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船相距三丈外,将要交错而过。文俊猛地丢下双桨,凌空纵起,以“饿鹰捕兔”身法向文筠扑来。
文松在船后急叫:“梅兄请勿误会!且听……”
声未落,文筠已一招“笑指天南”向文俊劈面点出,轻飘飘地毫无劲道。
文俊淡淡一笑,身形突向左滑出近尺,长剑落空,他已闪电似的向下疾落,右手扣住文筠右上臂向怀里一带,左手已将舱面上自己的包裹挽住,双足一点舱面,放了文筠,身形向后倒飞。
这时,小舟已远飘出十丈外去了,文俊半空中使出“苍鹰翻云”身法,将身形转正,将包裹挂在颈下,落在四丈外江面,手脚运足神功,向水面疾拍,“砰啪”一声,身形倏起近丈,以“飞隼投林”身法向小舟俯冲而下。距小舟还有两丈余,足一沾水面身形再起,箭似扑入船中。
文筠被文俊握住右臂挽入怀中,又羞又急,“哇”一声尖叫,丢掉剑,以手掩着面,像是哭了。
直待文俊“咦”了一声惊叫,才放开手,正好看见文俊用“飞隼投林”身法冲向小舟,并两次纵起。这凌波飞翔之法,把兄弟俩都惊住了,文筠不但没哭,反倒笑啦!
文俊一上船,抓起双桨扭头叫道:“这江面乃是非之地,快走!用不着你们麻烦,灭门之祸犯不着招惹,青山不改,后会有期。”双手一用劲,小舟如飞而去,瞬间便远出二三十丈。
文筠急叫:“哥哥,快追!”
等文松将舟转过来,文俊已远出七八十丈外去了,文松叹道:“妹妹,算啦,追也是白费劲的,你不看他小舟的去势吗,宛如破空飞去,分明他正以内功御舟,人家太过高明,迫不上的。再说,他那一身艺业,既不愿留,岂是你我所能留得住的?”
又隐含深意嘻嘻一笑道:“就算追上了,你还是找他拼命,我何苦来呢?”说完又是一笑。
文筠脸泛朝霞,啐了她一口,说:“你胡说,谁给他……他那蠢……蠢……拼命啦?粗手粗脚要吃人似的,我才犯不着和他动手。不管,快追。”
文松笑道:“谁教你扮着个公子爷呀!怎能怪人家粗手粗脚,这次没点你的穴道,人家手下留情,你还不领情吗?”说罢,哈哈一笑。
文筠羞得转过身去,嗔道:“你再胡说,回家我禀告爹爹。哎呀!糟!他不在太平口靠岸,顺江而下啦,看来他不想乘我们的大船了,唉!”
文俊有了自己的小船,虽看见文松兄弟的大船泊在太平口,也不愿打扰他俩,反正顺江而下,小舟比大船还来得惬意些。而且,文筠那小伙子有点娘娘腔,脾气又别扭得很,何必和她生气?
便双手一加劲,悄然滑过太平口。
这一带江面虽仍在群山形成的河道里奔流,但水势已稍弱,远离太平口,已不见后面有船追来,他放了心,便扶住一只桨权作舵用,在后舱坐下,解开包裹取出肉饼充饥。
他那包裹里全是熟肉饼,别无长物,预计在十天半月内,绝不虑缺,所以他不急于赶路,想起刚才那阵厮杀,不由心中暗笑,他想:“阎王令徒子徒孙满天下,原来都是脓包,看来阎王令也没什么了不起,这次到阎王谷,非闹他个天翻地覆不可。”
由于他这一大意轻敌,险些儿丢掉小命。
× × ×
第三天午后,酷阳似火,晴空万里无云。
小舟轻轻滑过螺山。这一段水面因上游有洞庭湖调节水量,显得特别平缓。他懒得动桨,任由小舟顺流飘下。前后一二十里江面一望无际,三五帆影点缀其间,这一叶小舟悄悄下滑,令人看了即生无限的寂寞和苍茫之感。
这一带正是汉末三国交战之所,由此至赤壁古战场已是不远。
文俊正怡然脱掉破上衣,露出上身白玉似的隆起的肌肉,手扶桨柄,躺在后舱闭目养神。
猛听右岸传来一凌厉的长啸,相距三里左右,入耳十分清晰,接着传来数声惨号,似是临死哀鸣。
他耳目之聪有异常人,闻声蓦然心肠,心说:“岸上定然发生惨事,莫不是那些武林败类在杀人为乐吗?这事我得管!”想管就管,抓起船桨双手一紧,舟箭似向右岸冲去,片刻便到了岸边。
这是一处平原,幕阜山余脉远存百里外,村落星罗棋布,茂林修竹与金黄色的稻田相间,举目只能看出一两里远近。
文俊泊舟是一个小芦荡,岸上景物无法入目,他心中焦急,也不管将小舟搁在泥沼里,上衣也没这穿,抓住天残剑别在腰间,由芦苇顶端飞出,向啸声处急扑,迅如星火,快似流矢划空。
越过两道矮林,和百十亩稻田,迎面是一座翠竹环绕的庄园,真怪!这一带的村落,通常三五百户聚居,但这所庄园却只有十来户人家,显得孤零零地,临江这一面,有一座出入栅门闹得紧紧的,里面传出轻微的哀号的呻吟,令人心弦大震,这声音太惨了。
文俊浑身热血沸腾,猛扑栅门。
他一到,栅门突然向内拉开,出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怪物,这个人穿两截灰色对襟劲装,背后斜插长剑,脸上皱纹密布,阴沉沉邪恶的山羊眼令人望而生悸,勾鼻,大嘴,尖额,山羊须,阴阳怪气地迎门而立,冲文俊冷哼了一声,阴沉沉地说:“那条线上的?休蹚浑水。”
文俊身形倏止,也阴冷冷地说:“见者有份,你管我是线上还是线下的,让路!”
