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流,春风又绿江南岸。
镇江京口驿运河码头区,有一家小规模的栈号平安栈。
码头区有两百余家栈号,平安栈在本地毫无地位,这种小资本经营的栈号竞争力有限,赚的只是蝇头小利。
平安栈的东主,就是李平平。
李平平在镇江毫无地位,镇江有数百家与他同一级的小商栈,平常得很,站出来谁也不知道他是老几。
平安栈自己拥有两艘两百石的货船,所领的船籍行驶范围,上可走京师,下可至苏杭,溯江而上限行驶至武昌荆州,可驶入鄱阳洞庭,航运地区十分广远。
李平平是东主,小行商东主通常亲自押船往返,很少花栈号等银子从天上掉下来,只有一名管事看栈。
因此,京口驿附近三百余家水陆栈号的人,很少看他在街上走,每年在栈号露面的日子少得可怜。
难怪他在镇江毫无地位,认识他的人就没有几个了。
镇江地当运河北口,商业事实上比南京兴旺,也是漕舟必经与下泊的码头,因此龙蛇混杂,是江湖船友的猎食场,牛鬼蛇神充斥其间。
所以,丹徒县捕房最头痛的地区,就是京口驿码头地带,因为是城西外地段,夜间没有宵禁,治安人员最烦恼这种地方,那一天如果没有麻烦,真得谢天谢地。
京口驿是水驿,有设备完善的码头,一次可泊上百艘漕船,驿本身也拥有十艘船和十余艘小舟,规模甚大。
那些驿卒驿夫几乎都是包打听,消息的供应者。
平安栈右邻是庆平栈,再往右便是京口驿颇有名气的酒楼,酒菜远近驰名江南春酒楼。
而有身分的酒客,对江南春酒楼的格调普遍存有反感,认为该酒楼的食客太过复杂,那些过境的旅客,真没有几个称得上高尚的名人士绅。
李平平如果在家,却喜欢约三两位朋友,或生意上往来的客户,上江南春酒楼小酌一番。
这天华灯初上,他偕同两位客户,在楼上设筵讨论一笔南货行情,席间少不了讨价还价,各用心机。
左一桌,是几个江北汉子,大壶酒大块肉大快朵颐,语震全楼。
右一桌,是六个中年以上,穿着不同的人,一面吃喝一面倾谈,不时可听到含有江湖味的语气。
上首那人生得的豹头环眼,慓悍之气慑人,双手粗长,一看便知是一个臂力惊人,对爪功有独到功夫的高手,每一个指头都力量膨湃。
“他娘的混蛋加三级。”这人冒火地咒骂:“我飞天豹在天下各地遨游,行踪一清二楚,去年一年中,我在四川混了好长一段时日,众所周知,无极真仙那狗娘养的妖道,硬指我可能是黑豹,真他娘的岂有此理!我如果是黑豹,不到赵州幽园杀他个血流成河才怪。”
“豹子,谁叫你的绰号带有豹字呢?难怪要走霉运。”下首一个竹竿身材的中年人说:“江湖道上,提起黑豹莫不大喝其采,而心中有鬼的人,又怕得要命。
“无极真仙得了京都某些人的好处,保证全力搜捕黑豹,先找绰号沾了豹的人,也是追查线索的手段之一,你老兄绰号叫飞天豹,他不找你又找谁呀?”
“算我倒楣,我怕他,避他,成了吧?”飞天豹泄气的说:“他在东,我在西,老实说,要我和这种妖术通玄的混蛋拼命或讲理,委实缺乏这份豪气。”
“你老兄还算幸运的,总算能平安脱险摆脱他们。另一位留了八字胡的仁兄说:“南京神鹰门可就不这么幸运了,山门被挑,死了几个人,人都躲起来了,神鹰门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杀手集团,真找不出敢向妖道行刺的人才,只好认啦!”
