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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相见一笑泯恩仇          双击滚屏阅读

第十八章 相见一笑泯恩仇

作者:云中岳    来源:云中岳作品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3/7/19

  转入小南门大街,劈面碰上刚出城门南行的鬼手琵琶。花帕包头,青衣布裙,挽了一只包裹,挟了一把纸洋伞,酷似一个回娘家的朴素妇人,与以往的江湖浪女形象完全不同,仅脸蛋绝丽如昔而已。也许是少了一个琵琶囊吧!江湖风尘味消失了。
  街上行人不多,从小路口进入大街的人,一照面便无法回避了。鬼手琵琶脸色大变,想跑却又迟疑,像是僵化了,依然明亮的凤目中,涌现惊惧的神情,僵在当地,不知该如何是好,秀丽的面庞走了样。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范姑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别来无恙。”他不但不怒火冲天,反而笑吟吟神态轻松打招呼:“唷!走得匆忙,要赶出关走湖广?金戈银弹没替你安排避祸的安身立命所在?要被黑道豪霸们找到你,老天爷,你知道结果的。”
  鬼手琵琶反而愣住了,有点不知所措。
  “你……你要把……我……”她结结巴巴词不达意。
  “算了,我想过了,怪你是不公平的,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只是阴谋下的受害者。”荀文祥感慨地叹了一口气:“已经是申牌时分,你不可能赶到百里外的武胜关了,落店吧!我作东。”
  “我本来就打算到义阳老店投宿,夜间赶路反而不安全,被人宰了也不知死因呢!”她心花怒放,荀文祥的友好态度,像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你怎么还在这里?听说白凤已透回邓州,她老爹被你制住……”
  “她是早些天走的,匆匆忙忙像逃避瘟疫。走吧!我是午后落店的,老地方,义阳老店。”
  上次他们落店,共有四个人,说散就散,从此人各天涯;江湖闯道者生涯,必须挑得起放得下。现在两人能重聚在一起,敌友的关系已经模糊,也许是缘分吧!

×       ×       ×

  晚膳毕,两人在客院的小亭品茗,月华如水,小院中没有赏夜景的旅客。店伙替他俩沏了一壶好茶,少不了谈及这次风暴的一些秘辛。江湖传闻以失实的谣言居多,有些是当事人毫无所知的子虚莫须有怪事。
  “金戈银弹为何不替你安顿,任由你在江湖冒凶险?”荀文祥对这件事表示关切:“出了武胜关便是湖广,就不在威远的势力范围内了,不但那些黑道邪道人物放不过你,连吃公门饭的白道人物,也对你另眼相看,你的处境真的很忍劣,找地方避避风头是保命良方。金戈银弹有能力在自己的地盘内,找地方安顿你,这是道义。”
  “什么道义?几文钱一斤?”鬼手琵琶冷笑:“只有你一个人讲道义,所以道义才不值钱。他利用我,出于挟恩要挟,是利害关系,与道义无关。计谋失败,他不杀死我灭口,已经够仁慈了,我还得感谢他放我一条活路呢!”
  “你们这些江湖闯道者,如果弃道义于不顾,岂不成了弱肉强食的猛兽天下?真是可怕。你打算今后……”
  “今后不能再靠卖唱掩护身分了……”
  “我抱歉,一时激愤,毁了你的黑玉琵琶。当时,你杀了那个什么叫张国良的人,意图引起混战,我真想当时一掌毙了你。毁了你的武器兼吃饭家伙,真的抱歉。”
  “我才要真心感谢你的仁慈,这种宽恕仇敌的事,只有你才会发生。你不要替我担心,天下大得很,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件各式事故发生,包括各种血腥事故。河南的劫镖事件,只是地区性的血腥冲突,你以为会轰动天下人人注目?别闹笑话自抬身价了。”
  “哦!这……”他对江湖事所知有限,难怪觉得诧异。
  “大不了传闻在江湖引起一些人好奇,过些时日谁又记得这种平常的事?出了河南,谁知道你是几乎捣垮威远镖局的妖道青松道人?我打算走一趟江右。你如果想到江南散散心,何不一起走?不怕蜚语流长和我作伴吧?”
