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仲扭住了和尚半废的右手,另一手揪住了和尚的耳朵,将和尚压在床缘。
“我要知道那晚你们八男女脱逃的经过。”他凶狠地说:“尤其是笑夫子的下落,说!”
“黑夜中大家各顾各逃命,谁知道他人的下落?”百衲喘息着说:“一出庄人便走散了。在下是随慑魂神君尚君山身后逃命的,远出三四里,他便不见了。我一口气向西逃出十里外,后来绕道亳州反往回走,一直就逃到广州,由朋友设法在法王寺领度牒出家,再来和州暗算了百福寺的住持,自己花了点手脚接任。后来我知道,风云会果然派出高手向河南追搜,他们没料到我反往南逃,更没料到我隐身佛门。”
“你这恶贼作案满天下,消息灵通,你一定知道笑夫子的下落。”
“佛爷保佑,我真的不知道,要是知道不说,你可以碎剐了我。老弟,我欠你一份情,我愿尽全力,找朋友设法调查笑夫子的下落。我……”
“你这种天怒人怨的血腥杂种,我不会接受你的帮助。你与慑魂神君走一路,笑夫子不会与活阎婆走在一起,那么,还有一个江湖浪子上官朱英,和地理鬼汤青。狗养的!你该知道这两个人的下落。”
“有条件。”百衲硬着头皮说。
“有什么条件?”
“你不能揭我的底。”
“在下从不与你这种人谈条件。”
“那就没有消息。”
“我会自己去查,现在就宰你。”
“放我一……马……”
“你与你的爪牙所谈的事,在下听了个字字入耳。你这恶贼杀人劫色……”
“那姓袁的狗官……”
“我不管姓袁的是什么人,只知道你这件事天地不容。常州那位什么苗知府丧心病狂,买盗灭门罪恶滔天,我不配替天行道,但也许我会找他谈谈因果,你……”
“我是替天行道……”
“去你娘的替大行道,你报应临头。”
“放我一马,我……哎……”
耳朵被揪掉了,接着双脚的膝夫节大筋被扭断,灯火一闪即没。
“救命……”百衲声嘶力竭地狂叫。
室门已闭,叫声无法传出。
姚文仲已经走了,不久,出现在经楼下层的小堂中。小佛堂的长明灯发出暗红色的朦胧幽光,鬼影俱无。
经楼平时加了锁,只有住持携有钥匙,门虽设却常锁,其他的僧侣皆足迹不至,大概没有人肯在佛经上花工夫。
他像一个幽灵,无声无息地登楼,在楼门外倾听声片刻,里面毫无声息。
楼门已经从内面上闩,推不开。但在一个江湖人来说,这种门容易对付。
弄开门,里面黑沉沉,却隐约流动着脂粉香。
百衲和尚将经楼作为藏污纳垢的地方,真是罪过。
不需灯火,凭他的嗅觉,便循着隐约的脂粉香传来的方向,找到了后楼的阅经、查经等等几间小室。
轻轻推开唯一没上锁的小室门,室内一灯如豆,床上有两个穿了亵衣相拥而眠的三十岁上下,颇有姿色身材诱人的妇人。
挑亮灯,他拉近其中的一个。
“哎呀!咦!你……”被拉起的妇人陡然醒来,惊叫声未落,便被他掩住了嘴部。
“这座楼即将崩坍。”他向女人说:“我不管你是百衲和尚的什么人,也不过问你是不是自愿跟随和尚鬼混的。反正你必须把所有的女人叫醒准备逃生。和尚放在楼上的财宝是赃物,你们最好不要贪心带走,以免被官府抓住搜出,那时想脱罪就比登天还难了。”
“那……那百衲大……大师……”
“他会上法场,他已经不足为害了。快!先叫醒你的同伴,再释放其他的妇女。记住,不要动古怪的念头,不要逼我打断你一双粉腿,我在外面等你。”
他退出房外,警觉戒备。
片刻,两个女人穿好衣裙,掌了灯出房,掏出钥匙打开了两间小室。一阵叫唤,陆续出来了五个惊惶失措、亵衣半裸的少女,在他的面前不住发抖。
