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鸡眼老八装腔作势,咬牙切齿猛摇两颗骰子,一声清脆的令赌徒浑身兴奋的骰子滚动声静止:六五天门起手。
歪嘴柳七手摸回两张牌,一面用拇指摸索一面说:“运气来了,泰山都挡不住。哈哈,这一张来得好。”
下两张到手,歪嘴柳七笑得更得意,摸了摸便干脆地推出两张上手牌。自始至终,他不曾揭开自己的牌看上一眼。
八张牌推列停当,庄家的斗鸡眼中有得意的光芒,冷冷一笑,揭开自己的两张牌,啪一声亮牌了。
“哗!天长八!”众人哗然大叫。
够硬朗够扎实,几乎可以说庄家已占了八成的胜算,上下两家几个下注的老兄摇摇头,懒得再动第二手牌了。
歪嘴柳七慢条斯理地揭牌,脸上毫无表情。
“天七九!狗娘养的,真有鬼!”有人惊叹着叫。
两张天牌同时露面,天七九是点子中的至尊,第一手便推出了至尊牌,下一手还用得着问吗?
斗鸡眼老八输了上手牌,额上开始冒冷汗,手搭上了下手那两张牌,一口中喃喃地祷告:“老天爷保佑,保全这一注,明天一定要烧一炉好香。”
“别忘了杀只鸡做供品,亮牌。”歪嘴柳七叫。
庄家啪一声揭牌,板凳一对。
“不用算台面了,格格格……”歪嘴柳七笑得嘴巴更歪了,他的牌是地一对:“吃定你了。”
斗鸡眼老人翻着白眼,把所有的钱向中间一推,拭掉头脸上的汗水,青着脸咒骂:“他娘的活见鬼,这牌真不能赌了,天杀的。”
歪嘴柳七把钱往自己面前一抹,连上家下家的两吊钱也抹过来,这两家的牌不上台盘,输给庄家了。
他开始抓过骰子、洗牌,一面说:“谁当庄,说话呀?”
“我来。”对面的人伸手过台面:“骰子给我。”
斗鸡眼老八已让过一边,接手的是一位剑眉虎目的健壮小子,左手的腰袋一抖,滚出十余锭元宝。
“很好很好,给你。”歪嘴柳七将骰子递过:“本来如果没有人敢接手,我就不信邪做庄的。”
四周的人七手八脚洗牌、砌牌。
小伙子将砌好的牌往中间一抹,熟练地切牌、抹牌,一阵稀里哗啦响,三十二张牌在小伙子一双大手下,推过来滑过去,有韵律地、整齐地推来叠去。
手法之熟练,已到了无瑕境界,似乎三十二张牌成为一体,指挥自如,有灵性地滑动、推叠,响声极为悦耳。
行家的身手,毕竟不同凡响,那不是纯粹的洗牌,而是最赏心悦目的享受;眼、手、耳的享受。
最后,下家切牌往前一推。
歪嘴柳七伸手加切定先后,然后下注,推出了三锭元宝。
上首下首都有人下注,一双双大眼贪婪地死盯着小伙子面前的银锭。
歪嘴柳七又加上两锭,共是五十两。
“你吃得下吗?”歪嘴柳七问,邪邪地笑。
“开饭店就不怕你肚子大。”小伙子微笑着说,探手入怀,拍一声响,二十片金叶子放下台面:“一比五,我吃亏些不要紧,看谁有本领赢走这些金叶子。”
人声倏然静止,彷佛见了鬼。大概多少年来,这家该死的赌坊从没有看过如此油水足的豪客。
歪嘴柳七更得意了,像看到了羔羊的饿狼。
“离手!”小伙子叫,开始双手摇骰。
骨碌碌,两颗骰子跳上台面:二五。
又是天门第一手,歪嘴柳七乐昏了头。
今晚做庄的人,果然倒定了大霉,这一手,庄家是上手地五七,后手是十点屏风八。
天门是屏风加十点,后手一对梅花。
上下家是八、九和八、长一对,庄家通赔。
连赔三把,第四把庄家手风大顺,上一手天七九,下一手是一对人牌,统吃。
接着是一连三手大吃三方,歪嘴柳七轮得直冒冷汗,心一急就要赖皮坚持换庄,好在下家知趣放手,小伙子也豪爽弃权,新庄家歪嘴柳七如愿以偿。
第一把第一手牌,庄家通吃,第二手更是吃光台面。可惜,这两注小伙子只押了二两银子。
第二把,洗牌、切牌按规矩进行,天门的小伙子,押下了五锭元宝,歪嘴柳七心中一跳,看看自己的台面,零零星星一些碎银,加上五六吊钱,全部加起来也吃不下这一庄。
“吃得下吗?”小伙子问:“要不就算台面。”
“吃你这一注。”柳七盯着对方的元宝,从怀里掏出一只金手镯:“二两,算十两银子公不公道?”
