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西大街张家大宅的院门楼上,门子拾到一封匿名信。
霸剑天罡张怀思张大爷的大宅,门禁森严自卫力极强,居然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在警卫把守的六楼上,投入匿名信而毫无所知。
匿名信不但指出凶魔们的名号人数,而且明白指示藏匿处,包括在板闸镇的广陵老店,和曹二霸的宅院,所藏匿的是何人物。
城内城外立即暗潮激荡,霸剑天罡甚至带了几位子弟,快速奔往板闸镇,亲自前住查证。
结果,去晚了一步,人都匆匆离境了,去向不明。
曹二霸指天誓日否认一切,却也不否认曾经接纳过几位小有名气的江湖朋友。
曹二霸只是淮安地区的土霸,哪能与霸剑天罡这种天下级的老英雄比?
见面便矮了一大截,当然必须硬着头皮否认一切。
除非霸剑天罡能抓获活口,而且活口招出藏匿在曹家的实情,不然就奈何不了一个土霸。
白道英雄讲理,要求证据确鉴,不能乱来,曹二霸根本不怕霸剑天罡找麻烦,不论公私了断,曹二霸都有把握应付裕如。
霸剑天罡心中有数,这件事并没结束,危机仍在,必须尽全力小心提防。
有人在清江浦镇,打听一个叫彭刚的年轻人。
霸剑天罡也在找这个人,想到必定白费工夫。
× × ×
阴谋不会得逞的人,是不会甘心的,行动还没展开就走漏了消息,也因之而没有任何损失,实力仍在,放弃又怎能甘心?
淮安是往来交通要津,藏身的地方多得很,暗中又获得地头蛇相助,潜伏更为容易。
不再公然落店,寻踪觅迹的人,就不易找出这些阴谋家的下落,夜间活动便成了正常的手段。
投匿名示警函的人是彭刚,他这步棋真走出对了,至少可把迫于眉睫的危机解除,他知道这件事不能凭个人的力量孤军奋斗,霸剑天罡有庞大的人手可用。
他仍在板闸镇钞关挂名,另找了一个人代为应卯,以混混的身分在各地活动,比霸剑天罡的人更活跃,门路也多,居然被他掌握了一些凶魔们的动静。
× × ×
府城共有两座城:旧城和新城。
百余年后的嘉靖三十九年,又加筑了一座联城,把新旧两城联在一起,可知淮定府的地位日渐重要,成为黄河与漕河的交通中枢,贯通南北的重镇大埠。
旧城在南,是漕河的重要码头,改筑了的南湖区,是城外最繁荣的大街市,楼埠林立,昼夜灯火通明。
城内是政治中心,城外是经济中心。
天下任何一座商业鼎盛的大城镇,都是江湖龙蛇的猎食场,是玩命的危险区,也是易于混迹的安全庇护所。
城外地属山阳县,清河县的治安人员,不会来这一带走动查案,越区办案会引起大纠纷。
霸剑天罡敢公然前往板闸镇,找阴司秀才曹二霸查证凶犯。神手周杰就不便前往,以免引起误会。
彭刚对霸剑天罡,神手周的毫无成效,一无所获颇感失望,知道正正当当依法办事的人靠不住,对付不了飘忽不定神出鬼没的老江湖,他必须用非常手段,才能彻底消除严重的威胁。
凶魔远离疆界,潜伏在南湖待机而动,霸剑天罡、神手周已无能为力,不可能远走邻县执法,何况凶犯还没暴露犯行,怎能当案来办?
凶犯们还没落案,想会同一府两县的公人,联手办案也势不可能。
他得靠自己了,必须早日消弭这场大灾祸。
× × ×
这天巳牌时分,两男一妇出现在西义桥西端的杨家农庄。
西义桥也叫西铁桥。在新城的西门外,是大官道的要津,旅客走陆路至清河必经的跨漕河大桥,平时行旅辏集,车马行人络绎于途。
桥下游的码头,比旧城的望云门码头规模略小些,这时各种船只皆已发航,码头停留的船只不多。
这一段漕河水势湍急,北行的船只应该速度甚快,往下游北放,应该早晨发航,入暮可抵黄河北岸。
但船家都知道,根本不能快航。
十五里至板闸镇,需停泊受检。再十五里至清江浦,又得停泊办理出境渡河事宜。
次日清晨在清江浦发航,三十里在清口候机渡黄河,等修启闸越坝,天知道要等多少时日?
