡淡一笑道:“看来,罗胖子也是玉钟岛出身?” 尚乐一怔,道:“怎么?少侠遇上了罗胖子?” 苏雨山露出一丝忧郁的笑容道:“不是他,在下怎能找到连升客栈?” “那么,罗胖子定必在少侠手下丧命了?” 苏雨山点点头。 尚乐撇开罗胖子不谈,道:“依贫道所测,失陷玉钟岛的诸位武林前辈,并未遇难。现正分囚在王钟岛附近两个小岛之上。” 苏雨山喟叹了一声道:“这个在下知道。既然鬼影子肖七等人已经离此,在下即需购舟渡海,到那两个小岛上救他们出来,聊赎己罪。不过在此离去之际,有几件事托付尚观主。” 尚乐恳挚答道:“如有所命,贫僧当赴汤蹈火。” 苏雨山面露感激之色,慨叹一声道:“在下五年来因困疚于心浪迹深山大泽,心灵无时不在煎熬中。最近无意在南越获讯,说是当年失陷在玉钟岛上的前辈好友并未身亡,所以在下兼程赶来。北上途中,默察武林形势,似乎蕴含着即将发生之巨变,两股逆流在暗中逐渐增涨。……” 尚乐惊诧道:“哪两股逆流呢?” 苏雨山答道:“一为峨嵋耆老牺云禅师及掌门金顶上人,为记恨在下当年擅闯千佛顶禁地盗符折辱之耻,欲在武林中兴风作浪,凡与在下交往者均是他们对头。” 尚乐听得一怔,道:“峨嵋山有不少高手与少侠论文倾仰。难道他们不极力劝阻,任栖云、金顶上人倒行逆施。 为各门派所不齿么?” 苏雨山答道:“武林中人谁敢触犯叛门之罪。还有,观主不是说过邱元与峨嵋大有渊源,是吗?如非峨嵋倒行逆施,怎么会与巨盗有所勾结呢?” 尚乐点头不语。 苏南山又道:“峨嵋一派,在某人心中尚居于次要地位,目前最重要的就是鬼影子肖七身后之人。他弃置海岛,迁入中原,必定有所图谋。相托观主者,即暗中侦探此人是何等人物,并在不露痕迹中煽惑他们与峨嵋形成水火之势,以免中原精英沦于浩劫……” 继而,他压低嗓子相托尚乐数件重要大事情。 尚乐凝耳倾听,不时颔首。 苏雨山说完,苦笑一声道:“在下此去多则半年,少则三月,必重返中原。若遇上昔年旧好,代在下致意。”话音未落,身形一闪,苏雨山便不见了。 尚乐急道:“少侠慢走,贫道还……” 说话问苏雨山已窜出室外,只见长空月明,银河云淡,凉风习习,哪里还有苏雨山身影! 尚乐深知苏雨山武功卓绝,轻功举世无双,追去也是枉然,慨叹良久,才回转室中。 湘江之滨,绿草如茵,碧水中涵,远山如黛,帆影片片,水鸥逐飞。 湘阴县里滨江有七八户茅顶村舍,除有一家门前摆几副座头,供路人歇足纳凉,兼且卖酒卖菜外,其余均是捕鱼为主,门前铺晒网具。 三、四副座头均有人坐着,都是肩挑贩夫之流,担罗摆置一旁,裤管卷在膝股之上,敞开胸膛纳凉,一足跨在凳上,手执大碗酒,狼吞虎咽地吃着。 那开店汉子三旬上下,浓眉大眼,虽是一身庄稼装束,却不象是个村民。他招呼了客人后,即背倚树干,绞抱着双臂,一双大眼珠骨碌碌地来回眺望远处。 忽地,只见他目光似乎一惊,环抱着的双臂垂了下来,腰干挺着。 由他目光望去,数十丈外现出一条身形,迅疾如电火掠过,到得临近,脚步立时放缓,只见是一形貌威武,须长及腹,身着一雪白长衫的老者。这人径向一副空座头走来,目光也不望一望汉子.移凳端坐,恰似一过路人模样。 开店汉子大步趋向老叟身前问道:“客官要用点什么?” 老叟冷冷答道:“上好的酒打上五斤,菜肴送上几盘。” 汉子称诺离去。 这时,老者用冷峻的目光缓缓扫视了四座一眼,复又低目垂首,似在思忖什么? 汉子送上酒菜,老者低声问道:“罗泰他们还未有讯息到来么?据总瓢把子说,山主为此大为焦急。罗素已逾期三日,若明日不至,总瓢把子可要亲自出马了。” 开店汉子亦低声问道:“罗泰该不要出岔子了吧?看来山主极为重视此物,罗素为人狡黠,山主为何不亲自出手,将此重任托付罗泰,殊为不智。” 老叟面目一变,沉喝道:“你敢妄肆批评山主,你有几条性命!不过你所说罗泰在途中出岔子倒极为可能,不然……” 老叟言犹未了,目光投向远处,急急立起,改口道:“罗泰来了?”遂离座往江畔行云流水般地走去。 罗泰三人疾奔如飞船走来,面上气色不佳,似重病初愈之人,眼中无神。 开店汉子迎上前去,目光一瞟老者,道:“郑坛主,一连三日相候诸位,请即前去与他见面。” 罗泰三人转向江畔。他们沿江岸奔出数百步,只见老者屹立在一株岸柳之厂,朗声笑道:“三位想是得手了,理应恭贺。” 罗泰闻言,不禁面如死灰,垂首惶惊答道:“罗某无能,到手之物竟又失去。” 老者闻言,目中寒光逼人,一声春雷般大喝道:“你不是向山主夸下海口,定能神不知鬼不觉施展神偷绝技盗来,怎么竟又失去?既然如此,你怎又胆敢返回来见总瓢把子?” 罗泰愈加惶惊答道:“坛主睿智神明,罗泰实在是失去……” 老者大喝道:“住口,老夫确知失去。若非你妄起贪念,意欲吞没广成二宝,试启宝盒,岂能被他人窥见,招致失窃之祸?” 说着,又是一声阴沉沉的冷笑,值:“你失窃之后,必生远走高飞之念,无奈发现内脏有异,为了保全性命,只得投到君山复命.” 罗泰三人听老者之言如亲眼目睹,面色更是惨变。 原来罗泰他们在象鼻山下窥见乐扬将广成二宝递回高天爽等五人手中,即行离去,高天爽急急追赶乐扬。 罗泰等共十一人,流星电掣似地抄截高天爽等人去路,乘双方狭路相逢之际,故意向五人猛撞而去,当罗泰擦过高天爽身旁时,施展空空绝技将广成二宝盗在自己怀中。 高天爽等人茫若无觉,但终因罗泰等人“横”行“霸”道,引起一场拼杀。罗泰已将广成二宝到手,本无心恋战,但又恐高天爽等事后发觉,忽思杀人灭口之意,十一人猛下杀手,欲置高天爽等人于死地。若非高天爽等人亦是武林能手,定然丧命,终因寡不敌众,负伤而去。 谁料上述这一切均被妙手昆仑秦红看在眼中。秦红并不知广成二宝之事,他听罗泰道:“循着江岸上行五里,有座荒庙可歇息一时,待天明后启程返转。”顿生疑心。 为察视究竟,秦红即抢先赶至荒庙,觅一隐蔽之处匿藏。