“很公道。”小伙子笑答,切出第一手牌定次序。
骰子掷出,么三,下家起手。
庄家柳七抹回两张牌,闭上眼睛,大拇指一分一分地摸,一眼一眼地摸,摸到最后,脸上笑容消失了。
再抹回后两张牌,又在摸,摸着摸着,脸色变青了。
前两张是斧头,地牌。
后两张是,板凳、屏风。
四张都是名牌,倒霉的是怎么凑也凑不拢来,这不是坑人吗?
他不死心,咬着牙齿再一张张地摸,似乎想把点子摸掉,或者变戏法摸出好牌来,如果板凳少两点,该多好?
所有的人都瞪着他,他的歪嘴似乎更歪了。
其实这手牌已经不错了,稳当些,地牌并板凳,斧头配屏风,六九上阵,依然威风十足的。
可是,他要赢这一注,真希望把板凳多摸出两三点来。
小伙子推出了两张牌,上下两家也准备停当。
“庄家出牌呀!”下家不耐烦地催促。
歪嘴柳七一咬牙,拍出两张牌:地牌板凳。
天门两张牌亮开了:天罡。上下家是七点八点。
歪嘴柳七凉了半截。
天是打头阵,后两张牌已经可以断定,毫无疑问地是对子。
果然不错,一对长三,吃定了他的斧头、屏风。
歪嘴柳七的金镯子易了主,结算下来,面前剩下两吊钱。他抹掉脸上的汗水,推出第二手牌,抓起骰子。
“算了吧,老兄。”小伙子将两锭银子放入掌台合利的钱篮算作抽分,好意地说:“你那两吊钱提回家,还可以买三五斤酒回家喝,明天再来。”
还有一手牌,当然他有权继续,不输光怎能甘心?
“你还没有全赢。”他咬牙说:“好牌还在下面,今天不谈明天的事,押啦!”
上下两门真够意思,打落水狗各下了一吊钱。
这是说,庄家的两吊钱只够赔上下家,如果天门下注,你庄家如果接受,总不能脱裤子赔吧?
歪嘴柳七下不了台,他只想赢小伙子的注出口气,又伸手在怀里拚命掏,最后掏出一只金指环,恨恨地往桌上拍。
“四钱金子,你算吧。”他红着脖子说。
“值银子二两,我用五两银子赌你的指环。”小伙子说,放下一块碎银,吊足了他的胃口。
这后半手牌柳七走了运,通吃。
现在,他也有了五两银子,一只指环,和四吊钱。
如果现在不赌,拿回家过日子,好好的过两个月是不成问题的,买只鸡打牙祭,也不过百十文钱。
小伙子打开了腰囊口,把金子银子往里面装,一面说:“算了,在下见好即收,承让承让了。”
歪嘴柳七怎肯干休?
赌鬼不输光是绝不会收手的,大手一伸,按住了小伙子的手,厉声说:“我柳七爷还没下庄,不错吧?”
