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爷绰号称五爪蛟,爪功非常了得。
蛟本来是四爪,五爪便接近变龙的阶段了,表示他是一方的蛟龙,早晚会成为可以飞腾变化的真正强龙,主宰德州的大局。
内院本来不许有男仆进出,家中已经没有内眷居住,因此不禁男仆进来伺候,三个名义上的女仆,不便与他夜间独处。
两个男仆陪他在内堂品茗聊天,两男仆其实是他的贴身得力保镖。
离家至河神庙店堂坐镇,则另有兼打手的店伙保护。那些收印子钱的店伙,如狼似虎人人害怕。
“大爷,你那紧张兮兮的神情,实在令人担心不安,没事也会出事。”那位短小精悍的保镖,口气有点不满,“你不肯把心事告诉我们,我们哪能替你拿主意分劳解忧,说啦?到底为了什么?”
“别提了,烦人。”
他心烦地猛揉他天生的尖脑袋,蛟据说只生一只独角:“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码头乱糟糟,我也心中乱糟糟,如此而已。”
“劫快马船的事,公人在码头戒备,与大爷无关呀!让他们乱吧!他们不可能怀疑大爷涉嫌,担心实无必要,张捕头知道是外地来的水贼,不会找大爷要线索的。”
“毕竟影响生意呀!怎能不烦?”
“到底是哪一方的混蛋,跑来咱们的地面,做下这么严重的大案?大爷真该积极些,刨出他们的根柢来,他们哪将咱们德州的好汉放在眼下?哼!欺人太甚。”保镖忿然地发牢骚。
“不是强龙不过江,你敢挖他们的根柢?哼!”他瞪了保镖一眼,口气有警告味:“凭他们所表现的实力,把德州的鱼虾吃光轻而易举。你少给我出馊主意,这件事不许任何人插手调查打听,知道吗?”
“大爷……”
“出了事,你们自行负责。”
蒙面人出现在堂口,虚掩的门开了又掩上。
灯火明亮,蒙面人浑身泥水,包头蒙面,仅露出一只明亮锐利的眼睛,真像个从坟墓里钻出来的行尸或厉鬼。
“对,自行负责,好汉做事好汉当。”蒙面人刺耳的怪嗓门带有鬼气,“所以我来找该担当负责的人,幸好没跑错地方。喂!你们还没睡?”
三人大吃一惊,两个保镖跳起来,一闪即至,一左一右拉开马步准备扑上。
“咦?你是什么人?”
五爪蛟抢出喝问,从衣下拔出一柄防身尺二小匕首戒备。
“来找你讨消息的人。”
蒙面人瞥了左右两个保镖一眼,挥手示意要他们退:“我希望大家能心平气和善意地沟通,不想动手动脚打得头破血流。”
“你打上门来,要讨什么消息?”五爪蛟警觉地问。
蒙面人赤手空拳,紧身衣裤被泥水湿透,身上如有任何兵刃也瞒不了人,所以一看便知是赤手空拳。
而他不但有两个保镖,手中还有一把匕首,因此一点也不害怕,沉着地套口风。
“河上劫皇船的消息。”
“混蛋!我怎会有消息?”
“全城都有你的蛇鼠活动,城外也是你的势力范围。劫贼来了一大群人,你居然说没有消息,那些人能逃得过你的耳目吗?你要我相信你毫无所知?”
“去你娘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亮名号。”
“我……你就叫我蒙面人好了。我能找得到你五爪蛟黄大爷,当然是有来头的神圣,你如果咬定什么都不知道……”
“那又怎样?”
