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厅堂中灯火明亮,四更天依然在忙碌。
袭击皇甫家的人,早就返回剑园。
算起来这次袭击完全失败,完全估错了陆大仙那些人的实力,杀死对方不少人不能算成功,死了五个弟子才是重大的损失。
这种损失是没必要的,不需操之过急,更不需为保持威望而大动干戈,大可用各种手段通对方就范,慢慢制造决战的机会。
为求证伪仙书的前因后果,高大元的口供相当重要。好不容易把高大元擒回,却没料到高大元已成大白痴,人已经恢复知觉,但问东答的不知所云,又不敢乱用解药,只能等控制的药性消失。
袭击皇甫家无功而返,几个首要人物重新在高大元身上下工夫。
陆大仙与天暴星情急重新联手,颇出意料之外,平空多出一倍强敌,导致攻败垂成,首要人物锐气递减,总算能冷静地权衡利害了。
这两方面的豪强,掉包的可能性确有可疑,而且犯不着冒被歼灭的风险,为并无真正效用的仙书送命。
即使一时意气用事争强斗胜,也会以毁书为要胁派人谈判。而情势却是两方联手拼命,可知真书也许并不在两方的任何一方手中,两方均认定真书已被夺走,所以横定了心联手孤注一掷,意图夺回真的仙书秘笈。
仙书共涉及四方面人物。陆大仙与四海社,坚决表示真仙书已被弥勒教夺走。弥勒教则认为夺来的确是伪书。那么,唯一不曾表明态度的人,该是原书主高大元,因此高大元便成了关键性人物。
事实上高大元也成为被三方追擒的目标,再三上当被诱擒,受尽虐待九死一生,迄今仍然面临绝境。
这些高手名宿们,设计诱擒他的心态,是可以理解的,甚至可以认为是理所当然。他武功差劲,胆小而又能缠,精明机警,逃的速度与技巧皆高人一等,有机会就偷袭,打了就跑善打滥仗,不与对方正面相搏,神出鬼没死缠不休,派高手名宿对付他白费工夫,十头猛狮也难捕到一只小老鼠。狮子博兔已经下乘,狮子捕鼠唯一的结果是饿肚子。
三男三女六个白衣男女,开始聚集在小厅堂对付成了痴呆的高大元。
两个穿绘了白骨衣的男女弟子,在旁负责管制并听候使唤。
高大元被按坐在环椅上,浑身松软像个没有骨头的人,口中流涎鼻孔流涕,目光迟滞对外界毫无反应,对拳打脚踢掌劈扭制浑如未觉,连肌肉也毫无抽动痛楚现象发生,像是没有痛觉的人。
口中不住喃喃自语,说出一些难辨字句的声音。如果停止打击盘问,他又瞪着大白眼昏昏然入睡像死人。
他曾经重新收拾过的包裹,在桌上摊开所有的物件。这只包裹,在租住处早已被人彻底检查过了,住处每一隐秘角落,也被来路不明的人搜索几遍。在外浪迹的年轻人,所带的行囊有限得很,实在没有甚至好搜的,也没有搜的必要。
“这个人所携带的物品大有可疑,他的身分也极为可疑。”年轻貌美的白衣女郎,一面检查一面说。
“二师妹,有何可疑?”中年白衣男人在旁问,有点不以为然。
从携行的日常用品中,往往可以看出携有人的身分、性格、嗜好、行为。中年白衣人性格可能大而化之,就没有二师妹细心精锐。
“咱们只想到他与王道士有关,似乎谁也没想到与咱们关中的仇家有关。”二师妹仍在细心检查各物:“当年祖师爷在洛川灭朱兴唐,就是失败在仇家薛良那些人手中的。那些人收买杀手,走遍天下寻找祖师爷的下落。”
“怎么扯到咱们的仇家身上?”另一名白衣女郎也不以为然:“二师姐,你在杞人忧天。”
“是吗?三师妹,你也认为这个叫高明的人,是王道士的弟子或亲随,一个亡命浪人,是吗?”
“那是陆大仙那些人说的呀!”
“你们看,这可是一个随从,一个亡命浪人所该携有的物品!”