老怪物短白眉扔一扬,厉声骂道:“小狗!三十年来敢在铁鹰爪老人家面前无礼的,以你这小狗为第一人,通名上来,老夫要剥你的皮。”说完,跨出庄门,一步步向文俊走来。
文俊气往上冲,老怪说要剥他的皮,教他如何能忍?虎目怒睁,也厉声说:“小爷爱管不平,你这老怪人狂妄得可以,我得卸下你的狗爪,通名上来。”
铁鹰爪狞笑道:“连我老人家的名号你也弄不清楚,凭这你就该死,老夫周家湘,你准备到阎王爷处告状就是。”说完又欺近数步,双方距离已拉近至五尺。
文俊屹立如山,一面凝神戒备,一面说道:“名不见经传,口气却唬人,你在这儿有什么勾当?说!”
铁鹰爪怒叫道:“勾当!滚你娘的蛋!处治判徒,用不着你这小狗关心,连你算上,拿命来吧!”右手五指箕张,一招“白猿探爪”迎脑抓到。
文俊到底江湖经验太差,一听是处治叛徒,便不想管这档闲事,不再追究原因。爪到,他一闪一滑,人已脱出爪影外,冷冷地说:“既呈处治叛徒,小爷不管这事,别张牙舞爪,小个走了就是。”
铁鹰爪一招走空,恼羞成怒说:“小狗,你说得轻松!说来说来,说走便走,你道令主座下人物这样不中用吗?要走也成,留下脑袋便可。”
文俊本已转身,一听“令主”二字,倏然回头,虎目中神光闪闪,寒着脸冷冷地说道:“又是阎王令的走狗,怪不得你敢如此放肆,留下你的狗头,小爷也不会饶你。”声落,双手箕张,“饿虎扑羊”向前猛扑,急似惊雷,快如奔电。
铁鹰爪不知厉害,冷哼一声,双手屈起如钩,猛向外一圈,要抓文俊双手。
八形身法中,先出形,再由敌人的化解招式中,突变杀招,假使对方身形一动,攻势即绵绵而出。
文俊双手倏沉,向上反拍敌肘,双足急似奔雷,左扫右踹,向铁鹰爪胸前和肋下攻到,他的胆子可不小!
铁鹰爪吃了一惊,没料到小伙子在这接触的瞬间,突然中途变招,险些着了道儿,总算他身手了得,双足疾点倏然暴退。岂知虎扑身法正是手足齐进的杀着,文俊已如影附形跟踪追击,直迫得铁鹰爪手忙脚乱,仓卒间攻出五爪踢出三脚,退避丈余外才稳定身形。
铁鹰爪一时大意,几乎失手,气得怒火如焚,心中凛然一震,他知道小伙子身形怪异,招式诡秘,巧打绝占不了便宜,他要毕生功力硬拼,局势一稳,蓦地大吼一声,一掌猝然拍出,左手五指微屈,一晃一伸之间,幻化出十余只爪影,一招“云龙现爪”,向文俊胸腹抓去。
文俊也自不耐,错步旋身,不接爪接掌,突然一掌拍出。
“啪”一声暴响,内功接实,两人同时疾退三步,两人相距不到五尺,这种以内力硬拼的比斗,一触之下优劣立判,文俊毫无异态,铁鹰爪却脸色铁青。
文俊不让他缓过气来,说:“再拼一掌试试!”
双手提到胸前,一挫身,突向前一扑,看他缓慢,其实真力贯于双臂,这是“疯熊博虎”有攻有守的杀着。
铁鹰爪怎肯示弱?喝声:“来得好!”也一挫身形,一招“推山塞海”向前迎去。“蓬”一声闷响,铁鹰爪蹬蹬蹬连退五六步,脸色死灰,文俊上身晃了几晃,他只是觉得双掌被铁鹰爪五指扫过有点灼热而已,遂叫道:“老东西,再来两爪,小爷看你到底是铁还是泥。”声落,人扑出势如疯虎。
铁鹰爪惊得屁滚尿滚,他那铁爪可以抓石成粉,在那招“推山塞海”将和对方双掌接触时,向下一抓,只觉对手双掌坚如金钢,一股浑雄力道直透内腑,震得他五脏翻腾,胸前作恶,显然内脏受伤,文俊再一攻扑,他可心惊胆跳,顾不得丢人现眼,发出一声长啸,扭头便跑。
文俊既和他是阎王令的走狗,怎肯罢休,叫道:“要逃吗?今天别想!”闪电似跟踪而入。
一进栅门,迎面是两间仓房,青石甬道绕房右盘左旋,不能不随房舍旋转。铁鹰爪轻功已臻上乘,三转两转便脱出文俊掌指所及范围。
文俊心中大急,脚一加劲便拉近了五尺,铁鹰爪转过一座屋角,见前面站着两名持刀大汉,急叫道:“孩儿们快上,擒住他!”话没完,他已逃过另一屋角去了。
两大汉一头雾水,正想发问,文俊已经到了,他已听清铁鹰爪的话,知道这些家伙都是阎王令党羽,先下手为强,这时已经没有理可讲,不等两名大汉分清面目,他已手下绝情。两声惨号过后,一名大汉脑骨尽裂。另一名连人带刀撞在墙上,脑袋砸个稀烂。
文俊毙了两大汉,铁鹰爪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他不管东南西北,向里面闯。拐个两个屋角眼前一亮,晒谷场上的惨象,令他毛骨悚然,玉面勃然变色,气涌如山。
晒谷场不大,约有两亩见方,一条小径直抵正南庄门,北首是一所大院,两旁是稍矮的房屋。大院门大开,有两劲装大汉神色紧张地横刀戒备,晒谷场的景象,令人不忍卒睹。
靠南一连躺着八个身无寸缕的壮年男女尸体,浑身血肉模糊;近西面是四个男女老人尸体,脑袋跌在三尺外瓜棚下,东西是九个男女娃儿尸身,天灵盖被钝器拍碎,脑浆流了一地;中间是两条长凳,一根木柱,地下鲜血还未凝结,腥红触目;凳上是两具鲜红的尸骸,血浆布满全身仍在缓缓下滴,木柱顶端的挂钧上,垂着两挂红色奇物,顶端是两束头发,那正是两具剥下来的人皮。
血腥中人欲呕,惨象凄绝人寰,饶你是铁石心肠,也得痛心酸鼻。
文俊只觉得头皮发炸,怒火直冲顶门!仰天发出一声悲啸,形如狂狮扑近院门石阶。
两人汉刚才接到鹰爪的警讯,正凝神戒备,文俊怒极猛扑,两人大吃一惊,同时大吼一声抡刀劈面便砍。
文俊怒急攻心,快似电光石火,一滑一扭便抢近两人身前,双手一翻,猛地一把抓住两大汉的手腕,“铛铛”两响,单刀坠地,随即怒吼道:“天理循环,你们也得死!”