“这……我会用手段让你招出来……”
五爪蛟发出一声暗号,利用他说话的机会,在一声暗号下,三人同时猛扑而上。
表面上看,是三人齐上,三方聚合,其实是两保镖先半步出手,四条粗胳膊一抄,像是顽童抱柱,更像蜘蛛抱蛋。
五爪蛟落后半步,匕首从中递出。
人如果被保镖抱住,匕首将毫无阻滞扎入胸口。
蒙面人浑身泥水,真不易抱住,滑溜溜不受力,像用筷子夹泥鳅。
四手一合,蒙面人毫不费力地向下滑,像是突然失去踪迹,隐没在地层下了。
“哎……”
两保镖却狂叫一声,分向两侧飞退,抛起,“啪哒哒”摔飞出丈外。
五爪蛟刚发觉人影从匕尖前消失,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两保镖已突然分开,扎出的匕首落空,消失的人影却出现在右侧,“叭”一声给了他一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接着脉门一震,匕首脱手。
“砰噗噗”一阵暴响,他在瞬息间,肚腹挨了五六拳,速度骇人听闻,像是五个大拳头,同时重击在肚皮上,身躯却又无法暴退,原来右臂已经被扣牢,扣的劲道极猛烈,几乎肉裂。
“呃……”
他闷声叫,上体下俯:“救……我……”
两个保镖无法救他,已昏倒在壁根下。
又是两记闷响,肚子又挨了两拳。
他的气功火候不差,差的是没有机会行功,自第一拳及肚的瞬间,他便失去行功聚气的机会了,他还没修至神动功发的境界。
“不……不要打……了……”他哀叫讨饶。
“你愿招供吗?”蒙面人把他拖倒,一脚踏住背心沉声问。
“我……我发誓,我……我真的不……不知道,你打死我也……也是枉然。”
“这……”
“饶我,我给你银子……”
“我要你招供。”
“你杀了我吧!我……我真的不……不知道。”
蒙面人傻了眼,显得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脚下用劲却又不忍心。
“毒娘子与姓陈的混蛋,你也不知道?”蒙面人稍一迟疑,立即另起话题。
五爪蛟心中一寒,打一冷颤。
“你……你是中州双……奇?”五爪蛟惊恐地反问,知道赖不掉了。
虬须中年人与两少女,大概将街上冲突的事说了,如果硬着头皮否认,肯定会大吃苦头。
“你想好了,快回答。”
“他……他们从河对面走了,改走广平府南下,要到何处我不知道,他们也不会告诉我。”五爪蛟知道赖不掉,乖乖吐实,“放我一马,我……不关我的事。”
“什么不关你的事?”
“劫皇船的事。”
“他们有多少人?”
“他们人手少,我又无力相助。据我所知,他们参加了,可是人手少近不了快马船,被那些人吓走了,几乎所偷来的船也被撞沉。他来找我,便意在拉我下水帮助他。”
“他不是那些人一伙的?”
“不是。”五爪蛟肯定地说。
“那些人到底是何来路?”
“我如果知道,定遭天打雷劈。”五爪蛟一急,发起誓来了,“我也不敢打听,以免惹火烧身。我所知道的是,抢劫的人不止一批,有好几批人,临时凑合联手出击,利益均分。陈老哥那些人是否也参加了,我的确不知道,他的船落了单却是不假,我有人在东岸目击,所以猜想他是被那些人吓走的,确否我可不敢保证。”
“你这家伙奸似鬼,真真假假令人无法判断。”
“是你逼我说的,我也的确一知半解……”
“去你的!”
脑门一震,五爪蛟便失去知觉。
× × ×
两保镖是摔昏撞昏的,所以醒得也快。
两人七手八脚,救醒被打昏的五爪蛟。
“我要到外地躲一躲避避风头。”五爪蛟惊魂初定,便气急败坏叫嚷:“这个蒙面混蛋,问口供是生手,再来的必定是行家,咱们就没命了。快,马上走。”
“不是中州双奇?”保镖不死心追问。
“如果是那两个嫉恶如仇的侠义道混蛋,咱们哪有命在?”
五爪蛟恨恨地说:“他们一旦认定坏事是你做的,你费尽口舌也改变不了他们的武断成见,逼供的手段会让你做噩梦。他们是取口供行家中的行家。少废话了,得尽快离开,迟必遭殃。”
× × ×
河上往来的船只甚多,找目击者毫无困难。
出事现场的两侧河岸,也可以找得到目击的村民。
劫船贼得手之后,泊西岸弃舟从陆上撤走已无疑问。
毁坏了的快马船搁浅在西岸,更是有力的线索。
治安人员与有心人,注意力便放在贼人起旱的西岸,有志一同向西岸追踪,一窝蜂往西岸赶。
改名为霍然的霍文恭,也走上这条路。