二师妹将从一个皮袋内,所取出的洗漱用品指指点点:“这是三行穿孔,黄杨木雕柄的羊鬃牙刷。大河北方各地,自三四百年前辽金时代,便取代植毛,改为穿孔植毛技术,直至现在仍在使用的半尺牙刷。南方用骨、用象牙、用竹;毛用猪鬃。不管南北,使用牙刷的人,一定是中上大户人家。我们十之九的人,没有人使用这种漱牙用具,还真不配使用。”
“这……”中年白衣人一怔,拈起牙刷细察。
“这是银制舌刮。”三师妹举起三分宽的八寸长扁银条:“南方削竹使用,或者用铜。北方用柳枝,大户人家用银。这条舌刮不精巧,可以折断当银钱使用,所以稍厚些,约重二两,比携带两三千文制钱方便多多。”
“这是说,这人外表粗俗,骨子里身分不低。”中年白衣人正色说。
“看,火折子所使用的盘形简片刀。南方人用半月形剖刀。南方人火煤用竹管,北方人用铜铁管。这人不但用铜管外缠皮筋,而且另携有阳燧取火。这些东西不但显示他的老江湖,也显示他的出身地位相当高,也在表示他是关洛人氏。至于为何从郑州与王道士一同过河,就令人百思莫解了,他该走荥阳陆路到郑州的。”
“也许他先到京都追踪,折而南下与王道士同行呢!”三师妹也警觉地说:“祖师爷兵败,第一次被仇家弄入天牢,幸而死鬼郭侯爷庇护,逃出天牢不再名列钦犯,仇家便改从雇请杀手进行报复,多年来先后发生十次以上行刺事故。大师兄,这人确有可疑。”
“得设法把他弄醒,好好拷问他的底细。”中年白衣大师兄一掌拍在桌上:“如果,我要用他献祭。剥他的皮,吃他的心肝,哼!快,用解药试试看。”
“怎能试?一试可能就失去这个人了。”二师妹不同意擅自下解药:“等天亮之后,他还没清醒,再去找陆大仙那些人,用雷霆手段迫取解药。昨晚先一步下手的人,一定是陆大仙派出的爪牙。”
“好吧!等天亮再说。”大师兄只好同意:“多派一个人,好好看牢这个小辈,一有动静,必须立即禀报。”大师兄不再逗留,借同众人出堂。
留下两个穿绘白骨衣的男女,收拾杂物包起搁在一旁。
大环椅内的高大元,由于这许久没有人再拨弄他,已经张开目瞪眼睡着了,鼾声如雷,睡相可怕极了。
× × ×
天暴星满意地离去,陆大仙等于失去一条臂膀。弥勒教的人,减去一半强敌。
五更将尽,剑园的后厅灯火通明,香烟缭绕,法器声悠扬。
朝拜如期举行,每日凌晨一拜。苍天教是一天两礼拜,日出与入暮,朝拜太阳爷爷,夜拜月亮奶奶,由各地香坛聚众举行。
首要男女皆穿白长衫云裳,其实里面穿了普通的青衣布裙,一旦碰上治安人员搜捕,脱掉白衣便可溜之大吉,目标不明显。正式的礼拜,一定要穿白衣。
天下上百个大小秘密教派,有一半喜用白衣以突出形象。
后厅宏广,中间建了法坛。
堂上张挂了三幅画像,随时可以卷起带走消踪灭迹。
中间是先天祖师无能胜菩萨像,但应该称佛而非菩萨。
弥勒教的确称之为龙华三会的弥勒佛,出生比释世尊平四十二劫,住在兜率内院,经过五十六亿七千万年,人寿八万岁时,再降生于阎浮提下,在龙华树下成道渡众生。弥勒教认为他已经不在第四重大说法了,提前五十六亿年下生普渡众生。这就是所谓弥勒教下生,明王出世。
但所供的法像,的确不是佛,而是真正的胎藏界弥勒菩萨像,左手当胸张开,右手执莲华,莲华上有宝瓶。头上宝冠中有宝塔,塔中现舍利。端坐在莲座内,宝相庄严,衣着华丽,确是菩萨。
当时供弥勒佛的秘密教派,真有三二十个组织。
绝大多数供奉的佛像,是借用布袋和尚所形化的大肚子,笑呵呵的所谓笑弥勒,不用胎藏界或金刚界的其他各种法相。
也许,大肚子笑呵呵的像,容易博人好感亲和吧!至于他究竟是那一种佛、菩萨、金刚,谁也懒得去进一步了解,也没有了解的必要。
左面的像,是一身博袍,威风凛凛,举剑齐肩的初祖教主王良。右面,是次祖龙虎人大师李福达。这位次祖如果脱掉衣裤与女人燕好,女人看到他身上的龙虎刺青图案,早已吓得半死,怎敢反抗?
