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极雄鹰的名号,给与九幽门的人心理上的压力,相当沉重。
如果不是八极雄鹰,这位秀士肯定会在愤怒之下,不顾一切竭泽而渔,发出第三记神魔爪孤注一掷,爪功对爪功,谁怕谁呀?
但八极雄鹰怎能不怕?三十余名超等高手,追杀八极雄鹰,结果如何?
不用多想,望影心惊,抬头的刹那间便勇气全消,一跃三丈如飞而遁,逃入屋侧的草木丛,比受惊的脱兔快一倍。
罗远飘落,知道追不上了。
“你把他吓跑了。”苏若男大发娇嗔:“老爷,你得赔。”
“那家伙是胆小鬼,怎么赔?”罗远苦笑。
“口供没着落啦!里面如何?”
“安顿受伤的人。”
“有人就好。”
“什么,你不是要我向受伤的人逼供吧?你会吗?”
“这……罢了,”苏若男泄气地说。
“那些人是向谷口走的。”
“追!”苏若男不肯罢了。
“追不上了,天快黑啦!”
“那……”
“我们到瑞云谷,赶两步。”
“走啊,老爷。”
苏若男欢呼雀跃是有理由的,她就担心罗远不去瑞云谷。迄今为止,罗远一直没肯定表示去瑞云谷,一再表示对向武道门夺金毫无兴趣,置身事外无意介入。
她懒得去想罗远态度转变的理由,反正只要罗远去,她就心满意足了。
假使让她知道罗远去瑞云谷的心理变故,一定心里高兴不起来。
她知道,她的一颗少女的芳心,已寄托在罗远身上了,心湖已涌起涟漪。
令她不安的是,罗远并没把她当女人。
她知道自己的风华比不上宇内三狐,罗远对宇内三狐也毫不在意。但她在等,等罗远注意与发现她,是一个青春美丽的大姑娘,而不是若(像)男人的女人。
她在改变自己,至少在她发现无双玉郎的美丽成熟女随从时,便想到要把自己,也打扮得像引人羡慕的漂亮女人。
她当然不知道,罗远在小溪中,突然看到无双玉郎半裸的胴体时,所受到的震撼是如何强烈,印象是如何鲜明。对一个正常的大男人来说,那是无可抗拒的,难以磨灭先天性不由自主的诱惑。
以往,她娇傲自负,不但武功超尘拔俗,美丽灵秀不可一世。可是,不但比罗远相去远甚,连比她差劲的宇内三狐,也轻而易举擒住了她。
然后是武功更高强的人先后一一出现,慑魂天魔她就难以应付。无双玉郎显然比她高明多多,与罗远棋逢敌手。
现在又碰上一个爪功可怕,她不知道名号的京华秀士,对方报了名号,她也不知道底细。但她知道,京华秀士的武功绝不比她差。
她知道谦虚了,无形中气质与性情,都在慢慢改变,也逐渐令人喜爱了,所以她有信心,用些心机,罗远会喜欢她的,她已经不是往昔那个不易亲近的“若”男;女人若男,那一个男人肯喜欢?
仍然没获得口供,无法了解这些实力庞大,来自京都人士的底细。但这些人打武道门一千五百两黄金的主意,是无可置疑的事。
死了许多人,即使能顺利夺获一千五百两黄金,仍然是大输家,这些人真不该来的。
罗远知道她也是为黄金而来的,因此在言谈间,她尽量避免谈及黄金与武道门的事,以免引起误会;罗远一直就鄙视夺金的举动。
她几乎忘了,基本上罗远仍然对她怀有戒心。
如果慑魂天魔那些人不群起而攻,罗远怎会在休戚相关、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情况中与她合作自保?演变成目下的处境,完全是情势丕变所促成,因势利导而牵连在一起,罗远根本无意前往瑞云谷趟这一窝子浑水。
罗远本来就需往北行,前往南阳府,不需经过瑞云谷,当然瑞云谷也可以到达南阳府。演变成目下的情势,主要原因是罗远想了解无双玉郎这些人的底细,以便日后心理上预作提防,并非有意参与瑞云谷夺金的事故。
也许是数有前定吧!罗远竟然被无双玉郎所吸引,改变了主意,要留意无双玉郎的动静,因此有意无意间,不再提拒绝前往瑞云谷的事。
双方都不了解对方的打算,她自以为罗远是受她的影响,愿意前往瑞云谷的。