“咦!你……”
“你给我走走看?”柳七凶狠地说。
四周的人往外移,大概已看出风色不对。
歪嘴柳七是汉中颇有名气的地棍,相识的人知道今晚不大妙。这家伙平时赢得输不得,输起来就六亲不认,虽不至于输打赢要,但也好不到那儿去。
“好好,算你狠。”小伙子看风色不对赶忙见风转舵:“只要你有钱,在下奉陪就是。老兄,你是不光不休。”
“赢了就走,洗牌啦!”柳七一面说一面洗牌。
上下两家的人识相,一个个退出了。
只有两人四只手在洗牌,最后庄家也露了一手漂亮的洗牌术。
“好像只有你我两人了。”小伙子说,切出四叠牌。
“两人就两人,照来不误。”歪嘴柳七歪着嘴说。
“也好,免得多洗牌。”小伙子说,推出十两银子:“押你的台面。”
“好。”骰子掷出了:五六。天门占先着。
柳七牌上手阴阴一笑,心中兴奋得狂跳,天牌加么六,天七九,点子中最大的牌。第二手更妙,一对和牌。毫无疑问的,天七先攻,稳赢不输。
天门亮牌了:屏风一对,吃定了天七九。
歪嘴柳七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歪在一边的嘴在发抖。已经输掉一半了,老天爷保佑,第二手……老天爷不保佑他,天门亮出第二手是一对地牌,吃定了一对和牌。
歪嘴柳七门前清。按理,他已经下庄了。
“你不能走。”他神经质的大叫。
“老兄,你已经没有什么好下注了。”小伙子泰然地说,笑得邪门:“你这一身衣裤,不值半文钱。”
“我给你赌手指头。”歪嘴柳七真疯了,伸出左手的食指:“一个指头十两银子。”
“我的指头已经够了。”小伙子说,开始收拾金银:“多几个岂不成了怪物?”
“命你赌不赌?”歪嘴柳七突然大叫,声如狼嗥。
“你的命,算多少银子?”小伙子不甘示弱反问。
“二百两。”
“开玩笑,老兄,买一个漂亮的大闺女,也要不了一百两银子。”小伙子嘲弄地说:“你看你能值一百两吗?”
“一百两就一百两。”
“你真要赌?”小伙子沉声问,不笑了。
“真要赌。”歪嘴柳七摆出了泼皮态度。
小伙子放下十锭银子,将其余的收好,伸手说:“好,一言为定,我摸牌了。”
摸回两张牌,歪嘴柳七的情绪稳下来了:梅花一对。
第二手两张,真他娘的见了鬼啦,一张长牌,一张板凳,加起来是瘪十。如果他拆开,那是一点九点毫不管用。
小伙子的第一副牌开出来了,么四五点,加么六七点,七五一十二,刚好吃掉他的瘪十而有余。
如果柳七想冒险,把梅花拆开,第一手仍然是输,一点对两点。他不想冒险,希望梅花一对能保住老本拚成和局。
后手牌开出来了,小伙子是一对人牌,吃梅花绰绰有余。每一手牌都各高两级,歪嘴柳七输掉了老命。
命输了可不是好玩的,不好玩就必须溜之大吉,反正小伙子好像不是汉中人,岂奈得他何?