宏广的后厅,聚合百余名男女叩拜,仍然不嫌拥挤。首要的三十余名执事男女,皆穿了由法衣白云裳,指挥一群叩头如捣蒜的男女情众弟子,捧香随司仪一面叩拜一面祝咒,谁也没留意上面所设的承尘藻井有何异象。
承尘钻了一个小孔,有人藏身在上面向下窥伺。
除非是真的神仙,不然绝不可能发现上面有人。
× × ×
人如果走霉运,真可能一霉三年,灾祸绵绵不绝,喝口水也不可能被呛得半死。至于能否撑得过去,得看他是否数有前定了。
高大元霉运当头,灾祸没完没了。
他身怀绝技无此畏惧,却再三受到暗算九死一生,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预防意外发生。
发觉体内有异,强敌随即现踪,他后悔已来不及了,这间屋子里早就有人布下陷阱计算他。
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他强提意志力掀翻桌子,还有余力趋吉避凶,收敛了心神,神功绝学发挥了超出意志力的功能,倒在神案上便进入神分体裂的境界。
药物能控制他的生理机能,控制不了他的神魂意识。他需要时间,让生理机能发挥潜在的先天本能。
纳须弥于芥子,不是神话佛法,而是宇宙间的奥秘。当然,人的力量是绝不可能达到这种境界的,因为人的能量毕竟有限,能把一袋面粉捏成一小团,已经是能力的极限了,那能把庞大如天的须弥山,捏成小颗粒纳入芥子?
把心神凝结成无形质的能量,潜藏在意识中,有些修道的人确可以办得到,甚至可以脱体而藏附在某些地方,完全脱离躯壳,称为出神或寄灵,可也称之为假死。
朝游北海暮苍梧,指神游而不指躯体飞行。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杀死他:砍下他的头,或者焚毁他的身躯。
对方不会砍下他的头,他在豪赌,赌对方需要口供,而不需一刀砍了他出口怨气。迄今为止,他不曾杀死对方的人,对方不会咬牙切齿剁了他,他还有利用的价值,这是他的赌本。
这是修道人度劫神功之一,每一位修内丹的人,都作为修真的追求目标,但修成的人有如凤毛麟角,天资根基不够,修一百年也是枉然。
乌龟修练了一千年,仍然是一只乌龟,不成气候,变不了人形;虽则灵龟修练成精的传说真不少。
真正懂得真中奥秘的人,也少之又少。能接明师的心法埋头苦修,依样葫芦修练,不知其然但求奇迹发生,这种人也不多见。
这几次真正捉住他的人,谁也没想到他有这种超凡的能耐。这期间他的表现太差,那像个名家高手?
两个监视他的男女,警觉心非常高,不住走近他细察他脸上的神情变化,留意他身躯的反应,拍他一掌或扭他一把试他的一切变化。
那是一团死肉,试不出任何反应。久久,两个不再作弄他了,在一旁走动,不时走近门外察看天色。
门外的走道,也有一名警卫往复巡走。
如雷鼾声突然终止,表示有了动静。
女看守恰好就在一旁,但脑袋越过大环椅的扶手,仔细察看高大元的脸部表情变化,突然看到他的大白眼出现动态,黑眼珠徐徐出现,慢慢向下转动。
正想招呼同伴,已被一只大手拍中印堂,人向下一仆,伏在高大元身上失去知觉。
男看守在门口转身,看到女同伴仆倒在高大元身上,脸依偎在高大元的颈旁,状极亲昵,大感惊讶,本能地急步接近。
高大元人才一表,在一般人眼中,可以称得上英俊不凡,颇有吸引异性的魅力。
刚伸手拍抓女伴,却发现高大元双目一张,咧嘴一笑,先前白痴似的脸部,有了生气和笑容,一看便知精神恢复了,苍白略为浮肿的脸膛,正逐渐恢复红润,露出极为怪异的笑容。
刚想叫喊,已来不及了,噗一声耳门挨了一劈掌,也向前一栽倒伏在女伴身上。
吹熄了所有的灯烛,门外走动的警卫发觉有异,不假思索地奔到,急急抢入。
黑暗中伸出一只大手,扣住了警卫的咽喉。
“我要屋内有关的消息,你一定会好好合作。”手的主人高大元说,把人拖入。
× × ×
他是揭瓦潜入承尘的,用燧石刀钻了一个小孔向下瞧。下面众弟子的祝祷念咒声音甚大,掩盖了钻洞的轻微声息。
“原来真是弥勒教的妖孽。”他自言自语:“不能让你们在太平府附近建秘窟,以免许多人遭殃。剑园范家就是首批受害人,今后很难脱出他们的控制了。”
据他所知,被弥勒教看上的人,如果胆敢不诚心归附,下场是十分悲惨的,该教会用千方百计,把产业用胁迫的合法手段过户接收,然后灭口老少不留。
不诚心归附必有后患,便会双方成为你死我活的仇敌,只有一条路可走:心狠手辣永除后患。任何一个秘密组织,这种手段皆被认为是金科玉律,秘密走漏有人告密,这组织更注定了要被抄没的厄运。
