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一定知道,是钱前辈孟前辈邀晚辈来的。”他抢着说:“情势不由人,假使惊扰贵庄草木,那也是不得已的事,前辈请见谅。”
“小辈,敝师妹真走了?”行尸刺耳的怪嗓音,令人入耳便感到汗毛直竖。
“是的,她走了。”
“这是说,你已经知道一切了?”
“是的。”
“那你为何还要来?”
“不得不来。”
“为何?”
“晚辈与张姑娘小有交情,特来请前辈高抬贵手。”
“可恶!你分明是有意前来示威的。老夫曾经警告过你,别让老夫有再找你的理由,没想到你竟然找到我头上来了,你以为你不怕二君一王,就敢在老夫太岁头上动土?哼!你不该来。”
“我已经来了。”他不再示弱:“事实上,前辈师兄妹的密谋,就不够光明,更不合道义,缺乏前辈的风范,也缺乏成名人物的豪气和担当。”
“你……”
“钱前辈,你不要火爆地乱吼乱叫。”他沉声说:“你警告我,并不表示我必须怕你,事实上你知道我一点也不介意你的警告,甚且对我有五七分顾忌……”
“什么?你这厮……”行尸激怒地拍案而起。
“嗓门大没有用,大嗓门的人通常是理亏的一方。”他不在乎行尸的暴怒:“如果你真认为吃定了我,根本用不着伙同师妹密谋计算我,只须半夜三更冲进我的客房,把我打成死尸岂不省事?”
“老夫希望能与你合作……”
“我从不与任何人合作,不受任何人摆布,这就是我逍遥公子绰号的由来,你少费心。”
“你好大的胆子。”
“人的胆子大小都差不多,胆子的功能只管消化。只要我认为必须做的事,我就会尽力去做,一切凶险厄运吓不倒我。”
“你想怎样?”行尸口气一软。
“把张姑娘给我带走,我谢谢你,但我并不欠你什么,因为张姑娘是我的朋友,你不该掳劫我的朋友。”
“如果我不给呢?”
“我要求主人辛前辈作证,与你公平决斗定是非。你死,我带人走;我死,你怎么处理张姑娘悉从尊便。”
“你凭什么?”
“凭一身所学;凭一股义气;凭闯荡江湖所获的经练与胆识;凭我逍遥公子大丈夫有为有所不为的处世宗旨,即使刀山剑海我也敢闯。”他推案而起:“钱前辈,你我都是邪魔外道,对讲理毫无兴趣,唯一的理是强者有理,所以咱们不必浪费口舌。现在,晚辈恭请主人辛前辈公证,以决斗判定曲直。”
“小子,你好狂。”霸王辛摇头苦笑。
“狂者进取。辛前辈,年轻人狂不是什么坏德性。”
“你没将天下三尸放在眼下。”
“不然,如无绝对必要,晚辈一定极力避免接近成名的高手名宿论是非,那会活得长久些。”
“我要试试你的所学,才能决定是否该充任证人,以免对你不公平,因为你是晚辈。”
“前辈如何试?”
“试你的内功火候。钱老哥的僵尸功火候精纯,苦练数十年已臻化境。你如果内功差劲,就让你用刀剑砍他,也伤不了他半根汗毛,我何必充任让你送死的证人?”霸王辛诚恳地说:“我可不愿让江湖朋友骂我混蛋。如果你不配决斗,由于你的无礼,你必须郑重道歉,便可平安地离开我大辛庄。在你离庄十里之前,你是安全的,钱老哥不会在敝庄十里之内追杀你。”
“前辈认为他的僵尸功已修至化境了。”
“不错,没有宝刀宝剑以内力御使,休想伤他一毫一发,千斤巨锤连续撞击,马步不动分毫。”
“事关前辈的声誉,前辈须任公证,不能试的,何不让钱前辈一试?”
“你有什么好主意?”
“晚辈的掌,按在他所指定的任何部位,由前辈作证叫五十数,数尽而晚辈撼动不了他的僵尸功,算晚辈修为欠精,当堂叩拜求恕,如何?”
霸王辛注视着行尸,用目光征询行尸的意见。
行尸心中恨极,那有这种愚蠢试法的?分明自恃了得,没把僵尸功放在眼下。
“我接受,辛老哥。”行尸恨恨地说。
“好,请诸位移玉练功房。”
练功房是霸王辛主人的私室,今天算是破天荒让外人进入。房占地相当广,设有各种内外功锻炼的器械。
在主人的安排下,逍遥公子与行尸,在房中央的两个蒲团上相对八尺坐定。
手,是功力凝聚的焦点,这是行尸指定的部位。
行尸将右掌平伸,冷冷一笑,吸口气功行百脉,全身肌肉迅速地收缩、抽搐、变冷。
逍遥公子也伸右掌,向下一按,按合对方的掌心,双掌猛地牢牢吸住了。
该说是扣住了。这是说:结果将只有一个。
“开始行功。”霸王辛坐在侧方的蒲团上下令。
“气上重楼,准备催动先天真气。”指示继续下达。
“一周天,预备!”第三次指示略为拖长些。
“开始……一……二……”
霸王辛的叫数声缓慢有节,声震耳膜。
行尸的身躯,已经完全僵硬了,只有一双怪眼在眨动,证明仍然是个活人而已,肌肤变成了铁灰色。
逍遥公子脸色红润,片刻间逐渐转变成奇怪的银灰色,全身的肌肉有节拍地收缩、松弛。
“十九、二十、二十一……”
他的头脸,出现一阵阵蒸气形成的轻雾。他的手臂肌肉,可让人看出其中的变化,收缩与松弛的节拍加快,形成自臂传至指尖的诡异波动,像波浪,像涟漪,一波波一圈圈向指尖传,速度愈来愈快。
行尸全身开始抽动,不再发僵,脸上的肌肉呈现颤动,立即出现汗影。手掌五指紧扣,由铁灰色渐渐转变成苍白,最后变成紫黑色。
“二十三,二十四……”
紫黑色的手指,慢慢松弛了。
“二十五、二十六……”
“住手!”坐在不远处的炼魂孟婆尖叫,一蹦而起。
霸王辛一怔,停止叫数。其实,他已经看出不对了。
行尸全身在颤抖,冷汗如雨,可怕的口愈张愈大,死鱼眼睛珠不断上翻。
逍遥公子像裹在云雾里,脸部已变成金红色,肌肤的连绵波动,如阵阵加紧的浪涛。
“嗄……”行尸开始张开大嘴吸气,发出可怕的怪声,似乎无法将气吸入肺部,喉管有异物卡住了。
生死交关,谁也无法主动住手。
炼魂孟婆一跃而至,鸟爪似的手伸出了。
“孟婆,不可!”霸王辛跳起来沉声叫。
逍遥公子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冷电炽盛的虎目,利镞似的狠盯着炼魂孟婆。
炼魂孟婆打一冷战,骇然收手后退。她并非被霸王辛的话所惊,而是被逍遥公子的冷笑吓住了。
逍遥公子仍有余劲,甚至有攻击第二人的劲道,她如果出手相助,恐怕先死的人是她而不是行尸,而行尸也必定会死的。
她退,行尸的随从钱森,却不顾一切突然飞扑而来,双爪闪电似的抓向逍遥公子的顶门。
太快了,霸王辛和炼魂孟婆皆来不及阻止。
这是最犯忌的事,主人霸王辛的脸面往何处放?