他将先前对两个女人所说的话重复一遍,五个少女刚惊骇地听完,刚要重新回房穿衣裙,身后通向藏经室的走道,人影急掠而来。
他以为来的是百衲恶僧的党羽,倏然转身。
来了三个人,紫影一闪即至。
“是你?”倏然止步的南门灵凤惊呼,锐利的凤目冷电四射。
后面的两名侍女,立即两面一抄。
七个女人惊叫着抢入室中,手忙脚乱穿衣裙。
“当然是我。”他冷冷地说。
“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南门灵凤的话又锋利,又刻毒。
“你风云会会主的女儿,又好到那儿去?”他毫不迟疑地回敬。
“你该死!你……”南门灵凤暴怒地叫骂,向前踏进两步。
他知道这位少女身怀绝技,怎敢大意?一拉马步立即出手,金豹露爪急探对方的右肩。
南门灵凤自然也知道他了得,由于两盏纱灯已被两个女人带入房内,外面只有门内透出的朦胧灯光,在这种地方动手,稍一差错老命难保,怎敢不全力周旋?噗一声响,看似柔若无骨的纤手,变得像是铁般坚硬,猛切姚文仲的手臂,化招中却有强劲的反击。
姚文仲这一抓是虚招,真没料到对方反应如此快捷,以攻还攻招式相当平常,却威力奇大十分有效。他转身变抓为掌,易攻为守封招,封住了。
双方各用了七成劲,功力相当技巧也相等,震力也就出奇地猛烈,双掌接触人影狂野地急退。
姚文仲不想恋战,南门灵凤不易对付,拖下去必定脱不了身。
一声长啸,楼中轰鸣,他不等退势终止,顾不了手掌有点麻麻的,身形飞冲而起。
砰然一声大震,他一肩撞倒了一根廊柱,接着人化龙腾,手脚飞舞中,击倒了一排长窗。
他在拆屋,声势惊人。楼是木造的,板壁窗门哪禁得起他的全力打击?所经处板壁纷飞,全楼像在风雨中摇撼,声势惊人。
前面的殿堂有人惊呼,惊醒了全寺的僧众,也惊醒了街坊。
他的目的就是造成大混乱,让官府来查贼和尚的藏污纳垢秘窟。
南门灵凤三女,被他的怪异举动弄糊涂了,居然忘了找他拼搏,站在远处发怔。
“奇怪!他怎么啦?像是疯了呢。”南门灵凤向两侍女愕然说。
“是很奇怪,他竟然拆自己的窝。”一名侍女也大惑不解。
“他可能在掩护贼和尚逃走。”另一名侍女提出认为合理的解释。
“不像。”南门灵凤摇头:“这岂不是欲盖弥彰,反而暴露他们的巢穴吗?他这种举动,到底有何用意?快捉住他再说。”
“小姐,太黑了,危险。”
里面的确太黑了,只能凭声响估计姚文仲在何处,黑夜中易受暗袭,不能冒险进入摸索。
“何不先捉贼和尚?”另一名女侍说。
“晚了。”南门灵凤摇头:“贼和尚恐怕早就闻声知警逃掉了。房内还有几个女人,问问看。”
三人闯入房中,五个少女已惊得脸无人色,无法将衣裙穿好,有两个躲在墙根下抖个不停,亵衣裤也零乱不堪,玉体半裸状极可怜。
“贼和尚躲在何处?”南门灵凤抓住一名少女问。
“在……在他……他的禅……禅房……”少女惊怖地扭动尖叫。
“带我们去,走!”南门灵凤不管少女肯是不肯,抓小鸡似地抓了便走。
“我也带一个。”一名侍女拖住了一位妇人。
“我要这一个。”另一位侍女则拖了另一位少女。
“我领你们去。”另一位妇人提了纱灯,自告奋勇往外走。
南门灵凤拉了快虚脱的少女,跟在妇人身后。
“刚才那歹徒,是百衲和尚的什么人?”她向妇人探口风。
“不知道。”妇人居然相当镇定:“以往小妇人从没见过他。”
“你是……”
“小妇人是贼和尚掳来的人,从对面的太平府掳来的。那一个叫郝大嫂。”妇人指指后面侍女拖着的妇人:“她才是贼和尚的心腹姘头,负责看守掳来的妇女。”
“刚才那人来找你们做什么?”