只见罗泰等十一人进得庙来,罗泰与两人立即向其他八人施展杀手,其下手之狠,武功之高,令他心惊。 八人因毫无防备,转眼之间,陈尸荒庙之中。罗泰欣喜若狂,从怀中取出斑绿苍剥石盒,道:“二位贤弟,此物得来不费吹灰之力,若能启开宝盒,取出二宝,则天下无敌手矣。” 一人愕然道:“罗兄,莫非有将此盒吞没之意?小弟并无异见,只虑此盒井非易启。此种武林至宝,易招杀身之祸,望罗兄三恩而行。” 罗泰冷笑道:“此八人俱曾奉有监视我等之责,所以斩尽杀绝,以杜绝后患,再则天下之大,何处不可隐身?我等三人只要在悟彻二宝妙用之前,绝不现身露面。断绝江湖往来,他们怎可寻到我等隐身之处?” 另一人应道:“罗兄可有十成把握启开石盒吗?否则,我等三人作茧自缚,进退两难,终生将不得露面江湖。” 罗泰大笑道:“事在人为,似贤弟如此畏首畏尾,终其一生必无出人头地,岂不闻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之语么? 大丈夫应该轰轰烈烈而死,不可默默无闻而生。” 蓦地,一声冷笑飘来,忽觉一条淡淡身影由眼前疾掠而过,出得庙门而去。 庙内冥暗无光,瞧不清楚是何人物,罗泰不禁大惊,未曾料到庙内有人,自己所言尽被来人听去,如让其逃去,我将死无葬身之地。大喝一声,疾追而去。 天色已现出曙光,只见一老道模样的人远在十数支外疾奔如飞,罗泰三人紧紧追赶在后. 道者忽隐忽现,始终保持十数文距离,而且将一串念珠悬挂颈间,耀目欲眩。 不料罗泰一心要杀掉妙手昆仑秦红灭口不成,竟招致广成二宝之失,而且被泰红一筒毒针打中。 罗泰三人奔出十数里后,针毒渐发,虽然闭封穴道,可是那虫行蚁走,酸痛滋味实在难熬,费尽心机,觅取药物始将针毒化解,但其间发现高天爽与青城四杰搜索自己三人下落,慌不迭东逃西窜,而且发现“广成二宝”已失,罗泰不禁痛心疾首。 他们三人商议远遁蛮荒时,忽觉体内有异,真气似乎运转阻滞,每隔四个时辰必发作片刻,晕眩寒区,眩定颤止后浑身只感疲顿乏力,就象被废除一身武功模样。 罗泰已知是什么事,苦笑一声道:“如令我等只好自行投到君山了。” 另二人报之以苦笑,答道:“小弟就知君山总瓢把子不会轻易把如此重任轻易托付于罗旯,他早料到我等必生异心,看来,我等返回君山亦是死路一条。” 罗泰面色大变,道:“何以见得?” “其余八人如何向他们交差?” 罗泰不禁愣住,沉吟一阵,咬牙道:“咱们骗得几时是几时,最重要的是骗得解药到手,立即鸿飞冥冥。” 其余两人相视苦笑一声,联袂投奔洞庭湖而去。 途中非一日。三人商计已定怎么骗取君山总瓢把子信任,务使言语无破绽。 此刻,老者声色俱历,目现杀机。罗泰三人不禁面如死灰,背梁骨上冒出阵阵奇寒之感. 老者又哈哈大笑道:“还有八人怎么未归?总瓢把子早算准这八人必遭你们毒手。”说时,手掌缓缓招起。 罗泰忙道:“总瓢把子对我罗泰三人恩重如山,怎能见利忘义,恩将仇报,广成二宝实是失窃,同行八人为一老道及一少年毒手所害,坛主若不见信,我等三人亦为老道带毒暗器所中,侥幸治愈,为此耽误行程,现我等针痕仍在,请坛主验视,可证我罗泰之言不虚。” 老者目光炯炯逼视了罗泰一眼,问道:“老道及一少年,你知他们是何来历么?” 罗泰摇首道:“不知,想是我窃取高天爽怀中广成二宝时被老道窥见,途中才为他们设伏猝袭所算。” 老者目光森森,厉色道:“广成一宝被窃,你是当时知道,抑或事后发觉?” “乃是事后发现。” “你可认为广成二宝被老道取去?” “罗泰认为如此!” 老者冷笑道:“你在总瓢把子面前自吹神偷绝技,举世无匹,怎么还有比你身手高明之人呢……” 接着又沉声道:“罗泰,你方才所说真假各半,老夫现与你保存一点颜面,见了总瓢把子再说,目前最紧要之事,莫过于描绘老道、少年两人形象,分遣能手追踪,三位随老夫走。” 罗素三人似垂死之兽,俯首听命尾随老者向波光万顷的洞庭湖疾奔而去。 两日后未刻,这湘江之滨,村肆酒店座头上座聚坐着乐扬、秦红等众多食客,稍顷,其余食客纷纷就道,最后仅留下他们二人。 秦红浅饮了一口酒后,低声道:“高天爽等五人想是追踪不到线索了,这倒是无关宏旨之事,不过我们途中所闻山海关玄阳谷传言,令师必有所闻,恐已赶往山海关而去,贫道心想这广成二宝只有令师可以参悟启匣之法,我欲去关外寻觅令师。” 乐扬道:“师伯何不寻到高天爽等将事实经过说明,只怕高大侠等心切广成二宝,引起武林争端,反为不美。” 秦红摇首微笑道:“不然,贤侄留在江边探访丐帮吕用长老的下落,丐帮眼线遍布大江南北,你只留下话来,若发现高天爽等,你就赶去说明,高天员沉稳持重,你大可放心。” 此时,乐扬突然发现这村肆店主壮健汉子立在不远处一株大树下,两道锐利目光频频注视两人,不禁剑眉一扬,瞪目逼视壮健汉子一眼。 这壮健汉子竟面不改色,竟含笑趋前来,说道:“两位还要添用什么?拙荆正在屋内烧烤拿手美味,叫化鸡,配以小的自酿十五年陈竹叶青,堪称天下美味,两位可要小的添将上来么!” 果然,房屋内送出一股鸡香扑鼻而至,随风洋溢,令人食欲大增。 秦红笑道:“既有如此好酒,快打上五斤,另送两只叫化鸡。” 那汉子笑着应了,转身向茅舍走去。 乐扬目注了那汉子一眼尹道:“师伯,这人不是什么村俗,是个深具武功之人,虽他隐而不露,但起步落足,点尘不扬,依小侄看来此人大有可疑。” 秦红捻须微笑道:“江湖之上能人异士,不露真相者比比皆是,我也看出此人并非庸俗之辈,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贤侄能如此细心,倒是难得至极。” 乐扬只觉心灵上有一种不安感,对那汉子总觉不释于怀。 片刻,那汉子由茅舍内走出来,一手托着大木盘,上置两只叫化鸡,黄泥龟裂尚未褪剥,但香味四溢,另一手提着一只铜壶。 