一阵好赶,放开脚程急如星火。夜间在山林中极易迷失,必须加快脱离,在日落之前,绕回到至瑞云谷的小山径,距被十僧道突袭的地方不足一里。罗远在山林分辨方向的能力十分准确惊人,不愧称进入深山大泽的采药师。
山径不怕迷失了,罗远打算连夜前往瑞云谷,三十余里如果脚下放快些,一个更次便可赶到。
天黑了,首要的事便是找食物充饥,顺便打听这条路的动静,看是否发生了重大事故。
走了三四里,运气不错,路旁的山脚下,出现了灯火,走近便看出是一座小小的三家村。
其中的一家不但有灯光,而且有借宿的旅客,透过外院柴门的缝隙,可看到正屋的门大开,里面有十余位佩刀带剑的人,分两桌正在进食,有酒有鸡颇为丰盛。土瓦屋民舍的厅堂窄小,挤两桌旅客已有人满之思。
推开柴门,经过前院,看到墙角有几个人乘凉,交头接语交谈。外面幽暗,看不清面貌。
那几个人仅瞥了他俩一眼,没加理睬,大概是已经膳罢的旅客,而且都是江湖之豪。
踏入大门,便看清右首一桌的六位男女旅客。六位男女旅客也看清了他们,双方同时咦了一声。
左面的一桌有八个人,全是雄伟剽悍的中年大汉,也同时向他俩注目,眼中流露出诧异神情。
是宇内三狐。另三位是年近花甲的人,村夫打扮,身材普通,外表平凡不引人注意,但眼中不时闪烁一种诧奇的光芒,腰间的百宝囊甚大,足以作为行李挂袋。佩的刀也不同,是长仅尺八的尖刀。
罗远对这种刀不陌生:法刀。
天师道的弟子不用法刀,用七星剑、桃木剑、古定剑。巫门弟子、端公、秘教门人、邪门人士,有一半人用法刀。
这些人士派流之多,难以统计,而且有地域性,各具秘技特有范围,与医、卜、星、相、命各流,同为江湖猎食者。一般大众门中所谓“走江湖”的人,就指这些神秘的人士。
走江湖与闯荡江湖是两码子事,虽则性质差不多。不论走或是闯,都被列入三教九流难上台盘。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浑身大汗,身无长物,一定是遭了祸事了。”白妖狐看了他俩的狼狈相,嘴上不饶:“过来坐,你们该也饿了。”
“你们没逃回随州,不怕祸事吗?”罗远笑吟吟拖凳就座:“碰上一大堆神仙活佛,那能没有祸事?你们最好别碰上,你是妖狐,铁定怕仙佛。”
“逃到半途,愈想愈不甘心,恰好碰上这三位老朋友,所以回来了。”白妖狐随即替双方引见:“我这三位老朋友大有来头,他们……”
“我们自己通名。”那位留了白花山羊须的人阴阴一笑,抢着说:“我,幽冥使者鲍方。”
“天涯浪客柏孤。”第二个人说话本无表情。
“五方游神洪荒。”第三个人却声如洪钟。
“八极雄鹰罗远。这位小姑娘叫苏若男。”罗远也自报名号,他并不知道这三位大有来头的人是何方神圣,但一听绰号,便知一定大有来头。
“你就是八极雄鹰?”
幽冥使者脸色一变,不敢再托大了:“听三狐说过你大闹大宁集的事,佩服佩服。我们不在乎慑魂天魔,他们凭什么敢出面残害同道?你说的仙佛,又是怎么一回事?”
宅主人送来了碗筷,加了两碟菜肴。苏若男饿得发慌,先吃了再说。
“可能是什么崂山七子,山东三佛……”罗远将所遭遇的变故,一面进食一面简略地说了。
“听说过这些人物,也仅限于听说而已。”幽冥使者冷冷地说:“就算他们具有无上神通,咱们的道行也不弱。他们最好不要做得太过分,半途行凶断别人的财路,算什么玩意?唬得了我们吗?”
罗远不知道这些人的底细,不知道这些人具有些什么了不起的神通,虽然觉得口气托大,也并不在意,但本能地觉得有点夸张不识时务,区区六个男女,宇内三狐本已是惊弓之鸟,能与慑魂天魔上百名高手论短长?
他很难想像当慑魂天魔百余名高手发起攻击时,这六位仁兄仁姐,会用什么方法手段应战?会不会被对方的人潮所掩没,被踏成扁鸭?
“他们不会虚张声势唬人,而是凡是影响他们利益的事,必定不惜任何代价,将对方歼除以达到目的。”
罗远不想多说,在不可一世的高手名宿面前,少说话以免麻烦:“他们不断向我下毒手,我得睁大眼睛拉长耳朵,留心地注意结果。诸位今晚还赶路吗?”