下面的人正在不住叩拜,不住在法师的引领下大念祝词咒语,香烟缭绕中,四周灰雾不断涌升,奇异的各种五彩光芒闪烁不定,各种怪异的声音从法器中发出,男女弟子逐渐进入神智错乱境界。
砰然一声大震,承尘轰然崩坍了一个大洞,积尘滚滚下飘,与灰雾混成一团。
有物随崩坍的承尘飘落,神案的法器在阴风中一扫而空,烛火全熄,黑暗光临,接着神案飞砸,门窗崩裂,各种闪光与声浪无疾而终,最后狂叫呐喊声大起。
“不要乱,伏下……伏……下……”有人厉声大叫,声如雷震。
白色的人影急剧闪动,寻找入侵的可疑形影。
任何秘密组织,举行拜祭时,皆为了保持神秘和威严,通常不设置其他的照明灯火,完全利用神案或祭坛的烛光照明,四周幽暗增加阴森感,烛火集中在神坛的小范围内,对所供拜的神像倍增神秘与尊严。
一旦神案翻倒烛火全灭,视界便有限了。再加上人群大乱,叫喊声大作,想找出入侵的人,实非易事。
全宅响起警钟声,剑园进入紧急戒严状况。
拜祷期间,有头有脸的人皆在后堂参与,仅留下少数弟子警戒,不可能监视每一角落。
担任警戒的人,众口一词坚称毫无所见。
参与拜祷的首脑们,根本没看到入侵者的形影,怎能责怪警戒的人失职?
囚禁高大元的地方,三个看守和警戒,在壁角沉沉入睡,排得整整齐齐,刀剑皆在鞘内不曾拔出,真像困倦入眠有志一同睡着了。
把人弄醒,一问三不知。
所知道的是,就这样糊糊涂涂人事不省,发生了些甚至事故,他们毫无印象,更无法解释为何睡着的。睡前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高大元不见了,包裹也失了踪。
× × ×
“是天暴星那混蛋做的好事。”大师兄在大厅,向二十余位同伴大呼小叫:“诡计!前来表明态度,松懈我们的戒心,另派人慢慢悄然潜入,掳走了高小辈。这阴谋一定是陆大仙所授意的,他们是共谋。”
“我带几个人去找他们理论。”二师妹美丽的面庞,涌现无边的杀气:“他们已用诡计掳走高小辈,制造假口供声称真的仙书秘笈是我们夺获的,我们利用仙书作借口,以阻止他们在这里建根基的大计,也就因之而落空,只有采取进一步的雷霆行动,消灭他们永除后患了。我先走试探制造时机,你们立即准备行动。”
“急不在一时,你可以先走一趟,不必操之过急,须防他们情急反噬。慢慢来,我们也要争取时间策划,多一分准备,就多一分胜算。”大师兄慎重地叮咛:“他们已控制了皇甫家,不会心甘情愿撤走的。”
“好,我会临机应变的。”
弥勒教其实用不着争夺那些仙书秘笈,虽然仙书秘笈能找到识货的买主,可卖到一笔可观的金银。那些仙书秘笈属于道书,弥勒教尚佛。
龙虎大天师的确精于道术,具有惊世的神通,并非真正的佛门弟子,只是假佛之名作怪兴妖而已。
苍天教也以佛教为号召,教宗就称普明佛,衣钵五祖皆有佛名,其实却修练邪术,骨子里与道走得近。
道术与邪术其实分别不大,分别在于用邪则邪,用正则正,如此而已。
读圣贤书的人心术不正,大大在争权夺利算计别人,同样可以称邪,大奸大恶就是邪恶之徒。他们侮辱了儒家的圣贤之道,比用邪术害人,威力大一千倍,甚至百万倍,为祸天下更烈。
弥勒教以争夺那些仙书作借口,用意是赶走陆大仙那些人,不许他们在芜湖建香坛秘窟,卧榻之旁,岂可让他人鼾睡?绝不容许外人影响已建立的权势,阻绝外人瓜分原有的势力范围。
陆大仙的人,却愿意为仙书秘笈拼命,仙书被夺走,岂肯干休?在此地建香坛,只是临时起意的打算,因势利导利用机会而已,事先怎知道弥勒教已在此地建了秘窟?迄今为止,陆大仙仍然无法肯定,所碰上的强敌是弥勒教。
当然不会轻易放弃既得的利益。
获得皇甫家的合作,就是非常雄厚的既得利益。
仙书秘笈势在必得,即使需面对弥勒教,需付出重大代价,亦在所不惜。
双方不可能妥协让步,暴风雨酝酿中。
× × ×
天暴星率领六位同伴,神情愉快返回皇甫家,相距四五里,天色即将大明,不需加快赶路,目的已经达到,神情当然愉快。
其实,他是最倒霉的人,真正走了霉运,比高大元更霉好几倍。
掳劫张家老少的计划落空,平空冒出一个高大元,加上一个杜英,整得他损失惨重。
仙书秘笈出现,他又惹上了陆大仙,结果更惨,开始有人被杀。
昨晚受到弥勒教的无情袭击,他损失最惨重,死伤了一半弟兄,他后悔已来不及了。
人手已所剩无几,必须放弃贪念自求多福啦!弥勒教答应让他脱身事外,该是否极泰来时来运转了。