因此这段河面北航的船只,谁也不想急驶,听天由命按站航行,急不来的。
码头的一艘快船中,出来了一男一女,跟在两男一女身后过桥,等两男一女进了杨家农庄,这才绕路而走,向杨家农庄后面接近。
似乎两拨人不是一路的,事实却是同伙,为何要分开走,又为何一走前门一走后庄,显然另有图谋。
大白天,他们的行动却显得鬼鬼祟祟。
隐身在码头对面长街的彭刚,却大摇大摆跟在后面,泰然通过杨家农庄,这才向路旁一钻,形影俱杳。
他已摸清情势,该制造行动的机会了,以免夜长梦多,避免情势不利难以收拾。
从这里至清河县城,水程六十里,陆路五十里左右,不论是起早或乘船,正常的脚程也仅需半天。
午后出发,入暮便可抵达县城,出其不意发起快速猛烈的雷霆攻击,杀掉知县,宰了霸剑天罡再远走高飞,以这些凶魔的身手来估计,应该轻而易举。
这些人潜伏在这里,比潜伏在县城附近更具危险性,防不胜防,事先绝难获得他们行动的征兆。
× × ×
凶魔们的确有快速突袭的打算。
派一些小人物在县城潜伏,留意知县的动向,侦查霸剑天罡的布置,时机一到,接应快速到的人,猛烈发起攻击,不论成功或失败,一击即走避免落案。
可是,统一的行动不能如期完成。
消息已经走漏,霸剑天罡与神手周,皆已展开行动,戒备加强理所当然,如果两方的人不能统一行动,失败的机会很可能有八成,甚至更高些。
所有的人,都经过了化装易容,扮成村夫村妇,用布卷了刀剑。
村夫村妇出入农庄,不会引入注意。
这一带的农村,与北地的农庄相同,建有防水淹兼防贼的厚实墙,又有效防止外人乱闯。
两男一女是硬闯的,三两下便摆平了把守庄门的那位中年村汉,昂然直入庄主的门前外院子,指名要见庄主杨家豪。
淮安三霸的老大,大霸翻天神杨家豪的农庄,被三个村夫村妇硬闯,引起的骚动是可想而知的。
二霸阴司秀才曹超凡住在板闸镇,暗中支持百毒天尊一群凶魔。
大霸翻天神手杨家豪,支持阴阳双怪一群凶集。
淮安三霸是一方之霸,在淮安拥有雄厚的实力,具有一切地方龙蛇的必具条件,三霸之间难免明里狼狈为奸,暗中勾心斗角,为本身利益而明暗中较劲。
但比起霸剑天罡那种天下之雄来,地方之霸就算不了什么啦!
因此三霸希望除掉霸剑天罡,拔掉眼中钉的心念,比任何人都殷切积极,不需凶魔们用剑架在他们的脖子上迫,他们也会兴奋欢欣地合作协助。
他们之间的勾结,早在半年前就顺利搭上线了。
但搭的线不同,人也有异。
村中的子弟围住了来人,不住鼓噪叫喊,但当来人亮出兵刃,片刻便四周人声寂静如死。
涌出一群打手,拥簇着壮实魁梧的主人翻天神手,一双手又粗又长,双掌似乎比常人粗大一半,可能手上功夫了得,所以绰号叫翻天神手杨家豪。
“什么人好人的胆子,青天白日打上门来。”翻天神手嗓门像打雷,怒火炽盛要发威了。
“你该知道我是什么人,清河县消息,三天前便传遍府城。”为首的中年村夫,将当作手杖的五尺棍棒倒转,以粗的一端当杖尾,在地面上点三下。
翻天神手脸色大变,怒火全消。
将杖掉转,以粗的一端向下作杖尾,杖的名称改变了,变成孝子持用的哭丧杖。
翻天神手是行家,难怪脸色大变。
“凌……凌前辈。”翻天神手嗓音也走了样:“在……在下没……没冲犯前辈吧?”