“糟!”霸王辛吼叫。
蓬一声气爆,逍遥公子身外的轻雾向外涌散。
钱森的变爪十指齐折,身躯倒翻飞而起,发出一声厉叫,飞掼出三丈外,跌昏了。
“你胜了,小老弟,收劲。”霸王辛嗄声叫,像是大病初癒的人,先前霸王般的气概,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似乎输的是他而不是行尸。
逍遥公子手一松,整衣而起。
“我在庄外等人。”他的话坚定、有力、平稳:“等不到人,我会进来。辛前辈,打扰贵庄,多有得罪,前辈海涵,告辞。”
行尸躺倒在地,全身在战抖。
× × ×
天色不早,官道上车马络绎于途。
逍遥公子缓步返城,五里亭在望。
张蕙芳畏畏缩缩地跟在他身后,像一头垂头丧气的病小狗。
“你最好和我并肩走。”他温和地笑说:“别让人说我虐待你这小童养媳。挺起胸膛来,些小挫败算得了什么?老孟婆善用迷魂毒物,她横行天下傲啸江湖,你还没出世呢,栽在她手中并不丢人。”
“我……我不希望亏欠你什么。”小姑娘期期艾艾地说,不理会他的打趣:“你说吧!我该怎么补偿你?如果可能,我会尽量办到。”
“咦!张姑娘,我说过要你补偿吗?”
“你救了我是事实。”
“你并不亏欠我什么。”他有点生气:“救你也是偶然的事,我是去救我的侍女小孤的。”
“我仍然欠你这份情。不管怎么欠,怎么偿,你我之间的情势,并不因而改变。”张蕙芳铁青着脸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那一千五百两银子也被那老虔婆取走了,我不会还我……或者把我的命来补偿你,所以你即使有要求,我恐怕很难办得到,不过我会尽力。”
“你做事好像相当固执,斤斤计较……”
“我就是这种人。”小姑娘抢着说:“恩怨分明,轻生重义。”
“好,就算你很有人味,不像是邪道的人。”他突然对这位行径怪异的小姑娘产生好感:“你说过你我之间的情势。”
“是的,除非你放弃不利颜知县的行动,我……我会尽一切所能来阻止你,甚至……甚至……”
“杀死我?”
“是的。”小姑娘痛苦地说,以手掩面激动得身躯颤抖。
“老天爷,你与阎知县的事,到底……”
“我……我不能说。”
“好个固执的小丫头。”他摇头苦笑:“我不勉强你,但我还不想放弃阎知县的事。目下情势对我不利,为了小孤,我很可能接受别人的挟持,那就势必积极对付阎知县,你我将无可避免地各走极端了。”
“我不是不知感恩的人,但……”
“别说了,我们这种人只知利害,不管其他。总之,对你,我觉得你有点与众不同,不论你要做什么,怎么做,我都不怪你。唔!你自己走吧!”
“乔爷,你……”
“找我的人来了,与你无关。”
五里亭中,踱出神色庄严的金笔秀士敖世纶,三个村夫打扮的中年人,各挟了一个长布卷。
正邪之间,界限分明,即使双方过去无仇无怨,见面时仍然互相排斥,办起事来更是各怀成见,积不相容,甚至毫无理由地仇视。
金笔秀士是当今的侠义道英雄中,具有代表性的风云人物。张姑娘的兄长黑衫客张兴隆,则是邪道的佼佼者,她认得金笔秀士,以为金笔秀士不知道她的来历底细。
姑娘不走了,悄然退至一旁。
逍遥公子是非正非邪的江湖遨游者,也是偶或管闲事的半黑半邪浪人,与姑娘聊可算是同道或同类。
她心中一动,要看逍遥公子如何与侠义英雄了断。金笔秀士在客店与逍遥公子有过冲突,曾经交过手的事,她曾经打听得一清二楚,大白天,这位侠义英雄的做法又怎样?不会是四打一吧?
金笔秀士是个性豪爽,干脆俐落的人,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才气纵横的年轻人,大多数具有这种性格。
四个人拦住去路,态度并不穷凶极恶。金笔秀士瞥了避至路旁的张姑娘一眼,剑眉深锁,眼中有困惑的神情流露,向三同伴用眼色交换意见。
“在下是专诚偕朋友来等你的。”金笔秀士首先与逍遥公子打交道。
“我看就是这么一回事,没错,你是特地来等候我的。”逍遥公子笑容可掏,似乎毫不介意那晚的冲突:“我的行踪守不了秘,动一动就有一大堆的人跟踪。老天爷!好像我已经成为你争我夺的财神菩萨了。”
“乔兄,你真的不放弃吗?”金笔秀士笑不出来,神色渐冷。
“我从不放弃任何东西,所以我逍遥自在。”
“好,在下只好有一步走一步了。”
“敖兄,路多得很呢,到处都可以走,随你高兴爱走多少步就走多少步,犯不着走极端,是吗?”
