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屋顶向下跳的人,是金笔秀士敖世纶。
院对面的墙根下,站着一个獐头鼠目、留了八字灰胡的糟老头,右手支着一根四尺长铁手杖,鼠眼阴冷的光芒闪烁,不住盯视着夏姑娘的房门。
金笔秀士是从夏姑娘的房顶跳下的,大白天飞檐走壁在屋顶走动惊世骇俗,这位侠义门人未免太过招摇,肆无忌惮。
房内的夏姑娘误以为是逍遥公子来了,其实不是。
糟老头吃了一惊,眼神一动。
“阁下。”金笔秀士伸手,用食指向糟老头钩动,表示要糟老头离开墙脚走过来,神情相当轻蔑。
“年轻人,你叫我?”糟老头怒声问,眼中冷电炽盛,冒火了。
糟老头手中的铁手杖相当沉重,不可能隐瞒练武人的身分,何况糟老头根本不想隐瞒。
“不错。”金笔秀士冷冷一笑。
“老夫认识你吗?”
“你应该认识我金笔秀士的。”
“老夫为何该认识你?”
“因为你本来就认识我,知道我正打算要严狗官的命,两你却是严狗官的保镖之一,先期前来真定潜伏探道的狗腿子,这几天早该打听出我金笔秀士为何而来了,何必反穿皮袄装佯?”
“老夫根本就没把你金笔秀士当作一回事,只留意其他可能有威胁的人。这家店共有五个劲敌,其中没有你,你还不配。”
“你生死一杖侯五常吹起年来了,反常啦!来吧!松松老筋骨,在下要打发你滚蛋。你的杖,我的笔,一长一短,一强一险,正好各擅胜场,优劣互见,看谁是真正的胜家。”
双方相距不足五尺,杖一举便可击中要害。而金笔秀士的金笔仍在囊中,垂右手背着左手,一派满不在乎的懒散劲,不像是面对强敌,倒像是和老朋友半途相遇,高兴地驻足话旧。坐死一杖口气虽硬,其实心中发虚,竟然不敢突起发难袭击。
“你根本不值得老夫计较,只有你老爹妙笔生花,才配与老夫打交道。”生死一杖阴阴一笑,反而将手杖挟在胁下:“老夫替严知县保镖,是堂堂正正的活计,虽则老夫不是白道人士,但并不能禁止白道以外人士保镖。你敖家是侠义名门,老夫不信你敢冒大不韪,抛开武林道义,扮强盗或黑道人公然向保镖挑战寻衅。赶快滚蛋吧!年轻人,这不是你侠义门人该来的地方。”
姜是老的辣,一顿锋利的话把金笔秀士套住了。
“哈哈!在下知道你奸猾过人,诡计多端,以为你真的聪明机警,岂知仍是老笨驴一个。”
“什么?你……”
“你想想看,在下为何公然现身?”
“你想激老夫……”
“在下公然叫破你的身分,你还能在这里鬼混吗?哈哈!在下用得着用金笔戳穿你这老狗的心坎?”