绕往南,是景州的故城县境,属京师而不是山东的地境,德州的治安人员不能,也不想自我麻烦越境办案,勉强进行,后果自负。
他这一辈子除了德州之外,没到过其他城市,人地生疏,真有何去何从的感觉。
他只知道往南追踪,走一步算一步,沿途向村民打听,有些什么人往南走。
这一带是冀鲁大平原,举目四望,天连地地连天,没有任何高地丘陵作方向指标,他只能见路即走,身在何处他并不计较。
走了一天,似乎已经迷失在原野里了。
傍晚时分,天已放晴,到了一座小村,一问之下,才知道已经到了京师冀州的枣强县南部。
小村叫小屯,北面三十余里是枣强城。
再往南走,百十里便是广平府地境了。
借宿的农宅主人告诉他,昨天曾经看到有不少人南行。
大地解冻,春雨提早降临,田地里的麦子即将破土抽芽,田地里经常有人巡视整理,有陌生人经过一看便知,是些什么人就无法知悉了,村民们通常少管闲事。
次日一早,他背了背囊就道。
各村镇间的道路,都可通车马,却不是官道,极易迷途。
他相信劫船贼既然乘船而来,弃船而走,不可能远离漕河南下,必定沿河各州县南移返回贼巢,所以问清去向,迈开大步奔向南面的清河县。
近午时分,田野渐稀,前面不见村影,树林旷野取代了广袤的麦地,荒野似乎直伸至天尽头,道路也愈来愈窄小,许久许久不见有人走动了。
“该死!我一定走错路了。”
他开始感到焦躁,脚下一紧。
穿越连绵的野林,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声叫喊,声源似乎并不远,但弯曲的小径不能直视,树林挡住了视线,不由自主地脚下加快。
又传来两声金铁交鸣,是兵刃交击声。
他心中一动,止步略为思量,最后往树林一窜,绕往金铁交鸣声传来处。
他并无应付意外变化的经验,更没有与人用兵刃搏斗的机会,仅在州城与一些城市恶少,无聊地动动拳脚,手脚用劲有分寸,而且打了就跑,嘻嘻哈哈形同儿戏,哪会真正与人拼命搏斗?
他夜探黄家,可说是第一次用重手揍人,出手神意合一,得心应手深得快狠准秘诀,当然出手也有分寸,不想真的下重手伤人。
有人拼兵刃,他知道必定出了重大事故,他一个外人,公然闯进去可能引起误会,凭常识他采取了隐身在旁看究竟的行动,借草木掩身窜走如飞。
× × ×
三个中年人,面对五个彪形大汉,每个人都佩带有刀剑,杀气腾腾,所带的小包裹,各放在路两旁,可知都是外地人,并非附近村落的人在此械斗。
彪形大汉的五个包裹中,有一个有盖的麦箩,一根扁担,大概是由两个人抬着走的,分量不轻。
面面相对刀剑相向的两个人,气喘如牛,口中蒸汽形成一阵阵白雾,可知交手搏斗了相当久的时间,正在绕走寻找进手的空门,也乘机调和呼吸储劲待发。
一声沉叱,彪形大汉突然猛扑而上,剑发狠招上下交征,第一剑攻咽喉,第二剑攻小腹,久斗之后,仍然劲道十足,剑光连发气势猛烈。
中年人哼了一声,扭身闪过第一剑,单刀斜沉,“铮”一声格开第二剑,身形借力急旋,刀光一闪,劈风声慑人心魄,人影斜掠出八尺外,刹住马步扬刀转体向敌,再冷哼了一声,随即神情一懈。
右肋衣裂血现,裂了一条尺长的裂缝,鲜血快速地透红了衣衫,从裂缝沁出向外流。
另一名彪形大汉抢出,扶起倒地同伴的上体。
“老七,撑着点,我替你裹伤。”大汉重新将其同伴摆平,急急替同伴解衣,“伤并……不……重……”
最后三个字说得有气无力,像某些地方漏了气。
肋骨断了好几根,内脏冒出创口,刀锋可能深入四寸以上,血如泉涌状极可怕,即使有仙丹也救不了,骨肉内脏一团糟。
“救……我……”老七的求救声几不可闻。
“咱们并肩上,拼死他们。”为首的彪形大汉怒吼,挥剑凶狠地扑向最近的一名中年人。
有人被杀,唯一可做的事,是挥出致命的刀剑,替死去的同伴报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所有的人,皆以麦箩为中心,在四周全力生死相搏,都没有离开现场的打算。
片刻的雷霆相搏,人体在刀剑下分裂,死亡。
最后,剩下一名中年人与一名彪形大汉,仍在麦箩旁对峙,都濒临力尽境界,而且都受了不算严重的伤,挥出的刀剑已经有气无力了。
在几声刀剑交击所发的暴响中,一旁出现神色惶然的霍然。
尸体与血腥味令他有作呕的感觉,两个倾余力仍在苦斗者的表现也令他困扰。
“喂!你们在干什么?”他大声呼喝,“住手!你们想死光吗?”