金笔秀士懒得去思索他话中的含义,不想听弦外之音,伸手替同伴引见。
“兄弟的三位朋友。”金笔秀士逐一引见:“孔儿、曹兄、华兄……”
“在下听说过。”逍遥公子说:“侠义道大名鼎鼎、誉满江湖的剑南双杰,铁胆专诸孔千里、狂鹰曹昆仑;关中十八柱的第七柱,擎天手华欣。幸会幸会,但不知诸位大侠何以教我?”
他的话并不怎么动听,尊敬的成分还没有讽刺成分浓。三位侠义英雄气量够恢宏,不介意他的讽刺,淡淡一笑,客套地抱拳为礼甚有风度。
“按理,那晚在下已经落败,已经不配再向阁下自讨没趣。”金笔秀士不是输不起的人,输了认输:“但这并不是个人意气之争,名位之夺,所以在下不得不为了要办的事全力以赴,请阁下谅解。”
“那是可以预料的必然现象,我不怪你。”
“在下的三位朋友盛情可感,两肋插刀为在下助拳。乔兄愿不愿接下他们三场公平搏斗,请明示。”
“一比一?”
“是的。”
“三场……”
“在下深感抱歉,三场确是有欠公平……”
“以目前的情势论,诸位已经够公平了,果然不愧称侠义英雄。其实,诸位大可一拥而上的。”
“阁下是接受了?”
“在下有选择吗?”
“这……”
“在下接受了,以免敖兄为难。”
“在下十分感激。”金笔秀士指指避在路旁大树下的张姑娘:“乔兄怎么与这位姑娘结伴?”
“有什么不对吗?”逍遥公子笑问。
“奇怪!你在弄什么玄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是黑衫客张兴隆的妹妹。”
“我知道。”
“她兄妹要保护狗官,与你是敌对的一方。”
“我知道。”
“她四出请人对付你,花重金买凶手对付你。”
“我知道。”
“但你却和她结伴,到底有什么阳谋阴谋?”
“我不想多加解释,解释也不会有人相信。”逍遥公子摇摇头:“总之,没有阴谋,也没有阳谋,纯粹是各有打算的糊涂事和糊涂账。诸位,我们可以开始了,我的事很急迫,早些了断对彼此都有好处。以你们来说,以你们侠义门人的身分,实在不可以用非法的手段来过问官府的事,即使是退了职的官。拖久了旁观的人一多,传出江湖并不是光彩的事,会影响你们的侠誉。你们最佳的选择,是尽量在最短的时刻里,把我送上西天,愈快愈好。来吧!那一位先赐教……哦!说错了,不是赐教,该说那一位先上毙了我。”
铁胆专诸缓步上前,从容不迫从布卷中取出一把连鞘长剑。
“阁下的狂放与豪气,委实令在下心折。”铁胆专诸泰然微笑:“出道四载便获得名震江湖的成就,实非偶然,果真是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今后江湖将是阁下这种人的天下,孔某这种过气的什么豪杰可以向江湖告别了,江湖是年轻人的天下,老一辈英雄豪杰的坟场。乔公子,你知道在下绰号的由来?”
“略有所闻。”逍遥公子不想隐瞒自己的见识广博:“孔大侠一身侠骨,铁铮铮的无畏剑客,袖套中带有一把称为鱼肠的匕首,虽则并非古代勇士刺客专诸所使用的鱼肠剑,但锋利无比确是宝刃。对方武功过高,孔大侠在危急时用来扭转危局,但光明磊落,鄙视刺客的勾当,江湖朋友用专诸来影射阁下,是不公平的,这绰号名不副实,是对孔大侠的不敬和侮辱。”
“我不知道你是夸奖我呢?抑或是嘲弄讽刺我。”铁胆专诸拔剑丢掉剑鞘:“但我尊敬你。乔公子,请亮兵刃,在下先搏第一场,打旗的先上,笨鸟儿先飞。”
“在下平时很少带兵刃。”逍遥公子一扬折扇:“不是在下狂傲,而是带了兵刃是非多,送命的机会也多,如非必要,尽量避免与人论是非拚老命。在下就用这把普通的纸折扇,领教孔大侠的无双剑术,失手算在下学艺不精,命该如此。”
“这……”铁胆专诸脸有难色:“乔公子,能不能借一把剑?”
“这个……”
曹昆仑取出自己的剑,连鞘向逍遥公子抛去。
“请试试,看是否趁手。”狂鹰曹昆仑说:“咱们四个人向你挑战,已经够丢人了,再斗你一个手中没有兵刃的人,咱们今后有何面目见武林同道?”
“好吧!”逍遥公子将接来的剑出鞘,将鞘抛回给狂鹰,扇放回腰间的扇袋,无限感慨地说:“你们这种一板一眼,又臭又硬的作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怪江湖上道消魔长,武林气节荡然,因为你们那一套什么道义什么气概,已经被丢入茅坑里去了。你们在这里,绝对逃不出二君一王的毒手,我不希望你们留在这里白送死,我要赶你们走,赶快给我远离真定城。孔大侠,进招!”
铁胆专诸还在揣摸他话中的含义,不理会他的催促。
一声沉叱,他毫不迟疑一剑点出。
铁胆专诸一怔,赶忙升剑急封,招发云封雾锁,匆匆发招依然守得像铜墙铁壁,名家身手果然不同凡响,剑上的劲道突然迸发如潮,剑招没露任何空隙。
逍遥公子下手不留情,他已经决定尽快打发这些侠义英雄滚蛋,以免他们遭二君一王的毒手,这几个人怎禁得起二君一王大批爪牙群起而攻?
剑势陡变,灵蛇吐信突然幻化为天河倒挂,冲刺转变为挥劈,剑势骤然强烈十倍,龙吟虎啸从剑上猛然传出,攻击的速度无与伦比,剑影依稀中,狂野地楔入对方的绵密剑网,强政猛压势若山崩海立。
“铮铮铮……”金铁交鸣震耳,火星飞溅。
“混蛋!我的剑……”狂鹰曹昆仑心痛地大声咒骂,为自己的剑惋惜。
剑术名家怎可用这种拙劣的招式强攻?这把剑算是完蛋报废了,即使缺口小,至少也得花上三五天磨剑啦!怎能不心痛?