“你……”
房门开处,纵出一身碧蓝的夏姑娘。
“好哇!狗官的保镖混到这里来了,正好乘机拔除。”夏姑娘娇叫,人到、声到、剑到。
生死一杖恼羞成怒,大喝一声,迎面一杖点出,势沉力猛有如电耀霆击,挟忿出手凌厉万分,轻灵的剑真不敢与杖接触,接触势将折断。
碧蓝的猛扑身影在杖尖前消失、重现,反俯生死一杖的左侧背,像是鬼魅幻现,闪动太快了。剑光如匹练,剑气及体。生死一杖经验老到,人影在杖尖前消失便知不妙,杖向下一沉,杖尖着地,人飞腾而起,借刀向前飞翻,间不容发地避开一剑穿胁的厄运。两空翻上升两丈余,登上了瓦面。
“你们最好放手,不然死路一条。”生死一杖在瓦面上阴森森地说:“老夫只是一个跑腿的,主事的人一个指头,也可要你们死一百次,后会有期。”
夏姑娘一击落空,确是有点心中檩檩,但于心不甘,猛地飞跃而起。
但生死一杖的“后会有期”四字未出口之前,身形已向另一座屋顶电掠而走,势若星跳丸掷。等姑娘升上瓦面,生死一杖已远在第三座屋顶上了。
“追不上了,姑娘。”下面的金笔秀士笑笑说。
夏姑娘飘落的身法,轻灵妙曼极为出色。
“好!飘逸超尘,轻功中的极品,凌空凝气,点尘不惊,姑娘的造诣,年轻的一代中无与伦比。”金笔秀士情不自禁喝起采来。
夏姑娘嫣然一笑,黑亮的水汪汪明眸不住打量他。
“敖秀士夸奖,足增本姑娘十倍身价。”夏姑娘显得十分高兴:“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金笔秀士?幸会幸会。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一代侠义道年轻俊彦,果然名不虚传。生死一杖横行天下三十年,凶名昭着,目中无人,在敖大侠面前,竟然不敢出杖,可知盛名之下无虚士,敖大侠真替年轻的一代子弟增光。”
“好说好说。”金笔秀士居然相当客气:“姑娘是为狗官而来的?”
“不错,可惜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彼此殊途同归。”
“昨晚是敖大侠在屋上观战?”
“对。姑娘的剑术阴狠奇奥,可惜急功心切,让那位扮老妇的姑娘有机可乘,确是失策。”
“黑夜间有所顾忌,我不想发生意外,所以不愿出杀着。下次碰上她!哼!敖大侠,何不至客室小叙?咱们谈谈狗官的事。”
“抱欢,在下有事待办,不能稽留,再见。”金笔秀士抱拳一礼,含笑走了。
以他的身分声誉来说,怎能与来路不明的黑道女人在一起相聚?所以藉故告辞,其实他对这位明艳照人的姑娘颇有好感。
夏姑娘冲他的背影阴阴一笑,眼中的冷电炽盛。
× × ×
剑出鞘,张蕙芳姑娘的激动情绪冷静下来了。
逍遥公子站在丈外,目不转瞬打量这位行径怪异的小姑娘,用眼睛、用心灵,来探索小姑娘的内心。
他看到了些令他心灵震撼的、心中生寒的东西。
那是发自心灵深处的感觉,破釜沉舟与天地共沉沦的悲壮气势,出现在这位小姑娘身上了。
“为什么呢?”他问,剑眉锁得紧紧地:“我们没有任何仇恨。”
“我知道我理亏,但我是不得已。”小姑娘的嗓音完全变了,变得僵硬刺耳,有金铁交鸣的味道:“所以,我如果杀死你,我也死。”
“有必要吗?”
“我没有脸活下去,我做了世间最愚蠢的事,与及不该做的事。我只能说,我抱歉。不论结局如何,我都欠你一份情。如果有来生,来生我再还你。”
“张姑娘,理智一点好不好?”他苦笑:“把原因告诉我,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我一定会帮助你。比方说,我可以不向阎知县下手,但我不会要你的银票,一千五百两银子还不够做我的零用钱,我的荷包里,经常有宝泉局与天下四大钱庄的公私大额银票庄票。”
“难就难在我不能告诉你,那会引起更大的灾祸。乔公子,你最好用剑。”
“这……”
“因为你的折扇,很难挡得住我决死一击。”
小孤出现在他身旁,捧着一把剑。
“爷,她有难言之隐。”小孤的星眸深处神情复杂。