身形一旋,两大汉成了左右二翅,“噗噗”两声闷响,院门将两大汉的下身截断,肚肠四方飞溅,又信手掼下石级,两截上身也了肉饼。
文俊扔掉尸骸,向里急奔,转过屏风,正好与大厅下抢出的六名凶人相遇,在院里狭路相逢。
领先的是一个身材奇伟,握着一条乌光闪闪粗大钢鞭的狞狰恶大汉。两人一照面,大汉倏然止步,厉叫道:“什么人,令主的家事谁敢过问?你想怎样?”
文俊粗野地瞋目大吼道:“滚你娘的家事!晒谷场的男女老少是你们所杀么!可还我一个公道!”
大汉凶睛怒突,戟指破口大骂:“小狗住口!在谷大爷面前,你敢狂吠讨公道,杀几个人算得了什么?用得着大惊小怪,连你也算上。”钢鞭一扬,正待进步出招。
“且慢!”大厅内传出一声叱喝,踱出两个高大人影。
大汉连忙收鞭,躬身行礼说:“是!”退到一旁。
文俊将天残剑改插在肋下腰带,一面打量来人。
先头那位年在四十上下,高大雄壮,三角脸,朝天鼻,吊梢眉,双耳招风,一双深陷大眼,发出闪闪绿芒,嘴突牙张,留了几根鼠须,端的狞恶已极。身穿青缎子紧身功装,足踏薄底快靴,腰下悬着一把似剑非剑,宽仅三寸的奇异兵刃。脸上阴晴不定,负着手大剌剌地走下阶来。
文俊随恨海狂人苦练一年,对武林各门的功艺和奇门兵刃,都有相当认识,见了这种兵刃,他心中一凛,暗说:“这是塞外门兵刃拘魂,我得当心些。”
绿眼人喝住自称谷大爷的大汉,一面走一面打量文俊,在文俊身前一丈站定,突然点头嘿嘿一笑,扭头向一同出来的铁鹰爪问道:“周兄所说,莫非是这小子?”
铁鹰爪躬身恭恭敬敬地答道:“正是这小子,在下无能,抵挡不住,请欧爷原谅!”
“小子!”
绿眼人问文俊,声调冷冷冰冰地毫无人气,道:“你知道你做了些什么事?你出道有多久了?”
文俊声色俱厉地说:“用不着问这些,只向你讨取公道,晒谷场的尸骸,他们所犯何罪呢?你们还有人性吗?”
“小伙子,你真是孤陋寡闻,谁不知令主在江湖的规矩,这庄中的两个叛徒,一年前还是令主的臂膀,想不到竟敢胆大包天,擅离阎王谷,泄露谷中机密,按谷规自该剥皮示众,你还是少管闲事为妙。”
文俊嘿嘿冷笑道:“原来如此,二三十条人命犯了你们的谷规?连老妇稚子俱遭荼毒,阁下可算得天下仅有的狠人,简直行如禽兽,阎王谷的人不遭天报,实出人意表。”
“更狠的人你还没见过呢!”
绿此人敞笑不已,声如枭啼,又道:“我绿眼鬼王欧天报还算第三流的狠人,你总有一天知道那一二流的名手的。我看你人才一表,武功也不错,目下阎王谷正欲招揽天下豪杰共商大举,争霸武林,如能随我晋见令主,自有你的好处,你意下如何?让你三思片刻。”
文俊怒极反笑,哈哈之声直透云霄,笑完,说道:“姓欧的,你要小爷像你一般杀人剥皮?你简直白天里做清秋大梦,哈哈!”
绿眼鬼王怒叫道:“住口!江湖中绿眼鬼王的名号,足已惊天动地,你这小畜牲敢在我眼前口出不逊,已是该剥皮示众。今警告你,今天要不投本谷效力,你将死于葬身之地,臭皮囊永悬人皮走道!”
文俊诡秘地笑道:“要答允效力并不难,只怕有人不答应。”
“谁?说出来!”