  “我打算逗留三五天,等有何事故发生。”他将从李勇与王大爷处,所获得的消息简要说出,最后说:“金戈银弹这次损失惨重,但他承受得了。神刀邓国安阴险狠毒,位高辈尊,猪朋狗友甚多,受不了庄院被人入侵放火,声威扫地的耻辱,誓在必报。不管他来是不来,我等他来找我,哼!”
  “消息如果传出,他不会来找你的。他不急,时辰未到,要想请得到能对付你的人,谈何容易?在这里等他,是浪费时间白费工夫。”鬼手琵琶的揣测,颇有见地。
  “唔!有道理。就算他请到了不起的高手名宿助拳,赶来恐怕已是十天半月后的事了,那能在这里等他来算账?你到江右……”
  “江西九江。”鬼手琵琶脸色暗下来了,信手弹掉烛台蜡烛所结的灯芯:“回家看看。”
  “你家在九江?”
  “是的。这时候,我那个家一定鬼影俱无。”
  “咦!你的话好怪。夜间家中无人,并不稀奇……”
  “是不稀奇,很正常呀!”鬼手琵琶脸上的笑意,毫无愉快的神情流露:“我那位当家的,是九江一座楚馆的总管主事大爷。楚馆,是你们读书人口中的古称,存有雅意。所谓秦楼楚馆,你知道吧?”
  “去你的!”他脸一热,这位浪女说话百无禁忌。
  “九江是大埠,位在吴头楚尾。现在的楚馆称堂班,比公营的教坊数量多十倍,或者二三十倍。我那位当家的,身边粉头之多可想而知。我受不了,所以身背琵琶走天涯。回去看看,如果晚上他在家,那我就乐坏啦!”
  “你的话是愈来愈奇怪。”
  “他一年到头都住在妓院里,连过年都不回家。如果晚上在家,那一定出了大事。”
  “你是说……”
  “一定是不治的风流病发作了,在家等死。不谈我,谈你,快打定主意往何处走。白凤对你有情,那丫头很不错。你如果打算前往邓州找她,她老爹邪剑舒老邪,不会反对你们交往的。”提起白凤,他蓦然心动。
  一整天她都为了探听白凤的事奔忙,心情不曾发生异样的感受。这时夜静更阑,怎会突然发生这种心悸现象?
  望牛岗事了之后,他以为风暴已过,今后将雨过天晴,从此天下太平。直至遇上天涯浪客汤青之后,才知道他的想法错误,他不但少见识,而且愚蠢。死了那么多人,那能奢望所有的人,能有一笑泯恩仇的胸襟肚量?
  白凤父女匆匆离开信阳,绝不是急于返家。白凤快速赶回信阳,原因也不会是急于告诉她老爹,经脉禁制可以自解的喜讯;很可能发现危机光临,必须尽快脱出险境,一到信阳,就迫不及待远走高飞,不等他了。
  前往邓州一看究竟的念头油然而生,非去不可。
  “以后再说。”心意已决,反而有点急躁:“火焚瑞云楼是玉骷髅和银衣使者,小凤儿是跟踪银衣使者而前往襄城的,邓老狗已经知道底细,他如果找小凤儿报复,那是恩将仇报,哼!”