“据兄弟所知,神鹰门暗中由南京锦衣卫支持,妖道竟然敢向神鹰门叫阵,是不是太大胆了?”一位长了酒糟鼻的人提出疑问。
“请妖道出面的人,你知道是何来路吗?”八字胡仁兄反问。
“不知道。”
“京都铁血门。”八字胡仁兄冷笑:“铁血门的主子,是京都锦衣卫,比南京锦衣卫地位权势高十倍,那能比?知道了吧?”
“妖道带了一大群狗男女,到底凭什么去找神鹰门?不合理呀。神鹰门与黑豹虽是杀手同道,但黑豹是独行杀手,找神鹰门岂不找错了对象?”另一人提出质问。
“妖道找神鹰门,并不是找神鹰门提供黑豹的消息。”八字胡仁兄用权威的口吻说:“而是要求神鹰门提供追魂奼女费玉芬的下落,追魂奼女早已离开神鹰门,妖道的要求确也太过分了。”
“如果增加压力,神鹰门会不会屈服?”
“很难说。”八字胡仁兄苦笑:“妖道带了幽园的一群骚狐狸,从去年秋天开始追捕追魂奼女,一直得不到任何线索,因此横定了心找神鹰门,势在必得,神鹰门很可能受到京都铁血门的压力,很可能不得不出卖追魂奼女。”
“追魂奼女与黑豹有关?”
“这倒无法揣测,大概有些牵连。”
邻座的李平平,听了个字字入耳。
幽园九灵宫的主人,是夺魄魔女燕如霜。
妖道无极真仙亲自出马,带了一群骚狐狸,那么,必定是夺魄魔女也一同光临南京,向神鹰门讨取追魂奼女的下落了。
追魂奼女是李平平的异性朋友。
夺魄魔女燕如霜,这个冒称姓桂的魔女,曾经与他度过几夜春宵的妖媚女人,早已从他的记忆里消失。
现在,魔女又现在他的记忆里。
他在想:不是冤家不聚头。
酒酣耳热,他买了两位客户的一船南货。
三天后,他随船将货北运。
南货北运,除非出了意外,天灾人祸降临,不然稳赚不赔。
× × ×
如果夺魄魔女捉住了追魂奼女,就会有大麻烦,追魂奼女禁受不起魔女移神大法的拨弄,他这家平安栈是垮定了,很可能累及栈号的几个伙计丧命。
一头猛兽,对自己的生存空间,是十分警觉的,对一切身边的威胁同类与异类,会毫不迟疑地加以致命的攻击,以保护自己的安全,维护生存空间的完整。
黑豹当然也具有这种特性,虽然他是人类,而非真的猛兽,人与兽们实则分别不大。
魔女是为他而来的,把他的姨父也邀来了。
地极真仙,这位江湖朋友闻名丧胆、妖术通玄的大法师,将是他最具威胁的劲敌。
× × ×
南京,也称南都。
这里,有京都的同样的衙门,同样的三卿六部官吏,只是没有皇帝而已,但这些官吏只能算是闲官,权势比京都的官差了十万八千里。
万一蒙古人攻陷京都,皇帝才会南下南京收拾残局。
这里,是江南第一大埠,人口比京都多了一倍,百余万人的大城,什么事都可以发生,什么人都有。
天下六大杀手集团,在南都建山门的,就有四个之多,所以是雇请杀手的活动中心。
神鹰门,只是排名在中下的一个杀手集团。
不要以为神鹰门排名低,但背景却挺硬。
南都也有锦衣卫,势力并不小,指挥使与京都的锦衣卫指挥使门逵,只有业务上的往来连系,却不相隶属,面和心不和。
神鹰门,也就是京都门指挥使,安放在南都的眼线组织,与南都的锦衣卫无关,直接指挥神鹰门的主人,是门逵的第二个儿子门班。
但门班极少出京南来,在京都遥控,因此神鹰门,组织颇为松散,发生严重事故,消息传到京都,远水救不了近火。
山高皇帝远,鞭长莫及,经费来源也就不够充裕,因此神鹰门除了因公侦伺之外,私底下以杀手名目接受外界的花红,作为生财的手段。