人影飞翻而起,剑气乍现,剑吟余音袅袅中,恶斗突然结束了。
铁胆专诸飞震出两丈外,后空翻两匝砰然着地,几乎屈膝摔倒,踉跄急退三步,总算幸运地稳下马步保持身形不倒。
“你……你剑上的劲……劲道有……有鬼……”好不容易才稳下马步的铁胆专诸骇然变色叫:“没有人能……能一招便……便封死了我的剑势,你……”
“下一招,我要割开你的发结。”逍遥公子冷冷地说:“你最好赶快滚蛋。第三招,我将割掉你暗藏鱼肠剑的左手臂鞘套。”
“该轮到我了,少吹牛。”擎天手华欣大叫,挥剑直上,身剑合一扑上了。
“滚!”逍遥公子沉喝,剑化虹破空而飞。
接触太快,有如电光石火,只有一击的机会,剑一出便决定了优胜劣败。
“铮”一声金鸣,人影立即斜飞而起。
地面,飘落一丛微泛黄色的胡子,是从擎天手的下颔削落的,剑尖距咽喉不足半寸,危极险极。
擎天手被震飞出两丈外,落地时屈一膝着地,脸色灰败,剑几乎失手掉落,被齐下颔削掉的胡根,成了一把可笑的刷子,难看已极,人快要支援不住了。
“咱……咱们的名家声誉,被……被他每……每人一剑勾……勾销了吗?”狂鹰吃惊地叫,扶住了擎天手。
“恐怕是的,曹兄。”铁胆专诸垂头丧气说:“这是比青天白日更明白的事,有人不相信吗?”
“咱们走吧!”金笔秀士更为颓丧:“那天晚上,兄弟的绝招点龙三笔,连点一条毛虫也不从心。走,咱们找安祥老弟商量商量。乔老兄,后会有期。”
四人急急撤走,狂鹰的剑也不要了。
消息传播得出乎意外的快,四个侠义英雄灰头土脸的消息,不久便传遍真定城,但有些人认为是谣言不予置信。
逍遥公子的声威骤升,行情看涨。
× × ×
黄昏降临,五福客栈忙得不可开交,旅客今天似乎特别多,天气热,整座店流动着令人不愉快的各种臭味,汗臭和牲口的气味皆令人作呕。
原来住在店中的人,也陆陆续续返店。
逍遥公子的随从们,也先后失望地返回。
人都聚集在逍遥公子的客室外间,一个个心情恶劣愁眉不展。小孤的消息有如石沉大海,一整天也没有人上门洽谈,似乎这小丫头在人间无声无息消失了,众人心头似乎都压着一块沉重的铅。
“全城都查遍了。”甘锋不安地说:“一整天,城内城外共发现四具无名女尸。据衙门里的仵作验尸的结果,有两尸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似是风尘中打滚的稚妓,被逼厌世投河自尽……”
“别说了!”逍遥公子不胜忧虑,烦躁地阻止甘锋往下说:“今晚我再到隆兴寺夜探,小孤的失踪,很可能与那个轻功身法惊世骇俗,可能是那条龙的老家伙有关。真该死!那时我真该深入盘诘他的。”
“那老家伙寄宿在隆兴寺吗?”卓勇问。
“是的。”
“公子爷,我也去。”卓勇手按腰间的刀:“那条龙没有什么不得了,我要斗他一斗,揭他的龙鳞,我相信我的刀还很利。”
“不要冲动,卓勇。”逍遥公子冷静地说:“是不是那条龙,还不能确定。如果真是那条龙,反而对我们找寻小孤的事没有帮助,侠义门人不会做掳人要胁的勾当。”
“那……公子爷去找他,岂不是浪费工夫?”
“我的推测是,有人在那条龙身畔潜伏,策划某一种阴谋,而恰好让小孤一头撞进阴谋的风暴里,遭了池鱼之灾。假使能留心盘诘,不难从那条龙口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依甘锋的推测,很可能是那条龙在搞鬼。”甘锋显然不同意主人的看法:“他出现在咱们的住处,就已经表明他的目标指向我们。正邪不相容,那老鬼本来就仇视正道以外的人士,把公子爷作为他锄除的目标,对公子爷的随从自然不会放过。那老鬼本来就绰号称神出鬼没的潜龙,打死一个人毁尸灭迹轻而易举。公子爷,咱们集中全力,一定可以埋葬了他,替小孤报仇。”
“在末获得证据之前,不宜惹这个最难缠的武林老怪杰。”逍遥公子不同意用强:“你们都不要先入为主情绪激动,让我来慎重处理。哦!甘嫂,夏姑娘还没返店?”
“没有,连店伙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离店的。”甘锋的妻子古媚说:“这个女人另有同伴,暗中传递信息,可惜我们人手少,无法全面监视找出她的同伴来。小羽精灵刁钻,居然也查不出线索。公子爷,她没提过另有同伴?”
“没有,但我已经见过她的同伴。”
“是些什么人?”