刚想钻出人丛,突觉衣领被人拉住了,本能地扭身出手格拨,甚至要出拳反击。
晚了一步,脖子上像是扣上了一把巨大的铁钳,夹得他一身发僵,不由自主伸手狂叫:“哎……哎啊……”
“你想逃走?给我跪下。”小伙子大声说:“输不起就不要赌,赌了就服输。现在你这条命是我的,今晚你就得跟我走。明天,我带你上衙门,今后我要你死,你就别想活。”
“放手!放……手……”歪嘴柳七跪下狂叫,他不敢不跪,脖子上的扣力和压力沉重如山,不跪不行。
“真是自作自受。”有人在旁摇头叹息。
“柳七,你就认了命吧,今天你们的赌是公平的。”另一个赌客说。
“而且是你逼人家赌的。”第三位赌客说。
“来,咱们接手。”第四位赌客坐上了条凳。
“咱们走。”小伙子说,放手在柳七的臀部踢了一脚。
歪嘴柳七已是浑身发软,头晕眼花,手上完全失去力道,双脚也不够硬朗,站都站不稳。
脖子的余痛仍在,痛得脑袋欲裂,被小伙子拖死狗似的,拖出了赌坊,拖入黑暗的上元巷,到了一处不见天日的偏僻角落。
不远处,风月地带隐隐传来窖姐们的欢笑声。
歪嘴柳七却欢不起来,笑不出来,用近乎哀求的声调低叫:“饶……饶了我,我……出……出字据,把……把烧锅的卖……卖给你,她……她会替你叠棉被铺……铺床。我……我柳七……一无是处,跟着你反而是你……你的累赘。”
“我不要你那烧锅的,你那烧锅的是丑八怪,像样些的女人谁会跟你?你已经卖了她三次了,每次买主都给你退回来。”小伙子又踢了柳七一脚:“你一身贱骨头,在下有专治贱骨头的法宝,每天抽你一百皮鞭,用钉桩把你钉在太阳底下晒两个时辰。
“那时,你就会勤快起来,你就会哭爹叫娘!请求我让你好好拚命干活,你将比一条牛还管用,比一头狗还要忠顺,你信不信?”
“求求你……放……放我了……一马。”
“你愿意把命赎回去吗?”
“老天爷,这还用问吗?请给我十天半月工夫,我一定可以张罗一百两银子……”
“你在做梦,你想得真妙。”
“你……”
“一千两,少一文我就剥你的皮,而且明天就要。现在,我告诉你可以向谁借得到银子赎命?”
“老天爷,你……你不要狮子大开口好不好?”
“狮子大开口?告诉你,你这条命虽然贱,但一定可以值一千两银子。你去不去借那是你的事,反正命是你的,受活罪的是你而不是我。”
“好……好吧,我……我带你去找……找人借。”
“谁会借给你一千两银子?财神爷吗?”
“侯大爷……”
“神笔侯杰?唔!他出得起,本城的大爷,你阁下的远房表亲。”小伙子的声音令柳七心中发抖:“他出得起。问题是,我不信你能找得到他,能找得到,你就能活。”
“只有我才知道他藏身在何处……”
“是的,我知道,所以才向你讨一千两银子。”
× × ×
谁也不会想到,侯大爷会躲在石三爷的庄子里。
任何一种野兽,也不会回到挨揍的地方藏身。人也是一样,只要他不是白痴,绝不会回到几乎丢掉老命的地方躲藏。
石三爷本人就聪明透顶,丢下庄院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神笔侯杰更聪明,他就躲在石三爷的庄子里。
但是石三爷的庄院仍未恢复原状,被捣毁了的秘室已不打算修复。
经过上次他冲突,庄中的男女老少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庄主失了踪,目下是大总管黄九州作主,定下心来照料庄稼。
天没亮,全庄死寂。
庄子房舍甚多,平时正宅很少有人走动,因为石三爷很少在庄子里住宿,全家在城里享福。
因此,西院的厅堂,便是黄大总管发施号令的地方。
一条人影鬼魅似的飘入西院,飘入黄大总管的内房。
这几天,黄大总管里里外外忙,忙得几乎寝食俱废。
人毕竟不是铁打的,今晚他一躺下去就梦如黄粱,如无意外,保证可以一觉睡到天亮的。
庄中有不少庄丁护院和打手,可知身为大总管的人必定不等闲。
黄大总管一双手可力挽奔牛,武艺的根柢自然高人一等。虽则疲劳过度,但练武的人本能反应并未因之而消失,仍保持甚高的警觉。
朦胧中,他突然被灯光所警醒。灯光一照上眼皮,他本能地睁开双目,眨眨眼神智一清,瞌睡虫飞走了。
乡间的人,晚上习惯不点灯,睡前自己亲熄了灯火,这时怎会有灯光?
不对啊!