他对死人并无多少恐惧,不像一般人见了尸体便魂飞天外。这一带的村落,不论男女老少,对死人都不怎么介意,人死是极为平常的事。
十年前山东响马造反,白衣军掀起全国杀戮的大风暴,整整杀了三年,尸积如山血流成河,三过南京两薄京师,纵横万里烽火漫天。
德州附近正是山东京师的主战场,兵马数度往来城镇成墟,几乎每户人家,每一座村镇,都有一半人死在这场浩劫中。
所以看见尸体便大惊小怪的人,才是不正常的胆小鬼。
那时,他的新丰村老家,全被夷为平地,全村的人皆避入德州城避难。
德州城坚壕深,兵强马壮,勇猛无敌,三度死守保住了州城,一直不曾陷入白衣军手中,他看过的尸体成千上万,对死亡没有多少恐惧。
无缘无故你砍我杀,在旁目击毕竟不是愉快的事,因此他出面喝阻,与本性良善悲天悯人无关。
从小他见过大多的死亡,他甚至怀疑人的本性,并不如所说的人之初性本善,认为荀子的性本恶颇有见地。
“快来助我,赃物咱们均分。”
中年人大叫,“铮”一声崩开彪形大汉砍来的一剑,抢进一刀猛劈,把大汉逼退八尺,但也无力继续攻击。
如果是普通的乡民,看到有人互相用刀剑砍杀,地下又摆了许多尸体,早就吓得魂飞天外飞奔逃命,哪敢上前喝阻?所以中年人向他求助。
“赃物?”他一怔,走近瞥了包裹和麦箩一眼,“什么赃物?”
“皇船上的赃物……呃……”
中年人分心和他说话,没料到彪形大汉,突然用尽剩余的精力,扭身将剑扔出,向侧一仆,拾取同伴遗落的另一把长剑。
剑急剧翻腾两匝,锋尖恰好转向前,贯入中年人的右肋,锋尖贯体五寸以上。
霍然的目光,仍未离开麦箩,听到叫声不对,这才看到中年人肋部中剑。
“岂有此理!”
他怒叫,远在四丈外一闪即至,一脚踏住彪形大汉伸出拾剑的右时,俯身一耳光把大汉打得头向下一仆,起不来了。
扶起中年人,他摇头苦笑,重新将人放下,长叹了一声,锋尖在腹内造成可怕的伤害。
五脏一团糟,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内脏已烂的人。
“命中无……无时莫……莫强……求……唉……”
中年人虚脱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全身开始松弛,双目瞪得大大地,头一歪便停止了呼吸。
“你这句话说得太晚了,至死方悟。”他黯然地站起,向彪形大汉走去。
宿命论者无力抗拒世俗的不平,万般无奈只好认命,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但有些人顽强地不承认命定,不顾一切与命抗争,确也有效地改变命运,获得辉煌的成就。
本朝的开国君主朱元璋,就是其中最成功的一个。
凭他一个又穷又苦的农家破败子弟,没饭吃只好做和尚喝粥苟全性命,如果他一直当和尚认了命,会有什么结果?不饿死才怪。
强求失败的人也多,这位中年人就是失败者之一。
彪形大汉并没昏迷,只是晕头转向控制不了自己的活动,挣扎了片刻,总算能撑起上身准备站起。
他大踏步走近,一把揪住大汉的背领,助大汉站起,像拎着一头猫。
这瞬间,他突然放手,星目中神光乍现,随又呼出一口气,神色恢复原状。
他这一刹那的神色变化,极像一头猛兽突然发现有威胁性的异物接近。
彪形大汉重新跌倒,挣扎着爬起双手箕张,发出兽性的咆哮,凶猛地扑上了。
双手一分,拨开大汉的双手,掌一合,双风贯耳按住了大汉双耳,下面一膝盖顶在大汉的小腹上,手一松,大汉呻吟着仰面便倒。
“我要知道你们为何在这里你打我杀。”他卸下背箩沉声说:“你最好从实招来。”
“去你娘的!”大汉咒骂着爬了两步,伸手抓拾地上的长剑。
他一脚将大汉踢翻了两匝,劈胸将人抓起,在小腹上捣了两记短冲拳。
“呃……啊……”
大汉狂叫,拼命抓打他的手。
“再给你几下。”
他的拳头重新在大汉的小腹进退。
“呃……呃……”
大汉挨一下叫一声。
身侧人影幻现,是一个佩剑挂囊,胁下有小包裹,相貌狞猛穿青袍,留花白小胡子的中年人。
“不要再打他了,再打他就剩下半条命,派不上用场了。”中年人冷冷地阻止他再动手。
“那个死了的人说有赃物。”他放了大汉,指指死了的中年人,“所以他们一定不是好东西,死了这许多人,我要明白其中缘故,以便报案处理。”
“哈!你不像是曾经参与的人。”
中年人阴森的目光,凌厉地审视着他。
“参与什么?”他粗眉深锁。
“算了算了,不知道就不要管闲事。”
“可是……”
“老夫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中年人阻止他询问:“老夫已跟踪他们两天,打算让他们顺利地到达地头,没料到离开他们到前面的村落找食物,不到半个时辰就出了意外。现在,老夫只有靠你了。”
“什么意思?”