文俊用手一指自己,厉声说:“我,今天我先替二三十条人命报仇。”声落人闪,猛扑向绿眼鬼王。
一旁的铁鹰爪和使鞭的谷大爷两旁突出,一鞭两爪向前一递。
文俊看院中地方太小,动起手来对自己颇为不利,他这首先抢攻,招式并非实招,而是以进为退之计,鞭爪未到,他已身形暴退,奇快绝伦,恰好两侧抢扑的接个正着。他恨上心头,出手不留余情,两声惨叫一起,两具尸骸向绿眼鬼王飞到,他已经掠出大门去了。
文俊一到晒谷场,背后的绿眼鬼王也到了。
文俊气冲牛斗,切齿骂道:“畜牲们!一报还一报,你们也得死!”迎着纵来的绿眼鬼王儿出一招“撼山搅海”,拍出两掌踢出三脚。
“你是崆峒门人?嫌命长吗?”
绿眼鬼王大吼,双掌上按下拂,轻描淡写便化去这招崆峒派金刚掌的绝掌。
“你管不着,看招!”左掌斜拍,右掌一旋一按,攻出一招“伏虎降龙”,劲风虎虎生寒。
“少林的菩提掌!你是何人弟子?”绿眼鬼王骇然惊叫,斜移三尺,一掌斜切文俊右肘。
“如来佛祖的弟子,专攻你这恶鬼!”
一面说,又攻出一招“慈航普渡”,双掌先后斜掠而下,猛攻肋下和丹田,看似缓慢,其实快极,真力直贯指稍,也是少林家数。
菩提掌又名降魔掌,乃少林无上绝学,其掌法并无宏旨,而是少林所修的菩提神功,方是关键所在;功力已登堂奥的少林僧人,借掌法发出神功,暗劲所至,可化石成粉,外人称菩提掌霸道神奇,其实大谬。
绿眼鬼王乃阎王谷中有数高手之一,江湖中大名鼎鼎,出名心狠手辣,端的凶名昭着,他起初一见文俊使出菩提掌,本来心里凛然,故不敢正面化招,只有侧方出手;但文俊连攻两招,功力不足,无法伤敌,绿眼鬼王心中大定,便放胆抢攻。
他闪开“慈航普渡”,蓦地大吼:“小狗不说,等会儿教你粉身碎骨。”狂怒之下,攻出两记杀着“手挥五弦”、“五丁开山”,立将文俊迫退三步,一挥一拍之下,罡风迸发,令人肌肤若裂,端的厉害。
文俊看这恶鬼所发劲道凶猛已极,罡风直迫肤发,知道自己内力不如人,硬拼准得吃亏,便展开八形身法中的“蛇缠滑”与鬼王周旋,扭闪滑快如电闪,以柔掌配合抢攻,好几次迫近鬼王身畔。
可惜绿眼鬼王实在了得,在刻不容发中出招自救。三个照面过去,各出二十招以上。
绿眼鬼王打出真火,乘文俊“双盘手”一招未撤之隙,猛地挫腰,双掌分而后合,“双撞掌”左右疾拍,将文俊罩在掌形内,真力疾吐。
好文俊,一招“天王托搭”向上一登,人已伏下贴地而行,鬼王的掌风掠背而过,八形身法中的“虎尾剪径”倏出,双手着地,双足急扫敌腿。
绿眼鬼王一击未中,身形横飘五尺,躲过下盘致命一掌,姜是老的辣,他已猜到文俊双足扫出后,必无法变招,在侧转的同时,扫掌全力向后猛挥。
“砰”一声大震,只打得三合土的地面碎泥四溅,震了个径尺大坑,深有八寸。这一掌要让他击实,不成肉饼才怪。
八形身法每出一式,皆是攻击的前奏,一半便变杀招,绿眼鬼王那知其中奥妙?他掌劲刚出,文俊已手足齐点,身形凌空平升五尺,半空中一扭身,一掌拍出,直取绿眼鬼王肩胛,劲风一卷即至。
绿眼鬼王吃了一惊,仓促间收掌向上反拍,余劲尽吐,“啪”一声巨响,劲道相接。他这一掌只有六成余劲,比文俊全力一击不同,劲道一接,身形踉跄退后三四步。
文俊究竟年岁太轻,功力相去太远,竟被震飞丈外,但毫未受伤,身形刚落地,恰好背部全露在一名大汉眼下。
这家伙鬼迷心窍,晦气星照命,只道有便宜可捡,一声不吭,一刀扎向文俊产背心。
文俊经恨海狂人一年陶冶,培养出超人的机智和魄力,临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众人的一言一行全都瞒不了他的耳目,那鬼迷心窍的倒霉鬼动手偷击,怎能够呢?身形只一扭,大汉钢刀落空,身子向前冲进两步,背部倒暴露在文俊眼前。
文俊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按在他的背上劲道骤吐,大汉闷哼一声,心脉立被震碎,尸身向前飞出丈外,“叭嗒”一声,鸣呼哀哉!