“我知道。”他取过剑神色特别庄严。
“小孤经历过深沉的痛苦,她可能也有同样的痛苦。”
“你撑过去了,她……”
“爷,求你给她一次机会,就像过去给小孤、卓叔、小羽、甘叔夫妇一样慷慨。”小孤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在考虑,而且慎重考虑,你放心。”他向张姑娘走去。
“我知道我是理亏的一方。”张姑娘脸色难看已极:“但情势不由人,我只好有一步走一步,得罪了。”
“绝大多数的人,都不肯承认自己理亏的,你是一位好姑娘,我希望……”
“我放肆了,接招!”张姑娘横定了心,不再多浪费唇舌,立即断然挥剑进攻。
剑是好剑,青芒闪烁有如一湖秋水般晶亮,剑术更神奥诡奇,出手便是辛辣霸道的狠招银汉聚星,似乎同时有千百颗星星,以他为中心狂急地汇聚。
他心中一震,收敛心神挥剑反击,撤出重重剑网。
张姑娘形如疯狂,狠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抢攻,声势似乎主宰了全局,一剑连一剑形成绵绵无尽的剑浪,奋不顾身要冲破逍遥公子的重重剑网。
“铮铮铮……”剑开始疯狂地接触,罡风似殷雷,彻骨裂肤的剑气远及丈外,好一场狂野绝伦的恶斗,双方的绝招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险象横生,令人目眩神移。
太快了,旁观的人不可能看出招式和剑路,闪动的人影已经不易分辨,更难看出剑影飞舞的实体形状,完全是力与速度的致命拚搏,生死间不容发凶险万状。
青钢剑泰山压卵似的攻势,终于呈现空隙。
逍遥公子的防卫网已缩小至极限,突然到达临界点,到达爆炸边缘。
一声沉叱,剑网怒张。
“铮铮”两声狂震,青钢剑倏然外张。
剑涌千堆雪,乱舞的剑花中,一道扭曲的虹影破网而出,后发先至陡然楔入。
“生死决!”逍遥公子的沉叱震耳,剑势不变。
青钢剑在生死一发中内收,但来不及了,差了一刹那,劲道被吸引住斜拉,右肋不由自主地冲向扭曲楔入的虹影,陷入死境。
“哎呀……”在廊下观战的小孤惊呼。
虹影再次扭动,划破了张姑娘的胁衣,身形失去控制,斜旋而出。
这瞬间,虹影侧射,到了张姑娘的脊心。
张姑娘似已失去反应力,身形继续斜旋,被绝招生死决所发的神奇劲道所主宰,不由自主冲出、旋转、以背向敌,暴露在穿心一剑的生死险境中。她是行家中的行家,一受对方剑势的控制,便知生死已决。
逍遥公子的剑势又变,电射而出的虹影陡然停顿,但锋尖已贴上姑娘的背心。
收发由心,好险。
失去控制的身形仍然冲旋而出,背心上的剑尖险极地疾退三寸。
张姑娘脱力地踉跄扭转身形,精神似已崩溃,剑失手掉落,发出一声绝望、凄切、无助的叹息,终于像见水的泥人,向下挫倒。
逍遥公子一闪即至,剑虹疾闪。
张姑娘的左手向上一抬,袖底弹出一支尺长的短斑竹箫,射向自己的咽喉。
“啪!”恰好光临的剑虹,拍中了短斑竹箫,几乎不可能地将箫拍飞出两丈外,箫的管口,是从肌肤下擦过的,生死仅一发之差,这一剑拍击神乎其神。
身躯仍向下挫倒,倒下便失去知觉。
“好好照料她。”逍遥公子向奔到的小孤神色黯然地说:“她已抱有必死之念,此中大有可疑。”
“好可怜的姑娘。”小孤凄然地说,小心翼翼地抱起那毫无生气的身躯。
“她的剑术,很像百劫邪神的邪剑,一种姑娘们不适宜的剑术,但她已获其中神髓。百劫邪神不是什么好人,她老爹九灵箫张威,也不是善男信女。她所提的要求,有陷我于不义的阴谋,但不合情理。”
“也许,小孤可以找出原因……”
“不要勉强她。”
× × ×
申牌左右,随从们陆续返店。
甘锋与车夫卓勇,都是精明干练的老江湖,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正身分,活动方便,所以消息收获最多。
被妖道们打毁的客厅,已经由店伙们以最快的速度清理装饰完竣,活动不必局限于客房了。
最后返店的卓勇,在厅中向主人禀报。尽管逍遥公子并没把他当仆从看待,但他坚持以仆从自居,禀报时不肯落坐。