“他要我们赶快逃走,说这座楼要崩坍了。”
“咦!奇怪。”南门灵凤喃喃自语。
“他要我们逃走,不许我们带走财物,说是怕有府查出,贼和尚的财宝全是赃物……”
刚下楼到达楼门口,楼上仍然不住发出巨响。一群衣衫不整的僧侣,高举着灯笼火把,叫喊着抢来。
“咱们白来了,走。”南门灵凤断然下令,放了拖着的少女。
三人有如鬼魁幻形,眨眼间便走了个无影无踪。
百衲和尚的党羽,大半与劫船贼留在东门外的万柳堤附近贼巢内,有几个住在庙外,庙内只有四五个伪装僧人的爪牙,其他僧侣根本不知道住持是坐地分赃的江洋大盗。
事情闹大了,赶来弹压的公人与街坊人士,在零落半坍的藏经楼,起出十余箱金银珍宝。
共捕获了八名妇女,除了郝大嫂之外,全是被掳来的可怜女人,而且都是外地的妇女,有些已是家破人亡。
百衲住持被擒时已经昏迷不醒,三个扮僧侣的党羽也是被人击昏留下的。
全城轰动,官民哗然。
悦来老店中,旅客姚文仲平白失了踪,留下了店钱在房内,何时走的?没有人知道。
全城戒严,城外民壮奉命出动,根据贼伙的口供,官兵民壮包围万柳堤附近几座隐密村屋。
二十余名贼人负隅顽抗,最后只捉了四名活的,起出遇难的袁家四名妇女与大批赃物,沉船灭门血案惊动了南都附近各州县的公门人。
由于戒严,旅客一律不准自行离境。悦来老店中的南门灵凤主婢、廖姑娘主婢、银衣剑客与于兄两人,皆被留在客店,不能自由在处走动。
姚文仲失踪,店东为了怕惹是非,同时店东本人在州城具有相当大的潜势力,所以不报官,没有人知道这位旅客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变故。
南门灵凤主婢是概略知道的,但她们不能说。
× × ×
三天后,州城解禁。
悦来老店中,旅客们纷纷结账离店。那些有急事的旅客无辜被羁留了前后四天,莫不因延误行程而叫苦连天,自认晦气星照命。
近午时分,南门灵凤在外间接见来自太平府的一位大汉,神色显得有点不悦。
“在下奉太平分社贺分会主所差,特来请小姐过江。”大汉恭敬地说:“红花堂出巡人员即将到达巡视,贺分会主认为必将引起大江一些匪寇巨魁的注意,小姐如不过江,安全可虑,因为江左情势复杂,分会方面无力控制,恐怕……”
“恐怕我有危险?哼!”南门灵凤不悦地说:“我从不干预会务,我也有权要求各地分会不干预我的事。我的行动由自己负责,与会务无关。我这次到和州来,是受南京方面的朋友所托,追查一件盗杀血案,循线追查出化身潜伏此地的血手瘟神涉嫌甚大,刚理出头绪,便被一些不意出现的人搅局弄糟了,血手瘟神进了死囚牢,我的事也因之永无下落。我不认识贺分会主,他凭什么认为我到和州捣江左匪盗的蛇窝不对?”
“小姐明鉴,江左即将有大事发生,本会……”
“不要说了。”她不胜气愤地挥手:“你回去告诉贺分会主,我的行动与会务无关,他只要好好守住江右的地盘,防止江左匪盗侵略就够了,我惹的麻烦我自己负责承当,不需要他干预担心。我知道红花堂将派余执事巡视江右,他的威望与能力大概还应付得了江左群匪。多年前,血手瘟神就曾经落在他手中,他前来巡视,贵分会大可不必担心。你走吧!明天我将动身西行。”
“在下只好据实回报分主了,告辞。”
“小春,送包爷。”南门灵凤吩咐侍女送客。
送走了姓包的大汉,她发了一回儿怔,然后召来另一位侍女小夏。
“余执事最喜欢以老卖老,而且自命不凡心眼小,很可能误会我有意介入他与血手瘟神的过节,因此我要尽早离开。”她向小夏说:“午膳之后,立即动身。”
“是的,小姐。”小夏欠身答:“要不要小婢先去雇船?”
“不回南京。”
“这……”
“血手瘟神的知交好友,叫不戒禅师,目下隐身巢湖的天龙禅寺,这凶兽很可能是屠杀南京汤家的主谋。”南门灵凤压低声音:“凭血手瘟神几个悍匪,不可能一举搏杀汤家七名高手护院,至少,我得跑一趟巢湖,不然无法向汤家两位姑娘交待,她姐妹俩的重托我得尽心去完成,在情在理,我不能半途而废。”
“小姐,走巢湖,岂不是真与江左群豪挑战吗?”小夏不安地说:“江左情势混乱,群雄毕集……”
“么魔小丑,何足道哉?”南门灵凤傲然说。
“那么,小婢去雇轿。”
“也好,你去吧!”