“你们该知道妖魔鬼怪。”
“对,已经证实,妖魔鬼怪全来了。但除了五湖老怪与氤氲鬼王曾经现身之外,搜魂妖神李尚先,与阴魔夏秋姬,迄今仍未露形迹。这一妖一魔,本来就行踪诡秘,极少在人前公然露面。妖魔鬼怪的名号,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只能算是二流人物,对他们不怎么注意,二君一王的人,根本没把他们列为竞争者。”
“那夏姑娘正是阴魔夏秋姬。”逍遥公子肯定地说:“她不但已经与搜魂妖神联手,更可能与鬼怪组成同盟,每个人另有爪牙,这股力量恐怕并不比二君一王弱,二君一王轻视他们,恐将在阴沟里翻船。你们不可声张,冷眼旁观从中取利。记住,我们是局外人,我们只捡死鱼,不亲自撒网,保持我们的身分。”
膳罢,已经是起更时分,客院中渐静,逍遥公子的随从们不再在外走动。
× × ×
隆兴寺的暮鼓声,告诉全城的人夜来了,僧人们的夜课也开始了,是苦修的时候了。僧人们午后不再进食,只喝水,饿着肚皮做夜课,真够辛苦的,要想做一个真正的僧人真不是易事。
隆兴寺真像府城内的一座山,挺立在城东,西面可以俯瞰整座府城,东面俯临城外的滚滚滹沱河。
人晚上跑进去,像一只老鼠躲进了奇大的仓库货栈,要想把它赶出来抓住,休想,绝不比大海捞针更容易。
那座主要的殿堂天安阁,有九间五层,高度足有十三丈,形容为一座山绝非过甚其词。里面的大铜佛,高七丈三尺,人站在下面俯伏膜拜,真像一只小老鼠伏在大象脚下,不成比例。
供施主借宿的客院,今晚鬼影俱无,没有施主借住,负责照料的知客僧也偷懒离开了。因此,悄然潜入客院的逍遥公子大感失望。
站在客院的花园中,他注视着前面黑沉沉的数十栋殿堂发怔。
那个功臻化境的可疑老人,可能已经有所警觉,离开客院躲起来了,很可能躲在寺院的某一处角落,不会离开躲到城内其他地方,因为隆兴寺是最安全的藏身处,不易被仇家发现。
怎么找?从何处着手?即使是大白天,在寺院各处走一圈,也得花两个时辰,晚上……
“我白来了。”他向自己说,感到十分懊丧。
他心中明白,即使摆出穷凶极恶强盗面孔,抓几个僧人来拷问逼供,也问不出什么来。那老家伙绰号称潜龙,这些僧人怎能知道龙潜藏在那一角落?
他不能赖在这里浪费时光,顿萌退意。
刚想动身,客院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轻咳。
他已经搜遍了客院十余栋房舍院落,鬼影俱无,怎么突然传出轻咳声?
是传讯的信号,不是无意识的咳嗽。
他向下一挫,形影俱消。
客院的最东首,是一栋花园别墅式的客厢,小院子里建有亭池栽了花木,那是有钱有势的施主们,安顿子弟读书的地方。
普通施主或香客不配在这里借住,平时由本城的几位护法士绅,长期借作子弟们安静读书的处所。
至于子弟们是否来住宿,那与旁人无关,当然献给大佛的香油钱,绝非普通香客所能负担得起的。
逍遥公子知道这处雅院,他曾经搜索过了。
久久,声息毫无。
他不能久耽,心中不安的人必定缺乏耐性,人影乍现,他出现在小小的荷池旁。
说巧真巧,对面的花圃下,同时升起一个黑影。
右后方的小亭侧,两个黑影暴起,挟飒飒罡风,狂野地扑向从花圃升起的黑影。
右后方的屋顶上,另一个黑影有如怒鹰下搏,飞腾俯冲势若奔雷,半途长剑出鞘剑啸似龙吟,配合从亭侧冲上的两个黑影,两下一上速度配合得恰到好处,同时到达凶猛绝伦地同时出手。
一剑、一刀、一把量天尺,上下汇聚势若万钧雷霆,行致命一击。
原来这几个人已伺伏多时,像灵猫伺鼠,蛰伏着极有耐心地等候攻击的好机,因他的突然出现而打破僵局,引发了空前猛烈的搏击。
他幸好不在三个联合攻击的黑影进路上,刚感到诧异,刚想移动以免引起任何一方的误会,突觉脚下的地面有轻微的震动。
见识与经验,是从历练中得来的,要想成为风云人物,须经过千锤百炼历尽凶险,才能培养出不经思索与神意的指挥,而能发出超人的快速反应,才算是走上了成功的第一段创业道路,不然将把命送掉壮志成空。有绝大多数的年轻才俊,一出道便壮志未酬遽然夭折,真能扬名立万成为风云人物的,百不存一。
他就是成功者之一,超人的反应是他全身保命的本钱,神意还没集中,身躯已自生反应。
身形飞翻而起,后空翻半途左手急扬。
两个黑影贴地扑来,一刀一剑间不容发地掠过他的靴底,刀甚至擦靴底而过,削掉了一片靴后跟,只消他的脚慢向上收一刹那,一双脚必定被卸下来,逍遥公子就从人间消失,从江湖除名了。
“嗯……”两个偷袭的黑影还来不及挺身站起,一颗铁莲子已奇准地贯入一个黑影的顶门天灵盖。
另一黑影很幸运,铁莲子偏了些,击中额角头皮裂开鲜血逆流伤势不轻。
这些人要杀他,他的下意识中迸发强烈的报复念头,以牙还牙出手直攻要害,其实他并不想杀人。
这也是不由自主的反应之一,有些人杀人,连他自己都弄不清为何要这样做。
罡风呼啸,劲气袭人,利刃破风声令人闻之头皮发炸,附近的花木一塌糊涂,四个黑影展开空前猛烈的激斗,刀、剑、尺把另一黑影的短手杖逼得险象横生,岌岌可危。
而他这一面,凶险过去了,结束了,地下有一具死尸,一照面生死已判。
“快来助我……”头破血流的黑影爬起来侧窜丈外,拖着剑掩住头上的创口狂叫求援。
使用量天尺的黑影应声急撤,一闪即至。
逍遥公子刚好飘落,跃回、前扑、抓刀。
量天尺有如电光一闪,全力下劈。
他俯身抓住死者的刀,大喝一声招发五花盖顶自保。
“铮!”刀尺相交,火星四溅。
量天尺向上稍震起半尺,如山劲道四洒而散。刀光乘隙盘进,恍若电耀霆击。
生死关头,黑夜中谁能先一刹那杀死对方,谁就能保住自己的命,慈悲不得,只有一个结果:你死我活。一个念头:杀死对方。
拚命单刀贴身时,生死也就决定了。
量天尺已失去控制,反震的余势未尽,想运尺封刀已力不从心,想后退也晚了一刹那。
刀击破了护体气功,无情地切割肌骨,人影乍合乍分,刀光流泻而出。
“啊……”狂号声划空,打破夜空的沉寂。
砰一声响,黑影倒了,量天尺扔出三丈外。
头破血流的黑影来不及加入,刚将剑举起,生死已判,同伴正狂号着摔倒,蓦得浑身一震,垂下剑转身飞逃,一面狂叫“扯活”,声落人已消失在院角的花木暗影中,丢下同伴逃命去了。
叫声叫掉了另一同伴的魂,响起一声怪吼,短手杖在电光石火似的瞬间,敲破了那位剑术极为神奥狂野的黑影斗大头颅。
使剑的黑影,是武功最高明的一个,也就是从屋顶以奇绝身法下扑的人。
另一个使刀的人,发出一声悲愤的厉号,一跃三丈如飞而遁。
使短手杖的人似已脱力,抓住一株小树支撑疲乏的身躯,喘息声在两丈外也可以听得真切。
逍遥公子提着刀,小心地向前接近。果然是那位相貌堂堂,须发半华的花甲老人。只是,今晚手中多了一根沉香木短手杖。
经过激烈的恶斗,原本神光湛湛的老眼,光芒似乎已经消失了,急促的喘息表示真力与元气,短期间难以复元。
“是你!”老人警觉地说,短手杖徐升。
“你躲得真隐。”逍遥公子冷冷地说。
“你是来找我的?”