“二君一王共分三处客店落脚,全在南关,注意力放在恒山驿附近。”卓勇有条理地将所得的消息一一说明:“在北面四十里的伏城驿派有快马眼线,消息很快便可传到府城,所以在这里的人并不积极活动。”
“这是说,他们要等的人,一到伏城驿便可有效地受到监视了。”逍遥公子提出分析。
“是的,公子爷,他们的布线工作做得相当扎实。卓勇已经概略见过他们的人,总人数足有五十以上。三个老凶魔好像在等候某个重要的人前来,所以无暇全力对付我们。如果所料不差,今晚他们很可能前来行凶。”
“这是说,咱们即使赶快离开……”
“也来不及了,公子爷,他们会集中全力,追出城在官道上毫无忌惮地痛击我们。”
“我们只有在此地和他们了断。他们要对付的人……”
“真是一个姓阎的赃官,据说在博平县两年任期内,助纣为虐帮助税监阎王马堂搜刮,竭泽而渔破家民户上千,吞没了大批金珠宝玩,因此被马堂猜忌而丢官。马堂不甘心,由于不知阎知县的金珠藏在何处,猜想必定掳赃返乡。事实上,二君一王是阎王马堂派来的人,这三个凶魔其实是马堂暗养的狗爪子,志在夺取阎知县携走的、本来该是马堂的、价值十余万银子的金珠宝玩。”
“原来如此。”逍遥公子欣然说:“卓勇,你们不怕二君一王吧?”
“有公子爷在,天下三大剑侠卓勇也敢操刀而上。”卓勇拍拍胸膛说,豪气飞扬。
“这笔金珠,让他们花不如我们替他们花,至少可以周济不少需要帮助的人。”
“对,公子爷,咱们可以替他们积一些阴德。”
“咱们仍然玩老把戏。”
“等二君一王得手之后,再黑吃黑,这是公子爷的规矩,卓勇十分拥护。”
“咱们先好好策划,当然得先应付今晚即将到来的困难。”
“困难是可以克服的,公子爷有能力应付任何困难,卓勇深具信心。”
× × ×
隆兴寺后面有一条横街,三倏弯弯曲曲、大白天也显得幽暗的小巷子,有一条贯通前后街,巷口就在三皇庙左首不远处。
因此,小巷才是真正藏污纳垢的鬼地方,在隆兴寺与三皇庙这条横街上你争我夺的龙蛇,窟穴大多数建在小巷子里,真正见不得人的事,在横街反而不易发生,小巷子方可以大胆地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所以,小巷子白天很少有人行走,晚上就鬼影幢幢,是非多多。小巷子的居民,就算有规矩的清白人家,也相戒不敢悬挂门灯,挂也不点燃,点燃一定会被那些忌光的蛇神牛鬼打破。因此天一黑,小巷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黑是发生罪案的温床。那些忌光的族类,就喜欢黑暗。
在小巷里走夜路,彼此心照不宣,不管有多黑,都妨碍不了他们的行动,当然不至于碰上了撞得人仰马翻头破血流。
在这里行走的人,是很小心的,对敌我分辨得一清二楚,并不因为天太黑看不清面貌而敌我不分。
天太黑,再穿了黑衣,平常的人不碰撞才是怪事。但牛鬼蛇神是不会发生碰撞的,他们的视力听力锐利灵敏得很,对同类更为敏感。
天黑后不久,黑衫客出现在小巷子的中段,脚下毫无声息发出,真像个鬼。
这是小巷的转角,他就贴在一堵高院墙的角落里,经过这里的人,即使擦身而过,也无法发现他。
他丝纹不动地贴立了许久,目光落在对面的褐色大院门,门关得紧紧地,天黑以后就不曾有人出入,像是一座无人居住的空宅。
先后有不少人经过,谁也没留意他的存在。
他的耐性十分惊人,丝纹不动站了许久,真像一头伺鼠的猫。
终于,院门悄然半启,悄悄钻出两个人,无声无息像两只老鼠,出门便脚下一紧,同横街一端急走。
他开始移动了,脚下也无声无息。
天太黑,看不清面貌,只能凭经验和直觉,知道是不是所要的猎物。
两人脚下轻灵俐落,并肩默默地疾走。
远出百十步,走在右首的人突然若有所觉,猛地扭头回顾,脚下一慢,手本能地抓住了佩刀的刀靶。
“贺兄,你怎么啦?”左首的人发现同伴的举动有异,一面走一面信口问。
“好像后面有人。”贺兄低声说,脚下没停。
“街巷那能没有人行走?”