× × ×
一条官道向西伸展,六十里外是本州的属县含山。三十里的中途站叫山阳村,约有五六十户人家。村北的小山脚下,山坡前的树林外,建了三间农舍。山小得可怜,村也小得可怜,农舍也简陋得可怜。
姚文仲手上提了大包裹,站在官道旁向北望。官道南面是山阳村,村没有市集,路旁建了简陋的茶亭,有供应旅客的免费茶水。
路北,是小山坡脚下的三间农舍,柴门虚掩不见人踪,只有一些放野的家禽,在门前的草坪中觅食,也没见家犬,像是弃屋。
他想转身入村找人寻问,但却又忍住了。村建了栅,显然不欢迎外人乱闯。
他思索片刻,眼着日已近午,时光不早,便放开脚步,沿小径向三家农舍走去。
到第一家农舍前驻步片刻,他伸手推开柴门往里瞧,院子里搁放着农具,就是没有人。对面堂屋的大门也是虚掩着的,大白天掩上门,大概里面的人都到田里去了。
正想转向另一家农舍,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衣袂飘风的轻微声息。
武林有对这种声音相当敏感,那表示有同道以快速的身法接近,而且是秘密接近,不发出足音。
他丢掉包裹倏然转身,已完成了防御的准备。
是一位年岁与他差不多,也许大上一两岁的英俊年轻人,头梳道髻,青袍飘飘风度翩翩,眨眼间便到了面前,脚下轻灵飘逸,像是用草上飞轻功接近。
他正想抱拳行礼问讯,对方已到了切近面面相对。
“你这厮贼头贼脑想偷什么?”年轻人不友好地说,一双虎目精光四射:“日子难过,这里没有什么好偷的,大概你没长眼睛,打起路旁穷户的主意来了。”
“喝!你这人口上刻薄得很。”他也不示弱:“偷你这穷户?我这包裹里金叶子足有五十片,碎银有百十两,我还防着你拦路打劫呢!”
“好家伙,有这么多金银的人,要不是土匪就是强盗;要不就是骗棍混混。”年轻人怪笑着说,眼中有诡异的笑意。
“去你的!愈说愈不像话了,你这狗嘴……”
两人一般英俊,一般魁伟。也许是相惜,或者是相忌,总之,两人对上啦!
年轻人不等他说完,踏进一步指点向他的大嘴。
“仙人指路对问道于盲。”他叫,闪身避指,一掌斜按对方的双目。
两人所攻的部位,都是最不可能击中的五官要害,一沾即走,立即变招进攻。
双力却速度惊人,你攻我拆愈打愈快,片刻间,各攻了二十招以上,闪移腾挪快逾电闪,各用了招卖弄所学,看谁能主宰全局。
三十招之后,姚文仲的攻击速度增加了一倍,手脚接触时不时发生拍击声,但双方都能保护住要害,禁受得起巧劲的打击。
终于,青年人慢下来了,一招如封似闭拉开了贴身紧缠的距离,三两挪移改采守势,以静制动守得紧不透风,把姚文仲的紧迫进攻声势一一化解。
姚文仲沉不往气了,攻势又加快了一倍。
攻势愈来愈激烈,手脚指掌密如狂风骤雨。
不知何时,旁边多了一位花甲年纪的老农,背着手在旁观战,手捻花白山羊胡不住摇头晃脑怪笑。
“小伙子,你这种狂野进攻,浪费精力毫无用处。”老农忍不住发话了:“紫虚散仙的芥子乾坤掌,可以封住再快一倍的攻击。”
姚文仲一怔,飞退八尺。
“怎么这样巧?”他心中暗叫。
白眉神魔的武功,在早年罕逢敌手,以快速打击见长,遁形术的要诀就在一个快字。至于其他小技巧,则戏称之为神魔功,也就是玄门术士的所谓法术,其实也是用快手法乱人耳目而已。再进一步,就是所谓迷魂大法,可令对方产生幻觉,与武功殊途了。
这期间,真能与白眉神魔分庭抗礼势均力敌的人,有一僧两尼三散仙与击衣剑廖无痕七个高手,几乎全是武功走静字路线的名家,以静制动在定力上有超凡的成就,恰好可与白眉神魔的动字心诀相匹敌。这在白眉神魔来说,认为是一大憾事。
因此,老魔找到姚文仲传以衣钵,必在内功修为上加以弥补动字心诀的不足,在内心上,的确希望姚文仲能发扬神魔绝学,超越一僧两尼等七位劲敌的定静绝技,因此,所授的武功也以对付这七位高手为主。
姚文仲刚出道,便碰上了一僧的传人银衣剑客,与击衣剑廖家的后人廖姑娘。现在,他又碰上三散仙之一紫虚散仙的门人,真是巧极了,真要去找,恐怕一个也碰不上头,他在短短四天中就碰上了三个。