“你和这个叫出山虎朱雄的贼首,替老夫把他们的包裹与麦箩抬着走。他们的目的地,是走徐州前往泗州,他们是泗州的悍贼。”
“要我替你做脚夫?”他大声抗议。
“只剩下你们两个人,当然你得充任脚夫。”中年人沉声说,“难道要老夫和出山虎抬?”
“我拒绝,我……”
“你给我闭嘴,以免惹我生气,把你揍得半死,抬不动这些东西。出山虎这群悍贼,抢劫时不幸死了七个人,只剩下五个,在这里由于我的离开,而出了大意外,老夫正在生气,你最好乖乖听话。”
“我……”他向后退。
中年人哼了一声,大袖一抖,一股无形的可怕劲道迸发,把远在丈五六的他,震得斜飞而起,“砰”一声摔倒在丈外滚了两滚。
他毫无提防,也没料到对方突然以袖劲袭击,而且可伤及将近两丈外的人,劲道之猛烈,骇人听闻,那根本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绝世神功,事先毫无聚气行动的预兆,在瞬间功发如雷霆,内力修为的火候惊世骇俗。
他一蹦而起,野性要发作了。
“哈哈哈哈……”
狂笑声突从侧方传来,入耳令人觉得脑门欲炸,耳膜欲裂,有出现短期间的晕眩现象,音波的猛烈骇人听闻。
他呼出一口长气,野性消失了。
中年人哼了一声,警觉地拔剑戒备,对发出笑声的人,显然怀有强烈的戒心。
“哈哈哈哈……”狂笑声绵绵不绝。
彪形大汉狂叫一声,抱着头倒下,再叫了一声便失去知觉,禁受不起笑声的震撼。
他略一迟疑,也大叫一声往地下一躺。
一声长啸,中年人也用啸声回敬,用的是啸声九法中的大激,暴发出的音量不逊于笑声。
支撑了片刻,棋逢敌手。
笑声与啸声终于消失,一旁出现一男一女,也是携了兵刃包裹的人,不是本地的乡民。
男的穿一袭灰袍,佩剑似乎相当沉重,年约半百出头,胡子也泛灰色,相貌清瘦,有点仙风道骨豹气势,一双鹰目冷电慑人。
女的穿两截村姑装,黑油油的秀发,编了两很大辫子垂下双肩,灵秀的面庞十分出色,身材高挑呈现健美的线条。
十六七岁的大姑娘,荆钗布裙也掩不住动人的风华,一举一动,皆呈现出青春活泼的气息。
如果不是天气冷身上穿得厚实,定可将玲珑透凸的胴体呈现无遗,那一双灵活明亮的大眼,具有吸引异性的无穷魔力。
“他娘的!”
中年人用剑向来人一指:“笑魔君,你也学会用卑鄙的手段,出其不意用慑魂魔笑偷袭了,真不要脸。”
“哈哈哈哈!这叫做有样学样呀!”
笑魔君的笑声不再具有慑魂威力,嘲弄味十足:“我亲眼看见你,突然用排山袖把那个年轻人,出其不意拍飞出丈外,没错吧?你唯我神君葛杰,也算是魔道中出类拔萃的名宿,威望比我笑魔君傅雷只高不低,你能做我为何不能?何况我的慑魂魔笑,哪撼得了你这功臻化境的神君?”
“毙了你这牙尖嘴利的混蛋。”唯我神君怒叫,猛然身剑合一疾冲而上。
笑魔君哈哈一笑,左闪,右旋,半途长剑出鞘,“铮”一声暴震,封住了跟踪追袭的一剑。
再一声长笑,远出丈外,避过唯我神君左袖的一记急袭,劲烈的袖风激起一阵劲流,掀起袖袂有如作势凌风飞去。
“厉害!”
笑魔君并没反击,一面游走一面嘲弄:“想不到两年不见,你的排山袖威力更惊人了,居然能掀起我的袍袂,有意替我掸掉尘埃,谢啦?你是多此一举,这几天春雨绵绵,哪来的灰尘呀!”