  “小凤儿父女暗助银龙,这是实情。所有曾经参与劫镖的人,邓老狗都把他们看成罪不可赦的死仇大敌,只要有机会,他是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人的。”
  “他最好不要让我找到去找他的借口。夜已深,明天你要早些启程,一口气直奔武胜关,早些脱离河南是非地。你到达的消息可能已经传出,我送你远出三十里外。按理他们不会找你,但我不放心。”
  “放心啦!他们不会找我的,威远的镖师,都知道我是他们的人。”鬼手琵琶肯定地说:“邓老狗派来这里任眼线的死党,想对付我也奈何不了我。金戈银弹打发我走的诚意可以信赖,不然我恐怕早已埋在开封某一块地里了。晚安,明天见。”
  鬼手琵琶当然相信金戈银弹的诚意,能平安抵达信阳就是明证。

×       ×       ×

  出境南走湖广,这里有三条路分别走义阳三关。但通常一般旅客只走中间的武阳(武胜)关,在这里查验路引盖出境关防钤记,出关便进入湖广应山县地境了。
  全程约一百里左右,乘坐骑也要一日程。徒步更慢些,但也可以放快些抵达。不论车马徒步,都必须在武阳关投宿一宵,次日一早过关。这一带是豫南山区,黑道有案的问题人物,通常不走大道出关,翻山越岭偷渡以免麻烦,到处都可通行无阻。
  鬼手琵琶持用的路引是伪造的,不怕查验,因此公然走关隘穿州过县;而且她也不是落了案的罪犯。
  荀文祥也徒步相送,各撑了一把遮阳伞,并肩南行沿途有说有笑颇不寂寞,忘了日晒与脚下的辛劳。
  自从相遇以风尘三侠结交,直至敌友分明之前,荀文祥与鬼手琵琶相处得融洽投缘,有不少江湖经验,是从鬼手琵琶处获得的。这位江湖浪女坦然承认是已婚的妇人,说话百无禁忌,对男女的交往相当守分寸,谈笑间说些荤话涉及饮食男女无所谓,对方出现恶形恶相,她可就成了母大虫。荀文祥在她眼中,几乎是什么都需要指导的小弟弟。
  他们并不急于赶路,走在路右侧的行道树阴凉处,一面交谈,一面留意往来旅客有何异状。这条南北大官道宽阔笔直,视界前后可及三里外,旅客络绎于途,车、马、轿、驴骡不时成群结队往来,经过时尘埃飞扬,很少见到零星的徒步旅客行走。
  日上三竿,他们已远出十里地。后面里余,有一群驮货的骡队,以稍快的速度,逐渐接近至他俩身后,并没引起他俩的注意。鬼手琵琶的话题,终于涉及劫镖事件的始末。
  “荀兄弟,我所知道的事,是你在陈留堵住了那趟镖。”她虽然是老江湖消息灵通,但事后便不再接触以后所发生的事,对经过并无所知:“再就是威远镖局的镖保住了,圣剑神刀获得不少喝采,兄弟,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你堵住了……”
  “没错,我堵住了镖,但圣剑说了一番颇有道理的话,邓老狗和金戈银弹厚着脸皮道歉,我只好放手,便宜了他们……”荀文祥把所发生的事,概略地说出,最后口气愤慨:“金戈银弹有一大堆的善后事急需处理,没有理由急于报复,岂有此理。反而是神刀急于雪耻理由充分,不以对付劫镖群魔做借口,而以对付火焚瑞云楼凶手为目标,把银龙师徒坐成复仇对象。汤青在襄城作案事实俱在,邓老狗捉他理直气壮。但暗中把小凤儿也算上,那是可耻的恩将仇报行为。在望牛岗要不是两个小凤儿赶到替他们解围,我怎肯轻易放过他们?”
  “我不在场目击,无法评论你大仁大义放过他们是对是错,便宜了他们却是事实,难怪威远开了一天庆功宴。我跟着他们赶到开封,正好赶上他们的庆功宴,所有的人,对所发生的事绝口不提,只声称红货已平安抵达。他们不说,消息怎会传出?我的确毫无所知,因此大摇大摆下湖广,事件已经结束,这条路必定风平浪静了。不要替小凤儿担心,邓老狗必须倾全力对付银龙师徒,没有余力同时对付舒老邪父女。舒老邪父女甚少露面对付威远的人,没给威远造成伤害;威远不屑找他父女,神刀更不配把他父女列为报复目标。不要疑神疑鬼了,兄弟。”鬼手琵琶已看出他有点不安,不安的原因必定出在白凤身上,这番话用意是要他宽心。