“明早再走,不急。二十余里路,脚下放快些片刻可到。”幽冥使者信心十足:“用神行术更快,一定来得及赶上。你呢?”
“受到攻击被逼入山,逃了几十里,人都被赶散了,得在这附近寻找逃散了的同伴,走不走得找到同伴后才能决定。”罗远找借口隐起自己的打算。
“跟我们走吧。”白妖狐又在打他的主意:“我们结合了一些志同道合的人,联手见机行事。多你和苏姑娘的人,力量更壮大了。”
“有我参加,你们麻烦大了。”罗远用心计拒绝。
“我们麻烦大了?什么意思?”果然引起幽冥使者的不悦,变色沉声问。
“他们把我八极雄鹰,列为必须一举搏杀的目标,见面便会一拥而上喊打喊杀,岂不连累你们替我挡灾,也许你们几位讲道义愿意拔刀而起,你们其他的朋友肯吗?黄金还没见到,就得无谓地拼命,换了我,我也不愿意。”
罗远婉转地说出理由,而且理由充分。
“到瑞云谷之后,咱们仍然欢迎你加入。”幽冥使者果然气消了:“你杀了他们不少人,处境相当危险,在瑞云谷你如果和我们并肩站,我们当然会同仇敌忾休戚相关。”
“我会加以考虑的。”罗远信口敷衍。
填饱五脏后,两人立即告辞,借口要在附近寻找同伴,幽冥使者众人也无意挽留他们。
× × ×
远出里外,罗远一拉苏若男的手,用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噤声,往路旁的草丛中一钻,潜行百十步,隐没在山坡的树林内。
“你搞什么鬼?”苏若男终于忍不住低声问。
“有人跟踪。”他附耳说:“用意不明,捉住了也不会问出结果,先避一避。”
“何不加快赶往瑞云谷?”
“你敢走?”
“哦,你的意思……”
“路只有一条,夜间又不能在陌生的山林乱闯,在险恶处埋伏,你受得了?宇内三狐几个人自以为了不起,也不敢连夜动身呢!”
“也许他们真的很了不起。”
“而且的确了不起,所以信心十足……唔!不对,伏下,定下心神行功吐纳。”
罗远把她按伏在两株古松下:“不管你看到什么或听到什么,切记不加理睬,抱元守一万虑俱消,敛神内视不理会身外一切异象。凝神聚气,浑身放松。”
罗远一面叮咛,一面倚树用五岳朝天式坐下,浑身立即放松,逐渐进入由神返虚无我无物境界。
她不由自主,定下心神吸口气功行意敛。
耳中刚听到模糊的气流激荡声,立即浑身毛发森立,她这一辈子,从没听过这种阴厉的声音,直觉地认为绝不是来自人世间的声浪。
心神刚出现恍惚,背心便被一只大手按住了,一股奇异的脉动注入体内流向百脉,恍惚的心神重趋平和。
接着是天地逐渐沉寂,那种异声正徐徐远去,兽吼枭啼的声痕,也变得微弱十分遥远了。
最后,耳中只听到空气在耳涡深处,轻微流动摩擦的空茫回响,天地俱寂,似乎已离开烦嚣的尘世,意识进入空寂虚无的不测境界。
不知过了多久,背心注入的脉动徐徐静止,她也从空茫死寂中返回浊世红尘,枭啼兽鸣突然增高,意识重返阳世,感到一阵凉气彻体,那是山区特有的夜风,所传来的寒气。
“不必急于动身,在此地露宿一宵。”她听到罗远平静低沉的语音,但已感觉出语音中隐藏的倦意。
她挺身爬起,颇为紧张地贴罗远坐下。
“怎么一回事?我……我有遇邪的感觉。”她打一冷战,毛骨悚然的感觉又发生了。
“慑魂天魔那些人,碰上势均的对手了。”罗远答非所问。
“你是说……”
“宇内三狐那些人,四更左右定可到达瑞云谷。”
“动身了?”