“不错。”
“你仍然怀疑我是用寒魄诛心断魂钉打你的人?”
“不是,但前辈一定知道一些风声。”
“什么风声?”
“晚辈的一位年仅十五的小侍女,在前辈引走晚辈时失踪。请问,前辈可是六合潜龙裴公平凡?”
“你已经知道是老夫。”
“如果晚辈所料不差,那枚寒魄诛心断魂钉,目标必定是前辈。那么,前辈被人跟踪已无疑问,而且跟踪了不少时日。依今晚的情势估计,他们有不少人手。晚辈那位侍女的失踪,显然与前辈那些对头有关。因此,前辈务请将那些人的底细见告,不然……晚辈只有一条路可走。”
“你打算……”
“逼前辈见告。”
“什么?你竟敢威胁老夫?你……”六合潜龙几乎跳起来,被激怒了。
“不是敢与不敢的问题,而是船到江心马行狭道。”他语气一冷:“我逍遥公子不主动与人结怨,不主动干预旁人的恩怨是非,尊重武林道义江湖规矩,不主动向高手名宿挑动是非。但一旦有人损害晚辈的权益,晚辈将毫不迟疑向对方讨公道。前辈名动天下,威震江湖,名列上一代的天下十大神秘怪杰之首,功臻化境宇内共尊。晚辈本来应该回避,所以发现前辈身分之后,便断定寒魄诛心断魂钉不是前辈所发,立即回避退走。但情势不由人,目下唯一的线索在前辈身上,前辈如果不肯见告,晚辈已别无抉择,今晚隆兴寺客院,将有四具尸体,其中一具不是你的就是我的。”
地下有三具尸体,有两具是他杀的。六合潜龙功臻化境,但只杀了一个。假使不是他适逢其会,六合潜龙今晚可能凶多吉少,五比一绝难侥幸。
他的话不亢不卑,虽说有点理不直气不壮,但他已别无抉择,所以气势依然磅礡,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无畏无惧气概。
“唔!你很骄傲自负呢。”六合潜龙居然不生气,口气反而温和了。
“那是难免的,晚辈毕竟年轻气盛。相信前辈也曾年轻;也曾有过自以为脚踏大地,手擎星辰的梦想;也曾有过高举正义之剑,扫清天下妖邪重整乾坤的豪情。”
“奇怪!”六合潜龙的语气充满惊讶和困惑。
“有何可怪?”
“你不像一个黑吃黑的专家,你是怎么沦入邪道的?”
“我喜欢。”
“鬼话!你可知道,我是为侦查你而来的?”
“不知道,前辈握有晚辈的把柄?”
“没有,另有原因,目前不便相告。好,冲今晚你临危相助的盛情……”
“前辈请勿误会,晚辈并非有意相助,而是……”
“我知道,你几乎已经先在这附近搜遍每一角落了,适逢其会一头撞入是非圈。不管怎样,我欠你一份情,所以愿将可疑的线索奉告。”
“晚辈深领盛情。”
“由于你发现寒魄诛心断魂钉,我提高了警觉,果然发现有魔崽子潜伏在我左右,伺机送我下地狱。今晚来的五个人,就是五个重要的主谋,知道我发现警兆提高警觉,他们只好铤而走险作孤注一掷,几乎成功了。你杀死的那个使用量天尺的人,你知道是何来路?”
“抱歉,不知道。”
“毒手天狼上官无怨,辣手仙娘桑七姑的师兄。那枚寒魄诛心断魂钉,正是他从灵猴仇一飞手中夺来的,灵猴得自冷魔。”
逍遥公子浑身一农,脸色一变,寒流起自心底,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糟了!”他不自禁地脱口惊呼。
“你怎么啦?”
“辣手仙娘桑七姑。”
“你认识这个女煞星?”
“有过一面之缘。”
“她怎么啦?”
“前辈知道辣手仙娘来了吗?”他问非所答。
“好像没来,毒手天狼与师妹很少往来。”
“很少往来,并非不往来。”
“这……”
“糟!如果是这女凶手,小孤危矣!”他抽口凉气叫,感到心底生寒。
“乔公子,你与那女煞星……”
“我一定要找到她!”他脱口大叫。
“我替你查。”六合潜龙说:“我想,一定会有人来收尸的,他们……”
“我等他们来。”
“乔公子……”
“我一定要等他们来。”他坚决地说。
“内情能说吗?”
“不能,这是我个人的事。”
“与贵侍女小孤有关?”