这不过是眨眼间事,等众人惊觉时,文俊已形如疯虎,向绿眼鬼王扑去。
绿眼鬼王仓促中接了文俊一掌,震得真气浮动,他心中骇然,也赫然震怒。心想:“这小畜牲,不但内功修为不错,且身法诡异,快逾飘风,滑溜如蛇,假以时日,非栽在他手中不可。看来不用绝技,实不易取他的性命。”
念兹,恨上心头,吸入一口长气,双掌默运神功,提至胸前,掌心向下,从侧方看去,可以看到他的掌缘其黑如墨,掌背筋肉不住抽搐颤动,他的鬼脸上也泛上杀机。
这家伙出身凉州,有一半西羌人血统,练就奇毒无比的黑砂毒掌,还有每发必中令人惊心动魄的淬毒摄魂镖。
这两种东西,平时他极少使用,出手必取人性命,江湖人谈之色变,而且他是阎王令的走狗,等闲人绝不敢招惹他;他那外门兵刃拘魂十八式,也有过人之处。所以在阎王令眼中,他算是个得力助手。
文俊在前急扑之瞬间,已看出他掌缘发黑和脸上狞恶的神色,心中蓦地一动,暗说:“这恶鬼练了黑砂掌,可能浸有奇毒,我得小心了,且先逗他出手瞧瞧。”
扑到的速度奇快,在绿眼鬼王六尺远,突然一扭腰,双足一盘一点,像条绕树灵蛇,由绿眼鬼王身侧闪电似掠过。一阵奇劲而略带辛辣的掌风,在他身侧一涌而过。
原来绿眼鬼王等文俊扑身前六尺,突一翻腕,缓缓地拍出两掌。他的功力己登堂入室,别说被掌打实,沾上掌风也吃不消。
黑砂掌本身毒性剧烈,但这家伙用奇毒的毒汁浸过双掌,用药物和内力迫聚肤内,只消一用劲,以内力将气汁迫出,中者无救,尸身变黑,逐渐霉烂。
假使让他的双掌沾上,别说毒汁,就他那三十年的掌上浑雄内劲,也足以令对方内腑尽裂,筋骨粉碎。
文俊虽知黑掌的窍门,却不知绿眼鬼王的掌上另有鬼怪,他智慧过人,不敢轻进,在千钧一发中,突用蛇缠滑身法避开雷霆一击。
绿眼鬼王心中骇然,暗说:“这小子身法诡异莫测,竟能在直扑之下,突然折向而行,留在江湖中将是一大祸害,饶他不得。”
便向铁鹰爪一打手式,突然四周劲风怒号,一剑一鞭四把钢刀绕着文俊急急游走,将他困在中间。
绿眼鬼王嘿嘿狞笑,一步步走近,阴沉沉地说:“小狗,你别打算逃跑,今天你死定了,明年今日是你的周年忌日。”
身形向左一晃,左掌倏出,蓦地一掌劈出,幻成十余只漆黑掌影,直攻文俊胸腹。
文俊仍不敢硬接,“拂云手”闪电似的划出,身形左闪,攻向绿眼鬼王腕脉。
就在他身形暴闪的同时,猛听身后劲风压体,响起一声暴喝。
“此路不通,退回去!”
文俊闻声知警,撤招旋身,猛地“虎尾脚”疾扫身后。“呼”一声响,钢鞭掠顶而过。接着一声惨吼,谷大爷双脚齐膝折断,望后便倒。
文俊一脚得手,突觉脑后生风,他听觉灵敏,猛地晃肩错身,一掌斜切而下。身后正是绿眼鬼王。
“噗”一声闷响,两人小臂相交,文俊的左胸已按上了一只黑色巨掌,要躲已经不可能了。
绿眼鬼王一招得手,真力骤吐。文俊“嗯”了一声,身形暴退近丈,胸前粉红色的肌肤,现出一只黑色掌印,他未穿上衣,看得十分清晰。
绿眼鬼王心中狂喜,他狂喜着跟踪追扑,说:“小子中了我的黑砂毒掌,你死定啦!”伸手便抓。
文俊挨了一掌,只觉胸口发甜,眼前发黑,有点晕眩之感,心中暗叫:“完了!”
可是他天生奇材,体内玉浆所洗的筋骨不同凡俗。这一掌如换了旁人,早已筋骨碎裂,但他仍然灵智未失,真力未损,求生的本能支持着他。怒吼一声,一闪身,虎掌倏伸,将从身扑到的一名大汉的肋下扣住,五指深入内腑,喝声:“不见得!”劈面向扑到的绿眼鬼王扔去。
人一扔出,身形拔起三丈,于空中展“苍鹰回云”身法,折转身形向屋顶掠出,快如流星移位,一闪即没。
他这半空中折向飞翔的绝顶轻功,把在场的恶贼惊得呆住了,直等到他身形消失,众贼方如大梦初醒。
铁鹰爪叫道:“欧爷,快追!”
绿眼鬼王丢下同伴尸身,喝道:“人家去远啦!追也没用,这小子的身法怪异,端的可怕,挨了我一起重手,仍能轻易脱身,假以时日,恐怕武林中能制他的人寥寥可数。”
“咱们不将他除去,不等于放虎归山,日后……”
绿眼鬼王不悦地问:“你不信欧某的掌力?”