他吃惊地一蹦而起,掀起了薄衾。
“慢慢来,穿上衣裤,还有,盖上那条白羊。”有人在桌旁发话:“最好不要大声叫嚷,那对你毫无好处。”
床上还有他那比他年轻一倍的小妾,两人赤条条一丝不挂,想反抗真不容易。
他的小妾也被惊醒了。
她惊叫一声,扯过薄衾往里钻。
他心中一冷,反抗的念头烟消云散。
“是你!”他绝望地说,开始战栗着穿衣裤:“三爷的确到外地避祸去了,你找我算是白费劲。”
坐在桌旁的人是周游。
他右手无意识地抚弄着桌上的茶杯,嘴角擒着令人莫测高深的笑意,笑得黄大总管心中发毛,脊梁发冷。
“我找的不是石三爷。”周游推开茶杯站起:“在下只要求黄大总管合作,希望彼此能互相了解,合作愉快。我四海游龙不是穷凶恶极的人,对杀人放火毫无兴趣,当然,如非杀人放火不可,杀几个人放几把火,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黄九州开始穿靴:“但我相信你如果杀了我,你也会良心不安,毕竟我们都是人,不是弱肉强食的禽兽,你不会毫无理性地杀人。”
“哈哈哈哈……”周游狂笑:“黄大总管,你居然和我谈良心,谈人不是弱肉强食的禽兽?奇闻。”
“有什么不对吗?”
“你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对,这种大道理,古圣先贤比你早讲了三千年。”周游侧转身挑亮灯火:“人其实与禽兽的差别并不大,不同的是,人会找种种借口来残杀同类,这种借口往往对他自己有利。
“每一种借口都有最好的为自己行为辩护的理由,而且,这种种理由绝对不适宜于对方利用的。
“以你老兄来说,你谈良心,你说人不是弱肉强食的禽兽,这就是你要求我不杀你的最好理由。可是,阁下,你这位小妾是第几房?她姓许,小名叫贞姑,对不对?”
“这……”
“我替你说。正确地说,她该算是第七房。目前你身边,除发妻之外,还有三个小妾,其他三个,你把她们弄到何处去了?”
“你……”
“说呀!”
“你……你来查问这些事的?”
“不,我只是对你刚才所说的良心有兴趣而已。你那位发妻,似乎并不比你有更多的良心,因为出主意占人钱财霸人妻女的人,正是她。
“你呢?专在那些穷佃户身上打主意,见了年轻稍具姿色的闺女,有如苍蝇见血,不弄到手绝不干休,那怕把对方弄得家破人亡也在所不惜。
“等你玩腻了,便往人口贩子手中一送,百十两纹银到手,那管那些弱女子的死活?就说这位许贞姑吧,你……”
黄大总管的靴筒里,飞出一把扁钻,但见电芒一闪,便没入周游的左胁下。
“你该死!”黄大总管同时咒骂,随暗器上扑。
周游左手一伸,手中握着那枚原本应该射入左胁的扁钻,迎着凶猛扑来的黄大总管冷笑一声说:“这就是我杀你的借口和理由。”
黄大总管一双手搭在周游的左肩上,嗯了一声,吸腹撑手身躯内缩,口张得大大地,想再发叫声,但已叫不出来了。
因为周游手中的扁钻,深深刺入他的心房,而且向上扳,就痛得发不出叫声了。
“许贞姑,你起来穿衣裙。”周游大声说,将尸体摆平,并不拔出扁钻:“带我去见那位什么侯大爷。黄大总管死了,我会替你妥善安排他的死时死地,不致于连累你的。”
他背转身,让许贞姑起身穿衣。恨使人产生力量,产生勇气克服恐惧,许贞姑居然壮着胆不叫不哭。
× × ×
练武的人如果上了年纪,精神和体力日渐衰退,如想保持最佳体能状况,使衰退的过程减缓,便得经常锻练持之有恒。
神笔侯杰练得很勤,天没亮照样起来练筋骨。
他躲在西院的一座放杂物的小室,只有黄大总管知道这里的秘密,平时没有人在此走动。
而且,一年也打扫不了一两次。
小室外面,是一处过道,黑沉沉一无所有,只有老鼠在黑暗中活动。
推开室门,片刻可以看清周遭的景物。
周围静悄悄的,不可能有人走动。
他到了过道中段,先深深作了吐纳式的长呼吸,慢慢的伸展手脚,关节不时的传出格格怪响。
“你老了,骨头都快要僵硬啦!”黑影中传来了熟悉而又陌生的语音:“你躲在这里好像并不太写意,是怕黑福神杀你灭口呢,抑是怕我四海游龙找你报复?”