只见汉子将木盘置于桌上,又给两人斟满了一碗酒,含笑退下。 秦红低声道:“酒暂时不要饮用,鸡则但吃无妨。” 乐扬不禁一怔,细心察视那碗中酒色,这酒碧绿清冽,芳香扑鼻,无半点浑浊,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心内纳罕。 秦红轻笑一声,提起鸡腿,一拍一抖,鸡身附着裂泥块纷纷脱落,现出皮肤松黄之鸡身。 只见秦红两手捧着鸡身,张嘴咬下一块,大嘴笑道: “果然味美,与众不同,贤侄你也请用。” 乐扬照样施为,抖落上块,只觉鲜腴不腻,入口自化,齿颊留芳,不由赞了一声道:“好!” 遥立一旁的壮汉发现两人酒不沾唇,目中现出焦急之色。 秦红虽是一副饥不择食馋相,捧着鸡啃,却以目光偷视那壮汉表情,心中已料到了七分,低声道:“贤侄所料不差,此人是罗泰同党人物,我等正是他们急欲追捕之人。 我们不如他所愿。”手中鸡已剩下一副骨架,忽抬头招来壮汉,大笑道:“滋味委实不差,我意犹未足,请再送上两只。”怀中取出一锭足重五两白银;递与壮汉子中。 壮汉飞快掠了两人碗中一滴未饮的竹叶青酒一眼,口中赶忙逊笑道:“哪用得着这么多银子,小的就去拿来!” 秦红道:“我吃得痛快,美味佳着,值得尽兴大啖,多下来的就赏给你吧!” 壮汉连声称谢,转身离去。 就在他转身之际,秦红以飞快绝伦的手法,将两碗酒倾于桌底后再置于桌上,一边又高声道:“来,我敬你一碗酒。” 乐扬见秦红倾酒动作之快,疾逾闪电,不禁暗暗钦佩,闻言忙作仰饮之状。 壮汉不由回头偷看,眼中闪出一丝喜容,掉首快步趋向户内。 秦红低声道:“快走!” 两人立时拔起两丈高下,穿空斜飞而出,迅疾如电掠向江岸水竹云林中。 他们一落在林中,秦红即道;“我即奔关外寻找令师的下落,贤侄可留此戏弄他们一番,你我一别,相见有期,贤任珍重。”说完,身形一遁而沓。 乐扬只摒息凝视林外动静。 且说那壮汉子双手托着两只叫化鸡,一步尚未跨出茅舍,发觉两人已沓,面色大变,掷落两鸡,疾追而出,目光正扫四外。 蓦然,远外现出八九条身形,流星电闪般奔来,为首的正是前日来的形貌威武,长须及胸,身着一雪白夏布长衫老者,沉问道:“人呢?” 他已瞧出汉子焦急之色,知有意外。 壮健汉子惶恐告道:“他们逃了。” 老者双眼一瞪,大喝那壮健汉子道:“毛飞,你这是怎么搞的?竟让他们逃了,稍时总瓢把于赶来,准有你的罪受。” 毛飞面无人色,道:“属下料他们逃不出多远,他们已眼下毒酒。” 老者疾转面吩咐一人传命下去,展开搜索,接着又问毛飞道:“既然服下毒酒,奔不过千步,毒性必因奔走而引发,定然倒……” 忽然话声一止,目光落在秦红两人方才所坐桌底:“毛飞,你真目睹他们饮下药酒?” 毛飞听出话竟有疑,不禁一怔,便将方才回眼觑望。 见两人仰颈鲸饮情形说了,接道:“属下自信无差,难道坛主还信不过属下吗?” 老者冷笑道:“非是老朽信不过你,你可看见桌底酒迹未干?显然他们已知你的诡计,将酒倾掉再佯装喝下,骗你不防,他们才安然逃去。” 毛飞惊得一呆,忙蹲在桌前察视,果然酒迹未干,一股芳香扑入鼻中,这是竹叶青酒味,一嗅就知,立起自责道:“属下该死,愿向坛主领责。” 老者冷笑道:“此事老夫作不了主。”迅即回头向一黑衣人喝道:“速传令下去,尽出能手分成十二拨,展开三百里搜索,一有踪迹,立即以旗花联络。” 语声末了,毛飞突然惊愕出声。 老者迅疾转注毛飞,毛飞伸手一指江边远处,老者扬目眺望,只见一英俊少年,飘然走来,滞洒从容,面带微笑。 这种情景之下,老者不由愣住,眼看着这少年走近,竟做声不得。 少年若无其事般,目注毛飞展齿微笑道:“店主,我们要的叫化鸡尚未烤好么?” 毛飞望了老者一眼,面显尴尬笑容道:“小的认作两位有事离去,所以未曾送上,另一位客官呢?” 少年缓缓坐下,道:“我老友去县城邀约友人去了,不久即回,你去准备多烤上几只,免得人数一多,你手足无措。” 突然,老者冷笑一声道:“令友去县城邀友之言是真是假?” 少年把眼一瞪,沉声道:“我与尊驾素昧平生,真假与你何干?说时身形立起,暗中蓄势戒备。 老者冷笑道:“只怕与老夫有点干系。”目光一瞟毛飞。 毛飞当即会意,两手迅如电光石火点出,右掌向乐扬右肘间“曲地”穴扣去,左手两指疾点“命门”。 出手之快,认穴之准,堪称少见。 岂知他快,乐扬比他更快,身形一让,只听毛飞闷哼一声,连少年如何出手都不知道,毛飞那抓向乐扬曲地穴的右肩反被乐扬扣住了腕脉穴。 “轩辕十八解”乃旷世盖代绝艺,乐扬虽只得自苏雨山传授两招,但此两招防身制敌绰绰有余。 毛飞只痛得面色大变,豆大汗珠涔涔流了下来。 毛飞武功并非庸手,老者目睹乐扬手法诡怪,一出手就将毛飞制注,显见这少年一身所学不可小视,不禁心神微颤。 乐扬眉宇隐泛杀机,望着老者冷笑道:“我与你等并无仇无怨,为何淬施暗袭?尊驾且说出一个道理来,不然这人无法保全性命。” 老者鼻中哼了一声,倏地拍出三掌,拍向乐扬三处大穴,迅疾无比,逼起嘶嘶阴寒,彻骨掌风。 乐扬大喝一声,手腕猛震,将毛飞身形曳送老者掌风中,激射如电。 老者不曾防备,一个收手不及,毛飞张嘴一声凄厉惨叫声,心脉震断,仰面气绝倒地,耳目口鼻中鲜血冒出,死状极惨。 乐扬送出毛飞后,迅即掠出丈外,一柄折扇执在掌中,横胸凝式以待,微笑道;“我自间与尊驾等人并无过节,尊驾竟恃强凌人,为了何故?” 老者见岳泽武勇绝伦,不禁猛吃一惊,方知事情大为棘手,心念疾转,暗道:“这少年去而复返,莫非有什么用意不成?若在别人,逃遁唯恐不及,怎会自投罗网?天下必无如此至愚之人。”他疑心此乃罗泰嫁祸自保之计,实不得已才诳言欺骗自己及总瓢把子。 