“还没有。”罗远肯定地说。
“你是未卜先知的神仙?”她笑了,不肯置信。
“幽冥使者的元神还没返回躯壳,当然不可能动身。”罗远不多加解释。
“你……你的话我听不懂……”
“懂你也不肯相信。”
“我……我相信。”她语气存疑。
“两个人,很可能是幽冥使者与五方游神,要了解我们的动向,所以暗中跟来了,幸好被我早一步发现。但到了这里,我才发现来的不是他们本人。而且,他们想威吓我就范,听他们驱策,我只好引他们在这一带山林捉捉迷藏。歇息吧!他们不会来了。”
“这……我只感到……”
“感到有遇邪的感觉,感到此身已不在人间。”
“咦,你……”她吃了一惊。
“十僧道奈何不了幽冥使者这三个人。这三个人的道行,抗拒得了十僧道的神通,可以替我们牵制住一些强敌。如果这三个人夜间向慑魂天魔那些人袭击,很可能摆平一半高手名宿。白天,他们发挥不了一半威力,所以我们在瑞云谷所受的压力,也减少一半。”
“哦!这么厉害?看他们的外表……”
“外表不起眼,是吗?睡吧!让他们先走。”
“我还是听得一头雾水。”
“如果你真知道经过,你会……算了吧?我也要歇息恢复精力。”
“睡就睡。”苏若男极不情愿地往他身上一靠,突然发现他的衣衫已被大汗湿透了。
她刚想问,却被罗远挽住她的肩背,强迫她在身旁睡倒,不许她动弹。
心潮汹涌,久久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
天一亮,布置在各地埋伏的人,皆纷纷撤回瑞云谷,不能在各地零星活动了。
赎人的时间订于午正,必须完成严密的布置,一上午的时间并不算充裕,派在各地的人必须及时赶到,重新布置需要时间调整。
瑞云谷占地并不广,出三座高峻的奇峰所夹峙,仅瑞云峰的西南两峰相连的鞍部,有可供安全上下的通道,但攀登也相当吃力。
瑞云谷的东面,陡岩直落百丈,与南面的凝翠峰削崖,形成不足半里的谷门,也就是出入的唯一通道,山径在谷口东南两里地,路一分为二。
左是北道,通向七十余里外的桐柏县城。四十里外,则是有名的淮源伏流重新涌出的大复山阳口村。
右而的南径,通大宁集。
桐柏县阳口属河南南阳府;大宁集则属湖广德安府。
所以说桐柏山区是三不管地带,大概不会有人反对,因此桐柏山有土匪强盗结巢出没,也是众所周知的事,甚至有打家劫舍的盗群活动,官府也无可奈何,兵来贼去,兵去贼回,谁也奈何不了谁。
进谷口里余,便是小小的瑞云村,有三五十户人家,耕种谷内的两三千亩田地。真正的水田,还不足三百亩,十之九是只能种杂粮的半瘠山坡地,形成与世无争,外人不易涉足的半闭塞天地。
如果谷口被封,唯一的逃生出路,是攀越瑞云峰西南的山鞍,别处皆无法攀越,只有猿猴可以上下,或者飞鸟可以翱翔。
可以预见的是,武道门必定占据山鞍的一面,作为进出瑞云谷的通道,避免事主报官,派官兵封锁谷口。
当然那是为防万一的应变措施,事主不敢报官,户籍在岳州远在数百里外,无凭无据没有证人,报官也难获桐柏的官方受理,更怕误了肉票的性命。
前来参与夺金的各路群雄,不可能事先入谷在村中落脚,以免引起事主双方的误会,影响赎人的进行,这是江湖大忌,会引起公愤,成为众矢之的。
不论任何方面的人前来参子,皆需避免直接在瑞云村露面,以免引起误会,被看成破坏这次买卖的罪魁祸首,更可能受到任何一方的致命袭击。不许第三者在场,这是江湖好汉们办事的宗旨,也算是规矩或禁忌,有权以雷霆手段加以排除。
谷内谷外地势隐蔽,可以藏匿的地方甚多,先到或后到的人,皆有广阔的活动潜藏空间,尽量与其他的人保持距离避免接触,以免暴露实力,被糊里糊涂吃掉消灭,那才冤哉枉也。
不论先到或后到的人,并不需先熟悉环境,反正武道门完成交易取得赎金之后,必定出谷撤走,找机会下手明暗劫取的人,盯牢了武道门的人就错不了。
不论是走江湖或闯江湖的牛鬼蛇神,十之九是穷光蛋。尽管他们有些人怀有理想有抱负,但说穿了绝对跳不出争名逐利的圈子,绝大多数的人在三教九流中鬼混,身上能掏出一二两银子百十文制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一千五百两黄金,会令人想得发疯,为了一二十文制钱打破头是常事,一千五百两黄金值得用命争取。