神笔侯杰大吃一惊,本能地伸手检查臂套内的藏笔,却发现黑影迎面飞撞而来,已没有让他思索权衡的工夫。
“哼!”他沉叱,右手一伸,特制的判官笔吐出袖口,嗤一声轻响,刺入扑来的人体深抵内腑。
“你杀了黄大总管,官司你打定了,侯大爷。”先前发话的人说,语音传来的方向仍不变。
他大吃一惊,迅速拔笔飞退。
“砰噗噗砰……”一连串铁拳在他的胸腹开花,判官笔已失了踪,打得他内腑如裂,天昏地黑,跌倒了又被揪起,接踵而来的打击更沉重,更扎实。
终于,他昏了过去。
一盆冷水泼醒了他,他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全身痛楚难当,似乎全身的骨头都松散了。
灯已经点起,床内侧躺着一具血污的尸体,是黄大总管的。
床前,站着把玩判官笔的周游,这支笔本是属于他的。
“阁下,你这位汉中地头蛇的大爷,躲得真够隐密的。”周游用判官笔尖在他脸上划动:“你杀了黄大总管,石三爷肯吗?”
“你……这不能怪我。”他要死不活地说。
“怪我?”
“你……”
“没有人知道我四海游龙来过,你想推到我头上也没有人肯相信。”
“我……我怎么知道是他……”
“那是你和石三爷必须面对面解决的难题,你必须设法让他相信你是无意的。黑福神并不可怕,因为那老凶魔早晚要走的,他是见不得天日的孤魂野鬼,还不敢在府城公然杀人放火。
“但石三爷不同,石三爷与你一样,是汉中的名人士绅,人命关天,他和你打起官司来,阁下,这可不是马马虎虎的事。
“有人要破家了,当然不会是石三爷,也不会是我四海游龙。”
这一顿话,说得神笔侯杰冷汗直流。
他知道黄大总管是石三爷的心腹,狼狈为奸的蛇鼠,他杀了黄大总管,石三爷怎肯与他甘休?
躲在石三爷的家中,反而杀了甘冒风险收容他的黄大总管,石三爷绝对不会饶他的。
“我与你无冤无仇,何苦坑我?”他痛苦地说。
“什么?无冤无仇?你伙同黑福神的爪牙计算我,派不少痞棍监视我,把我的举动告诉黑福神,居然厚着脸皮黑着心说与我无冤无仇?”
“那……那可是黑福神逼我的,我天胆也不敢拒绝他的要求。”
“你就敢抗拒我?”
“你……你至少不至于比黑福神残忍凶狠。”
“恐怕你料错了,我比黑福神残忍多了。”
“你……”
“黑福神只能杀你一个人,而我却可以坑害你全家,等石三爷向衙门里递上一张状子,有尸体有凶器为证,老天爷,你侯家算是破定了,而你也一定要上法扬的,结果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
“天啊……”
“叫天没有用。现在,我给你一次脱罪的机会。”
“什么机会?”