  “但愿如此。”荀文祥的话中含义,肯定的成分不多,对白凤的匆匆离境行动原因何在,存有无法释怀的忧虑,希望能查个一清二楚才能放心。
  十二匹健骡组成的驮畎,正慢慢接近他俩身后。五名驮夫头戴遮阳笠,穿青对襟布衫,默默地驱骡赶路。骡是很少快步走的,不急不躁永远沉默,似乎是天生的苦命工作动物,除了吃草料别无所求。它本来就是人创造出来的动物,也就受到人的奴役摆布。
  外表看不出异状,这只是官道上无数往来驮队之一,极为平凡,是河南湖广两地客货流通的重要工具。
  但如果留心,就可以看出五个驮夫中的三个,脚下穿的不是劳苦平民的牛皮直缝靴,而是精制的短统快靴。直缝靴是两块牛皮合缝而成的,粗糙、简单、宽大、难看;短统快靴正好相反,通常是城巿小康人家所穿的。一些特权人士,可以在靴统上绣花纹,神气得很。
  路面浮尘松软,一脚踏下去,尘埃飞扬,靴上满布尘埃,不易分辨穿的是什么靴鞋,只有草鞋一看便知。各走各路,谁也不会留心察看对方的脚部,沾满尘埃的鞋靴是何神型式。人的面孔,也是风尘仆仆看不出特征。
  后面里余,两匹坐骑以正常的速度小驰,也逐渐接近驮队,两骑士也戴了遮阳笠,形影依稀,看不出体形面貌,鞍后有马包,是长程旅客。
  南面没有旅客北行,北行的旅客要午后才能到达。
  他俩的速度最慢,没留意身后的旅客。
  “离城两三里没发生意外,就不会有事了。”鬼手琵琶挽住他的手膀,神情有点依依:“不要再送我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但愿日后相见有期。”
  “也许我在杞人忧天,没有人打你的主意。”他站住了,扭头回头瞥了一眼:“相送三十里,这是我的心意。走吧!该放快脚程啦!可别等到天黑关门掩关还没赶到,明天可得耽误老半天,无法早些进入湖广了。”
  身后,蹄声乍起。
  “真要赶,百十里半天就可赶到。”
  “呵呵!想被旅客看成疯女人吗?”他大笑:“漂亮的大姑娘在路上飞奔,像话吗?”
  蹄声急骤,健马像在冲刺。
  驮队已快要接近身后,在前领骡的骡夫已到了三丈外。
  “快三十岁了,那能再称大姑娘?兄弟,你还会说讨好姑娘们的甜言蜜语呢!”鬼手琵琶也开心地甜笑:“小凤儿才真是美而的大姑娘,善体人意,也活泼刁钻,她对你又爱又怕……”蹄声如雷,健马飞驰而至。
  两人同时转身察看,阳伞后举。
  官道宽阔,他俩靠路右行走,不妨碍车马。驮队则走在路中偏右,第一匹健骡已和他俩并排。
  两匹健马则是在路中心飞驰,后面尘埃滚滚,已经超越了十匹健骤,也即将与第一匹健骡相并了。
  变生仓促,谁也没料到会有变故发生。
  第一名骑士飞离鞍桥,第二名随后飞跃而起。
  已超到前面数步的第一名骡夫,取下遮阳笠做兵刃,挥动时风声虎虎,回头急迎下扑的第一名骑士。骑士飞越第一匹健骡上空,光华闪烁的长剑如长虹泻地,刺向骡背上的货囊搭带。
  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两骑士要抢劫健骡所驮的货囊,想必是货囊中有贵重的货物。
  镖局保暗镖,红货通常使用这种方式秘密运送,避免引人注意,愈秘密愈安全。
  驮队中间和后跟的四个人,呐喊着拔出衣内的匕首或短刀,狂野地向前抢扑。
  同一瞬间,骡背所驮的两只可盛百斤,看似不怎么沉重的货囊,分向两侧跌落。
  第二名身在空中的骑士,双手疾扬电芒破空下射。
  攻击发生得突然,人数也不少,双方发生接触,必定会波及走在路侧的人。事不关己,搏斗时不会立即波及旁人,被波及的人有充裕的时间回避,退过行道树与排水沟,便可获得安全脱出险境。
  鬼手琵琶逐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事出突然,事先没有心理上的应变准备,仅讶然后退了两步。