所以这次从四面八方赶来发横财的人,不可能是有理想有抱负的英雄好汉,见了面尔诈我虞是正常的事,届时也必定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绝大部分的人隐身在谷外,谷口附近不时有人现身活动,用意不明,其实并无现身的必要,在这种紧要关头,随时皆有被人击毙的危险。
这里与大宁集的情势不同,大宁集是往来的歇脚处,有些人与夺金无关,只是过往的旅客而已。
千手灵官就是无关的人,不影响夺金群雄的利益。但如果在这里出现,处境就不一样了。
时光飞逝,当日上三竿时,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公然从隐身处走出,三三两两动身入谷了。
谷内可以隐身的地方甚多,这些人一一消失在瑞云村附近的山林内,这表示决定性的时刻将届,是各展神通的时候了。
山鞍下的树林内,慑魂天魔一群高手名宿,扼守住攀登山鞍的地段,显然意在堵截武道门从此地脱身的通道,似乎已认定武道门带了黄金撤走,非从这里走不可。
走谷口风险大,那一线山径一面是短崖,一面是溪流湍急的乱石溪床,只要夺得金箱,登岩或下溪脱身容易,追赶的人不可能一拥而上,夺金成功往山林中一钻,就可以安全地鸿飞杳杳。
山脚距瑞云村约有三里可以俯瞰瑞云村的动静,林深草茂,人隐身在内,小村的人不可能发现他们的活动。
向上攀升,坡度虽陡,但没有直起直落的峻崖,攀枝拨草上下不算困难,身手矫捷的武林健者,两三里的陡坡难不倒他们,可说是除了谷口之外,这里是进出山谷的理想途径,所以该是武道门必取的出入路线。
人都隐藏在草木丛中,首脑们却在一处古木参差交错的平坡聚集。
果然不出罗远所料,那位使用排山神袖的人,确是这些人的首脑,在八名男女随从的护卫下,坐在一株倒木上,炯炯鹰目精光四射,戒严的相貌,表示他是一个具有无上权威的领袖人物。
四周有十余名男女,都是重要的负责人,其中包括慑魂天魔,以及一僧一道。
满脸虬须的尤大副门主也在场,脸上神色显得冷漠。
无双玉郎与男女两随从在下首,脚下散置着属于京华秀士的物品。
“我已经再三说过了,这件事以后再说。”首脑的大八字胡说话时一翘一翘显得可笑,脸上却隐现怒意:“关键时刻,咱们内部不能发生事故自乱阵脚。冠章,以后我会替你主持公道。”
双方显然经过一段时间争论,首脑显得不胜烦恼,关键时刻,的确不宜处理这种重大事故,任何惩罚,皆会影响大局,内部不和,那能全力对外?
“那么,侄女即置身事外。”
无双玉郎忍耐已至极限,不满意这种推搪敷衍的答覆:“侄女不是九幽门的人,无权要求方叔用门规处理;九幽门的门规,也对侄女没有约束力,好,我走。”
“你走?”方叔一掌拍在树干上,声色俱厉:“重要关头你走?往那儿走?”
“出谷,赶往武昌府。家父在楚王府还有几位朋友,他们会照顾我的。”
“你这是忤逆不孝。”方叔的嗓门大得很:“你没忘了当初令尊当面交代,要你全力助我到南方发展的承诺吧?我刚在南方踏出第一步,你就因些小事,便违抗尊亲的嘱咐,使小性子撒手不管,像话吗?”
“你曾经保证照顾我,你是这样照顾我的?我曾经替你出了死力,你是这样回报我的?我会把所发生的事故,一五一十向家父禀明,有何结果,家父会向你讨公道的。京华秀士今后,他最好死在南方算了。”
“这件事你怎能怪他?你们本来就是一双情侣,你如果不曾有所表示,他敢对你怎样?”
“是你所授意的,是吗?”
“胡说八道。”
“尤副门主的态度,就已经明白表示出于你授意了。你是我的长辈,我不敢对你怎样,家父会有些什么反应,你等着好了,我走了,不要阻止我。”
“你敢?”
方叔倏然站起,几乎在怒吼了:“我会派人上京,把你爹找来,我把你从京都带来,一切你都得听我的。目下需要你对付八极雄鹰,只有你才能缠住他。你已经失败了两次,不能有第三次,哼!”
“你已经疯了。”
无双玉郎不屑地说:“你不但对我无义,对你的忠心耿耿弟兄尉迟堂主更无道义,你怎能向你的九幽门弟兄交代?你的弟兄离心离德是必然的,你将为了这件无义的事,失去称霸南天的好机。如果这一次吞并武道门的计划能成功,很可能是老天爷特别眷顾你。”
她的态度突然转变,方叔显然大感意外,鹰目凶狠地盯着她,搜索她脸上的神情变化。
她脸上的激忿消失了,冷森的神情取而代之,这位九幽门首脑的一声“你敢”,重重地敲开了她被蒙蔽了的灵智,看清了恶劣的处境,她必须运用智慧以保全自己。
要派人上京把她爹找来,可能吗?