“不对,像是跟踪的人。”
“别开玩笑,你是走夜路怕碰上鬼,所以草木皆兵疑神疑鬼……咦!”
原来只顾说笑,忽略了前面,几乎撞上了前面迎面挡在路中的一个浑身黑的人,总算反应快身手了得,居然及时刹住脚步,但已经贴身了。
“他一点也不开玩笑,他的确听力惊人,发现有人跟踪。”发话的人是黑衫客,赶到前面来了:“可是还不够灵敏,至少两位就不曾发现在下从你们的身旁超越。”
“好家伙!你是谁?”贺兄戒备着问,抓刀靶的手已压下卡簧。
“跟踪你们的人。”黑衫客说。
“咱们认识吗?”
“现在不是认识了吗?”
“阁下是……”
“黑衫客。”
“哦!阁下就是江湖上,混得不错的黑衫客?北黑衫还是南黑衫?”
江湖上绰号叫黑衫客的人,其实不止南黑衫与北黑衫,还有好几个,只不过北张南张两个黑衫客,名头较为响亮突出而已。
“南黑张。”
“少见少见,你阁下有意拦路,知道在下吗?”
“你是真定卫的余丁,在此地颇有名气的银刀贺永定。那一位是来自湖广的铁菩萨陈寿全,刺客行业中甚有地位的血腥屠夫。嘿嘿!没错吧?”
“不错,有事你就直说好了。贺某是地主,有什么事多少还可以担代。阁下既然是南黑衫,与陈兄想必有所认识。阁下冲陈兄来的,我这个东道主少不了给阁下一次公道,也许不至于让阁下失望。”
“贺老兄真算是有担待讲道义的东道主,这番话充满了豪气。不错,在下是冲铁菩萨陈老兄来的。”
“找我有何贵干?我并不认识你。”铁菩萨沉声说:“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这位邪道新秀,咱们干这一行的朋友,对你们这一类人不感兴趣,尽可能不伤和气,够道义了吧?”
“尽可能不伤和气,必要时例外。”黑衫客冷笑:“我这种人,也尽可能与贵行的朋友保持安全距离。”
“那么,阁下找我……”
“你我已经有了利害冲突。”
“什么利害?”
“颜知县。陈老兄,看样子,双方都有必要时。”
“哦!原来为了这件事。张兄,这笔买卖妨碍阁下了?”铁菩萨颇感意外。
“是的。”
“什么理由?”
“恕难奉告。”
“阁下的意思是……”
“请放弃这笔买卖。”
“开玩笑!”铁菩萨叫起来:“咱们干这一行的,信誉第一,买卖接下了,什么天大的事故也改变不了,这是行规。阁……”
“陈兄,你们来了两个人,在下愿以一千两银子,请两位放弃这笔买卖。也许两位的花红不止一千两银子……”
“对,二千两。但是,咱们不能两面花钱,你阁下就算给在下一万两银子,也绝对办不到。在下一到这里,就发现有不少人横生枝节,全都冲阎知县而来,因此向贺兄求助,引咱们去与那些人打交道,希望能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反正只要阎知县死,死在谁手怎么死无关重要。哦!张老兄也是来要狗官的命?”