他有必胜的信心,至少排名第一的天下一僧的徒孙银衣剑客,就并不比他高明多少。
紫虚散仙排名第四,芥子乾坤掌攻势不足。要取得绝对胜利,守势绝难获致。
他换了马步,吸口气功行四肢。
“咱们全力施展,决一胜负。”他沉静地向对手说:“阁下,不要弱了紫虚散仙的名头。”
“在下亦有同感,全力一搏。”年轻人镇静地说,双掌一分,严阵以待。
“不要斗气了,你们难道希望两败俱伤吗?”老农从中插入挡在中间:“小伙子,似乎你是来找老夫的,你是谁?”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收势抱拳行礼:“老前辈定然是非非客顾老伯。”
“不错,你找对人了。”
“晚辈提一个人,笑夫子。”
“唔!沈斌?”老农的口气似乎一点也没感到意外。
“是家师。”
“哦!老夫明白了。”老农点头:“老夫与笑夫子同列宇内六怪之一,最近几年来,令师音讯杳然,久已不见他在江湖行走,原来他闭门授徒,调教出你这位出色的门人,青出于蓝,他值得骄傲。”
“哦!老前辈不知道家师的事。”他失望地说:“老前辈与家师交情非同泛泛,竟然也不知道家师的消息……”
“什么?你找我是想向我讨令师的下落?”非非客一愣:“到底怎么啦?令师……”
他将六年前在界首集,与笑夫子失散的经过说了。
“六年来,晚辈也曾多方打听,怪的是江湖朋友竟然无人知道家师的消息。”他最后说:“似乎家师就在那次分手之后,便失去踪迹了。晚辈好不容易打听出老前辈在此地隐居,所以冒昧前来打扰老前辈的清修。
“唔!这件事透着古怪。”非非客淡淡一笑:“六年前界首集所发生的事,江湖上流传着各种传闻,地狱谷的人,就曾经向风云会兴问罪之师,据说曾经与会主霸剑功曹南门天宇狠拚了几场,后来不了了之。原来老友笑夫子,是在那时失踪的。姚贤侄,会不会是令师那次未能脱身,被风云会的人杀害了?”
“晚辈也曾怀疑过,但据晚辈所知,风云会对拒绝投效他们的人,虽动用酷刑,但最后仅废去武功释放了事。家师如果被废,应该返家示警的。”
“唔!这可不一定哦!也许在交手时被杀……”
“晚辈曾经向风云会的人探过口风,知道那次事后不久,风云会的别庄迁地为良,那些人一口咬定那天晚间没有人被杀,被囚的九个人都平安逃脱了。事有可疑,晚辈因此改从那晚逃脱的人着手调查……”
他又将在和州,与化身为百衲住持的血手瘟神冲突的经过说了。
“你真笨。”年轻人突然含笑接口:“你该与血手瘟神谈谈条件的,这一来,岂不是断了线索吗?”
“也许在下笨,但绝不与万恶之徒谈条件,因为在下不曾放过他。”他苦笑:“我宁可……”
“获得消息之后,再除掉他,他还不是任你宰割吗?”
“人无信不立,老兄。”他正色说。
“好一个人无信不立,佩服佩服,在下愿交你这位朋友。”年轻人欣然说:“在下姓余,余豪。”
不打不成相识,姚文仲确也需要朋友,反正白眉神魔与紫虚散仙之间并无仇恨,只在武功上彼此有过不愉快而已。
目下他已看出余豪的武功,并不比他高明,心理上已消去敌意。他却不想想,紫虚散仙的门人岂能交魔道朋友?
两人欣然行把臂礼,真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姚兄,也许血手瘟神的遭遇,他的好朋友知道呢。”余豪话上正题:“这恶贼的底细,我知道得相当多,他遁入佛门隐身,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哦!余兄知道他的好朋友是谁?”
“是颇为有名的凶僧不戒禅师。”
“真的和尚?”
“酒肉和尚,什么都不戒的和尚,目下隐身在巢湖的天龙禅寺,有大批水贼受他指挥。”初出道的余豪却像老江湖。
“哼!在下会找到他的,谢谢余兄的消息。”
“先别管以后的事。”非非客打断他们的话:“有话进屋子再说。姚贤侄远道而来,余小友也是初到寒舍半天,正好小聚一些时日亲近亲近,请吧!”