如果不可能,这位首脑为何说这种不可能的话?
她老爹出身燕山三护卫,跟随燕王打天下,立下辉煌的汗马功劳,封爵定远侯,开府南京再迁京都,虽然已因老病致仕辞去军职,仍然在京具有潜在的权势,能私自出京到南方鬼混?准备造反?退休致仕的大臣,擅自到外地走动,那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悚然而惊,不祥的预兆震撼着她。
“你能改变主意,我很高兴。”方叔已看出她将愤怒强行压抑,没能看出她内心的剧变,口气也缓和了些:“你们在京都本来是天生的一对情侣,男女之私其实用不着认真计较,早晚你会是他的人,是吗?”
“我不以为然,在京都我还有其他要好的朋友。”她小心的应付,尽量压下心中的不快:“我不否认这次南下,固然出于家父的授意,其实也是应他的邀请,南下见见世面的。他这样对待我,而且牵涉到谋杀自己弟兄的罪行,你身为九幽门门主,居然不予追究,委实令人怀疑,九幽门如何能及门规森严,威震天下的武道门在江湖争雄?好了,我不配批评贵门的是非,走着瞧好了,你最好不要让那个狼心狗肺的秀士,出现在我眼前。”
“你知道目下的情势,不许咱们内部出现大变故吗?”方叔的态度更缓和了些,有点呈现息事宁人劝解味,不再疾言厉色。
“抱歉,我只知道家父的治军格言,那是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军令如山,铁的纪律,当年家父与你分兵南下,你也是燕山勇将之一。你转任锦衣卫内调东厂,在权谋上纵横捭阖,用人任事另有一套,我就无法了解你心目中的情势意何所指了。”
“那是你年轻少见识。”方门主冷冷一笑:“所以你犯了阵前易将的错误。再为了些须小事,要我阵前自断股肱,士秀贤侄负责谷内的行动,不会和你在一起。你留在我身边,专门负责对付八极雄鹰,这小狗已经来了。
“我预感他可能是武道门的重要人物,与那姓苏的小女人是一伙的,在大宁集先故意明里为敌,暗中互相策应,事急终于走在一起,所以他一定会出面暴露身分。你才能有效地缠住他,由我们布天罗地网生擒活捉,以作为胁迫武道门的人质,你不会拒绝吧?”
“我会尽力而为。”
她措词相当谨慎,具有圆滑性:“贵门五载经营,对武道门有深入的调查,知道他们的首脑人物底细,查明他们有些什么人才。以这个八极雄鹰来说,我相信他的武功,绝不比武道门的门主九州无常叶天中差,而你们对他竟然一无所知。
“如果他真是武道门的人,该把你们预定对付九州无常的高手对付他呀!我败在他手中是事实。你说我年轻少见识,极为中肯,难免有武朋友死不服输的坏德性,还真有再和他一决雌雄的念头,所以我不会拒绝。”
“那我就放心了。”
方门主脸色不豫,被指出心中的弱点当然不说:“武道门可独当一面的人并不多,我们所掌握的资料相当完整,罗小狗可能是武道门新招纳的人,缺乏资料是情理中事。由于有他出面撒野,造成本门重大的损失,如果再把对付九州无常的人,转用来对付他,就会影响大局乱了计划,我自有主见。”
“可曾发现武道门的人?”他信口问。
“没有。”方门主烦恼地重新坐下,粗眉攒在一起了:“奇怪,他们为何毫无动静?襄阳方面的信使不断传回消息,根本没发现有可疑的人前来,甚至没发现带了兵刃的人走这条路。我不喜欢这种情势。”
所有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显然都不喜欢这种情势。
按常情,他们应该喜欢的,武道门没加派人手前来保护获得的赎金,抢夺赎金岂不易如反掌?