可是,尾巴仍然被抓住不放,弥勒教在查明真相之前,他不能一走了之。
走一步算一步,至少目下已有了转机,真的仙书秘笈的确不在他身上,他不怕对方查出真相,甚至希望真相早些查出,与他无关他就安全了。
弥勒救声称已擒获高大元,对他来说反而是一大喜讯,虽则他恨高大元入骨,曾经发誓要亲手活剥高大元出口怨气。
他这六个爪牙,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其中就有叫许真阳的人,这人知道悟真篇仙书的价值,是他最得力的臂膀。
如果弥勒教反脸,他七个人仍可一拼。任何敌对双方的交涉,没有武力做后盾,一切免谈,所以他是有备而去,作了最坏的打算,必要时放手一拼。
小径弯弯曲曲,在旷野中左绕右折,两侧是疏林野草,空旷无人。朝曦初现,树林中禽鸟争鸣,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鸟鸣声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左面有人超越。”走在后面的人低叫:“也许是那些人派来盯梢的。”
弥勒教的人始终不曾打出旗号或亮名号,天暴星不敢肯定对方是不是弥勒教的人。
“见鬼啦!还用得着盯梢?他们知道我们住在皇甫家,跟来干什么?看我们散步?”另一名中年大汉怪眼一翻,气大声粗:“他娘的!赶他出来,看到那一种混蛋,跟来有何图谋。”
刚准备散开冲出搜索,前面一丛灌木下,跳出挟了剑的杜英,劈面拦住去路。
“你们怎么可能从北面来?”杜英悦耳的嗓音飞扬:“我明白了,你们去和剑园的人勾搭。”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一切不幸的变故,可说皆是杜英惹出来的灾祸。
“是你这该死的小泼贱,我不信你这次能逃得掉。”天暴星像吃了一桶火药,暴跳如雷一跃而上:“四下无人天刚破晓,正好在这里让你快活。”
人影两起两落,退出三丈外。
六个爪牙从两侧飞跃而进,兵刃出鞘。
人影再闪,杜英消失在几株大树下。
一比七,不能逞强避免陷入重围。
“我要向你们打听消息。”悦耳的嗓音忽东忽西:“你们一定从剑园来,但绝不是前往剑园叫阵的。”
天暴星虽然性情火爆,但也知道在这种草木丛生的地形中,要困住一个不接斗,轻功了得的高手,事实上无此可能,用手势阻止爪牙们停步。
“你要打听什么消息?”天暴星再打手势,一面向声音传来处独自接近。
六爪牙两面一分,向下一挫没在草丛灌木间。
“高明的下落,不要说你不知道。他是被剑园的人掳走的,只有他们的人昨晚在城内活动。”杜英的语音,从另一面传来。
不但更换了方向,而且是逐渐向后退走的。这不但可以引人跟来,而且可以避免陷入埋伏。天暴星独自上前打交道,其他的爪牙堵住退路,一比七,她不想冒不必要之险。
“你何不前往剑园去找?”天暴星不得不随声转向,知道这小女人精明难缠不会上当。
“从你口中打听,岂不方便些?我承认剑园的人不但人多势众,奇技异能也十分可怕,实在没有前往找他们的能耐,我宁可另找机会再作打算。你如果不说,我会缠得你时时刻刻心惊胆跳。”
天暴星一跃三丈,再一起一落便冲近一丛修竹。
“我在这里。”语音却是从右前方的及肩荆棘丛传来,距那丛修竹已在六丈外。
性情火爆的天暴星,突然变得聪明了。用轻功追逐,本来就棋差一着,在这种复杂的地形中,差距拉得更远,视野有限,怎能应付身材娇小,窜走如鬼魅的杜英?愤怒中,终于知道该克制自己的性情了。
“我也在这里呀!”天暴星不再追逐,背着手站在竹丛旁,而且左顾右盼,像在欣赏清晨的风景,状极悠闲,不时抬头张口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
他不动,杜英可就傻了眼。
通常有所求的人,必须掌握动的情势,碰上以静制动的行家,优势便消失了。
“你不打算告诉我吗?”杜英的叫声,改从另一方向传来。
“呵呵!你算什么东西?除非你跪下来求我,不然休想得到消息。”天暴星高兴地伸懒腰,写意地活动手脚像在练拳。
晶光飞腾,一把飞刀从他的侧后方破空,急剧飞旋削断不少草梢,射向他的背心。
这种中型单刃飞刀,飞行时不可能保持直线,远在三四丈外,即使真正的行家高手,也很难控制飞刀的转数,十之七八会计算错误,飞刀柄击中目的机会占了五成,威力减半。这柄飞刀必须穿越草梢,响声急剧,完全失去“暗”器“偷”袭的功能,那能伤得天暴星这种超一流高手?