“家湘不敢。”
绿眼鬼王冷冷地说:“谅你也不敢,他挨了一掌,功力再高明也挨不过半个时辰,就算江湖医圣未死,也救不了他的小命,咱们走。”
文俊穿房越房而走,心中暗暗叫苦,他只觉得胸前作恶,头脑昏沉。其实这都是他心中闹鬼,被“毒掌”两字震骇得六神无主。
由绿眼鬼王所佩的拘魄令,他想起恨海狂人所提到的“腐尸毒功”,绿眼鬼王定是塞外人,手上有腐尸毒不是奇事,所以他感到心中绝望。
他的筋骨被玉浆浸润,九如心法又替他易筋洗髓,本来百毒不侵,一年前峡谷历险,千年巴蛇毒涎也未将他毒倒,可见腐尸毒对他并未发生作用。但他心中一绝望,而且在最后狂怒之下抓破一名大汉胸肋,并将他扔出阻住绿眼鬼王,妄动无名。
在脱身逃走时又施展“苍鹰回云”身法,以致妄用精力,掌毒乘机内侵。尤其心中绝望一事,最为武家所忌,心神一懈,万念俱灰,神仙也难挽回心死之人。
幸而他到底是有根基的奇人,灵智并未尽失,不敢走原路奔回小舟中,往南疾走十余里,方绕道返回泊舟之地。半盏茶时分,掌毒对他的侵击还无大碍。
这时他已力尽筋疲,奔驰了二十余里,只感一浑身发软,腐尸毒已节节内侵。
左胸有四条主要经脉,即手太阴肺经,足大阴脾经,足厥阴肝经和手厥阳心包络经,距心室最近,想到端的十分凶险,他感到左半身渐渐地麻木不灵。
由岸上到搁在泥沼中的小舟,有三丈余之遥,还得纵高丈余。方能超越密密麻麻的芦苇,他已经力道尽失,渐入昏迷之境,本能地吸入一口长气,拼全力向前纵出。
“砰”一声巨震,摔倒在小舟中,他眼前一黑,喷出一口鲜血,立即失去知觉。小舟被奇大的力道一震,突向外一耸,直飘出两三丈,滑出沼泽,慢慢顺水向下游漂去。
不久,距岸愈来愈远,江面广阔,这一叶小舟谁也未加注意。直至红日西斜,倦鸟归林,小舟漂近陆溪口,尤其被人发觉。
在太平口,韩文松兄妹登上大船,文筠小姑娘的一颗芳心,已被那冷傲而侠骨慈心的文俊所吸住,无尽的情思,已追随那逝去的小舟,再也无法自拔了。
他随乃兄遨游四海,举目江湖,人海滔滔,就找不出一个超绝寰宇意气相投的意中人。小姑娘芳龄二八啦,再找不到婆家,说不定得做老处女了。
大明婚律,十四岁就可以结婚,永乐帝和徐皇后大婚,皇后也只十五岁。武林人物大多晚婚,但极少超过二九年华。
在这宜昌府,小姑娘邂逅文俊,褴褛的衣衫,掩不住他那绝世的风华,那一身天生傲骨,可合了小姑娘的心意。可惜她那时易钗而笄,未引起文俊的注意,遗憾之至。
她的性情也够高傲,而且眼高于顶,这也是才艺双绝的女儿们的通病,无可厚非。
她的想法很天真,只许自己高傲,却不愿人家也高傲,她想折服文俊那高不可攀的凌人傲气,以便叫他乖乖就范,所以处处故意用言语相激。岂和文俊不吃她的钓饵,毫不相让,教她无所施其技,反而渐渐地敲开了她的心扉。
在江口两人一交手,文俊这木头人糊涂蛋,不知她是女儿身,点了她的乳下期门穴,还道她内功到家,可以用真气闭穴呢!真是糊涂得该打屁股。
期门穴在直乳二肋端一寸五分,岂是男人随便动的?
可把她气得要找文俊拼命,其实拼命是假,那一点嘛,可把她的心扉点开了,要找文俊亲近是真。
一个时辰后,兄妹俩的穴道自解,小妞儿便撒起赖来,迫着文松非将文俊找到不可。文松无法,只得将船向下游急驶,在宛口以西十里左右,果然找到文俊所乘的小艇。
这小艇本是他个自己的,一看便知,船无人,只有文俊所留的小包裹。
兄妹俩大惊失色,只道文俊有变,小姑娘更是心如火烙,跃入船中要独自到上游一探究竟。文松吩咐家丁将船泊在太平口等待,兄妹俩鼓舟上航,果然遇上了。
小姑娘一看文俊无恙,心中大喜,老毛病又来啦!装腔作势要找文俊的麻烦。不想文俊的艺业比她高明得太多,她又无心为敌,那一招“笑指天南”,只不过虚应故事而已,不然文俊也不会那么容易抢入舟中。
他那巨灵之掌搭在她的玉臂上,四个指尖一拂之下,恰好在她的玉乳旁掠过,一挽之下,小姑娘如触电流,浑身发软,倒在他怀中,一阵无可抗拒的男性体气,熏得她像一跤跌在云端里。
文俊可像个木头人,抢了包裹一走了之。
她又羞又急,六神无主,追之不及,只好懊丧地返回太平口。她愈想愈不是味,神魂颠倒,坐立不安。
文松更是感激,要不是文俊及时出手阻拦,自己冒昧和八蛟龙为敌,说不定人未救得反而惹下灭门之祸,难怪他铭感五衷。
小姑娘实在耐不住精神的折磨,催着哥哥不分昼夜向安庆急赶。
文俊舟过石门后,即徐徐放舟下浮,故双方相距百十里地而已,谁也未料到又能碰头。
落日余晖洒在江面,水天一片橙红,兄妹俩站在船头,默然相对。船近陆溪,江心出现一座小岛,船向左面水道一泻而下。
小姑娘仍是束发儒衫,黛眉深锁,英风尽失,显得心事重重,用纤纤玉手轻扶船舷,星目缓缓掠过江面。
突然,她若有所见,神色紧张地脱口惊呼道:“哥哥!快瞧,江心那只小船看去无人,像是他的小艇。”
文松定神看去,果见三里外江心漂流着一只小艇,不时随波转侧,显然艇中无人。他心中一动,说:“有点相像,我们快去看个究竟。”
声落,人已奔至船后,纵落小舟,向船楼叫道:“三伯,请下半帆等候。”
文筠比他更急,三把两把把将缆绳拉脱,文松架起双浆,小舟箭似向下游射去。
两舟将要接近,文筠在前面首先看得真切,金黄色的晚霞洒满舟中,洒在舟中那位上身精赤伏卧舱中雄伟大汉身上,背上腰带正插着那只布囊,正是文俊之物。
她惊叫一声,双足一点凌空扑入舟中,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一把翻转他的虎躯,不是文俊是谁?
只见他嘴角流血,左胸上现出一只奇大的漆黑掌印,散发出一股辛辣而略带腐臭的气息,显然是被人用绝毒的掌力所伤。
小姑娘一声惊呼,手一软,坐至舱内,脸色如同死灰。
文松及时将小舟并牢,急叫道:“妹妹,快定下心神,看有救吗?”