就凭目下在场的十余位首脑人物,就可以把一千五百两黄金轻易地接收过来,用人山就可以把对方压垮,用不着动刀舞剑硬抢,对方必定会乖乖地把黄金奉上。
下面匆匆奔来一名大汉,气喘如牛趋前行礼。
“启禀门主。”大汉一口京腔吐字清晰:“瑞云村传来消息,宇内三狐一群人,突然闯入谷抵达瑞云村,在村右的树林歇息。”
“有多少人?”方门主似乎没感到惊讶。
“共有十四名男女,分两批入谷,好像不是同伙,但确是在同一地方隐藏。”
“骆军师,你回村准备。”
方门主向慑魂天魔说:“派人严密监视,暂时不必理会。”
“门主明鉴。”慑魂天魔站起整衣:“这三个妖女逃得性命,已经动身向随州逃去,居然胆敢卷土重来,可知必定又蛊惑了一些更高明的人,替她抢夺黄金,有及早摸清底细的必要,本座可派人去探底,知己知彼,以便准备对策。”
“那会打草惊蛇,不宜在瑞云村左近引起冲突。”
方门主不同意派人探底:“已经知道根柢的牛鬼蛇神,用不着为他们分心。在大宁集赶走这些怀有发财梦的人,已经下错了一步棋,应该让他们赶来参与,正好乘机立威的,却为了罗小狗而乱了计划,导至严重的损失。不可重蹈覆辙,暂时不要理会他们,如果没有人参与,我们岂不是自来了?”
“好的,老朽这就前往瑞云村主持大局。”
“时候不早,诸位该各就定位了。”方门主向众人下令:“有关罗小狗的消息,务必迅速禀报。”
该走的人都走了,方门主的八名随从仍然留下。另有包括一僧一道在内的七个人,则散处左近歇息待命,大概是应付罗远的主力。
无双玉郎三人也留下,方门主指定她们在左首不远处的大树下安顿。
她对包括一僧一道在内的七个人,一个也不认识。在九幽门,她只是一位贵宾,无权过问事务,需要她出动,才临时赋与指挥权,事后又恢复贵宾身分。九幽门的弟兄中,有些是她老爹昔日的袍泽,这些人对她的武功和才干,并不完全信任,毕竟年轻识浅,又是一位芳龄仅届双十的大姑娘,在这些骄兵悍将的心日中,实在难堪重任,所以上次她受伤之后,慑魂天魔轻而易举地接过她的指挥权,遭受重大伤亡,却将过错推在她头上,却没有人站出来替她主持公道。
她大感怀疑,这几个人能对付得了罗远?但她不想自找麻烦,闭上嘴不闻不问。
方门主背着手向林侧走,老道与一名中年人,分别在两侧相陪,一面低声交谈,透过树隙,由于地势稍高,可以看到下面两三里外瑞云村的动静。
“你们认为她靠得住吗?”他征询两人的意见。
“可靠度不会超过四成。”老道冷冷地说:“显然这件事她难以承受,对门主的处理方法极感失望震惊,对所有的人和事存疑,内心有怨毒的情结难解。”
“心碎的多愁善感女人,这种反应是正常的呀!”
“董姑娘不是多愁善感的女人,而是艺臻化境,自尊心极强的女中丈夫,或许对情有点放不开,但不会被情所击倒。如果她心碎,那就相当危险。”
“你的意思……”
“心碎的女人,通常有两种反应。一是可可怜怜自怨自艾,把自己埋葬在痛苦里无法自拔;一是怨恨取而代之,因爱成仇,报复的念头强烈,将极为危险。”
“她会是后者?”
“贫道认为有此可能。”
“我该断然处置?”
“门主,这会更增困难。”
老道摇头:“贫道敢断言,她秘密遣走两位随从,谁知道她传去何种信息?你想利用她以控制她老爹的大计,时机已失恐将落空。再向她施压,你将完全丧失定远侯方面的奥援,在南方发展的大计,一切都靠你自己了。除非……”
“除非什么?”
“牺牲京华秀士。”
“不行,士秀贤侄是我的知交至侄,他老爹和我有过命的交情,我把他看亲子侄,怎能……”
“其实董姑娘对他余情仍在,不会坚持要他的命,只要你肯严加惩处,不能算是牺牲呀!”
“有尉迟堂主涉入,按门规他那有命在?一旦由香堂执法,董姑娘能干预吗?别提了,烦人。”方门主不胜烦恼地一掌拍在一株树干上,枝叶摇摇。
“那就该断然处置,防患于未然。”中年人冷笑:“万一大搏杀展开,两人不幸碰头,会发生何种难以收拾的局面?自相残杀结果如何?”
“我会防止这种情势发生。”
“但愿如此。”中年人的神情,已表示不乐观:“门主,武道门真的毫无动静?”