他越想越有道理,遂沉声答道:“小兄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朽出此手段乃为的是‘广成二宝’。” 乐扬故作惊愕状,诧道:“什么?广成二宝?我压根儿就没听过,何况‘广成二宝’又与我何干?” 老者瞧乐扬理直气壮的样子一点也不象作伪,分明是事中有误,故佯作笑容道:“老朽风闻‘广成二宝’为小兄弟及一老道取得,既不在小兄弟怀中,定是老道携走,小兄弟若能见告,老朽当感恩不浅。” 乐扬仰天朗笑道:“孤云道长虽与我萍水相逢,但一见莫逆,结成忘年之交,自滇南结伴同行而来,一路共食共眠,形影不离,就未发现过他身怀‘广成二宝’,此话未免无稽……” 此时,乐扬面色倏然涌上一层浓霜,冷笑道:“此事必有缘由。尊驾得自何人传言,何不命他前来对证?有道是眼见犹恐有假,耳闻岂可以当真。” 突然远处随风飘来一声阴森森冷笑道:“小小年纪能如此巧言令色,混淆视听,倒是真正难得,可说是胆大妄为!” 乐扬闻听一怔,但见一条黑影划空疾闪而来,落在身前丈外,抬目凝望之下,不由面色微变。 来人身高八尺,蟹面依须,两只豹眼精蓝逼射,手臂将长,垂手过膝,身着一黑绸长衫,不怒自成,宛如一尊铁塔。 乐扬打量了来人一眼,冷冷说道:“尊驾是谁?何以见得在下巧言令色?” 那人沉声答道:“老夫乃洞庭十九寨总瓢把子台正廷,你去而复转之意,不过是欲使孤云得以安然逃去。何不想想,这洞庭湖五百里周围无不在老夫眼线之下,孤云老道岂能漏网?” 乐扬冷笑道:“台总瓢把子,你把在下未免估计得太高了,就凭在下只身一人,倘若尊驾所言,去而复转之意在于转移视听,使孤云道长安然逃去,眼下尊驾及诸位江湖朋友忒也一钱不值了。” 台正廷被乐扬激得满脸通红,恼羞成怒,不禁大喝一声,右掌拂出,左手五指疾若闪电抓向乐扬肩头。眨眼相距不过两寸,指风侵肤似割。 乐扬不禁大骇,危急间施出苏雨山相授“玄天七星步法”,身形一摇一晃,很快便脱出掌风格劲之外,反手一挑,扇端向台正廷抓来手臂划去。 跟着旋身如电。左手并起两指,疾戳台正廷后胸“云台”穴。 乐扬身手变幻奇快,而且玄奥之极,使台正廷心中大惊,赶紧撤招挪身,两掌展开一套刚猛卓绝的掌法。 掌影漫天,击起罡风就如江河倒泻,狂涛汹涌,一连攻击十数招。 乐扬守定心神,扇藏怀中,倚仗“玄天七星步法”两掌护住中宫,一推一收,展开“弥勒神功”卸字诀,将攻来罡风卸于四外,只见尘飞石走,木叶飘旋。 台正廷不料这少年竟能与自己拼搏不败,暗中观察其武攻修为,只觉乐扬掌式步法均有意想不到的奇妙,却看不出是什么宗派,不禁暗暗惊异。 他暗道:“今如折在小辈面前,往后有何面目立足江湖?”不禁杀机顿涌,真为聚足十成,尽力施为,纵跃如飞,穿隙吐掌。 乐扬究竟动力还未到火候,虽仗着旷代绝学“玄天匕星步法”、“弥勒神功”幸能不败,却不能将台正廷逼来罡气全部卸避,残余扫及身躯,只感觉气血震得逆荡,喉头发甜。 台正廷一连又是十数招快打猛攻,已然瞧出乐扬步法渐渐现出呆滞之象,无复原先的灵幻巧快,心中一喜,大喝出声,双掌分击乐扬胸腹。 这一掌若然去实,乐扬非得毙命于当场不可。 乐扬深知身临危境、在此一发干钧之际,尚沉稳不乱,不避不闪,双掌分展“弥勒神功”卸、震二块,一疾迎出去。 一声惊天大震,气流漩涡中,只见乐扬一连退出七八步方始停住,面色白得似纸一般,毫无血色。 台正廷亦为“弥勒神功”震宇诀逼出三步,气血一阵浮动,不由目露惊异之色。 此时,台正廷手下已见乐扬身负重伤,纷纷扑上。 突然随风传来一声娇喝道:“住手!” 音量虽不大,但震人耳鼓。 洞庭群匪大震,立时刹住身形。台正廷亦为之一惊,循声望去,只见江边一条小舟疾驶而来,犹未傍岸,舟中先后拔起五条纤细人影,捷逾飞鸟,落在场中。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白色罗衣风华绝代、艳丽人寰的少女,身后随着四个青衣女婢,各捧一柄长剑。 台正廷一见白衣少女,不禁面色微变,竟趋上前去,抱拳施礼道:“不知贺姑娘驾临洞庭,老朽有失远迎,望姑娘海涵。” 那白衣少女发现与台正廷对手之人,不禁呆住。 乐扬趁着洞庭群匪刹住身形之时,从怀中取出一颗长春丹服下,行动疗伤。 他发觉来女竟是贺束兰姐姐,身后四婢中有梅儿在内,无奈出声不得,只有加速运气行功。 贺束兰瞧出乐扬受伤不轻,转目注视在台正廷面上。 两汪秋水露出怒意,冷冷答道:“不敢,请问此人是谁?值得台总瓢把子亲自出手伤他?” 台正廷已觉出贺束兰语意不善,忙道:“此人与‘广成二宝’有关,所以老朽要亲自出手。” 贺束兰道:“真在他身上么?” “不在。”台正廷道:“在另一老道身上,老朽未来之前,老道业已遁走。不过老朽传令五百里搜索,捕获当不大艰难。” 在两人说话时,梅儿疾掠在乐扬面前,问道:“乐扬,你受伤不太重么?” 乐扬摇头苦笑道:“还好。这武林之事真是难辨是非,在下与台正廷既无前怨,又无过节,无端猝使辣手,他说什么‘广成二宝’在下取去,在下如坠五里雾中,根本不知‘广成二宝’为何物,无论如何分辩,台正廷却坚不相信。” 梅儿嫣然一笑道:“你若真不知情,事情就好办了,不过你那兰姐姐自你离去后,性情大变,喜怒无常,稍时她如斥责于你,万请忍让,不可与她顶嘴。” 乐扬苦笑了笑,道:“这个在下知道,梅姐近来可好?” 忽见贺束兰用手招他过去,乐扬不觉一怔,慢慢走近。 贺束兰道:“台当家说‘广成二宝’为你们取得,可是真的么?” 乐扬怒视了台正廷一眼,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台当家,在下重复一句:请问台正廷,何人目击或传言,何不唤出这人与我对质。” 贺束兰寒着一张粉脸道:“台当家,你是得自何人传闻?