而幽园九灵宫的人,却是铁血门请来搜捕黑豹的贵宾,路大人就敢要求南京锦衣卫的人合作,明暗间支持九灵宫的人。
因此无极真仙有恃无恐,公然向神鹰门硬索追魂奼女的资料线索。
神鹰门的秘密山门,在龙江关南面的挹江门附近,那是一座不怎么起眼的大宅,消息灵通的江湖朋友,都知道这处地方。
现在,这座大宅成了无极真仙的行宫,鸠占鹊巢,在这里等候神鹰门派人谈条件。
一群男女已经来了将近二十天,先后与神鹰门杀手拼了数次。
神鹰门死了几个人,丢了山门当然不甘心,正在召回派在外地的弟兄,早晚要和无极真仙算总账。
涉入双方纷争的人,机警的溜之大吉,避免涉入太深,以免日后冤缠祸结。
李平平在这风云日紧中,秘密抵达南京。
他对江湖的所有杀手集团,都有深入的了解,以免某一集团贪图重利,以黑豹为目标。
他不但对杀手集团有深入的了解,对那些功臻化境的风云人物,也有相当透彻的认识。
尤其对那些自以为武功超凡,为人却贪鄙恶毒的高手名宿,有详尽的调查资料,怀有相当强烈的戒心,列为假想的劲敌。
因为,他可能为了花红而找上他们。
当然,平时他不会管这些人的事。
像无极真仙,在天下十大妖仙中排名第四,就是他的假想劲敌之一。
无极真仙找上他,他必须面对面解决,因为牵涉到两个女人:追魂奼女与夺魄魔女。
天下间,有许多人在明暗间,找黑豹复仇或发掘黑豹的底蕴秘密,他都懒得理会,这次,他不能不理会了。
× × ×
无极真仙成了大宅的主人,带了一群男女,全是九灵宫的精锐,男女共有十六名之多。
闻风应召跟来助拳的江湖牛鬼蛇神,数目更是超过一倍,难怪神鹰门乖乖转入地下活动,不敢大举兴师夺回山门。
这天,午后不久。
龙江关工部税署不远处的览江亭,两名中年佩剑大汉坐在亭栏上,盯着远处行人络绎的仪凤门城门口,似有所待。
终于,看到两个青衣佩刀客。
两人跳下栏,移至亭口相迎,脸上有世故的笑容,阴冷的目光似乎不怀好意。
“洪兄、康兄,久违了。”那位三角眼佩剑在汉行礼近客:“两位老兄风采依旧,可喜可贺,一向得意吧?”
“还过得去,也好不了。”刀客洪兄回礼冷冷一笑:“那像你罗老兄攀上了高枝,财源滚滚,声威远播,咱仍这些仍在混世的人,羡慕死啦!两位久等了吧?”
“来了片刻。”佩剑大汉罗老兄,不介意对方话中带刺,三角眼中冷芒炽盛了些而已:“通常有求于人的人,当然得早来些啦!”
“罗老兄约在这里见面,也未免太小气了些。”刀客洪兄口中仍不饶人:“这样吧!到赏江楼,兄弟作东,坐下来喝两杯,说话也方便些。”
“呵呵!三杯酒下肚,保证说不出什么中听的话来,所以兄弟约在这里见面,你知道兄弟作得起东。”罗老兄的话也带刺了:“反正事情很简单,三言两话交代妥当,再把酒言欢尚未为晚,洪兄意下如何?”
“也好,兄弟也真希望能三言两语交代妥当,罗老兄,在了洗耳恭听。”
“大法师的意思,希望贵方早些出面解决,以免夜长梦多拖久了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大法师的要求不算苛,追魂奼女已经不是神鹰门的人,实在没有为她而伤了和气,所以……”
“罗兄,问题就出在费姑娘已经不是神鹰门的人。”洪兄打断对方的话:“我是替神鹰门助拳的朋友,多少知道神鹰门的底细,费姑娘去年远走京都,神鹰门就毫无所知,天下大得很呢!神鹰门怎么可能知道,一个已经不属于门下的人,到底躲在何方隐身?