“是的。”他叹口气说。依稀,岁月倒流了,倒流至三年前。三年,上千个日子。
× × ×
三年前,他刚出道没多久。
逍遥公子的绰号,是他自己取的。那时,他身边没有随从,孤家寡人遨游天下,身边带了不少金银珍宝,真正的逍遥自在。
不论是乘车或乘船,乘马乘轿,却是临时在各地雇请的,这些车、船、脚夫自然经常更换。
那一天,也是盛暑的季节,他的双头马车驰入南阳府府城,落脚在鸿宾老店。
车夫和脚夫,都是从许州雇的,契约订定终站是湖广的襄阳府,一辆车两个车夫,另雇两名脚夫照料车上的行李,和负责途中赶不上宿头时的膳食。
他遨游天下,从不预定宿站,随意所之,逍遥自在,兴之所至,荒山野岭任意露宿是常有的事。
当夜,他去了一只箱笼,里面有千余两银子,和几件颇值几文的珍玩。
唯一可疑的人,是那位长了虬须又粗又笨的脚夫,可是苦无证据。
他不是放不开的人,更不是小气鬼,但是不甘心,明里不介意谈笑自若,暗中是留了神。
果然,那脚夫乘他上酒楼用膳时,溜至对街的悦来客栈,会晤客栈里的同党。
次日晚间,他夜探悦来老店,发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女煞星辣手仙娘桑七姑,与一群凶神恶煞在客房中鬼鬼祟祟密谋。
他认识另一个人,黑道中声名狼藉的凶枭,屠夫陈寰。
他不理会这些人,这些人不屑打他千余两银子的注意,这些凶枭眼界高,而且都是财大势足的黑道豪强。
接着,他在三进院另一间客房,发现另一位黑道大豪,绝魂龙刀项若愚。
这位大豪为人其实并不坏,只是最看不惯看不顺眼的人。也许他逍遥公子的举止太过招摇,惹火了这位大豪,因而弄走了他的行囊,惩戒他的招摇。
他正想出面盘诘,绝魂龙刀却熄了灯跳窗走了,去意匆匆。
他不甘心,随后跟踪,一跟便跟出了城。绝魂龙刀跳城而走,竟然用轻功身法赶路,却不知身后有人跟踪。
而他们不知道,他们前面数里,桑七姑那群人也在赶路,而且比他们更快。
过卧龙岗武乡候祠,沿白河上行。这里是伏牛山山尾,山势已尽,平岗沃野,遍地桑麻。
沿河上行五里左右,高岗上有一座大庄院,那就是江湖朋友所熟知的孤云别墅,黑道大豪孤云申若天的宅院。
他听说过孤云别墅,但从没来过,黑夜中景物难辨,就算他曾经来过也不知道身在何处。
生有时,死有地,半点不由人。绝魂龙刀用轻功飞赶,不走庄院门飞越院墙,发狂似的飞檐走壁直趋大厅,刚冲入垂花门,突然四面八方传出急骤的唿哨声,人影暴起,杀声乍扬。
他已失去退出是非场的机会,三个黑影已疯狂地围住他进攻。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能地为保命而大开杀界,对方是些什么人他也毫无所知,就这样糊糊涂涂展开一场莫名其妙的大屠杀。
结果,整座孤云别墅被大火所吞没,遍地尸骸,入侵的人也死伤惨重。
他是最后走的,在内院里救出唯一的一个活人,那就是小孤小姑娘,那时是十二岁的小女孩,孤云申若天唯一的爱女。
从此,孤云别墅在人间消失了。
事后,他才知道是孤云申若天过去的一群朋友,最后反而变成死仇大敌的黑道同道,纠众前来寻仇,一举毁灭了孤云申家。
从此,小孤便成了他的侍女。小孤原名叫申玉芝,她自己改名为申孤,意思是孤女,事实上她在世间,已经是孤零零的人了。
× × ×
往事如烟,他所想到的是:辣手仙娘桑七姑,定然参与了三年前毁灭孤云别墅的阴谋。
小孤是孤云别墅唯一活在世间的人,是否被辣手仙娘认出身分,把她掳走了?那么,小孤的处境……
他感到心中焦灼,似乎,这变故把他与小孤的距离拉近了。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关切小孤的安危,小孤只是他无意中救活的小女孩,他没有义务与这小女孩休戚相关。
他曾经在小孤身上,花了不少心血,尽量督促鞭策小孤读书练武,希望小孤有一天能重建孤云别墅,重震孤云申家的门风与威望。
但他并不想参与,那是小孤的事,申家的恩怨是非与他无关,他不是主宰人间善恶是非的神。
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一个非正非邪的遨游者;一个黑道黑吃黑的猎食人;一个任性而为的江湖浪子;一个正道人士侧目的风流子弟。
三年,他一直就忽略了小孤的长成。小孤是个称职的好侍女,一直就默默地伺候他,细心地照料他的起居饮食,他身边的琐事从不假手他人。
感觉中,他把小孤看成一个小妹妹,仅此而已。
而现在,小孤离开他仅仅两天,他明显地感觉出像是失掉了某些重要的东西,似乎什么都不对劲了。
失去了的东西,才知道这东西的宝贵。现在,他就有这种感觉。
现在,他才知道小孤是他最关切的人,与他休戚相关,小孤是他的一部分,缺少了这一部分,他好焦虑。
院空寂寂,只有血腥味在空间里流动,静得可怕。天宇中,云层密布,星月无光,最近期间可能真会下雨。
他不知道六合潜龙藏身在何处,这老怪绰号称潜龙,轻巧号称武林一绝,躲藏起来是很难找得到的。
三更已过,等得好心焦。
“小孤,你在何方……”他的心在狂呼。
北门的钟鼓楼,传来四更的更鼓声。
“我不能在此地守株待兔,我必须去找那老凶婆。”他焦躁地想。
一阵夜风吹来,飒飒然草木摇摇。
两个黑影兔起鹘落,出现在小月洞院门前,无意隐起身形,大大方方地站立在明显的地方,用目光搜寻各处。血腥味迎风吹来,不难找出尸体的所在。
三具尸体排放在小亭前,是逍遥公子摆放的,放在容易看到的地方,假使没有人来收尸,明天和尚们便可容易地发现的。
两人毫不迟疑地到了尸体旁,首先便检查是否已经死了,第二步便是准备带走。
两个人,三具尸体,在这些武功超人,具有千斤神力的人来说,一人带两具毫无困难。
“我带两具。”一个黑影向同伴说:“先到城根再设法运出城外,带两个人跳城越壕谅无困难。”
“我带黄老哥。”另一人说:“我希望能找到他的流星剑,交给他的门人,或者给他陪葬。”
啪一声响,一把连鞘的剑抛落在尸体旁。
两人吃了一惊,两面一分拉开马步戒备。
两丈外站着一个黑影,是逍遥公子。
“裴老鬼,你想怎样?”要带黄老哥尸体的人大声问:“咱们来收尸以全道义,你敢不顾道义阻止吗?”