小姑娘惊魂入穴,用手一探文俊鼻息,绝望地狂叫道:“气息全无,死了!天!这……这太残忍哪!”文松心中一惨,虎目垂泪,凄然地说:“妹妹,人死入土为安,他对我们思重如山,不能让他的灵骸落到喂鱼安葬。”
文筠泪如雨下,银牙咬得格格作响,亲自抱起文俊尸体,一面跨回小舟,一面恨恨地说:“谁下的毒手呢?我不回家去了,得沿江打听消息,上天入地,碎骨粉身亦无反顾,我要找出他的仇人来。”
她刚回到舟中,还未将文俊放下。突然咦了一声说:“唔,他身躯温热,肌肤晶莹如玉,似有光彩流传,伤处亦无腐化痕迹,并不像死去啦!”
急急将文俊放下,扣紧他的左手脉门。良久,她面露喜色叫道:“脉息又慢又弱,几难发觉并未死去呢!快!给我两颗护命保心丹。”
文松拭掉泪痕,探手百宝囊中取出丹丸递过,文筠用手绢拭净文俊嘴角血迹,将护命保心丹纳入他口中,兜上一些江水,灌入他的喉咙内。
文松将小舟划向上游,向大船驶去,摇头叹道:“你可闻到腐臭味吗?妹妹,别枉费心机了,你仔细看他胸上伤痕,就知道缘故了。这是塞外黑砂毒掌,听爹爹说过,中者无救,而且内腑尽裂,筋骨腐化。这种歹毒掌功,江湖中甚是罕见,不知那个穷凶极恶之徒,竟会对他下这毒手,唉!晚了!”
文筠有点不悦:“你胡说!他筋骨并未受损,内腑也未碎裂,绝不是黑砂毒掌所伤。”
“信不信由你,只怕少林派的至宝八室紫金夺命丹也无能为力。你千万别碰着那黑色掌印,赔上小命才冤呢!”
这时,大船已到,船上伙计将文俊移入中舱,兄妹俩命仆妇安置衾枕。文俊仍像一条死鱼,半天毫无动静。
文松兄妹俩在内舱伴着毫无声息的文俊,文筠一时好奇,取过文俊的天残剑拔出,一声剑啸锈影缤纷。
文松吃了一惊,接过仔细审视,突然心中一凛,惊道:“妹妹,这短锈剑有点门道,冷气森森,锈剑不是真锈,你可知道有关这把破锈剑的传说吗?”
此时文筠那有心情和他谈论,只摇摇头没做声。
文松将剑在檀木桌角轻轻放下,木桌毫无异样,他说道:“这剑不是吹毛可断之神物,但只消略加内力,则伙坚不摧,你看。”功行指掌,向下一按,剑无声而过,桌角无声中分,“噗噗”声响跌在台下。
文松神色情肃穆地说:“江湖上盛传着早年的神剑赤焰天残,这剑与传说中的天残有点吻合,剑主人失踪四十余年,难道这位梅兄就是剑主人的门下吗?”
文筠吃惊地叫:“你说是恨海狂人吗?”
“正是他,恨海狂人与整个武林为敌,打尽天下无敌手,至今六大门派中人仍恨之切骨,梅兄如是他的门下,恐怕……”
文筠打断他话头说:“不会的,恨海狂人失踪四十余年,失踪前在江湖横行了一甲子,要活到现在,至少也有两甲子以上年纪,不可能调教出这么年轻的门人的。”
兄妹俩谈谈说说,静静等待变化,小丫鬟几次前来催请晚膳,但兄妹都摇头拒绝。直至初更时分,文俊仍毫无动静,兄妹俩方凄然出舱,死了万一之念。
文俊昏厥半日,神智皆晕,由于他们信心已失,而且妄用真力,故尔腐尸毒乘机由微血管中浸入肌肤。可是他的肌肤和经脉皆由玉浆洗练过,百毒不侵,腐尸毒虽歹毒无伦,只能乘他神智自乱中潜在肌肉缝隙里,没有多大作用。
文筠喂了他两粒护心丹,掬他几口冷江水,心脉渐渐苏醒,神智自清。在文松兄妹刚离开时,他突然醒了过来。
他睁开星目一看,感到自己处在另一环境里了。卧的是矮脚花床,身上盖着薄裳,两侧方格子花窗绿帘低垂,两端各有一道朱漆小门,近窗处有座书案,文房四宝皆备,案前一座锦墩,由格局上看,就知道并非房舍。同时他感到有些小晃动,水声入耳,他知道是船上。
他想抬身坐起,却浑身无力,胸前微感疼痛。猛记起自己挨了绿眼鬼王一记黑砂毒掌,回到小舟就人事不省,难道被人救起了吗?
勉强抬起右手,褪下上身薄衾向胸前一看,惊得血液几乎凝住了,那奇大的黑色掌印怵目惊心,一阵腐臭令人作呕,只感到一阵头晕,万念俱灰。
这种腐尸毒曾听恨海狂人说过,中者万事皆休,江湖中能解这种奇毒的人少之又少,看来这次是死定了!
良久,他清醒了些,神智已复,身上并未感到痛苦,不由心中大疑,试一运气,真气略受阻碍,只是力道全失,胸前真气无法流通四脉而已。
他讶然暗忖:“黑砂腐尸毒功中者无救,甚至当场毙命,目下夜已深,我怎么能活至现在呢?难道救我的人可解此毒吗?怎么又看不出丝毫端倪呢?怪事!”