“是呀!简直令人莫测高深。”方门主的粗眉又攒在一起了:“消息已传遍湖广,各方牛鬼蛇神闻风而至,居然没发现武道门的人走动,岂不怪异?起初我怀疑苏姓小女人的那群神秘客,可能是武道门的人。但他们把南天一剑携赎金的人送抵瑞云谷之后,便向北进入南阳府地境,大摇大摆走了,只留下小女人几个随从,在大宁集附近看风色,所以已经肯定他们不是武道门的人,大宁集搏杀时,那些留下与罗小狗并肩作战的人中,都是些临时凑合的杂碎,也不可能是武道门的人。”
“也许他们消息灵通,已经发觉是圈套了。”老道不安地说:“咱们劳师动众,筹备终年,如果妙计落空,今后恐怕机会不再了。”
“那就采用第二策,正式张旗号建山门,用强硬手段宣告,东征西讨打出南方半片天。”方门主举起大拳头:“不需借助武道门的根基声势,我们仍有信心亲手打天下,只须一年半载,一定可以取武道门而代之。”
“不论贵门怎么做,贫道这些人,都是全力支持你们的,贵门领袖群伦,咱们才能站得住脚。”
“其实不论道佛巫妖,是唯一不受地域限制的组合。”
方门主似有感慨:“北方的高僧,到南方建寺院,当地的百姓也不会排斥,远来的和尚会念经,甚至更受欢迎,而咱们这些出身燕山的人,连在南京也不得人缘。太祖高皇帝以佛门弟子出身打江山,确是高瞻远瞩。”
“确是如此。”
老道也有感慨:“天竺东来的外国和尚,鸠摩罗什、善无畏、金刚智、菩提达摩,他们那会咱们的汉语?结果是天下名山僧占尽,咱们的玄门洞天福地,有大半成了僧侣的道场。双方你偷我的教义,我窃你的典章,神仙菩萨所至,各地上千种方言的百姓,不管懂与不懂,群起膜拜,管他南方话北方话天竺话,你念我所,懂不懂并不重要。
“贫道如果在这里兴建太清宫,要不了三年两载,方圆千里以内的百姓,必定成为贫道的信徒。而贫道的山东腔官话,这里能听得懂的人就没有几个。”
“所以方门主话中之意,是即使没有九幽门支持,你们太清宫也可以在这里站得住脚,只须解决建宫的资金便可。”
中年人话中有话,讽刺老道得了便宜还卖乖:“这里距武当山近在咫尺,武当已正式广开山门,太清宫的太上老君,很难与武当的真武大帝和平共存。尤其是金顶里面的真武帝君神像,相貌酷肖永乐大帝本人,宫殿是他建造的,他自己的像化为神有何不可?连武则天女皇,也把自己的像雕成大佛呢!武当派有官兵把守,有官方支持,早晚会和你的太清宫发生利害冲突,真得需要九幽门支援呢!”
老道正想发表高见,下面有信使向这里飞奔。
“有动静了。”方门主欣然说。
× × ×
武道门是威威天下的第一组合,门主九州无常叶天中,号称江湖之王,被官方列为第一掳人勒赎匪首。该门在天下各地作案,从不阻止各路牛鬼蛇神参与黑吃黑劫夺,表示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利益,也有示威的作用。如果没有外人参与观礼,反而感到乏味。
但他们也有必须遵守的规短,那就是交易还没完成时,参与的人有所妄动,那就会受到无情的雷霆攻击,尤其是交易前向事主有所不利,报复将极为凌厉。
交易完成释放人质,赎金到手,有力量劫夺的人,尽管动手百无禁忌,而且大表欢迎。不义之财,见者有份,是否有力量分得一份或者全部,得看谁的神通广大了。
这表示武道门作案,每次都有周详的准备,有坚强的实力做后盾,有力量堂而皇之保护既得的利益,具有江湖好汉的豪气和霸气,足以夸称是天下第一的强力组合。
瑞云村内,终于出现三十余名男女,是从北面答应的山林少涌出的,浩浩荡荡进入瑞云村,距日正当中仅半刻时辰,半刻时辰足以从容布置了。
仅有三十余名男女,前来妄想参与夺金的人颇感意外。
这次作案的消息,在挟持肉票离开岳州时,便已传出江湖,想来发横财的各路牛鬼蛇神络绎于途,高手名宿攘臂而至,武道门应该知道情势不利,应该增派人手保护赎金的,而不是仅有三十余名男女。
没错,确是武道门的人。就道亮旗号,见面亮名号;走在前面的一男一女,就高擎着两面旗帜:双剑交叉图案的武道门门旗、中绣有朱红叶字的门主旗。
藏身在村外围的参与夺金群雄,纷纷现身进入瑞云村,村内村外皆有人走动,但都不是武道门的人。
这些人也不出面阻挡,似乎也是来凑热闹候机夺金的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