又一声暴震,有火星飞溅,两人又拆了一剑,迸发的剑气像是起了一阵小旋风。
年轻女郎不理会两个老魔的恶斗,似乎已经知道,两老魔谁也奈何不了谁,懒得理睬,泰然自若走近彪形大汉,注视片刻,踢了抱着头想站起的大汉一脚,把大汉重新踢倒。
“果然是泗州贼的首领,出山虎朱雄。”
女郎狠盯着大汉,语气升高:“听说你们最先登上快马船,抢得的东西最多。说!你们抢到什么稀世宝物?”
出山虎一看是一个年轻少女,怒火上冲,猛地双爪一伸,像猛虎扑羊贴身扑上了。
女郎一扭娇躯,右手便扣住了出山虎的右手脉门,一声娇叱,出山虎刹不住脚步,向前凌空飞翻,砰然大震中,摔翻出两丈外,地面似乎也为之震动。
霍然摇摇晃晃地爬起,不住用手揉动着脑门。
“你也要扑上来吗?”
女郎笑吟吟向他招手:“上啦!虎扑羊莽牛头悉从尊便。”
“男不与女斗。”
他拒绝出手:“我不是他的人,与我无关。”
“我知道,我和我爷爷,是跟踪唯我神君来的,你们打交道的经过,我一清二楚。你能对付得了出山虎,应该比他高明,我要试试你的斤两,别怕,上啦!”
“你把他摔飞出两丈外,我怕你。”他向后退。
“怕也得上,不然我要把你打得叫皇天。”
女郎笑嘻嘻地一步步逼进:“你生得一表人才,年轻力壮,不要做胆小鬼好不好?我不喜欢懦夫。”
“我不要你喜欢……”他扭头便跑。
女郎一声轻笑,像是用缩地术,脚一动便紧附在他身后,纤手搭上了他的右肩,五指一收。
上当了,纤手没用上内力。
他从小就与玩伴们打架,身怀绝技但不敢使用。
顽童打架通常讲究贴身攻击,他学有专精技巧圆熟,而且经验丰富,打擂台稳赢不输,与德州的地棍打群架,他指东打西摔跤斗牛门门皆精,每次都是胜家。
他不进反退,背部出其不意撞入女郎怀中,身形前俯下挫,右手向后探,一把扣住女郎的右脚,身形后仰挺身扭转而起。
女郎重心立失,惊叫一声仰面便倒。
他身形一扭之下,放掉女郎的脚,乘势扑上,把女郎压在下面,双手扣住了女郎的脖子。
变化太快太突然,女郎已来不及有何反应。
“再撒野就掐死你。”他凶狠地说。
女郎脸红耳赤,先是凤目一瞪,接着“噗哧”一笑,似乎觉得被他压住,是颇为新鲜奇怪的事,居然不准备解脱,更不想反击的。其实被斜压极易解脱,不可能被制住,略一翻滚便可脱身。
“你敢掐死我?”
女郎也伸手扣住他的脖子:“试试看?还不拿开你的手?”
他反而脸红耳赤,放手跳起来,奔向自己的背箩,先脱身再说,这里已用不着他管闲事了。
笑声悦耳,如影附形。
他抓住背箩的手,巧妙地一挑一弹,背箩突然贴身侧向后方飞抛,身形随后疾转。
女郎的快速身法真像个附身的鬼,紧附在他身后,乘他俯身抓背箩的机会,再次施用戏弄性的手法,纤指点向他的右笑腰穴。
又上了他的当,背箩贴腰后飞。
女郎唯一的应变方法,是不得不改抓突然撞来的背箩,变生意外,反应出乎本能。
背箩又大又重,要抓住还真需要相当劲道,绝非一般女人所能办到的费劲事,被背箩撞伤手或撞倒极有可能,但女郎却一把扣住了。
他扭转的身躯柔软地仆倒,从背箩下钻出,一手勾住了女郎的左脚,肩顶住膝盖用了一分劲。
一声惊叫,女郎再次失去重心仰面便倒。
两次都用扣脚压迫的技巧,把女郎轻而易举摆平,这是近身搏斗中极为普通的,而且好笑的机灵手法,毫不费劲而功效奇佳的所谓巧打。
第一次扣住脚腔,下裆压迫膝盖;第二次是勾住脚胫,肩压住膝盖。两次速度都快,被制的人非倒不可,除非被制的人,膝部可以反弯。
或者,能先一刹那曲膝沉下马步。
女郎倒下时,背箩从上空飞越,后扔。
他虎跳而起,也从女郎的上空跳越,一把抓住仍在飞的背箩,撒腿便跑。
人影在侧方乍现,腿突如其来。
他大叫一声,丢掉背箩仆地便倒。
是一脸愤怒,却又脸红耳赤并非真怒的女郎,伸腿将他绊倒的,以牙还牙还以颜色。
“不要伤他!”