此事不是遣派罗泰等人前去,罗泰曾夸下海口,窃取二宝如探囊取物,那个罗泰呢?” 台正廷赧颜一笑道:“姑娘明鉴,这话就是罗泰禀知老朽,‘广成二宝’本已到手,但又被这少年同行老道窃去,所以……” 台正廷话音未了,突见几条身影如飞奔来,其中一条大汉直奔台止廷,神色匆匆地道:“禀当家,罗泰三人已逃离君山总寨,个知去向。” 台正廷不由面目一变,大喝一声,五指飞出,一把抓住大汉,使劲一拧,咔嚓一声响,一条左臂生被拧断,接着他又飞起一腿,只听大汉惨叫一声,胸骨被踢个正着,身躯倒飞出去,嘴中射出一股血雨,坠向七八丈外。 贺束兰寒着脸道:“台当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台正廷叹了一口气,道:“是老朽一时不明,误信罗泰之言,以致冒犯这位少侠,此事已明,‘广成二宝’显为罗泰得手,他们所以返回,为的是谋取解药。” 贺束兰冷笑道:“八百里洞庭湖,汪洋浩瀚,君山处于湖之中心,照说要逃出君山难于登天,台当家,你未免疏于防范了。” 台正廷苦笑道:“姑娘所言甚是!”急回首吩咐属下道:“前令追回,改为搜捕罗泰三人,须生擒活捉,违令者死!” 洞庭群匪领命退去。 台正廷此刻一反适才狂傲自大神色,堆上满脸笑容道:“有请姑娘与少侠驾临敝寨,聊备一席水酒与姑娘接风井与少侠赔罪。” 乐扬目睹台正廷对贺束兰的极为敬畏,不禁暗暗惊诧,遂思索两者之间究竟有何渊源,台正廷之名竟然无闻。 贺束兰凝眸望了乐扬-眼,见他沉思无觉,不禁嫣然笑道:“洋弟,台当家邀你去君山,你去不去?” 乐扬如梦方醒,惊道:“去君山?”继又猛摇头道:“不去。兰姐,你有事在身,请勿为小弟耽误,你去吧!” 贺束兰幽怨似地望了乐扬一眼,道:“你不去,我还会去么?” 台正廷心神一震暗道:“原来他们是一对情侣,早就相识,幸亏老朽临崖勒马,未曾鲁莽从事,好险,好险!”忙走到贺束兰身前,附耳低语了一阵。 只见贺束兰柳眉微皱,不耐烦道:“我对此事绝不置一词。台当家,你放心就是,倘我爹知悉真情,决不可疑心我拨弄是非。” 台正廷笑道:“姑娘一诺千金,老朽哪有信不过之理!” 话说一顿,又笑道:“两位还要叙谈,老朽尚需指点追捕罗泰三人机宜,二位请珍重!”说罢,拱了拱手,拔起三四丈高,一个倒翻,大鹏展翅般飞出十数丈外,转眼已无踪影。 这时,贺束兰两汪秋水注在乐扬脸上,似有万种幽怨,千般相思,含情脉脉。 梅儿忽然走到乐扬身前,道:“岳公子,那日在罗浮所遇之人莫非是你?……” 乐扬立时接道:“不错,正是在下。” 贺束兰轻哼了声道:“那你见了梅儿,为何不道问侯候速速离去?” 乐扬红涨着一张脸道:“小弟另有隐衷,兰姐请勿追问。概而言之,还不是为了追寻仇踪而起?” 贺束兰白了他一眼,笑道:“好,我们订下盟约,谁也不过问谁的事?” 乐扬展眉笑道:“这倒使得。”他就怕贺束兰追问自己离开玉钟岛后的经过详情,姑娘既这么一说,反称了自己的心。 贺束兰似是看穿乐扬的心意,也不说破,道:“你如今何在?” 乐扬闻言猛然想起在云雾山相遇黑衫老者,蒙他相授四套绝艺,自己承允代他一年中积满一千善功。无论黑衫老者是否恩师,大丈夫一言,如立九鼎,岂可反悔?不料一件善功未积,又允诺老头代他清除孽徒金臂人卫飞龙,更遇上广成二宝这段恩怨,竟与秦红奔湘。此刻,贺姑娘一问,不禁踌躇难以作答。半晌,乐扬答道:“小弟夭崖寻仇,也不知何去何从,只有随遇而行,王声平如不死,终有天网恢恢的那个时日。” 贺束兰笑道:“你既行无定止,何不伴我去湖北一行。” 乐扬诧道:“兰姐,有何事要去湖北?” 贺束兰凝眸瞪了乐扬一眼,格格笑道:“你方才不是应允我谁也不准过问谁的事么?你怎么又问起来了?” 乐扬脸一红,笑道:“小弟不问就是,我们现在启程吧。” 五女一男,同上官道,向湖北而去。 华灯初上—— 岳阳城一家最大的“万利”客栈,迎来了五女一男,由店伙引着领往一进三明两暗房间的独院。 这家万利客栈建造样式有点北方的气派,却又似江南,似乎不伦不类,上上下下有一百来间房,宽敞宏伟,富丽堂皇。 乐扬独住一间房,其余由贺束兰及四婢女住。 他们一路行来,乐扬绝口不提江湖来历,只说些怀恋玉钟山景物,及所行之处山水文物。贺束兰星目斜睨,凝耳静听,娇靥时而泛出笑容。此时五女一男围坐一张桌面,梅儿送上酒食,乐扬目注壁间一幅墨画,默默出神。 梅儿看了乐扬一眼,道:“岳公子,你知罪么?” 乐扬闻声不禁一怔,转脸瞪着梅儿道:“梅姐姐,在下何罪?” 梅儿黛眉一展,笑道:“我不仅去过罗浮,亦曾至桂江勒竹镇,你可曾遇见一身着谈青罗衣的少女么?” 乐扬被她一语提醒,如不是那少女阻拦,栾丁鬼岂能逃去,不禁眼中射出怒光,道:“那姑娘是谁?梅姐姐可相识吗?” 梅儿抿嘴格格娇笑道:“那位姑娘姓何,不仅相识,而且她也是你兰姐贴身心腹与我一般。” 乐扬不禁呆住,月光落在贺束兰脸上,只见贺束兰剪水似的双眸也在凝望着自己,嘴角微微上翅,现出两双醉人酒涡,不置一词。 梅儿又道:“你那兰姐贴身侍婢共是十六人,这也难怪你不识。” 乐扬朗声应道:“那在下何罪之有,有道是不知者不罪。” 梅儿笑道:“我不是说这个,你与卫乘燕在勒竹镇上击毙的那个面色姜黄老者名唤马肃,你知他是什么人?” 贺束兰柳眉一皱,道:“梅儿!……” 乐扬一怔,道:“他不是雪莲教中的匪党吗?” 梅儿笑而不答。 乐扬气道:“兰姐,小弟实在不知道马肃是……” 贺束兰接口道:“洋弟,我们不说这些好不好,你的武功大有精进,稍时,你能否现两手给姐姐一看呢?” 乐扬不由脸面发红,道:“小弟能有今天皆出兰姐之赐,何必要小弟出丑呢?” “我知道你离开玉钟山之后,定有奇遇,是怕我偷学么?既然如此,前言作罢!” 乐扬欲言又止,长叹了一声,垂下头来不语。 