五妖魔之一,排名第三的魔手无常凌厉,使用的无常棒极为霸道,手上功夫更是神奥诡奇。
不知道这妖魔底细的人,如果全力注意他的无常棒,必定注定了要丢命,死在他的魔手下。
“老夫并无意找你,和你这种小人物计较,有损我魔手无常的声威,毙了你反而影响老夫的威望。”
“前辈打上门来……”
“找你窝藏的客人,叫他们出来打交道。”
院门内涌出一群人,领先出来的是阴阳双怪,后面跟随着窈窕淑女。
“来了来了。”阳怪气冲冲地大声说:“纠缠不休,你们算什么?”
“那就算是你我双方,是拴在一条线上的两只蚂蚁吧!你跳我蹦谁也扔不了谁。”魔手无常狞笑:“反正双方的事,要办就一起办,死洗都得联在一起,风险分担,你休想擅自行动,误了咱们的事,你躲不住的,我要肯定的答覆。”
“双方的协议并没谈妥,他们并没履行所许的条件,因此已经没有协议的存在,你们死缠不休就不上道了。”阳怪仍想据理力争:“你去叫百毒天尊来交涉,要他把飞狐带来再谈,最好是活的飞狐,死的难以分辨真假。”
“去你娘的!飞狐被龙老兄在你的住处用毒制住,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在你应诺时,协议便已完成了。”
“你不要不讲理……”
“老夫不是来和你讲理的,只要求你遵守协议。”魔手无常语声转厉。“何况这是双方都有利的事,你休想单独行动而导致双方都不利。今天你如果不肯定答覆遵守协议,我保证你将后悔无及。”
“你……你威胁我吗?”
“对,这是第一步的威胁。”
“第一步?”
“没错,第一步。你不答应,在下回去据实返报,就会有第二步行动。”
“龙老哥的人,已经在这些房舍,布置洒放了某些小巧玩意。时辰一到,这农庄能站起来的人,恐怕就没有几个了。好吧,你一定坚决拒绝履行协议了,我只好承认此行失败啦!告辞。”
三人扭头举步便步,并无动武的意思,携有兵刃只是防范意外而已,三个人哪有用武力胁迫的力量?
所有的人皆脸色大变,连窈窕淑女也不知所措。
百毒天尊已经派人在农舍下毒,这位用毒的宗师级凶魔,毒死百十个人小事一件,根本不在乎残害无辜有伤天理,农庄的老少妇孺将一同遭殃。
阳怪心中发慌,向窈窕淑女投过询问的目光。
“我到后面看看。”窈窕淑女低声说:“稳住他,这恶魔并非真的要走。”
不管阳怪是否同意,她急急退入屋内。
“姓凌的,不要欺人太甚,有话好说,双方何不平心静气谈谈解决之道。”
阳怪只好向已远出二十步外,得意洋洋的魔手无常大叫。
“能谈出什么结果吗?”魔手无常止步回身狞笑着问:“你有多少诚意?”已经控制了优势,魔手无常当然无意真的退走。
“我当然有十分诚意,”阳怪咬牙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阳怪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人。”
“好,姑且相信你的诚意,咱们谈,坐下来谈。老兄,其实谈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合作是对方皆有利的事。你们人少,行动也许快速方便些,出其不意赶往县城杀狗官,理论上并不难,实际上成功却不容易,一厢情愿的计划是靠不住的。任何小意外皆可令计划落空。有咱们协同行动,成功机会是不是要大得多?”
“我认了。”阳怪沮丧地说:“在绝大多数江湖朋友前,阴阳双怪是强者;在你们三残四毒五妖怪面前,阴阳双怪不敢不承认你们是强者了。强者是主宰,不承认也得承认。好,谈,坐下来谈,谈出结果来,请进屋里谈,我会识趣地给你满意的肯定答覆,做你们的马前卒。”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老兄。”魔手无常领同伴往回走,得意洋洋:“这毕竟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事,各自为政必定同遭失败厄运。双方各有目标,不可能利用你们打前锋做马前卒。我们唯一的要求,是同心合力统一行动,你何必介意谁是司令人?”
任何协同两方行劝的计划,必须指挥统一,才能运用自如按计划进退,怎能没有司令人?