× × ×
一乘暖轿沿官道西行,四侍女则押着两名雇来挑行李的挑夫,跟在轿后步行。四侍女皆穿了墨绿色的劲装,打闷棍或者剪径的小贼,天明也不敢讨野火。
后面三四里,银衣剑客与于兄,带了两名健仆,不徐不疾地起路。健仆是银衣剑客的长随,阴鸷慓悍年纪不小了。
更后面,廖姑娘也偕同侍女小菊,遮阳帽戴得低低地,从容不迫西行。
英雄女侠,都走上这条多事的路。
含山县城在前消失在树影内,官道上不时出现一群群挑夫与诱客,午后的炎阳燠热,走路的人相当辛苦。
十里亭在望,再往西州里是巢县地境,脚程稍快些,可以赶到两县交界处的甘露镇投宿。
这一带是山区,地近巢湖。山里有贼,湖里也有贼,天下乱纷纷,治安太差,诱客要是赶不上宿头,甚么意外都可能发生,所以必须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
那时,江左江右皆有盗群出没。江左的霍山、皖山,有多股绿林大盗啸聚。江右,黄山、黟山,是江洋大盗的庇护所,连九华山区也有落案的黑道巨魁公然建庄而居。绿林与黑道相结合,歹徒与强盗已没有界限可分。
一个村夫坐在十里亭倚柱假寐,官道上行旅稀少,听到脚步声,村夫稍张双目,瞥了暖轿一眼,重新闭上双目假寐。
暖轿过去了,四侍女并没留意亭内的村夫。
轿远出三里外,绕过一道小山坡。
轿窗一掀,南门灵凤的头部伸出窗口。
“小春。”她伸手指指右前方的树林:“林鸟惊飞,似乎有点古怪,小心了。”
侍女小春应喏一声,疾掠向前远出二十余步,走在轿前保持二十步距离。
另一位侍女小夏,到了轿侧伸出左手扶住轿杠,真像一位护卫,可知平时受过训练。
三里后,银衣剑客四个人,悠闲地经过十里亭。
“我去喝口水,你们先走。”于兄突然想起要喝水,回头向亭内走。
亭内有茶桶,村夫仍在假寐。
“如何?”于兄一面舀茶喝,一面低声问。
“先头人员已发,在前面候命。”距茶桶不远的村夫闭着眼睛低声答,身躯不动:“前面不远处有一伙人埋伏,实力可能相当雄厚。”
“甚么人?”
“淮阳山的朋友,他们与血手瘟神有交情。血手瘟神的党羽,已查出风云会会主的女儿到和州,认为百福寺的事故,是风云会的预谋,所以要求淮阳山的朋友替血手瘟神报仇。”
“不必管他人的事,娄二副帮主赶到了吗?”
“还没有,近期可望赶到,帮主亦将加速赶来。”
“好,随时留意消息。记住,人弄到手火速禀报。”
“遵命。”
于兄放下茶勺,快步赶到前面去了。
银衣剑客带了自己的两个长随,只顾往前走,没留意后面的事,更不知道亭内的村夫是何来路。
“薛兄,咱们最好不要跟得太近。”跟上来的于兄说:“反正只有一条路,抬轿的人脚程慢,不必急,以免引起小丫头的误会,以后就不好说话了。”
“唔!于兄有道理。”银衣剑客回头,冲于兄淡淡一笑,眼中有令人莫测的表情:“何不在路旁的树不歇歇脚?路只有一条,赶得上的,是吗?”
于兄只顾用腰巾拭汗,没留意银衣剑客的眼神变化,一面点头同意,一面向路左的大树下走去。
十里亭中,村夫等于兄的背影去远,睁开双目,刚想挺身站起。
亭柱后,无声无息出现一个青衣人,手从柱旁向前一伸,勾住了村夫的脖子全力锁牢。
村夫仅挣扎了几下,便人事不省。
暖轿接近了树林,惊飞的飞禽已经四散。
走在前面的侍会突然止步,先打出手式,接着一声剑鸣,长剑出鞘。
轿内的南门灵凤轻拍轿柱,两名轿夫应声止轿。
护杠的侍女掀开轿门,南门灵凤缓步出轿。
“你们稍候。”她向感到惶恐的轿夫柔声说:“退至一旁坐下,任何事不要管,记住了。”