梅儿向贺束兰打了一个眼色,道:“岳公子尚且恨于凤儿在勒竹镇上无理取闹,把小姐一并恨在其内。” 贺束兰佯装怒意,秋霜满脸,问道:“洋弟,梅儿说的可是真的么?” 乐扬抬眼见贺束兰神色不对,忙道:“小弟怎敢?”说时瞪了梅儿一眼,接道:“不过对那淡青罗衣少女仍余恨不消,其中却另有缘故?” 梅儿拍掌娇笑道:“小姐,我说的不错吧。”说着,对乐扬做了一个鬼脸,引得贺束兰和三婢笑得花枝乱颤。 贺束兰正要问乐扬为了什么原因,忽地脸色一变,急用纱巾蒙住脸面,低声道:“房上有人!” 只听瓦面上响起了一阵极轻微的落脚之声,四婢同时疾射出窗,跳上屋面。 月色朦胧,但见屋顶上有两人影,梅儿还未喝问,一人已出声道:“梅姑娘,在下奉沈逢春老师之命,有书信求见小姐。”说时纵身过来,取出一个信封。 梅儿接过信,低喝道:“候着!”急落院中掠身而入,向贺束兰道:“沈老师不知为了何事,派人送信前来。”将信递于贺束兰手中。 贺束兰取下纱巾拆信详阅,眉梢微微颤动,吩咐梅儿道:“你回去说,我明日就启程赶去。” 乐扬不闻不问,侧目四顾。 梅儿走出室外,贺束兰笑道:“你真忍心不问姐姐的事么?” 乐扬一怔,答道:“兰组如有所命,万死不辞。不过小弟习性厌恶期听旁人秘密,望兰姐不要见怪才好。“ 贺束兰妩媚一笑,万般柔情尽在不言之中。 翌日,正午时分,骄阳似火,流金烁石,炽热异常。 咸宁至贺胜桥的官道上,驰着一辆骡车,荡起一片滚滚黄尘,弥漫散空,车辕上高坐着两人,在左侧的乐扬一身青衫,手摇折扇,带上人皮面具,目光落向远处,右首赶车把式,手挥长鞭“叭叭叭”破空挥动,一身汗水湿透,汗流满面,左手时而向脸上抹着,口中直嘟嚷:“大热天这么赶车,不热死才怪咧。” 这辆骡车上套四匹健骡,放蹄狂奔,车身跳动不已。 今日车把式眼中感觉有点特别,武林人物络绎不绝于途,个个形色紧张,快马飞驰。 须臾,前面现出五个黑点,眨眼间看得更真切,五人五骑风驰电掣而来,蹄声震天。 为首一人玄衣劲装,肩头兵刃丝穗飘扬,却是三十以上年岁,高大壮健,宽肩蜂腰,粟悍异常,左胸上织有品字形圆环,三丈外把马一勒,五骑一昂一顿,纹丝不动,阻住官道,不肯放行。 车把式慌忙止住四骡奔行,惊惶变色。 乐扬面色如霜,折扇一收,冷冷说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路抢劫,”你们未免也大胆大了。” 一个红脸汉子一听眼中凶光逼射,大喝:“住口!我们要瞧瞧车内有无本帮所缉捕之人。” 乐扬冷冷一笑,道:“你们又不是官府捕役,凭什么搜查?” 红脸大汉哈哈大笑,右腕一抖,“刷”的一剑向乐扬面门刺去,其他两人“霍”地两手齐抬,打出数十支甩手箭,齐向车幕打去,顿时幕布上冒出股股浓烟,火焰燃起,火舌乱吐。 乐扬一见,心头大怒,身形一让,左手反腕一抓,一把抓住卷来鞭梢,使劲一抖。那红脸汉子措手不及,怪叫一声,身躯立被扯离马鞍,翻着踉斗撞向车辕。 乐扬冷笑一声,乌骨折扇疾划红脸汉子胸腰,扇骨锐利,胸衣立被划开,割肤见骨,鲜血直流。 红睑汉子痛喊一声,摔于地上。 乐扬望也不望,身子离辕而起,直向着火的篷套扑去,用折扇挥起急风,把火头压了下去,转眼工夫,免除了一场火灾。乐扬刚一沾地,只见四匹马上的人,已抱起受伤的红脸汉子,疾驰而上。 乐扬问道:“兰姐,你受惊没有,这五人是什么来历?” 五女仍是坐着,好象外面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事一般。 贺束兰盈盈一笑道:“没有,赶程要紧,洋弟你上车吧。依我所料,前途还有重重险阻,必要时姐姐会出手。这五人是三元帮小丑,后面还有更厉害的人物。” 乐扬道:“何不弃车步行,如此可免暴露过甚,予人袭击之的。” 贺束兰娇声微语道:“洋弟,你不知三元帮、黑旗会联合与我爹作对,采取手段是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势力浩大,不仅长江中游水道,就是大江南北山区沼泽地也在他帮力范围之内,我们取道僻静,正好自投罗网,反不如官道上来得平安,眼下紧要之事是务必在日落之前赶抵汉口镇,光天化日之下,匪徒们不敢过于明目张胆。” 乐扬目露疑容道:“三元帮、黑旗会,他们目的是在兰姐吗?” 梅儿接道:“你还说哩?你那兰姐为寻你的踪迹,性情大变,在那汉水上亲手毙命三元帮高手四人,原先双方本已不和,从此更仇视如敌,经我与凤儿在天南返回报与兰姐知道你的下落,所以方从汉水赶奔洞庭,为此之故,凤儿被掳,萍儿负伤,兰姑娘姑父为匪帮暗算,性命垂危。 总之,都是为你而起。” 贺束兰脸面绯红,嗔道:“梅儿,你胡说什么!” 乐扬不由怔住,须臾方道:“如此看来,三元帮、黑旗会两伙匪帮网罗的都是黑道巨手,不可大意。” 贺束兰道:“他们尚有大力相助,有峨嵋支持。”说时冷笑道:“洋弟此刻不早,赶路要紧,到了地头再作计议吧!” 岳样放下车绳,跃上车辕,那车把式惊魂未定,一脸苍白,见乐扬上得车辕,竟哀求道:“大爷,小的家有八旬爹娘,小的赔上性命,可怜爹娘无人扶养、这样吧,大爷请自驾车,小的步行至汉口接回骡车。” 乐扬又好气又好笑,低喝:“胡说,还不赶车,大爷气上来了照样伸手要你的性命。” 车把式无可奈何。叹气道:“这趟准是死定了。”长鞭叭叭一挥,四骡放蹄狂奔,蹄声得得,车声辚辚,相和而去。 骡车过了贺胜桥北十数里,车把式一劲儿挥鞭,高声吆喝,驱使四骡向一处高坡冲去。 山坡外伸数十丈,骡车奔至五分之四处,蓦地从上空树林密叶中泻落数条黑影,扑向套车。 乐扬究竟江湖识浅,与车把式一直注视前途,对车后上空扑下的匪徒未曾发觉。 那数名匪徒,扑下之势如狼似虎,空中出掌吐出无形柔绵潜劲。 