有司令人就形成主从关系,名分一定,阴阳双怪今后就永远休想出头了,所以不愿与对方合作。
飞狐并没交给双怪,双怪有权拒绝合作。
飞狐不明不白失踪,协议当然无效。
百毒天尊这些人继续胁迫,根本在理字上站不住脚,因此不想讲理,为了利益,不妨摆出霸王面孔。谁强谁就是主宰。
这在江湖上称雄道霸的人来说,是正常得十分正常的事。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谁有雄厚的实力,谁就是霸主权威,顺我者生,逆我着死。
翻天神手是主人,乖乖出面请暴客入门。
在这些横行天下的凶魔面前,一个地方之霸,简直不成气候,见面便矮了一大截,接受对方的摆布,是最聪明的举动。
× × ×
扮成村夫村妇的一男一女,绕至庄后准备潜入。
庄墙并不高,丈余而已,任何鼠辈也可以轻易地爬墙,三流高手更可以一跃而登。
很不巧,庄后有一处防火的旷野。
柳树可以防火,柳枝含水量足,野火烧抵柳林,不久便会停止蔓延。
这一大半圈旷野连柳树也没栽种,仅生长了野草荆棘,可知是有意形成旷野的,避免让怀有敌意的人接近。
庄墙上,有几个庄丁居高临下,监视着这一片旷野,想接近还真不是易事。
两人低声商量片刻,沿旷野外缘的疏林,向庄西绕走,寻找有利接近路线。
大白天要接近拥有强大自卫力的村庄,并不是容易的事,明闯还可以用快速强劲的行动,出其不意直捣庄门。想暗中接近而不被发现,成功率是非常低的。
绕了三五十步,男的走在前面开路,分枝拨草一阵急走,视界有限,虽则野林并不浓密,但野草高与腰齐,走动不方便,也挡住了视线。
钻出一处草丛,猛抬头便看到对面丈外,一株大树下半躺着一名年轻雄伟村夫,倚在树下假寐。
大白天村夫不在田地里工作,躲在树林里偷懒睡大觉做白日梦,睡着了脸上仍有暧昧的笑容。
一照面已近得跨两步便贴身,村夫恰好大梦初醒,挺了挺腰身,双目张开了。
大眼对小眼,对上了。
男的不假思索抢出两步,贴身了,不能让村夫声张,必须先下手为强。
对方坐躺在树下,用手制人不便,用脚最快最稳当。
男的想快速了结,因此毫不迟疑地一脚疾飞,不论踢中头脸或心口,这一脚灭口的意图明显,力道与速度极为猛烈,不折不口的致命一脚。
村夫没扭身急起,脸上毫无吃惊的表情,右手一伸,奇准地抓住踢来的快靴一扭,左掌轻描淡写劈在对方的胫骨上,有骨折声传出。
“哎……”男的厉叫,单脚后跳八尺,右腿一沾地,脚失去支撑作用,仰面便倒。
女的吃了一惊,从侧方抡进,右手五指如钩,向村夫的面孔抓去。
村夫仍然倚树安坐,脸上仍有暧昧的笑意,右手一抬、一抄、一扣、一扭。左手亦出,扣住对方的右上臂向下按,劲一发便已将女的拖近了。
下面左脚一拨,拨中女的双脚。
出手出脚太快,女的根本没有看清他手脚的移动。
他长身而起,极其自然不需用劲,便将女的扭转、拖倒、压牢,轻灵潇洒不带丝毫火气。
伸右脚插臂将女的右手锁牢,先在背心轻拍了一掌,卸除双臂可能发出的反抗力道,跨身坐在背上,左手拉起女的左手扭转向上抬。
死制,女的完全失去解脱或反抗的能力,除非能把背上的人拱起,来一记前滚翻,不然只有任人宰割。
背上的人体重超出一倍,怎能拱起或掀翻?