她向前走,后面三位侍女亦步亦趋。
“有多少?”她到了亮剑的侍女身后问。
“不知道,反正人数甚众。”亮剑的侍女小春说:“小姐,我们已进入包围圈。”
“很好。”她游目四顾:“你们列阵相候,问清楚之后再说。”
她真有大将之风,明知身入重围,神色更为镇静从容,说话反而比平时更和蔼。
她解下披风挽在臂弯里,挪好佩剑,这才发出一阵银铃似的轻笑。
“诸位该现身了吧?”她笑完朗声说:“我不相信这么一大群男人,竟然害怕五个年轻的小姑娘。”
前面传出一声怪笑,树下的丛草中站起第一个人,身材像巨熊,虬须如蝟,挟了一把连鞘大刽刀,红色的吹风猩红刺目,刀的重量一定超过十八斤,两膀如果没有数百斤神力,挥动三五下就会脱力发虚。
路左两个,路右两个。四个人真像四大金刚,一个比一个粗壮魁梧,一个比一个狰狞,胆小朋友一见之下,保证被吓走了真魂。
四种兵刃:大刽刀、开山斧、飞锤、剑。
“小姐,是江左四大王。”小春朗声说:“快刽、神斧、魔锤、鬼剑。看样子,淮阳山十八天兵全来了。”
怪笑声刺耳,四面八方果然出现了十八名戴头盔、披马甲的慓悍大汉,全都在腰带上插了狭锋刀,真像一队训练有素的甲士。
“原来是江左绿林道的魁首。”南门灵凤笑笑:“大概不是冲我们而来的。”
“小姐,是冲我们而来的。”小春断然地说。
“先问清楚再说……”
“不用问,是冲你们而来的,也是冲风云会而来的。”快刽用打雷似的嗓门发话:“绿林道的好汉,瞧不起你们乱七八糟的风云会。百衲大师血手瘟神,是咱们道上的朋友。他的进死囚牢责任,要由你这小女人负。”
“原来如此。”南门灵凤恍然:“血手瘟神隐身城内百福寺,已经不是绿林的同道,只能算是黑道脚跨两船的匪类。本姑娘找他,与风云会无关。诸位把他认作同道,替他出头,诸位首先就在理字站不住脚……”
“住口!小女人。”快刽暴怒地叫。
“你要动刀?很好。”南门灵凤徐徐拔剑,神色更为沉着。
剑向上一举,剑身反映着日光,似乎并无任何奇处,是一把平常的剑,甚至仅开半锋,打磨得并不太亮,平平凡凡,比兵器店内二十两银子一把的剑还要差。
由于小春站在最前端,强盗们要想冲上,首先便要与小春接触。
“上去两个人。”快刽一面拔刀,一面向四周的贼伙下令:“一个一个捉,捉活的有重赏,谁先到手就是谁的婆娘。”
跳出两个甲士,两把狭锋刀同时出鞘。
四大王的手下,有十八名得力的悍匪,号称十八天兵,在绿林道上颇有名气,敢杀敢拚威震江左。
“这雌儿是我的!”最快到达的甲士大叫,抢先争功不再等候同伴联手,挺刀向前冲刺,要诱出小春的剑,以便错身切入用手擒人。
小春淡淡一笑,果然一剑点出。
甲士大喜过望,抬刀架剑,要将剑错出偏门以便猱身切入。单刀看的是手,手的变化极为灵活奥妙。
剑光打闪,速度突然增快了十倍,刀自然落空,剑化金蛇乱舞,斜旋而出,再折向急射,闪电似的掠过第二名甲士的身侧,快得令人目眩。
剑光倏敛,小春已回到原处,一动一静之间,几乎很难看清楚变化。
“呃……”第一名甲士叫号,上身一挺,刀脱手坠地,身形一晃,向前一栽。左头外侧,裂了一道创口,血管割断肌肉外缩,鲜血中可看到颈骨。
第二名甲士的创口在右耳根连腮骨也裂开了,鲜血泉涌,大动脉已被割断,身躯仍向前冲,连人带刀被同伴倒地的尸身摔倒了,两人跌成一团。
两甲士的头盔都没设有护颈,小春就向暴露的弱点行致命一击。
“咦!”四大王几乎同声惊呼,大感意外,怎么两个披甲的慓悍巨匪,被一个花朵似的小侍女任意宰割,眨眼间轻描淡写伏尸了?