高叫声传到:“我们需要脚夫。”
女郎在一旁蹲下,扭住他的右手贴背制住了。
“再撒野就掐死你。”
女郎模仿他的语声,模仿得维妙维肖,忍笑的可爱俏模样,可惜他头被叉住后颈,脸压在地上无法欣赏。
一旁出现剑垂身侧的笑魔君,似乎忍住笑不住摇头。
“你怎么和这个蠢蛋斗牛?”笑魔君可能已经看到他们交手的情形,不以为然,“这蠢蛋有几斤蛮力,把出山虎打得半死,你居然有和他比力的兴趣,丢人现眼。丫头,你真有出息啊!”
不远处也轻拂着剑的唯我神君,似乎没有扑上来再次狠拼的打算。
“你是一代魔头,所生的女儿哪会是好货?”
唯我神君一脸不屑状,说的话带刺带损:“你这宝贝女儿不小了吧!有女怀春,她在打情骂俏呢!你知不知道?”
女郎愤怒地跳起来,这次是真的发怒了,一把抢过笑魔君的剑,身形动如闪电,一眨眼便到了唯我神君面前,身剑合一来一记飞星逐月攻上盘,剑上风雷骤发,激怒中出手劲道极为猛烈。
唯我神君脸色一变,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仓促间不敢硬接,闪身走偏锋反击,剑取女郎的左肋,避招回敬快逾电光石火。
女郎的身形疾转,不可思议地摆脱左肋的剑尖,剑光一闪,光临唯我神君的左背琵琶骨。
唯我神君掠出丈外,在千钧一发中脱出圈外。
“笑魔君,你这鬼女儿的剑术向谁学的?”唯我神君脸色不正常,大惊小怪,“她居然比你高明,而且霸道诡异,这怎么可能?”
女郎两剑走空,也大感惊讶不再追击。
“哈哈哈哈!算你走了狗运,幸而不会当堂出彩。”
笑魔君得意地大笑,“她向剑魔许天化学剑六年,已获魔剑神髓,如果以内力以神御剑,连我也招架不住。不客气地说,你的先天气功,火候也不见得比她纯,御剑的真力并不比她浑厚多少。”
“咦!许老魔不是遁入黄山韬光养晦了吗?”
“什么韬光养晦?他在下苦功,要把六合神罡修至更上一层楼,发誓要和逍遥修士尚老邪尚自然,找地方真正拼个高下,修炼勤得废餐忘食了,精进不少呢!”
“他最好不要出山兴风作浪,你这个鬼女儿也最好不要用他的魔剑横行霸道。”唯我神君悻悻地收剑入鞘:“天下大乱,你们这些邪魔外道,如果乘机兴风作浪,那些侠义道混蛋,便会大声叫嘈,高举侠义之剑,向咱们这些人挥剑大嚷伸张正义了。”
“哈哈!你害怕了?”
“害怕我会来赶热闹吗?”
“说得也是,你不是胆小鬼。”
“你父女俩……”
“我们跟在惊天一剑张元坤、炼魂修士詹清尘几个人后面来的,人跟丢了,却跟上你们几个蹩脚货。算了,咱们打不得,别让那些侠义道高手名宿笑掉大牙。咱们一起把出山虎这群强盗,所劫得的财物押往泗州城,保证那些侠义英雄会寻踪跟来,他们有德州的公门人供给消息,一定会从后面跟来撒野。”
“咱们这些邪魔外道,真的不能再互相火拼了。”
唯我神君苦笑:“据我所知,那些侠义道高手名宿,名义上是乘船防止歹徒为害行旅,骨子里却是受到袒护国贼江彬的混蛋收买,暗中保护运送搜刮得来的珍宝船上京。我一听到消息就冒火,所以跟来了,即使强盗与黑道的人不下手,我也会给他们几分颜色涂脸的。”
“哈哈!据我所知,惊天一剑那些人,这次丢人丢到家了,快马船出事,他们的船仍然泊在德州码头,还在调查一批黑道好汉的动静呢!”