“哎……哎唷……放……放手……”女的拼命挣扎,作无望的搬动。
他右手两指捏住女的左手食指,徐徐发力侧扔扳动。
“你们来干什么勾当?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他徐徐用劲,笑吟吟地问口供:“前门有人,后门偷进,不会有好事,办的事一定见不得人。招,我要口供。”
练武的人,擒拿术、制人术、解脱术,都是必学的一般技巧,也必须锻练如何抗拒或反制的功夫。
这种技巧,皆与生理现象有关,要抗拒反制,就得苦练筋骨的承受压迫忍受能力,筋骨拉长增加柔软强韧度。
比方说,手的十个手指,生理现象只能收抓,不可能手指向上反转握物。
擒拿术其实是反生理活动,迫使正常的生理向相反的方向扭转。
因此苦练时,得把手指向上,向相反的方向扳,最好能让手指反触及掌背的腕部,也就把手指的筋关节拉长了,对方休想将手掌制住。
但如果把手指不向后扳向侧扳,经过苦练的人哪受得了?
“哎……哎……放手……”
食指继续向外向下扳,骨节发出响声。
女的受不了啦!发出响声。
“招,我在听。”
“住手……我……招……”女人快要崩溃了。
“我在听。”他停止扳扭。
“为了迫阴阳双怪就……就范……”痛楚停止,女的不敢不招:“我们奉……奉命潜……潜入杨家豪放……放毒。双怪以没能证实飞狐死活做借口,拒绝合作,所……所以必须胁迫他们就范,用农庄老少妇孺的死活胁迫必可成功。而且,也可能毒倒双怪那些人,把他们弄到手,哪怕他们不就范?”
“原来如此,你们真是妙搭档。飞狐不是被你们放翻了吗?”
“但却不明不白被她逃掉了,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百毒天尊与夺魂魔君两位前辈,被鬼魅所作弄,不但被打得好惨,而且百毒天尊视同拱璧的各种独门防毒辟毒解药物,全被夺走了,心痛得要死。经过彻查,的确不是阴阳双怪的人所为,确是被鬼魅所作弄。”
“那作弄他们的鬼魅是识货的。可是,鬼魅夺那些药物来做什么?鬼魅也怕毒?没知识。”
“这我……我就不知道了。”
“你们仍要入庄下毒?”
“这……”
“非去不可?”
“阁下,咱们是身不由己。”
“你们是老毒魔的人?”
“正确的说,是被他胁迫做随从的人。”女的懊丧地说道:“我在江湖小有名气,有我自己创下的局面,被逼做随从实在不甘心,但却又无力反抗……”
“不需反抗。”
“你……”
“我弄断你的手,老毒魔就会赶你滚蛋了,他不会收留派不上用场的人,你断了手就派小上用场了!”
“不!不要,断了手,我……”
“总比跟着老毒魔送掉性命好,断了手你也不可能在汀湖鬼混了。是福不是祸,断了手是你的福气。”
“不……”
喀一声脆响,女的左小臂两根桡骨尺骨折断了。
“一个腿骨折,一个手骨断。”他跳离女人的背部,拍拍手笑着说:“快滚,今后看你们的运气了。老毒魔不会养你们两个废物,好好自作打算吧!滚!”
“你……你是谁……”女的尖叫,挺身爬起。
村夫不见了。
不远处,男的弄到一根树枝作拐杖,一撑一跳向外逃,右脚虚悬在下面摆动。
× × ×
潜入放毒失败,被请入庄的魔手无常不知道,藉谈判等候,等候杨家豪中毒的人惊慌失措,证明确有控制全庄人丁的力量,增加谈判的价码。
男的断脚骨,女的手臂骨折,走动必定痛入心脾,行动当然快不了。
急难相扶持,两人远出百步外,再也支撑不住啦!停下砍树枝作夹板,用腰巾作捆板带与吊手巾,这才怨天恨地重新动身就道。
“放毒失败,你们必须返报。”
“这混蛋到底是何来路?一定是杨家的外围警哨。”男的恨恨地提出疑问,却又替自己找答案:“栽在这种年轻人手下,我不甘心,何况毫无施展武功的机会,栽得真是冤哉枉也。”
“不要自怨自艾了。”女的挪妥吊巾,开始举步:“得赶快回城返报,尽早用药物接骨,我不想做废人,拖久就了真成废人。”
骨折并非太严重的伤害,练武的人对伤科颇有经验见识,骨折如果能及时救治,接合并无困难。
但如果拖久了,或者断骨刺断了神经,或者有不少碎骨断了骨膜骨髓,骨折处血肉烂成腐状,那就……
“我也不想做废人呀!可是……”男的正要举步,突然舌头打结,张口结舌死瞪着前面不远处,从树后踱出拦住去路的人,惊恐的神情可悯。
女的也呆住了,右手本能地抓插在腰带上,以布卷的长剑。
“你们认识我,是吗?”拦路的人是窈窕淑女,是从庄后出来的。
“我……们……”男的绝望地说:“我们已经断了手脚骨,放我们一马。”
“你们是百毒天魔的人?”