他吸入一口气,鼻端腐臭令人作恶,他的心向下一沉,长叹一声。
突然,他想起九如心法要诀上的字:“功能易筋洗骨,任意封运吐排……”脑中灵光一闪,顿时神智全明。
“九如心法既已练成,何不试运先天真气,排出体内毒物?恨海狂人不是曾经说过,这心法有大用吗?”他想。
灵台一清,求生之念顿起,便凝神静气行起功来,真气化成千丝万缕,向全身奇经百脉渗了去。
先天真气刚循环一周天,他突然觉得混身炙热如焚,真气循环如潮汹涌,上达神庭,下抵尾闾,在生死玄关左近逡巡徘徊,大有豁然贯通之概。
他不明究理,默念真诀,神与意通,只觉真气生生不息,在全身奇经八脉周而复始流转。许久,炙热渐消,一般阳和之气散布四肢百骸。可惜他不解其中奥秘,生死玄关未能一举贯通,不然功力可望更上一层楼,遗憾之至。
他心无旁骛,不以得失为念,依然默念真诀静静行功。
文松兄妹俩膳罢入舱,文筠眼尖,瞥见文俊上身已露出衾外,一尺以内白气蒸腾,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满舱腐臭之气全消,散布着阵阵异香,沁人心脾。
她不明究理,惊叫一声向文俊扑去。
文松也心中一震,总算他见识广,急忙一把抓住她,低喝道:“小妹,千万别妄动。”
文筠挣扎着叫道:“放手!他掌毒发作,快喂他护心丹。”
文松没放手,肃容说:“你要是妄动,等于促其速死,他正在运功疗毒,万万动他不得,你没闻到异香吗?掌毒发作散发异香,岂不是奇闻?你去叫小芳准备茶水热巾,这里交给我。”
文筠停止挣扎,神色紧张地问道:“你是说他在自行运动疗伤?这怎么可能?”
“信不信由你,你看!”
他轻轻走近文俊,张口微吹,白雾向旁一飘,露出文俊晶莹如玉的胸膛,那黑色掌印形影皆杳。看去文俊几乎呼吸似已停止,但鼻孔中有两丝白雾缓缓进出,证明他仍在呼吸。
文松道:“你该相信了吧!他正是在紧要关头,你要是误触他的身躯,轻则令他真气走岔,抱恨终生,重则立时气逆而死。我留在这儿照应,你到舱口戒备,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文筠长吁了一口气,放下了心,轻轻溜到内舱,吩咐小丫鬟准备茶水,换了一身翠绿劲装,带了兵刃在舱外守待。
二更将尽,江面上点点渔火,凉风微拂,一轮冰魄自江右冉冉升起,洒落满江寒光。船离开赤壁有五六十里了,江流向北一折、船行似箭,顺江直下。
蓦地里前面三里左右,升起一朵灿烂银花,在二三十丈高空“呼”一声暴散,千百朵银芒耀眼生花,向四下里纷坠。
文筠心中一震,脱口向后艄叫道:“三伯,谨慎些!前面有官军发射旗花。”
“筠姑娘,老朽如所料不差,那不是官军,而是武林人物在召集党羽,这旗花名叫一树旗花随雪飘。卓老二,吩咐弟兄们戒备!”
舵楼中苍老而浑厚的喉音一落,船上黑影乱闪,兵刃的寒光映月生辉,片刻即寂然无声。
舟行似箭,向下游急驶。
不出两里地,只见如银月色下,下游现出无数小黑影,在水面游荡。而前面半里之遥,有六只梭形小艇,分两侧向顺流而下的一艘乌篷船急射。
蓦地里,小艇群中响起一声暴雷也似的大喝:“丧门剑客,三年来你到洪湖找刘某十二次之多,未免欺人太甚,这次你可如意了!大江之中,就是你埋骨之所,免得你像个阴魂厉鬼似的,一而再前来纠缠。”
小艇与乌篷愈来愈近,乌篷里突然响起两声长笑,声震长空。笑声一落,传出一个雄壮的嗓音骂道:“七泽苍龙刘老匹夫听了,荆山夺宝一钩暗袭之赐,俞某不敢或忘,北斗公也势在必得阁下脑袋而甘心,你躲不了的,哈哈,你可中计了,拿命来吧!”
声落,一朵蓝色旗花扶摇直上,“砰”一声爆出满天红星,袅袅四散。同时,两岸共放起十余朵同色的旗花信号。
先前两艘小艇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乌篷撞到,霎时人影连闪,剑影纷飞,呼叱之声大起。
两岸百十丈外,各有十余艘小艇,正快如流星向江心飞赶;下游的小黑影也近了,原来都是梭形小舟。
文筠心中一凛,她急向后艄叫道:“三伯,向左避开前面。”
“来不及了,小舟四面俱发,极难避免嫌疑,我小心就是。筠姑娘,养气恃志,切勿所惑,切不可卷入漩涡。”
风帆骨碌碌落下一半,船速一减,便向左侧移去,徐徐向左靠岸,看看要和小舟群接触。
文松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身月白劲装,横着玉箫到了文筠身边,对她说:“妹妹,千万别惹这些人,刚才你已听清他们的对话,一方是洪湖双霸七泽苍龙刘臻刘钰兄弟,一方是武胜关白道盟主宇内一霸的门下,丧门剑客俞光乃是插翅虎耿天雄的小走狗。两方都是穷凶恶极之徒,要有事让我答话,你入舱照顾他。”
他说得急促,声调未免高了些,这时船后流矢似射出十余艘小艇,来得十分突然。
最先一艘小艇突向大船一靠,传出一声老公鸭似的喉音道:“哼!谁敢直呼盟主大名?出言不逊,好大的狗胆。”一条黑影凌空纵起三丈,巧燕翻云凌空扑入大船。
文筠大惊,将文筠拉向身后,正想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