绿林强盗另有自己的规矩,他们对个人英雄主义毫无兴趣,两个同伴一死,其他十六个天兵像打雷般发作起来,怒吼着挥刀从四面八方发疯似的冲上,声势十分惊人,摆出了冲锋陷阵的拚命阵势,真够吓人的。
南门灵凤五女却不为所动,四剑同时高举,构成完整的四象阵。
南门灵凤身形滑动,飘出阵外,独自面对着前面并肩而立的四大王。在她充满信心的凤目中,可以看出她并没把威震江左的四大王放在眼下,更没将十八天兵看成劲敌,把十六个发疯似的甲士,交给自己四位娇滴滴的侍女处理。
“你们。”她轻描淡写地朗声说:“还来得及制止你们的强盗弟兄送死。”
来不及了,四支剑突然下沉,阵势急变,两组鸳鸯阵像一阵狂风,也像一把尖刀,快速绝伦地向右方贯穿,发挥了可怕的快速打击力,左手连续发射一串钗形暗器,四支剑急剧吞吐沉浮交叉搏杀,眨眼间突破包围,挟狂风巨雷自左席卷。
右方挡路的五名甲士,像被狂风所摧的枯枝。
快刽眼都红了,发出一声形如疯狂的狂吼,雪亮的沉重刽刀,与奔牛似的巨熊身躯,冲向举剑俏立的南门灵凤,气势上有如泰山压卵。
紫影一晃,那不起眼的长剑,不可思议地从刽刀的上方排空直入,半分不差贯入快刽的左太阳穴,透入颅骨三寸以上。
刽刀的刀尖,间不容发地从她的腹前划过,她竟然连眼皮也没眨动,轻灵地飘退回原位,点尘不惊。
而后面,十八天兵只剩下八个了,四侍女的剑光流转如电,所经处有若风扫残云。
三头巨熊似的大汉,狂野地扑上了。
神斧的开山斧又重又利,一斧足以将人分为两片,从正面冲上,双手抢斧力道千钧,一记吴刚伐桂势若雷霆,要将南门灵凤斜劈成两片。
魔锤从右侧到达的,远在三丈外,飞锤已经出手,呼啸着连缠带击,控制了中盘,缠腰击背来势汹汹,事实上锤比斧先到。
剑奔下盘,火杂杂地势如狂风。这位鬼剑真是鬼,连人带剑贴地旋到,像是使用地堂刀法,出乎对方意料之外,剑是不能如此使用的,那会误伤自己。
这瞬间,惊人的变故令人目眩神移。
紫影飞升,那本来平凡的长剑,突然幻发眩目的晶芒,轻轻接触飞锤的链子,九合金丝不怕刀剑的锤链一触即折,脱了链的锤头斜飞,远出五六丈外去了。
紫影与剑光似乎在同一瞬间下沉、斜掠,似殒星,若流光,奇准地从神斧的头顶上空掠过,一斧已经攻出的神斧已无法变招改势,上盘空门大开的脑袋,突然在剑光中掉落。
魔锤刚发觉飞锤失去控制,刚看到紫影与晶芒从神斧的顶门上空掠过,刚准备用断链自保,紫影与晶芒已迎头压到,已来不及有所举动,剑气已经及体临头,晶芒掠顶,脑袋中分。
幸运的鬼剑攻的是下盘,一招落空,刚收招挺身而起,便发现同伴完了,福至心灵,猛地一跃三丈,如飞而遁,不再理会同伴的死活了。
这时,四侍女已用风卷残云的声势,毙了十四名甲士,连同先死的两个算上,十八天兵只剩下两个人,说惨真惨,十六个人没有一个是受伤的,全死了。
“咱们投降……”死剩的两个甲士心胆俱寒狂叫。
四剑齐下,狂叫声戛然而止。
紫影冉冉而去,传来南门灵凤临去的叫声:“守住轿,不要跟来。”
四侍女退至轿旁,两名轿夫爬伏在地哀叫菩萨保佑,浑身抖得像筛糠,可能下身已是狼藉不堪。
不久,银衣剑客、于兄、长随四个人大踏步而来,远远地便看到死人摆了一地。
“咦!怎么啦?”银衣剑客向一名侍女惊问。
四侍女在轿左右分立,脸上毫无表情,冷森的气氛令人感到窒息,空间里流动着浓浓的血腥。
两支剑指向银衣剑客,两侍女不理不睬,随时皆可能发起攻击。
银衣剑客总算知趣,不敢再接近。
于兄察看片刻,摇摇头神色有点不安。
“薛兄,是淮阳山的巨寇。”于兄向惊疑不定的银衣剑客说:“四大王的三个,与及他们的悍匪十八天兵,全被宰光了。”
“你是说,是被她们几位姑娘……”银衣剑客更为惊疑了。
“大太阳当头,遍地尸骸,这是青天白日下千真万确的事,绝不是幻觉。”于兄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是片刻间所发生的事,还有几个悍匪没断气,薛兄要是不信,何不找个悍匪来问问。”
“这……”
“南门姑娘的武功,比你我估料的要高出两三倍。”
“唔!有此可能,四大王就不是武林一流高手所能对付得了的,厉害。”
“你我是超一流的。”于兄的神色逐渐恢复原状。
“唔!南门姑娘呢?”
“如果我所料不差,四大王中的鬼剑不在,定然是南门姑娘追他去了,赶尽杀绝永除后患,有此必要。”
“咱们赶上去……”
“算了吧!薛兄。”于兄举目四顾:“侍女不说,谁知道南门姑娘往何处追的?往东?抑或是往西?”
“这……”
“等一等吧!结果不久便知,唯一的一条漏网鱼,能逃得了多远?”
四人往路旁的大树下一站,等候南门灵凤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