“我会把尸体处理得妥妥当当。”
“你一定有苛刻的条件。”
“不苛不苛,不但不苛,而且你很容易做到。”
“你说吧,你赢了。”神笔侯杰虚弱地说。
“第一,我要知道黑福神身边有那些心腹。其二,他目下已得到些什么线索。”周游在床边坐下:“阁下,希望你放明白些,你是黑福神隐伏在汉中的心腹,一年前珍宝被劫案有你一份,我已经握有证据。
“只不过那次你只负责跑腿连络,涉入不深,所以我不在你身上打主意,即使把你榨干,也榨不出多少线索来。
“现在,你仔细想一想,把我问的话好好据实回答。”
× × ×
在破晓之前,周游带走了黄大总管尸体。
他也带走了他所要的消息。
× × ×
在周游曾挖出七具尸体的矮林西南角,距长林坪不足一里地,五名黑衣人领着两名村夫站在山脚下。
他们比手划脚的,正在讨论重要的事。
五名黑衣人中,有两名穿了黑袍,十分抢眼,年纪皆在半百以上,修伟的身材,阴沉沉的面目,有一股令人心惊的威严流露在外。
他们佩的剑古色斑斓。
穿黑劲装的三个人中,两个佩剑的是魔蝶廖明、追魂客詹宏。
那位长了吊客眉的黑袍人,阴森森的目光在身侧的两村夫身上转,用刺耳的嗓音问:“你确定那人曾在贵村打听一年前的事?真是同一个人?”
“是的,同一个人。”村夫肯定的说:“小的那天在溪边修拦水坝,所以看得非常非常清楚。
“他肩上扛着一把大铁锹,一个人往山脚下走的。”
“大概他又发现什么人的坟墓了?这挖墓贼到底在弄什么玄虚?”另一名高颧薄唇的黑袍人向同伴说:“既然他已经不再利用别人来挖掘,那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了,所以他亲自动手。”
“这里距劫宝现场远得很,有什么好挖的呢?”吊客眉黑袍人沉吟着说:“这个小畜生行事诡秘,令人莫测高深,依我看,如不抓住他用毒手法逼供,咱们在他身上是得不到任何结果的。”
“咱们在那附近找找看,先找他挖掘的现场。”
“对,上去找找看。”吊客眉黑袍人颔首同意,他转向两位村夫说:“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那小子如果再出现,你们可以找你村里的四眼狗叶明,他会赏给你们一笔可观的酬劳,你们明白吗?”
“是的,小的明白,一发现那人立即就去告诉四眼狗。小的回去了。”村夫老老实实地说。
然后,偕同伴告辞了。
五个人立即分了开来。
他们沿山脚一带寻踪觅迹。
最先发现挖掘现场的是吊客眉黑袍人。
在啸声的召唤不,不久众人便一一的赶到挖掘现场。
挖掘的痕迹极为明显,仍然堆成一个土馒头。
“是这里了。”吊客眉黑袍人说:“廖老弟,你去村里带些人前来挖掘,挖开后就知道里面有些什么了。”
“好,兄弟这就去叫人来。”魔蝶廖明说。
他立即动手去叫人了。
“我们再仔细搜一搜附近。”吊客眉黑袍人说:“千万不要忽略了任何可疑的小小事物。”
魔蝶廖明越野而走,走向长林坪。
不久,便到了先前与村夫打交道的地方。
他匆匆而行,毫无戒心的在赶路。
蓦地,他骇然止步。
他不自觉地脱口惊呼:“你……你们……”
是两位荆钗布裙,毫不起眼的村姑,而且年岁也不小了,脸上布满了皱纹,褐黄色的脸膛。
可是,那双眸子却年轻得很,黑白分明,晶亮如午夜朗星,显然他看到的并非她们本来的面目。
两位村姑曾经过巧手易容。
令他惊讶的是,两村姑之一从提篮内取出一把亮晶晶的匕首。
两村姑是从矮树林中钻出来的。
所以双方劈面撞上,相距已不足一丈了。
“你们找到了什么?”持匕首的村姑阴森森地问。
魔蝶廖明久走江湖,名列魔字号人物,当然够聪明够机簪,就凭两村姑现身的快速身法,他知道碰上了可怕的劲敌。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已不容他多想了。
他立即左手一抬,精巧的蝴蝶镖破空而飞。
同一刹那,他奇快地拔剑。
同时,张口要发啸声示警求援。
一切都嫌晚了。
晶虹划空而至,匕首来势快得不可思议。
虹影入目,锋尖已经入体了。
两枚精巧的蝴蝶镖,被另一位村姑用奇异的打空指力所击中,距体五尺便在指风下翩然坠地。
长林坪方向,传来隐隐人声。
两村姑一打手势,取回魔蝶廖明喉下的匕首,隐入矮林,一闪不见了。
脚步声急促,赤煞神君带了八名手下,从侧方的不远处急急的通过,并未发现躺在血泊中的魔蝶廖明。
吊客眉黑袍人四位高手,在附近走了好久,一无所获,刚刚回到坟旁,赤煞神君恰好到达。
“振辉兄,有何收获?”赤煞神君一面接近一面问:“郝老兄目下在何处?兄弟有消息奉告。”
“发现周小狗曾在此地挖掘的遗迹。”吊客眉黑袍人指指大坟说:“兄弟已派人去叫村民来帮忙挖掘,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敝长上回城去了,正加紧追查昨天石三爷的得力臂膀黄大总管,曝尸江北岸的真相,严兄的消息,与珍宝有关?”