“也难怪他们栽得很惨。”
唯我神君一脚踢破一名贼人的包裹,金饰珍宝撒了一地:“快马船上的人,根本不知道有人暗中护送,五更天到达驿站,把供应的食物补给品搬上船,吃饱了立即启程,并不在驿站歇息半天。惊天一剑那些人措手不及,被这意外的情势慌了手脚,来不及启航动身,一步错全盘皆输。”
“很可能是那批黑道好汉,有计划地把他们拖住的。”
笑魔君冷笑:“快马船上,一定有劫船人的内应。不关我们的事,咱们处理这些赃物,只有两个人可充脚夫,你也得帮上一手。”
“该死!你既然也在暗中跟来,为何不出面制止这几个黑道小辈黑吃黑?”
唯我神君不满地埋怨:“让他们火拼,结果人都死了,没有人充任脚夫。咱们赶热闹,并非为了财物,岂能沾手携带这些珍宝?”
“我是跟踪你的,你去找食物,我同样要填五脏庙,出事时我和你一样不在现场,你怎么怪起我来了?可恶。”笑魔君怪叫。
“好了好了,事情已经发生,怪谁也解绝不了问题,好在还有两个人。”唯我神君不再埋怨,向出山虎一指,“你,把这个包裹捡拾包好,把所有的包裹全放在麦箩上,和那个傻小子抬着走。快!”
出山虎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字字入耳,所提出的一些名号,皆是当道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只听得心中生寒,怎敢再逞强?乖乖过来收拾踢散了的包裹。
“你想闲着吗?”
女郎向在一旁竖眉瞪眼的霍然,俏笑着推了他一把:“你的背箩最好丢掉,我相信里面绝不会有值钱的物品。到了地头,随你抓一把金饰,就可以补偿你十倍损失而有余。”
“傻小子,你最好放乖些。”笑魔君在旁怪腔怪调提警告,“我们都是不讲理的邪魔外道,你碰上了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你只要听话,就不会受到伤害,不管你是否愿意,反正你必须承认某些强权。我这个小女儿叫傅玉莹,俏皮捣蛋非常难缠,你已经惹火了她,再不听她的,保证你以后日子难过。”
“罢了!”他叹了一口气:“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我认了,你们是强权,真晦气。”
他不愿丢弃背箩,拾起先背上。
“找把刀,砍树枝做肩担。”他向出山虎大叫大嚷,在出山虎面前他也是强权,“你我轮流挑着走,所有的包裹做一头,麦箩做一头,挑着走比抬着走方便得多。你是最弱者,你先挑,每人挑一个时辰。”
“对,肩担做长些。”
唯我神君把五六个包裹堆放在一起:“你们都年轻力壮,挑三五百斤该无困难,这些包裹体积大,其实并不重。”
包裹里有三分之一是金饰珍宝,之外是衣物与旅人的日常用品,重量有限,体积却大,捆在一起看来一大捆,其实并不重。
霍然抓住麦箩的担绳,怔住了。
“糟!很重,不能挑,包裹太轻了。”
他这才明白,出山虎这些悍贼,为何用抬不用挑。挑,必须两头重量平均,一头重一头轻,怎么挑?
“是什么玩意?”笑魔君走近,开始解捆绳。捆绳与担绳是分开的,各不相关。
掀开萝盖,所有的人怔住了。
几个包裹,把中间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姑娘挤住,小姑娘浑身被锦帛裹住,动弹不得,五官特别灵秀,惊恐的神情惹人怜爱。
“出山虎,你给我滚过来。”唯我神君向正在捆包裹的出山虎怒吼:“你们干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沿途掳劫女人?该死!”
出山虎打一冷颤,畏畏缩缩走近。
“这是快马船上几个被囚禁的女人之一。”出山虎惶然说,“我救了一个,顺便带走而已。”
“什么?你……”
“前辈,你们恐怕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傅玉莹冒火地揪住了出山虎的衣领,要揍人了:“你们抢劫皇船,我们高兴,不会为难你,更不会杀你们,但你们……”
“傅姑娘,先别生气。”出山虎急叫:“你们一定不知道快马船的内情,所以大发雷霆。这些女人,正是皇帝在扬州大抢女人的受害者,是国贼江彬所挑选,最美丽的几个少女之一,准备带回京师皇店,训练之后让皇帝享用的。我们如果不带走,她们仍是死路一条。”
傅玉莹一生气,把出山虎摔倒噘着小嘴猛跺脚。
两老魔默然,同时叹了一口气。
扬州所发生的事,已传遍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