“是……是的。”
“你们入庄放毒?”
“我们没有机会入庄。”
“失败了?”
“是……是的。”男的乖乖招供,有问必答。
“谁弄断你们的手脚骨?”
“不知道,是……是一个身材修长,很有气概非常诡诈的年轻人。”
“是他吗?”窈窕淑女向右侧方一指。
十步外一株大树下,不知何时站着一位丰神绝世,极为俊秀出色的佩剑书生,正似笑非笑地盯看窈窕淑女,眼神怪怪地,但绝不是色迷迷的神情。
“不是。”男的毫不犹豫否认:“那个村夫比这个书生高大,这个书生弱不禁风,佩了剑装饰吓人,还不配和我们动手动脚。”
“是吗?她会千变万化。”
“总不会变得高大健壮吧?”
“很难说,她就是飞狐。”
男的一怔,却又打了一冷颤。
他们的主子曾经向飞狐施毒,飞狐肯定会对付他们泄愤。
“飞狐是你们的对头,与我们无关。”断了臂骨的女人急急表明立场。
“你们滚吧!”窈窕淑女挥手赶人。
两男女如逢大赦,慌张地溜之大吉。
书生确是飞狐,女扮男并不就像真正的男人。
上次在酒坊逼迫双怪的爪牙,逼问双怪的下落,在场引起纠纷的彭刚,便已看出她是女的。
在江湖走动,她忽男忽女,精谙化装易容术。
夜间出动办事,则用狐头面具掩藏本来面目,因此窈窕淑女说她会千变万化。
两女都是江湖新秀,而且扬名立万同样一帆风顺,都成了江湖名女人,多少知道对方一些底细。
虽则从没谋面,但心中已把对方当作竞争的对象,在心理上早有准备,日后总会有见面的一天,在何种情势下见面,才能决定是敌是友。
这次她们见面了,情势已决定她们是敌非友。
两女在江湖走动,都有通气承认自己不是好人,按理应该惺惺相惜,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
百毒天尊这群人,与阴阳双怪同是江湖牛鬼蛇神,都是神憎鬼厌畏如蛇蝎的凶魔,本来也应该是志同道合的同道朋友。
而在白道朋友与侠义英雄之间,大多数人都是志同道合的高手名宿,但他们之间,有些人不但不是互相仰慕的朋友,而是不两立的仇敌。
世间不可能由好人和坏人,组成两大对抗集团。
不过一旦双方发生冲突,同道之间通常会与同道并肩站,个人的恩怨与各方的利益,可以暂且丢开,以后再算。
现在是坏人与坏人面面相对,因利害冲突而成为不两立的仇敌。
“你不死心,是吗?”窈窕淑女抢先发难,拔剑出鞘跃然欲动,再次碰头必须以真才实学了断,必须有一方倒下去。
“开玩笑,阴阳双怪不死,我哪能死心?”
飞狐徐徐拔剑,口吻却轻松:“你做他们的司命保护神,能做得了多少时日?即使他们是你的爹娘,你也不可能保护他们一辈子。我有的是时间,我是很有耐心的。”
“你已经没有时间了。”
“是吗?”
“今天我一定可以毙了你。”
“是吗?”
“你最好放手一拼,不要打逃走的主意。”
“是吗?”
窈窕淑女举手一挥,发出一声轻叱。
东面树后抢出两侍女,手中有剑,两面一分快速窜走,分别堵住飞狐的左右后方,杜绝飞狐逃走的道路,也可能冲上配合主人三面夹攻。
“该死的!你像是吃定我了。”飞狐并不紧张,也有点不安。
双方武功修为相当,多一个人就可以打破平衡局面,情势改观,处境不利。
“那是一定的。”窈窕淑女的口气信心十足。
“你的侍女,接得下我的天狐刀吗?”