天暴星的爪牙中,暗器名家至少也有四分之一,作案时通常采用强盗攻击手段,由暗器名家打头阵,一拥而上暗器漫天激射,一照面便可把强敌消灭一半以上。所以,他本身对暗器相当谙熟。
他泰然自若右跨半步,左手一抄,便奇准地抓住飞旋而至,攻击背肋的飞刀,锋利的急旋刀刃,对他的肉掌毫无切割的作用。
“买这种用来削切小物件的工具刀做飞刀,你在浪费金钱,每一把要三百文,信手一抛,三百文随抛而逝啦!”他举刀瞥了一眼,信手丢入竹丛:“大概你在铁器店买了十把八把,很重呢!你累不累呀?”
如果真买了十把八把,每一把重约四五两,必定影响轻功纵跃身法,所以天暴星加以嘲弄。
用普通的工具刀做飞刀,可知是临时起意现买现卖,不是暗器行家,威力还不如拾石投掷。
高大元抬石攻击,威力比暗器名家的暗器强三倍。
天暴星仍在原地伸展手脚,毫无追逐的意图。
东天已涌现朝霞,光度已可看清里外的景物。
杜英再发了两把飞刀,换了三次方位,移动时草梢拂动的景象,已可清晰地看到。
天暴星以静制动,静的人可就黔驴技穷啦!再拖下去天色大明,想撤走就不是易事了。
杜英这几天的表现并不佳,毕竟年纪太轻,经验不足,武功的根基虽然相当深厚,但所面对的强敌,根本不和她公平相搏拼个人武功,碰上了就蜂涌而至,她实在应付不了。幸好她没被列为主要目标,一直就有惊无险。
当然,她另有幸运的原因。
她主要面对的强敌,就是天暴星这些人。
她插手干预四狼七鬼掳劫张家老少的事,就与天暴星的四海社,发生直接的利害冲突。她主要的仇敌就是天暴星,袭击四海社的爪牙,理直气壮。如果她也向陆大仙那些人挑战,师出无名也力所不逮,因此天暴星成为她袭击的对象,虽则天暴星已放弃掳劫张家老少的行动。
高大元失踪,她不知道是谁所掳走的,猜想可能是剑园的人所为,却又不敢肯定。想到剑园踩探,却又提不起勇气,连陆大仙结合天暴星一大群高手名宿,也应付不了剑园的人,她一个人前往踩探,不啻硬往鬼门关里闭。
盯上天暴星讨消息,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可是,她对付不了天暴星七个高手。
她不能等待,天色对她不利。
引诱天暴星追逐,制造他们落单的机会也落空,她心中的焦急,是可想而知的,心中一急,灵智就不够清明。
做力所不逮的事,她实在太不聪明。
“不知你计较,以免耽误我的事,以后我会找你快活的,你等着好了。”天暴星邪笑着大声说,轻咳一声,突然快步离去。
时不我留,机会来了。
杜英突然暴起,远在四三丈外,轻灵地急走几步起势,蓦地飞跃急升,隐在肘后的长剑疾伸,飞隼投林剑如经天长虹,急射天暴星的后心。
一声长笑,天暴星像是背后长了眼,大旋身剑虹斜张,铮一声狂震,火星飞溅中,杜英斜飞出丈外。
天暴星也退了两步,怒吼一声,一跃而上,剑气横天,招发飞星逐月,身剑合一行致命一击。
身形不稳,御剑的内劲不足,这一招太过猛烈,接不得,唯一的选择是闪避,危机间不容发。
身形顺势下挫,猛地反弹而起,鱼龙反跃翻飞出两丈外,再一翻又远出两丈余,危机险极从剑尖前脱出,剑气彻骨几乎冲散了护身先天真气。
半空中翻正身形的刹那间,她心中一凉,一切反应皆来不及发动,这电光石火似的瞬间,她看到了死亡,看到了结束。
下面两个中年爪牙从草丛中暴起,右手有钢刀,左手掌向上,掌心各托了一枚晶亮的暗器,怪眼中涌现得意冷酷的光芒。
这两个爪牙是死神的化身,注定会在她身形下落的瞬间,用暗器把她先射伤,再用刀背敲断她的手脚,活擒之后……她知道不会有以后,她必须自杀。
身形继续翻落,她的剑也向咽喉抬。
两个爪牙就在这生死间不容发间,突然向前仆倒,暗器与刀同时抛落草中,倒下就伏在草中寂然不动像死人,连手脚也不曾抽动一两下。
这瞬间她身形飘落,剑锋也离开喉下。
人影突然幻现在身侧,还不知道有人近身,耳中便听到熟悉的低叫:“从右面走!”