“桂大法师的要求虽然不算苛,但神鹰门力所不逮也是实情,所以要兄弟请罗兄转告桂大法师,请勿煎迫,就此离境,神鹰门不再计较,死了的人,就算白死了。”
“这……田门主真如此坚持吗?”
“这不是坚持,而是不得已。”洪兄正色说:“罗兄,易地而处,罗兄肯如此忍辱吗?”
“话不是这样说,洪兄,身在江湖,应该明时势,目下神鹰门势穷力绌,不忍不行吗?”
“罗兄也心中有数,真要全力相搏,两败俱伤,神鹰门至少也伤得有价值,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神鹰门仍可一争,这是事实。”
“洪兄……”
“任何秘密组织的山门,随时都可以放弃的。至少神鹰门的弟兄散布潜伏待机而动,已充分证明仍有拼的实力,九灵宫的人不可能不落单,更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不走,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神鹰门有能力星夜北撤,到赵州河幽园放上一把火。”洪兄态度转为强硬:“京都的星斗营,至少可以出动上百位功臻化境的星宿,这就是大法师要罗兄出面谈判的原因所在。
“他知道凭他们那些人,想一举歼灭神鹰门弟兄,是绝难办到的事,罗兄,听得进逆耳忠言吗?”
“洪兄的意思……”
“你们那些替九灵宫助拳的人,难道就不怕神鹰门日后找你们了断?”洪兄不再示弱,语气充满威胁:“而且大法师追索追魂奼女,用意是希望从她身上,追出黑豹的底细,老天爷!你们知道黑豹两闹京都的事故吗?
“铁门的门主死了,天龙地虎两个顶尖高手首领死了,遭殃的超拔高手真有上百人去见阎王。
“罗兄,你仍对付得了黑豹吗?假使黑豹出来找你们,我真不愿说出结果。罗兄,走吧!不要做这种非死不可的笨事,还来得及脱身事外。
“黑豹一出,九灵宫的人也许敢吹牛天不怕地不怕,倒楣的人是谁不言可喻,话兄弟已经传到,告辞。”
不等罗兄两人有所表示,洪兄两人大踏步出亭走了。
“这家伙反而威胁我们,可恶!”一直不曾说话的佩剑大汉,冲洪兄两人的背影愤怒地说。
罗兄默然,眼神百变若有所思。
“罗兄,你怎么啦?”佩剑大汉问:“咱该回挹江门,向桂大法师回话呢!”
“我在想黑豹。”罗兄说。
“你怕黑豹?我也犯不着去招惹他呀!是吗?”
“哼!罗兄,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是道义,不会打退堂鼓吧?”
“罢了!咱们走吧!”
从龙江门至挹江门,有一条南行的大道,沿途行人不绝于途,本来不会与仇家公然冲突,在这里当众动刀剑是犯忌的事。
但如果碰上杀手行刺,可就防不胜防,老命难保了。
谁知道,那一个行人是刺客?
无极真仙号称妖仙,法力无边,也不敢独自公然在大街上行走,谁知道人丛中会飞出那些致命暗器?
所以,这位大法师希望神鹰门早日出面了断,或者乖乖交出追魂奼女,他们不可能长久在南京逗留,更不可能逐一残除埋伏在各处的杀手。
“咱们留心些。”佩剑大汉开始感到不安了:“假使田门主先派人在附近弄鬼计算咱们……”
“咱们就可能回不去了。”罗兄也有点心惊:“真该死!事先估计他们必定迫于情势,不敢不屈服的,岂知他们竟然态度强硬,很可能派人摆布咱们,为免发生意外,咱们到码头乘船走。”
“他们不会计算谈判代表吧?”