飞狐一面说,一面左手一抖,电光破空。
叮一声脆响,窈窕淑女一剑击中了飞来的电芒,剑气一激,断为三段的天狐刀堕地,精准的手法令飞狐心惊。
“少来献宝了,我见过比天狐刀更精妙霸道的暗器。给你一记天玄指。”
食中二指一伸,无声无息的指劲激肘。
飞狐长剑一振,击破指击的气流猛然迸散。
“天玄指如此而已。”飞狐傲然地说:“我也见识过更可怕的指功。给你一剑。”
剑光迸射,飞狐扑上了,一招寒梅吐蕊走中宫强攻,要凭剑术取胜,不再用内功浪费精力发射天狐刀,功聚长剑不能再分力至左手了。
铮铮两声狂震,剑光可怖地连续接触,劲气四射,各向侧飘,双方剑上的劲道半斤八两。
在树林中搏斗,不易抓住施展的好机,绝招技巧超不易获得尽情发挥的机会,草木限制了活动范围。
但如果掌握瞬间出现的空隙,猛然一击必定凌厉似雷霆,双方都将全力以赴,势弱的一方必定处境十分凶险。
两人就在这树林中的五六丈方圆内,竭尽所能闪掠如电,展开空前猛烈的快速拼搏,每一击皆石破天惊,硬封硬架无法取巧,片刻间便各攻了三十招以上,双剑交击声像连珠花炮爆炸,绵绵不绝震耳欲聋。
两侍女并没参与,在外围随激斗的人影移动,保持堵住飞狐退路的犄角位置,防止飞狐撤走的意图极为明显,也就产生影响飞狐安全的沉重压力。
两侍女移位速度极为敏捷,神情也呈现紧张,忽略了后方的动静,也无需留意身后的变化,这里不会有其他人出现,出现她们也应付得了。
响起一声震耳金鸣,剑气迸散中,飞狐斜震出丈外,贴一株大树滑过,乘势斜冲八尺,争取进手的地势,这一击双方皆用全力。
等于是换了极大的方位,两侍女也就随之移动。
窈窕淑女也没占上风,远冲出两丈左右。
右面那位侍女刚稳下马步,后脑突然一震,被一段飞旋而来的树枝击中脑户穴,还没稳下的身形向前一栽,仆倒在草丛中形影俱消。
右面的侍女没看到同伴现身,也看不到草丛下的景象,还以同伴没跟上,或者隐身在树后了。
其实注意力全放在飞狐闪动的身影上,哪有时间分心留意同伴的状况?
身后伸来一只大手,是从树后伸出的,中指一弹正中脑户穴,侍女糊糊涂涂向前一栽,消失在草下。
后面的威胁完全解除,两侍女的身影不再出现。
飞狐扑上狂攻三五招之后,便发现身后已没有威胁,无暇思索两侍女为何不见了,却知道身后已没有顾忌,不必担心两侍女情急上前夹攻啦!
她勇气倍增,攻势加剧,狠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可以放胆抢攻了。
窈窕淑女本来获得七成优势,这时突感压力增加,不得不易改为守,片刻间便被扳成均势局面。
双方皆将精力投注、寄托在剑上,而且精力耗损的速度相当快,无法分心分劲以左手攻击,指功爪功暗器皆无法使用。
窈窕淑女发现两侍女失踪后,心中一懔,均势立即打破,则让飞狐主宰了七成优势啦!
树林中躲闪容易。失去的两成优势,可采用游斗术弥补,仅在气势上稍落下风,并没影响实质上的实力均衡。
形于表面的攻势减缓,凌厉的气势减弱,双方改从技巧上发挥所学,因之每一招反而险象横生。
窈窕淑女最狼狈,罗衣罗裙因大汗淋漓而紧贴在胴体上,曲形毕露曲线玲珑,里面的亵衣裤几乎一览无遗,淑女的风华一扫而空,在男人眼中,这情景真够瞧的,引发遐思,极具煽情作用。
飞狐也好不了多少,但她穿的是深色长衫,不会肉帛相见,但曲线也令人想到人妖的不正常念头。
男人女体,不是人妖是什么?
势均力敌,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