“内情恕难奉告。在下来这里等候,唯一的要求是请两位转回湖广,其他请勿过问。”
“办不到。”铁菩萨沉声说:“在下不要你的一千两银子,只希望与你合作两全其美……”
“看来,只有一个办法,解决你我的歧见了。”黑衫客只好走极端:“你们死了,这件买卖自然取销。”
“该死的小辈!”铁菩萨破口大骂:“胆敢说这种狂妄的话,我……”
“陈兄少安毋躁。”银刀贺永定拉住了铁菩萨:“犯不着和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事辈一般见识,待兄弟打发他,一了百了。”
“姓贺的,你最好不要淌这一窝子浑水。”黑衫客提出严厉的警告:“这不是你该做的事。你帮助外地的刺客,在你的本乡本土做下杀人的勾当,即使贵地的人肯原谅你,与这件罪案有关的人不肯。你打发不了我,如果要杀你,刚才你就已经死了。”
银刀贺永定心中一跳,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刚才黑衫客跟踪,然后神不知鬼不觉从他们身侧,超越到前面拦路,超越时如果下手……
“张老兄,你这种做事的方法也不合乎道义,这是极不礼貌的胁迫,令人无法冷静接受。”银刀的态度变软了:“你也算是我这东道主的客人,大家先不必冲动,何不从长计议……”
“贺兄,事迫燃眉,阎知县即将到达,已经没有时间从长计议。”黑衫客坚决地打断对方的话。
“你最好有时间。”铁菩萨发话,语气充满威胁。
“在下已经没有时间。”
“那就设法找时间。”
“在下不必找,必须立即解决。”黑衫客语气中的威胁更浓。
“贺兄,你就不必管了。”铁菩萨忍无可忍,光火了:“这是兄弟与这狂妄小辈的事,让兄弟和他一劳永逸解决,唯一的办法是除掉他。”
“兄弟也有同感。”银刀也忍耐不住:“但请记住,兄弟是站在你一边的,咱们是朋友,而他不是。”
一声刀啸,铁菩萨拔出狭锋单刀。
银刀贺永定缓缓退至一旁,将成名的银刀挪至趁手处,随时准备拔刀上前相助,他已经表明了态度。
黑衫客冷哼一声,手动剑出。
这瞬间,发招攻击的不是铁菩萨,而是表明旁观意向的银刀贺永定,出其不意扑上了,星光隐隐,银刀幻映出闪烁的反光,刀风骤发声若飒飒秋风扫枯林。
假使黑衫客撤剑稍慢一刹那,后果可怕。
银刀贺永定扑上反主为客的举动,出乎对方意料之外;黑衫客拔剑令人难以置信的奇速,也令银刀大出意外。
刀光势若雷电,光临黑衫客的肩颈。
黑影一扭、一闪、反旋,剑光如匹练,突然传出击破护体气功的怪音爆和贯肉声,随即人影乍分、重现,刀风骤然消逝。
银刀贺永定嗯了一声,稳不下马步向前踉跄冲出,当一声银刀失手坠地,身形仍未稳住。
这瞬间,刚收招的黑衫客一声怒吼,身形乍起,一鹤冲霄跃登屋顶。
五丈外,先一步跃登的铁菩萨身形向前飞射,左手后扔,暗器破空声惊心动魄。
这位名刺客,由朋友挡灾,一看情势不利,不顾朋友的死活,先一步溜走逃命。
朋友一照面便完了,再不逃岂不是天下一等一的笨瓜?生死关头,朋友的道义不值半文钱。
黑衫客心中不无顾忌,黑夜中对付高手刺客,岂敢掉以轻心?所以一登瓦面,不等脚下落实,身形下伏,手仆在瓦面上,恰好躲过致命的暗器袭击,三枚暗器从他背部上空三尺左右呼啸而过,危机间不容发。
“你走得了?你这卑鄙的狗!”黑衫客跃起咒骂,向前飞跃而进。
铁菩萨已经不见了,高手刺客对撤走学有专精,经验老到,大白天也可以轻易摆脱追踪的人。
× × ×
同一期间,后横街金笔秀士落脚的鸿宾客栈内,东跨院冷冷清清,这两天旅客稀疏,整座东跨院十余间上房,只有金笔秀士一个旅客。
两盏廊灯发出朦胧幽光,没有旅客活动,显得死气沉沉,连店伙也懒得前来走动。
金笔秀士刚启门踏入走廊,正准备前往五福客栈侦查逍遥公子那些人的动静,突然虎目生光,转身冷然踏入院子,哼了一声。
“在下对付偷袭暗算的人,绝不手下留情。”他一字一吐声震耳膜:“现身吧!有什么事挑明了说,那怕是天崩地裂,我金笔秀士也敢挺身担当。”
房舍暗影中,传出一阵刺耳的阴笑。
“我知道你们是些什么人了。”他继续说:“你们实在没有一星一点闯道前辈的风度,难怪我这出道不足三年的人,没把你们当人物看。”
出来两个人,五湖老怪和氤氲鬼王。
这两个鬼怪前辈,白天栽在黑衫客兄妹手中,落了个灰头土脸,居然不知趣,又转而找上了侠义门人金笔秀士。
在邪道年轻人手下栽了,不见得会栽在侠义门人手下,侠义门人是容易对付的,君子可以欺其方。
“这年头世风日下。”五湖老怪羞恼地出言讽刺:“出道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狂妄,一个比一个傲慢自大,咱们这些老一辈的人,看来是没有什么好混了。”
“你们混什么?”金笔秀士语气转变为轻松。
“混棺材本呀?”