“当走头无路被逼急了,你也会。”
心一虚,似乎觉得街上的行人,每一个都可能是杀手刺客,只感到心底生寒,生人不走沿内江南伸的大道,慌张地直奔码头雇代步舟至挹江门。
代表谈判破裂,下一步只有各走极端。
× × ×
两名中年人站在莫愁湖西岸不远处,一座位于茂林修竹围绕的田庄前。
“就是这里,莫愁湖王家。”一名中年人向跟有身侧的美丽侍女春桃说:“据在下所知,至尊刀王英,与中山王徐家沾了些亲故,你们去找他,最好避免与王府的家将发生纠纷。”
“别让谣言愚弄了。”侍女春桃傲然地说:“中山王府远得很呢!他们很少过问外事,至尊刀只是与徐家近郊而已,就算徐家有人出面,我们也不在乎。”
“希望不要把事情闹大。”
“放心啦!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中年人苦笑:“咱们兄弟不便留此,告辞。”
“谢啦!好走。”春桃的神情相当夸大。
两个中年人沿小径走后,春桃向远处打出手势。
片刻,盛妆的夺魄魔女,领了四名仆妇打扮的中年女人,以及夏荷三位侍女,还有两个穿青道袍的佩剑中年人,匆匆赶到田庄前。
魔女一打手势,男女两面一分,隐没在茂林修竹中,向田庄潜行。
她自己只带了春桃和夏荷,一脚踢开庄口栅门,沿花径直趋庄门,毫不客气像闯门的暴客。
两侍女手中各有一根树枝,把十余头黄犬打得七零八落。
庄门先一步大开,涌出四名佩刀大汉,看到三个暴客是艳光四射的女人,立即脸色大变。
“你们怎……怎么乱……乱闯?”一位大汉神色惊怒,声调大变。
“我想,你认识我,知道我为何乱闯。”夺魄魔女媚笑十分的动人,一点也看不出敌意。
“你……”
“不要否认撒谎,你心虚害怕的神情,已经写在脸上,去,叫至尊刀王大英雄迎接贵宾。”
人涌出庄门,英伟的白道英雄至尊刀王英,领了六名子弟,脸色很难看。
被人率众打上门来,脸色那能好看?
至尊刀做过镖师,提任过乡勇的教头,所以是众所周知的白道英雄人物,而非行事暧昧不明的侠义高手名宿。
白道人士通常守法讲道理,侠义道人士有一大半讲情理而不守法。
两者受尊敬的程度不同,要成为一个白道英雄,比成为侠义英雄难百倍,能动拳头刀子打抱不平,就可以算是侠义英雄。
“夺魄魔女,太过分了吧?”至尊刀虎目睁圆,但说话尽量压抑怒火:“光天化日包围我家,破门示威,你这是算什么?”
“怕你不出来呀!”夺魄魔女嘻嘻娇笑:“你既然出来了,很好很好。”
“好什么?王某招惹了你吗?”
“你不敢招惹我,你这种人有名的欺善怕恶,众所周知,所以我能摆出霸王面孔找你。”
“欺人太甚,可恶!你说,为何而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知道我为何而来的,全南京的人,都知道我夺魄魔女的来意。”
“在下就是不知道的一个,哼!”
“不要哼,逞强对你没有好处。”
“王某实在猜不透你的玄机,何不简单地说出来意?王某毕竟小有名气,不是没有担当的人。”
“好,我就开门见山,我知道,你存在神鹰门杀手的资料和档案,我要知道追魂奼女的底细,特地来请阁下合作,举求不算过分吧?”
“要求虽然不算过分,但道义上我不能给你……”
“你如果不给……”
“你又怎样?”
“要你的命,简单吧?”
这就是所谓强梁嘴脸,没有什么道理好讲。
不论好人或坏人,英雄或邪魔,声势达到某种程度,就会自然地走上无法无天之途。
天下的弱者,都该被踩在脚底下,唯命是从任由宰割,绝无例外。
“看来,王某这条命,是非丢不可了。”至尊刀大踏步上前,豪气飞扬地说:“因为王某不做不合道义的事,钢刀在手,生死等闲,魔女,要命你就动手吧!你绰号夺魄,王某也刀称至尊,刀剑出鞘,各安天命,该我去见阎王,我毫不畏缩。”
最后钢刀出鞘,雪亮的刀身,幻出冷森森的慑人寒光,内劲催动隐发龙吟。
“请!”他立下门户豪勇地说。
“你配向我师妹挑战?哼!”一个精瘦的道装中年人,突然从不远的竹丛中掠出,半途撤剑在手:“什么东西?你是我的!”