看错了人,天太黑了。
“没有人阻止你们收尸。”逍遥公子一字一吐:“但在下要跟着你们,直至看到你们的主谋人为止。”
“咦!你……你不是裴老鬼……”
“不是。”
“你……你想怎样?”
“要见你们的主谋人……正确的说,要见辣手仙娘桑七姑。”
“你到底是什么人?”
“逍遥公子。”
“原来是你这兴风作浪的小辈,你也是来找六合潜龙裴老鬼的?”
“你就不必管那么多闲事了。”
“裴老鬼一直就在侦查你,要找出你的罪证,算起来咱们是同道,也许咱们能交个朋友,联手对付那神憎鬼厌的裴老鬼,甚至可以助你对付二君一王。”
“各路英雄大会真定,掳官劫财的事,与咱们无关,咱们志在裴老鬼,已经暗中跟踪半个月了。”另一人加强游说:“如果你肯助咱们一臂之力,联手除掉这个我辈恨之切骨的死龙,咱们义不容辞也助你一臂之力。二君一王爪牙众多,加上从山东来的马阎王刽子手,你绝对沾不了边,不但毫无希望,甚且枉送性命。有咱们相助,保证可以把他们赶回山东。小老弟,有意思吗?”
“先决条件是除去六合潜龙?”
“条件必须是互惠的,小老弟。”前一人说:“世间没有平白掉进荷包里的银子,鸡腿更不会平白飞进嘴里来。六合潜龙众所周知非常可怕,二君一王实力更是空前雄厚,咱们联手之后,所担的风险也是相等的。坦白说,联手之后,咱们的胜算可以增多三倍,对双方都有利,老弟应该知道权衡利害。”
“两位,在下明明白白告诉你们。”逍遥公子不再与对方缠夹:“在下对六合潜龙毫无兴趣,对掳官劫财更不屑为之。我逍遥公子活得非常逍遥,谁也休想改变在下的身分地位。六合潜龙是否侦查在下的罪证,在下不介意,在下自信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罪证可查,所以他对在下根本没有威胁。而你们,却损害了在下的声望和利益,在下无法忍受你们对在下所加的威胁。”
“什么?咱们威胁你?”
“不错。”
“胡说八道!在抵达真定之前,咱们还不知道你逍遥公子是老几呢!”
“你们掳走了在下的一位小侍女,居然装出对在下一无所知的态度,故意诱使在下联手对付六合潜龙,睁着眼睛说谎骗诓,把在下看成初出道的肥羊嫩鸽,你们说谎的工夫真是太到家了,可惜骗不了在下。现在,你们可以把尸体带走了。”
“掳走你的小侍女?胡说八道!没有这回事……”
“带在下见到辣手仙娘,你们就赖不掉了。”
“你……”
“你们不打算走吗?”
“阁下,辣手仙娘只是咱们同道中的一个盟友,她的所作所为自己负责,咱们也不知道她的作为,她是否掳了阁下的侍女,与咱们无关。”
“所以在下并不我你们,冤有头,债有主,在下只要你们带在下去找她。”
“咱们不知道她在何处落脚,不要在咱们身上浪费工夫。”
噗一声响,他丢了量天尺。
“把毒手天狼的尸体送到什么地方,你们也不知道?”他厉声问:“毒手天狼上官无咎是辣手仙娘的师兄,大概你们也不知道了。”
“咱们什么都不知道,咱们只是奉命来收尸的,尸体送出城,就没有咱们的事了。”
“好,就算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好了。走吧!把尸体送出城,天色不早,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咱们就暂交和尚们收殓。”
“哦!你们很讲义气,不愿带在下去见到你们的主谋人。按常情估计,辣手仙娘是你们颇为重要的盟友,目下一定藏在你们的主谋人左右。在下说过,冤有头债有主,你们阴谋计算六合潜龙的事,与在下无关,你们的主谋人是谁在下毫无兴趣,只要见辣手仙娘讨回在下的侍女,你们实在没有什么理由替辣手仙娘挡不必要的灾。”
“不管是为了咱们的主事人,或者是盟友辣手仙娘,咱们都不能带你去暴露他们的落脚处,这就是道义。”
“你们非带去不可。”
“办不到。”
“那就休怪在下得罪你们了。”
“你想怎样?不讲道义?咱们只是收尸人,你敢不讲道义留下咱们?”
“在下也有在下的道义标准,为了在下的侍女,那怕屠尽你们这些混蛋也在所不惜。”他粗野地、凶狠地说,向前逼进。
“小辈,不要认为这几天你击败了几个高手名宿,就自以为了不起神气起来了。”那位迅速拔出护手钩的人沉声说:“我神手绝钩杜明成名立万,你还在你娘肚子里不见天日呢!咱们不想树不必要的敌人,所以对你客气,你就忘了自己的生辰八字了,去你娘的!”
咒骂声余音未落,钩已排空掣电而至。两另一位操三节棍的人身形贴地窜来,棍单手疾挥,像巨蟒般扫胫盘膝,上下配合得恰到好处,攻势极为猛烈。
闪避时不能向上跃,护手钩必可将人钩下来。不能向后退,三节棍抖开来,可远及八尺外把腿击断,退的速度绝无棍的速度快。
唯一的安全办法是攻击,攻击必须武功比对方高明多多才能如愿。
逍遥公子手中有一把刀,三个死者的兵刃他都拾来了。单刀号称拚命,左手的助攻尤其重要。
“铮!”单刀上封,架住了钩,钩锋一扭,将刀紧紧地扣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