她喜极欲狂,向右急窜。腰肢一紧,有一只大手帮助她移动。
是高大元,生死关头幻现救了她。
高大元已经多次从鬼门关内,把她拉回阳世。这次她的处境最凶险,真的生死间不容发。
“是你……”她脱力地喜悦地惊呼。
天暴星一招落空,再次纵起追击,突然看到一小团淡芒劈面飞来,快得难辨是何物体,本能地一缩脑袋向下沉,让淡芒擦发结上方掠过,劲风居然震开了发结,发向四周飞扬。
噗一声响,右脚在沾地的瞬间,膝上的伏兔穴挨了一击,自以为钢筋铁骨的身躯,居然禁受不起一击,感到右脚一软,砰一声屈膝摔倒在地。
避得了上盘,却躲不开下盘的一击。
到底是何种暗器,目力无法分辨。
是两颗拇指大的小河石,不是可致命的暗器。这种河流冲刷而成的小石,长河两岸俯拾即是。
“谁暗算我……”他跳起来愤怒地大叫,脚一软,又几乎摔倒。
叫声召来了四名爪牙,谁也没能看到杜英往何处走的。
找到两名被击昏的爪牙,发现也是被小石击昏的,一中右耳门,一中右太阳穴后侧,是被人从右侧方用小石击昏的,幸好没击破颅骨,仅皮破肉裂。
“这小泼贱怎么如此高明?”天暴星毛骨悚然地咬牙向同伴问。
两颗小石是从他正前方飞来的,他只看到杜英翻落的背影,竟然在飘落最薄弱功力难发的同时,反手向他发射小石,而且奇准无比,如果是飞刀……他不敢想像,不死也将重伤。
他对杜英武功修为的估计,提高了一倍。
“有人暗助她。”得力爪牙指指点点:“从三人同时受到飞石攻击的方位估计,便可肯定不是她所发的飞石了。唔!一定是高小辈。
“高小辈已被剑园的人擒获了。”他悻悻地说。
“长上,敌人的话你也相信。”
“这……”
“咱们都得小心提防高小辈。”许真阳郑重地说:“咱们都小看了他,估计错误。这是一个武功深不河测,性情也难测的高手中的可怕高手。”
“你高抬他的身价了。”
“是吗?”许真阳冷笑:“咱们有许多人,在客店检查从他手中夺获的仙书秘笈,结果如何?他不但如入无人之境把书夺回,而且那一把飞钱贯物的威力,吓坏了咱们不少人。长上,我们的弟兄中,有谁具有这种胆识和勇气?我没有,我办不到,我怕他。”
“少废话了,可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兄弟,你如果去把分析告诉所有的人,咱们敢和高小辈拼搏的弟兄,恐怕就没有几个人了。”天暴星泄气地说。他心中雪亮,那两颗小石如果存心要他的命,他毫无躲闪的机会,老命难保。
用捡来的小石,击中两名爪牙的头部要害,如果再加半分劲,死定了,居然用劲恰到好处,仅将人击昏,他那些爪牙中的暗器名家高手,谁也没有这份能耐。
人人脸上变色,至少,今天的七个人中,敢吹牛要和高大元生死决斗的,必定一个也没有。天暴星说话的气馁神情昭然若揭,肯定会不敢单独与高大元交手。
× × ×
“我找了你一夜,找得我好苦。”杜英紧挽住他的手膀赶路几乎要挂在他身上喜悦地说:“你怎么带了包裹?昨晚袭击的人会妖术…”
“被剑园的人擒走的,今早乘他们晨祷时逃出的。”他毫不脸红承认被擒,不想多加解释:“回去收拾行囊,我送你离开,这里的事不能再干预插手了,敌势过强大危险,我们没有和他们玩命的必要。”
“送我走?”