“你这个做师兄的不怎么神气嘛!”至尊刀淡淡一笑:“甘为人后,师兄的尊严大概丢到江里去了!来吧!我配交你这位小法师,请!”
一个勇于为道义挥刀,看破生死等闲的人,心情必定保持相当的平稳,挥出的刀很可能比平时稳定,而且更能发挥潜力,更为猛烈。
无极真仙在天下各地作案,以仙师的面目公然往来,向那些膜拜他的愚夫愚妇骗财骗色,知道内情的江湖人士恨之入骨,却又无奈他何。
这位大法师不但妖术通玄,法力无边,随行更有四位得意门人,法名分别叫太风、太雨、太云、太雷,也都是已获真传,武功和道术皆可独当一面的小法师。
另有两个以道姑面目随行的美丽女人,对外说是他的道侣,其实是他的情妇,俗称鼎炉。
两人道术也有相当根基,武功则马马虎虎可以算一流高手,分别叫流星、飞月,平时打扮得妖妖娆娆,怎么看也不像一个修道的女人。
这位小法师,正是老四太雷。
四个小法师,比大法师更贪狠、更残暴、更心狠手辣。江湖朋友们将他们看成毒蛇猛兽。
论江湖声望,至尊刀当然无与伦比,比声威,太雷却遥遥领先,一个混混也敢向至尊刀撒野,超等高手也不敢在太雷小法师面前充人样。
至尊刀的话骨子里强硬,可把太雷小法师恨的火冒三千丈,一声厉叱,突然展开雷霆一击,剑发乱洒星罗,剑气陡然迸发,劲道极为惊人,剑光如奔电,连续吐出几道电虹。
电虹尖端似乎幻现一颗寒星,那是剑气高速射出所迸发电气火花,内功愈纯厚,火花的长度和大小必定更大,更长。
至尊刀早有准备,早有破釜沉舟的打算,凶魔上门,在劫难逃必无幸理,杀一个是一个,因此说话间早已神功默运,剑出刀发,生死一击。
雷霆一击,只有一击的机会。
电虹被狂猛的刀气一迸,外偏了小小的角度。
外迸,空门大开。
狂猛的刀光乘隙而入、逸出,击破护体神功的气爆,有如天风簌簌降临。
“呃……”太雷小法师闷叫,挺身前冲,刹不住马步,直冲出大外,马步大乱。
右腹侧衣裂带断,内脏与鲜血从裂缝中挤出。
“你该死!”夺魄魔女厉叫,一闪即至,剑化长虹划空,怒极猝然攻击。
不用看,她也知道这位师兄完了,太过轻敌,失手自在意料之中,刀称至尊,这一刀决定了生死。
“铮铮铮!”至尊刀共接了三剑,豪勇如狮,不但化解了三剑,而且及时回敬了两刀,换了三次方位,功力悉敌没露败象。
夺魄魔女大为吃惊,这才知道盛名之下无虚士,刚才要不是躲闪的快,她就逃不过对方最后反击的一刀,刀气撼护体神功的震撼极为强烈,击破她的护体神功不难办到,难怪她吃惊。
至尊刀也耗了不少真力,没能一鼓作气紧迫反击。
“小姐。”抢救太雷的仆妇,焦急的语音传到:“四老爷伤势不轻,必须进一步救治,拖延不得。”
一声娇叱,她再次挥剑抢攻。
至尊刀冷笑一声,钢刀左盘右旋,避实击虚,只求无过不求有功,沉着地展开所学,以绵密的防卫刀网,化解对方排山倒海似的剑光。
连击十七剑,刀网更为绵密。
夺魄魔女锐气急剧沉降,知道自己的内力并不比对方深厚,以她的武功,百招之内绝对撼动不了刀纲,立即改变策略,脸色一变。
她的剑招慢下来了,口中念念有词,每一剑皆涌起一波波奇异的光浪,晶亮的媚目中,也射出阵阵诡异的光芒,柳腰从快速的闪动,转变为有节拍的款摆。
绵密的刀网,片刻便不成为网了,刀势渐慢,御力的劲道也显着地降低。