数匪掌按篷顶,借劲冲霄而出,一匪竟发出冷笑声,乐扬闻声惊觉,迅速回顾,只见数条黑影一晃隐入浓枝密叶中,此刻驱车冲上山坡,乐扬忙喝命车把式停车。 乐扬回声唤道:“兰姐……兰姐……” 伸手正要揭开车幕,突间随风飘来一声阴森森冷笑:“人都死了,你还叫什么?” 乐扬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见一条黑影由上空泻落,现出一鹰鼻鹞眼老叟,目吐慑人心魄寒光。贺束兰了无声息,乐扬知道她们中了毒手,悲愤已极,也不理这老者,揭开车幕一角向内觑望,不禁一怔,车内空荡荡地已无一人,座上留有数双深深掌印。 乐扬眼珠一转,已明就里,当下冷笑一声,飘身而下,看着那老者道:“在下与尊驾无怨无仇,为何一再命人于途中暗袭?” 老者狞笑道:“阁下明知,江湖中人绝不会无的放矢,阁下此问未免多余。” 乐扬仰天大笑,笑声一止,目中杀机毕露,大喝道:“哼,无的放矢,尊驾且清瞧瞧车内便知。” 老者闻此不禁茫然,暗道:“此人言语奇突,面目冰冷,毫无遭遇意外的惊惶之色,莫非消息不确,出了什么差错不成?”心念一动,迅疾朝骡车掠去,右臂一探,揭开车幕一望,不禁大感惊愕。 就在此时,猛感身后疾风飒然,知乐扬暗中猝袭,忙身形一挪,突觉腕脉一紧,真力全失,不禁大骇。 眼前人影一闪,只见乐扬一张死人脸孔,冰冷冷说道:“无事生非,尊驾自取其咎,可怨不得在下心狠手辣。” 话声未落,崖上扑下六条人影,纷纷大喝,刀光如电,掌风阴柔,攻向乐扬.谁料那六条人影尚未落地,突地惨叫出声,纷栽于地,一动不动。 乐扬正欲以老者作后,躲避六人的攻击,见状不禁一怔,只见六人胸后“命门”穴上俱有一柄三寸小剑,湛蓝光采,似染有剧毒。 老者目中露出惊悸之色,但见六尸渐渐缩小,化作一滩黄水,经炽烈阳光一晒,很快蒸发殆尽,了无一丝痕迹仅存六身黑衣,兵刃暗器,两人均不由色变。 蓦地,车后电闪掠来贺束兰,迅疾手指点向老者“昏”、”残”二穴,老者应指哼了一声,仰面就倒。 乐扬大喜,五指一松,叫道“兰姐……” 贺束兰忙阻住他话头,低声道:“赶快赶车,到达江边自有人接应,面具不可取下。”接着驰手交与乐扬一杆三角黑旗,此旗以上好黑绫制成,上绣白凤一只,兰姐又道:“车抵江边,将此旗插于车辕之上。” 说完,将手一招,梅儿四婢从崖顶掠下,迅速将地面六尸衣物清除。梅儿一把提起老者,道:“小姐,我们走!” 五女身形如云鹤冲天而起,隐入崖顶不见了踪迹。 乐扬只觉茫然不解,跃上车辕,只见车把式紧闭着双眼,口中喃喃念佛,不禁笑喝道:“赶车的……你是怎么了?” 车把式睁眼一瞧,不由槁得昏头脑涨,亲眼见六尸毙命地上,怎么一时便没有了,眨了眨眼道:“老天,不要是白天见鬼吧。”急挥鞭叭地一声,四骡放蹄奔去。 骡车狂奔,风驰电掣,又自奔出数十里之遥,途中遇上多拨江湖骑士,驰骋往来而过,不少人均向骡车投以惊异目光。 乐扬似老禅入定,目不旁骛,心中只寻思兰姐五人如何离得骡车之内,无论如何都猜不出。 骡车始终快鞭驱策,所遇的武林骑士愈来愈多,但都安然无事。 距江边尚有十数里地,已是日落西山。忽有十数骑如风掠过车旁,哈哈大笑道:“这不是赶去送丧的吗?” 乐扬暗暗切齿,恨不得一把将匪徒揪了马来,结结实实打上两个嘴巴,继而一想不可节外生枝,又强自抑制住内心的愤怒。 再往前行,突转寂然,杳无丝毫人迹。乐扬高坐车辕在上,已瞥见衣带长江,滚滚东流。 乐扬忙取出黑绫小旗,插于车辕之上。 此处是一片丘陵地带,但不太高,纵目望去,尽是矮矮树林。 蓦闻芦管之声由近处生起,立即远处呜呜之声相和,此起彼落,跟着相传,阴森凄凉。 车把式心内已是发毛,哭丧着脸,道:“大爷,这次是鬼门关大开,阎王爷准是见定了吧?” 乐扬理也不理他,耳中已闻远处传来急骤蹄声,两道目光凝向前方。 夜幕渐合,大地苍茫,只见两马并行疾奔而来,马上一人一眼望见辕顶三角小旗,两马一分,夹着骡车探手一捉,掉转马头,骡车狂奔之势缓了下来。 马上两人均对乐扬神色恭敬异常,一人说道:“尊驾安坐,在下引着骡车前行,到了地头再说。” 乐扬只微微颔首不语。 骡车前行三里,两人突拉住骡缰转向左旁一片矮矮松林行去。 夜色更沉,繁星满天,晚风轻拂,松涛如吟。 乐扬目力极好,遥遥望去只见一层黑压压的大房,位处松林丛中,车行方向正对着大屋驰去。 不多时,那大屋已在眼前,黑漆漆地,一丝灯火但无,兽环重门隆隆开启,门内黑影隐隐晃动,骡车长驱直入。 重门又隆隆闭合上杠,乐扬微微打量了一眼,发现这座大屋是一城堡,异常宏伟,人影来回巡视。 这时两人一跃下鞍,一人垂首躬腰道:“尊驾请下车,沈逢春老师已在前厅肃立恭候。” 乐扬飘身下地微笑道:“不敢,有劳二位引路。” 两汉子在前引路,跨入二进大门,绕过一重照壁,遥向大厅走去。 大厅门前肃立着沈逢春,一见乐扬,即跨出一步,放声大笑道:“舟中一别,倏又数月,公子近况可好?” 领路两汉子疾退而出。 乐扬不禁一怔。暗道:“自己戴了人皮面具,他为何知道是我?”心中惊疑未定,忙长施一揖,道:“托庇大侠贱体粗安,沈大侠近来可好?” 沈逢春拉着乐扬手臂大笑道:“形势险恶,沈某不能远离,致未能出迎,望公子海涵。” 乐扬道:“不敢!” 两人把臂而进。厅内已燃着一对粗如儿臂的红烛,映得一室红光闪闪。两人分宾主坐下,沈逢春即一挑大拇指:“公子武功精进大出沈某意料之外,途中若不是岳公子伸手,则兰姑娘命危矣。” 乐扬忙道:“沈大侠谬奖了。兰姑娘一身武学,在下何能相比,实令在下汗颜。” 沈逢春微笑道:“岳公子不明就里,沈某决非过奖。