“对,送你走,我也走,此地不能再留,再用便成了被他们三方猎杀的目标。”
“你也走,我跟你走呀!我……”
“你不能跟我走,我走宁国,辛苦些从清戈江入黄山,不走青阳大道。一剑愁已保护张家老小乘船走了,你最好也乘船走,还来得及赶上去。”
“可是……”
“萍水相逢,交朋友是一回事,自己的事岂能丢开?更不能拉朋友为自己的私事奔波,这种自私的朋友你敢交?日后咱们江湖上见。”
“我知道,你心目中根本没有我。”杜英放了他的手膀,脸色沉下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珍视这份情谊,而且喜欢和你在一起相处。我在外面游玩,本来没有既定的目脾,萍水相逢情投意合,我把你看成知心的朋友,而你……”
“别说了,我是为你好,知道吗?”他打断杜英的话:“我可没有拉知心朋友出生入死的坏习惯。”
“你……”
“我已经惹火了剑园的人,揭发了他们的秘密,他们势将不惜一切代价,集中全力对付我。在这里我不想引起杀戮,引他们离境了断。有你在……”
“多我一把剑……”
“不行,你应付不了这些天下级的豪强。”
“他们是……”
“威震天下的弥勒教相当重要人物,会移山倒海妖术的高手不下二十人。如果召来外地的徒众,更为可怕。”
“咦!真是弥勒教的妖孽?”杜英惊问。
“半点不假,害怕吧?”
“刚把他们看成诸天神佛好不好?只要在他们无法施展妖术的地方,和他们玩命搏斗,他们还不配称超绝的高手。多我一把剑替你摇旗呐喊,多一双耳目,你不会后悔的,高兄。”
“这……”
“要不,我盯在他们后面,暗中策应你的行动……”
“那更危险。”
“那……”
“好了好了,咱们从长计议。目下首要的事,是进城放出风声,午后动身,先离开再说。如果他们不跟来,我和你畅游黄山。”
“好哇!我就等你这句话,我好高兴。”杜英雀跃地重新挽住他臂弯,笑容相当动人。
只等一句话,其他的话可以置之不理,更不理会话中有话,女人撒起娇来,常会把断章取义视为理所当然,甚至会指鹿为马,故意曲解已经不错了。
他的意思,是弥勒教的人如果不跟来袭击,就可以优哉悠哉,无忧无虑地游黄山。如果妖人们追来了,那能有机会优哉悠哉畅游黄山?兵凶战危生命莫卜,其他计划一切免谈。
这小丫头喜欢他,他当然知道喜欢所包含的意义,不仅是喜欢而已,说喜欢只是保持大姑娘的自尊。
在他,却是单纯的喜欢,距喜爱还有一大段距离。他已是二十四岁的成熟男人,对世事看得透彻,那将一个芳龄二八的小姑娘,放在感情的天秤上称量?这是说,在他的心目中,杜英根本不算是女人。
他心目中的女人,却让他吃足了苦头。
龙紫霄,没错,真可算女人中的女人,玉体横陈时他几乎把持不住。
利用捆绑农舍一家老少的陷阱,擒住他虐待他的那个女人也不错,像一条有美丽花纹的毒蛇。
昨晚把他带往剑园的女人,也像下凡的仙女。
他感到奇怪,弥勒教的女弟子们似乎个个出色,利用这些出色的女人发展教务,可说成功是意料中的事,难怪弥勒教秘坛遍天下,翻天覆地打江山的本钱极为雄厚。
这些年轻貌美,风华绝代的女人都不好惹,似乎个个都是女强人,而且那是秘密组织的重要人物。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些天生丽质,才华漾溢的女人,为何要兴高采烈过这种危险刺激的生活?一旦被官府查明实据,确有妖言惑众组帮组会的罪证,是会上法场的,死得极不光荣。
江湖生涯也危险,波诡云诡处处危机,但除非无恶不作杀人放火,仍可站在阳光下挺起胸膛做人。
他脚下一慢,扭头用心地注视着社英。
杜英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膀偎在他身旁,抬脸迎接他的目光嫣然微笑,毫无拘束的纯真笑容,极为妩媚动人,不做作不假矜持,像是相交甚深的伴侣,神情在自然中流露出亲昵,令他怦然心动。
接着心情一变,没来由地想起皇甫淑玉。
皇甫淑玉也是年华双十的小姑娘,被制住躺在床上的惊惶不安神情,显得楚楚可怜,令人平空生出不忍与怜惜的感觉。
杜英流露的是坚强活泼的气质,与皇甫淑玉所呈现的印象截然不同。
“你先不要高兴得过早了。他拍拍杜英的小手,驱走将众女比较的荒谬念头:“今后必须小心防范意外。你继续向天暴星挑衅,实在不聪明,为了你我的干预,他丧失了掳劫张家老少的机会。在这里活动期间,又受到陆大仙的挟制,失败得相当惨,一口怨气几乎把他憋死,你再找他挑斗,他受得了?他会把怨毒的气出在你头上,所以你必须严防他行凶撒野。当然我不容许他撒野,但小心些是安全的不二法门。哈!看,那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