至尊刀的神光四射虎目,也有了显着的变化,神光渐敛,且不时作不明原因的眨动。
剑光向外一引,刀竟然尾随逸出。
至尊刀像个追逐虫蚁的顽童,用刀好奇地追逐剑。
这瞬间大劫临头。
夺魄魔女的左掌,似乎比千斤巨斧更具威力,一掌劈在至尊刀的右肩上,肩向下沉,骨折肉裂肺部一团精,似乎整个右半身塌倒下陷了。
哇一声喷出大量鲜血,至尊刀倒了。
王家的十名子弟还没从震惊中清醒,庄门两侧涌出的男女已急涌而至。
来不及逃入庄门了,侍女春桃夏荷,已经堵住了庄门,十把刀立即陷入剑海中,作垂死挣扎。
人都走了,庄内哭声震天,抢出庄门收尸,十一具尸体触目惊心。
× × ×
当晚,通济门的一栋大宅内灯火明亮。
二更末,通济门附近夜市仍盛,春暖花开时节。
二更天不是睡觉的时候,大宅的内院楼上的小花阁女主人正与一位闺友品茗清谈。
雕花小排窗外面,是摆设有不少花草盆栽的阳台,是白天活动的地方。
微风飒然,一个裙袂飘飘的人影飞升越栏而入,飘落阳台声息全无。
小排窗突然拉开一扇,灯光外泄。
“好耳力。”佩剑系在背上的夺魄魔女娇声喝采:“武林中能听到我夺魄魔女飘落声息的人,屈指可数,周大姐不愧称一代女杰女准提,佩服佩服。”
“进来吧!女准提算得了什么?”小厅内的人说:“你夺魄魔女已经把南京的高手名宿,吓得纷纷到外地避灾,江湖朋友闻名丧胆,这才神气啊!”
厅内品茗的,共有三个女人。
女主人准提周六姑,已是年届四十多岁出头的女人,所以魔女称之为大姐。
其实,四十岁的女人正是成熟的盛年,女准提的端庄高贵风华,绝不是夺魄魔女这种三十岁荡妇所能企及的。
另两位淑女打扮三十的女人,也美丽的出色流露出贵妇的气质。
“坐,别客气。”女准提伸手邀客,替对方斟上一杯茶,却不替同伴引见:“我不明白你在南京,到底想夺多少人的魄,要到何时才收手?但?但绝没料到你会来找我,我是你夺魄名单中的人吗?”
“这要看你的态度了。”夺魄魔女在锦墩上落座,毫无顾忌地喝了一杯茶:“我并不想杀人,也无意与南京的英雄豪杰拼老命,只是目的不达,我不会罢手。”
“我无所谓态度,只是老老实实告诉你,我根本不知道追魂奼女的下落,更不知道黑豹到底是人是鬼,我这个女准提并非真的准提菩萨,甚至怀疑世间是否真的有黑豹其人。
“你既然来找我,目的不达势必夺我的魄,我当然不想坐以待毙,你说怎么办,我等着。”女准提语气诚恳,但骨子里强硬。
“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夺魄魔女横蛮地说:“你女准提是神,无所不知,追魂奼女在南京做了几年名杀手,你如果说不知道她的底细下落,鬼才相信,你既然不愿相告……”
“你就夺我的魄?”女准提抽出桌下暗藏的剑:“把你留在外面的人叫进来吧!你夺魄魔女还奈何不了我女准提。”
“真的呀?”夺魄魔女冷笑:“你这两位姐妹,好像胆气不弱。她们是……”
“我没有什么胆气,只会些小技巧。”坐在右首的贵妇淡淡一笑:“你夺魄魔女威震江湖,也许没听说过我这种小人物。”
“如何小?”
“像针一样小。”
“针?哦!你是……”
“神针织女就是她。”女准提代答:“三丈方圆内,她可以射落百十只飞蚊,技巧独步武林,够小吧?”