“在下发现一处小山洞,里面有锅有灶,灶灰很多,附近有不少兽骨,里面曾经有人居住过不少时日。”
“是窰洞吗?”
“不是,是天然的土洞,而且地势荒僻。可惜在下的人到达时,隐居的人不在,因此来找贵长上同往勘察,也许可从遗留的杂物中,认出那人的身分。如果是逍遥真君,珍宝很可能就藏在附近。”
“真的?那可好。”吊客眉黑袍人欣然地说:“走,兄弟带严兄去见一见敝长上。”
留下两个人在此地等候魔蝶廖明。
众人取道返城了。
× × ×
同一期间,周游在店东小诸葛的会客花厅,正与小诸葛打交道,同座的有掌柜铁塔郑隆,和店伙班头双头蛇彭贵。
周游的脸色不悦,神色不友好。
他盯着小诸葛冷笑一声说:“杨东主,你们上次曾众口一词,坚决的表明陶大娘母女是被一个糟老头和两位美妇带走的。”
“不错,兄弟保证这件事情是真真实实的。”小诸葛语气相当稳定,神色肃穆不像是有假。
周游一伸手,将一把小小的柳叶刀放在桌上,说道:“诸位,知道这一把飞刀的来历吗?”
“咦!这是……”
“这是在下刚发现的,在陶大娘母女客房上方承尘的横柱内取出的,这表示房内确曾有过打斗。”
“是否有打斗,兄弟的确无法断定。”
“这表示陶大娘母女,是被使用这种暗器的人带走的。”周游将飞刀推过:“使用这种刀的人,必定是暗器名家。
“早些天,有位飞刀绝技惊世骇俗的高手曾向在下偷袭,几乎得手。”
“早些天,威震江湖的飞刀圣手绝命连环刀,确曾在本城一现行踪。”小诸葛一面说一面拈起飞刀细察:“但他所用的飞刀……”
“体型略长略沉些。”周游接口说:“所以与绝命连环刀是无关的,而且他已经死了。”
“绝命连环刀死了?”小诸葛惊问,意似不信。
“死了。”周游简要地说。
“这种刀是专作为暗杀之用的,俗称掌中刀。”小诸葛将飞刀推回原处:“当然,交手时发出,威力更是惊人,使用者的手劲必定极为可怕。”
“刀上没有刻标记……”
“用这种的人,绝不会铸刻标记,暗杀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要追查刀主,有一条线索。”
“什么线索?”
“十余年前,湖广首府武昌,有一伙靠做刺客发财的歹徒,名称是……”
“我知道,鱼藏社,社主是千面客方昆仑。他那些手下,干刺客并不一定是为钱,十文钱他们也可以杀人,有时候非千金莫办。”周游一口道出暗杀集团的秘密。
“千面客方昆仑下落不明,听说是死于该社的内部火拚。他有位拜弟无影刀骆不群,用的就是这种刀,非常非常的歹毒,这人已失去理性,一言不合他就会杀人,极为江湖朋友所不齿。”
“谢谢你。”周游收回飞刀:“我会找到这个人,除非他逃离了汉中城。”
他出厅走了。
小诸葛失声长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说:“老天爷!这件珍宝被劫的事,到底要到那一天才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