此地百丈以外俱为对方包围,能手多如星斗,弹丸之地何以抵挡泰山压顶之势,照理该撤走方为万全,无奈兰姑娘奶父身负重伤不能搬动,只有兰姑娘所带灵药能治,为此才命人偷出包围急寻兰姑娘返回,因兰姑娘一怒杀死黑旗会狗子,仇怨不可解,是以才有途中不断暗袭之事,骡车内留有‘重手印’,即是致兰姑娘于死地……” 说着一顿,又道:“他们认为兰姑娘主婢五人毙命车中,又见公子神色木然,赶车人仓皇失措模样,益发坚信兰姑娘万无幸存之理,所以骡车一路行来安然无阻。” 突然,一道银铃般的声音传来道:“你们谈好了没有?” 乐扬循声望去,只见梅儿在厅角盈盈走来。 乐扬内心正优虑贺束兰还在途中,想与沈逢春提及,此刻一见梅儿,心中一定,立起笑道:“梅姑娘,这时方到么?” 梅儿道:“比你早到一个时辰了!” 沈逢春道:“康大叔情形如何?” 梅儿闻言,目露忧容,叹气道:“恐怕不行了,服药后,虽暂时保住他心脉不断,但却是迟早之事,小姐现已哭成一个泪人了。” 乐扬忙道:“在下略懂医道,梅姑娘,请烦告兰姐可容在下诊视么?” 梅儿不禁大为惊诧,黑白分明的双眸睁得又回又大,道:“别胡说。你怎有此医术?” 乐扬微微一笑道:“死马当作活马医,姑妄一试,又有何妨?” 沈逢春大笑道:“岳公子胸怀珠玑,才华内敛,既作此语,分明已有把握手到功成。梅姑娘,我们就入内诊视吧!” 三人穿堂入室,走进一个院落。三面高墙,高墙上每距五尺就有一人把守,气氛异常严肃。一面是一排高大厅房,房内灯光外映。昏黄暗淡。 梅儿推门进去,沈逢春和乐扬先后跨入室内,只见贺束兰坐于桌旁吞声啜泣,泪珠如断线珍珠般落下,一双眼皮红肿隆起,三婢在旁低声劝慰。 桌上一盏油灯,灯芯已将燃完,欲熄未熄,显得凄凉异常,令人心中有说不出的梗塞滋味。 紧靠左旁壁间放着一木榻,木榻上一老人,隐隐可见胸脯上下起伏。 贺束兰一见三人进来,缓缓立起,目注着乐扬凄楚的一笑,用手绢轻轻擦着眼睛。 梅儿忙在贺束兰耳旁低语了一阵。 贺束兰星眸中陡现惊喜异光,嫣笑道:“洋弟,真的么?” 乐扬道:“小弟也无把握定能治好,只不过姑妄一试而已。” 梅儿忙换过三支灯芯,灯光顿时旺盛,映得一室大放光明。她将灯盏持在手上,向床前走去。 乐扬等人亦随着走向床前,一婢搬过一把交椅请乐扬坐下。 贺束兰望了望乐扬,眉头微皱:“洋弟,你那冷冰冰面孔的面具也可取下了,瞧得人家心里怪不舒服。” 乐扬轻声一笑,抬手将那面具取下,放于怀中。扯住老者右手搁在膝头,搭在寸关尺上诊视脉象。 要知苏雨山在云雾山尽十日之期,日以继夜传授乐扬,无一不是绝学。 苏雨山以绝世才华,融汇精简,择要而授以四套武学。乐扬资值秉赋本是上乘之才,均能领悟,其中之一,耶为“脉理要指”、“金针过穴”之术。须知金针过穴为医学上最难精通之术,苏雨山以过人的才华研创“九针过宫”奇学,能治百病,又将此术转授予乐扬。 此时,乐扬潜神摒思细察脉象,约莫半盏茶时分,才松指低叹了一声,道:“玄关不守,六脉奔浮,几近……” 贺束兰闻言大急,“是无救了么?”眸中泪珠忍不住又断线而出。 乐扬忙道:“兰姐不要焦急。此术小弟学成未用,这是第一次,误断或属难免。吉人自有天相,不能以小弟之言为准,小弟当以最大的努力试治。兰姐,请问伤在何处?” 贺束兰忙道:“伤在胸前右左‘心俞’穴。” 乐扬忙解开老者上衣,袒露胸脯,两只淤紫掌印显然呈现眼前,用手指轻轻按捺,只觉腐软,失却弹性,心知内脏已然糜烂,暗叹了一声。 在乐扬身后共有十二道焦急目光注视着乐扬的神色举动,浓重的呼吸声隐隐可闻。 一个妇女迅速转过身子,掠至桌前在瓷壶中倾出一杯清水,又掠回床前,递与乐扬待用。 但见乐扬从身旁囊中取出一只细颈小瓶,倾出一粒珠大绿色药丸,沉香扑鼻,使人精神一振。 他轻轻撬开老者下腭,将药丸放入口中,回手接杯缓缓住入。 贺束兰问道:“这就行?” 乐扬摇头微笑,也不作答,又自囊中取出一个小铜盒启开,倒出长短不一的九支细如毛发的金针。 只见乐扬捏取两只金针插入左右“期门穴”下三分,一针刺入左手“少商”“太阴穴”,另一针刺右手“商阳”穴,两针分刺双足“悬钟”穴,余下三针分取“天穴”。 针法老练稳准,沈逢春暗暗钦佩,忍不住问道:“此九只金针是‘素问九针’么?” 乐扬道:“原来沈大侠也深知金针过穴之术,在下献丑。不错,此正是‘素问金针’。”移时,右掌疾下老者头顶“百会”穴,闭目运本身纯阳真气贯输而下。 但见乐扬本是红润而色渐现苍白,冒出如霜白气,转见老者色如败灰面色,渐呈红晕,沁出无数汗珠,现出苦痛之容,可闻微弱呻吟声,呼吸亦转平顺。 乐扬睁开双眼,疾在身旁瓶中倾出一粒药丸咽下,目睹老者情形,不禁露出欣喜之色,“兰祖,他老人家得救啦!” 贺束兰惊喜不已,道:“洋弟,你确定他老人家有救了么?” 乐扬摇头笑道:“病者端视呼吸即可察定安危,呼吸乃调和阴阳,阴阳顺行则百脉畅,百脉畅则无病,故言呼者因阳出,吸者随阴入,一气运行,内历五脏,外随三焦周布全身,循环经络,流注孔穴,是以五脏之出入以应四时,三焦之升降而为容冲,经络之循环以青天度,可知呼吸出入实为造化之枢纽……” 贺束兰格格娇笑道:“好啦!好啦,谁愿烦听你絮叨,书呆子!” 沈逢春由心底升起敬佩之念,赞叹道:“岳公子异秉天赋,才华出众,他日造就,不可限量,沈某既羡且妒。” 乐扬道:“沈大侠过奖……”疾转向贺束兰道:“康前辈虽转危为安,但却卧床半月,俟淤伤排出后尚须殖肠换新……” 话音未落,蓦地天际随风传来鼓声尖啸,刺破夜空,袅袅不绝。 沈逢春面目一变,身形疾振,穿窗而出,去势宛如闪电。 贺束兰一掌煽灭灯光,一片沉黑笼罩着这座城堡大屋,远处不时飘传过来数声啸音,忽近忽远。 片刻—— 窗外陡然发出一声低沉阴森的冷笑,一这笑声令人毛骨栗然。 乐扬剑眉一扬,“嗖”的穿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