夺魄魔女心中一震,不敢再摆出托大的强梁面孔。
“我的名气也小。”另一位贵妇说:“我会用蛊,这种小毒物,再锐利的神目,也看不见的,够小吧?”
“毒蛊古寒!”夺魄魔女真的心寒了:“天下七大毒物宗师之一,幸会幸会。”
“好说好说。”毒蛊古寒阴阴一笑:“我偶然心血来潮,从湖广来南京见见世面,落脚在周姐家中,看来,难免殃及池鱼,你也要夺我的魄了?”
“看来,我一个人的确成不了事,必须把我姨父请进来,与诸位打交道。”夺魄魔女的确感到心寒,只好把无极真仙拖出来啦!
“也好,我毒蛊古寒久闻令姨父无极真仙的大名,只恨无缘识荆,他号称真仙,他是不怕蛊的,我却有点不信令姨父真有不怕蛊的道行,正好在这里开开眼界。”毒蛊古寒推桌而起,脸色阴森而带有鬼气,先前贵妇的气质风华消失无踪,完全变了一个人。
鬼怕恶人蛇怕赶;她碰上了恶人就神气不起来了。
“我是主人,不希望我的家成为斗场。”女准提及时替她纾解压力:“就算令姨父有移山倒海的神通,只能毁坏我一些房舍家具,绝不可能把我们三个人吹口气便化骨灭形,你最好走吧!改天,我们或许会到挹江门,向令姨父请教。”
“趁我没动杀机之前离开,不然你只能有一条路可走。”毒蛊古寒沉声说:“你很幸运,在人摆足威风时,我的毒蛊不曾飞出,不会有下次了。”
“你好像真以为吃定我了……”
“那是一定的。”毒蛊古寒抢着说:“燕如霜,不要妄想施展你的移神大法,我的毒蛊就是用神意指挥的,你还没役使我的道行。”
她正打算施展移神大法,不得不放弃行法的打算。
“周大姐,你认为值得花重大代价。把贵宝宅作为斗场,来拒绝我的要求吗?”她向女准提沉声问。
“问题是我毫无所知,无法满足你的要求,一定会走上唯一的你死我活的绝路,代价更大。”
“燕如霜,你找追魂奼女,真的是为了从她身上,追查出黑豹的下落底细吗?”神针织女冷冷地问。
“这……”她一愣。
“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你少管。”她爆发似地大叫。
“借口锄诛南京群豪,把九灵宫迁到南京来?”
“我赵州幽园好得很,哼!”
“那么,为了什么?”
“你少管……”
“唔!其中有不可告人的隐秘,你说,你真的要替铁血门找黑豹?”
“当然。”
“好,我替你打听。”
“打听黑豹?”
“是呀!对天下的名杀手,我神针织女多少有些印象,也有些门路。据我所知,黑豹在重要大埠,聘有一两个中介人,南京也有。”
“你有门路?”
“我会托人打听,但不是在南京,南京的这位中介人已经在去年被对头杀掉灭口了。”
“那就拜托你啦!”她及时改变态度。
“你如果真想找追魂奼女,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神针织女态度也转好,大概真不想和会妖术的无极真仙反脸拼命。
“什么建议?”
“追魂奼女上京,主要是找虐杀她师姐的情夫妙手摘星孔成,这件事在江湖道上,已不是秘密。”
“我知道。”
“你只要派人冒充妙手摘星,一露面再放出空气,追魂奼女保证会赶来,那怕摆上刀山等她,她也会咬牙切齿往刀山上闯的。”
“哟呀……”她惊叫。
“你怎么啦?”
“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招?”
“你说是……”
“妙手摘星就在我身边呀!他改装易容跟在我身边,也代表铁血门与我们连系,提供一些必要的协助,例如与地方人士打交道、调拨金银开销等等琐事。”
“哦!难怪神鹰门怕你们,原来妙手摘星已经知会南京锦衣卫,神鹰门受到内外压力,回去准备吧!叫妙手摘星露面,这一招保证管用。”
“好,谢谢你的妙建议。”她喜上眉梢:“诸位,多有得罪,请见谅,告辞。”
穿窗而出,她兴奋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