“那该在年轻时就混够的,你们偌大年纪现在才混棺材本,不嫌太晚了吗?”
“可恶!老夫要活剥了你……”
“哈哈!活剥我?你不嫌太老了吗?”
“老夫……”
“且慢和这小辈斗口,这小子牙尖嘴利,斗嘴讨不了好的。”氤氲鬼王刺耳的语音,在夜空下特别难听:“小辈,光棍不挡财路,你懂不懂。”
“棺材本的财路?”金笔秀士嘲弄地说。
“是呀!你小辈要宰阎狗官,狗官一死,咱们的打算不但落空,棺材本也没有着落。狗官的金珠财宝没带在身边,他一死咱们到何处去找?”
“那是你们的难题。”
“所以!你不能下毒手杀狗官。”
“我大概会的。”
“你不能……”
“我一定能。”
“狗兔崽子!老夫先宰了你。”氤氲鬼王凶性大发,拔剑恶狠狠地冲出。
五湖老怪也不慢,在同一瞬间发动,鸭舌杖招发大地盘龙,配合氤氲鬼王进击,剑攻上杖攻下盘,形成绵密的死亡之网。
金笔秀士哈哈狂笑,不退反进,黑夜中竟然大胆得向死亡之网突入,胆气之雄,令两凶魔大为吃惊,还看不清对方的切入身法,人已近身。
攻下盘的杖突然向下疾沉,砸中地面入土八寸。五湖老怪只感到虎口一震,双膀发麻。原来杖被一脚踏下的,在如此可怕的扫击劲道与速度下,被踢踏的机会微乎其微,甚至根本不可能。
可是,杖确是被踢中的。金笔秀士向前切入,双脚上收缩成一团,从杖上方掠过时,一脚飞快地下踢,奇准无比劲道更惊人。
同一瞬间,铮一声轻鸣,魁星笔出囊、接招、伤敌,像是在同一刹那完成。
氤氲鬼王的剑向侧外方激荡,空门大开。
魁星笔反抽,掠过鬼王的右耳,耳轮被擦裂了一条裂口,从中间裂开了,鲜血立即流出。
“哎……”鬼王骇然惊呼,向侧仆倒,反应慢了一刹那,右耳轮遭殃。
“快走……”鬼王滚身而起,发狂般厉叫,撒腿狂奔,逃命第一。
还不错,还知道招呼老怪逃命,够情义。
五湖老怪拖曳着杖暴退,几乎握不住杖,听到鬼王惊恐的叫声,立即倒飞而起,飞翻过院墙,急似丧家之犬,三两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下。
一照面便落荒而逃,两老魔胆都快吓破了。
金笔秀士其实已用了全劲,仓卒间无法追赶。
“你们怎么就逃命,棺材本不想要了吗?”金笔秀士收了魁星笔,叫声远传数里外,有意让店中的人听到。
两老魔逃得更快,叫声未落人已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