  “放松!”荀文祥的急叱,在她耳畔震鸣。腰间一紧,身形斜飞而起,从两株行道榆树中间穿越,耳听暗器破风的厉啸惊心动魄,双目朦胧难辨景物,身躯被挟牢,有如在腾云驾雾,一起一落,便落入路右的矮林,距官道已在六七丈外。
  “这些天杀的狗东西。”她身形随下落的惯性,双足及地几乎摔倒。
  她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破口大骂。
  荀文祥放了她,身形一动便钻出林缘,哼了一声,昂然向官道走去。
  五个骡夫和两骑士,已经越出道旁丈余,倏然止步不敢冲进,每个人都扬刀挺剑戒备,眼中有惊骇的神情,可能被毫发无伤气势慑人的荀文祥慑住了。
  七个人假装劫货互相攻击,真实是以荀文祥两人为目标,共有三个人用暗器突袭,刀剑猛然向他俩聚合,配合得天衣无缝,发起攻击的时机妙到巅毫,按理定然万无一失,即使是天下第一条好汉,也难逃七个人精准强劲的雷霆一击。
  问题出在这七个刺客身上:他们的武功仅能算一流高手,而非超拔的高手名家。
  荀文祥曾经面对许多超拔的、顶尖的高手名宿。他的经验愈来贪丰富,而且心中早有应付意外的准备。七个人的外露杀气与行动,已先一刹那撼动他的心神,在被对方杀气锁定的瞬间,采取保命的行动,爆发力连他自己也感到诧异,神动意发有如神助,在千钧一发中,不可思议地比暗器的速度快,幸运地脱出绝境。
  面面相对,他有如金刚面对一群小鬼。
  “范大姐,不要跟来。”他并没回头,但却知道鬼手琵琶跟出来了。
  “我要知道他们的根柢。”身后的鬼手琵琶惊魂初定,愤火怒升。
  “不急不急。不可惊怒激劝,神情放轻松些。愤火一冲,武功只能一发即衰。”
  七个刺客情绪稳定下来了,七双怪眼狠盯着他,想要用慑人的眼神和凌厉的杀气,压慑他的气势。
  “相好的,休管闲事。”中间列阵剑吟隐隐的留八字胡壮汉,一字一吐声震耳膜:“就算你小子与妖女有过命的交情,也该明时势知兴衰,智者不为。在下不问你的来历,放你一条生路,你走,忘了今天的事,走!”
  诱迫劲敌把力量分散,分而歼之是上策。
  “咦!不是冲我而来的?”荀文祥意似不信:“阁下,你不认识我?”
  “每天都有成千上万年轻人踏上江湖路,谁知道阁下姓甚名谁?”壮汉拍拍胸膛:“你难道知道在下的来历。在下该认识你吗?”
  “你们又是那座寺庙的大神圣?如果不是,就不必亮名号了,以免丢人现眼。”
  “在下如果亮名号,你就不能走了。”
  “我与范大姐是同甘苦共患难的知交,我不会走的。图谋范大姐的人,应该知道我是老几,至少也该在动手行刺之前,先打听清楚她身边有那些同伴,看是否会影响你们行刺的成败;显然你们是自信太过的外行刺客,但布局却有专业刺客的水准。老兄,谁雇请你们行刺的?范大姐并不认识你们。”
  “在下……打!”壮汉突然下令攻击。
  七个人七种暗器,真像一阵暴雨,有大有小,速度相差有限。人随在暗器后冲进,兵刃如排山倒海涌到。
  荀文祥穿的是博袍,其实是夏日穿着的单面长衫,双面才能称袍,衫不但宽大,双袖更是大有两尺,拂动时有如两面大旗,可以完全遮挡身躯。
  罡风狂刮,劲气迸爆,形成劲烈的爆发气旋,暗器像是万蜂归巢,消失在大袖的依稀袖网内。
  人群涌到,刀剑齐飞。短短的铁尺已难看清形影,点打劈扫八方分张,撞入人丛波开浪烈,击中人体的轻响声如珠走玉盘,人影也像断撒的纷珠。
  两冲错三盘旋,人撒了一地,有些人发出厉叫,有些人摔倒就昏厥了。
  最后撒出的一名大汉,剑发狠招回龙引凤,在纵出丈外时旋身发招,想阻止荀文祥追击。
  剑一出,这位仁兄便知道糟了,剑贴荀文祥的左侧掠近,眼一花,叭一声右颊挨了一耳光,眼前星斗满天。接着左颈侧一震,挨了铁尺不轻不重的一击,便失去知觉摔倒在草丛中。躺下处,另有一位同伴像具死尸。
  七个一流高手刺客,片刻间便被摆平在地。
  圣剑神刀那种超拔的、顶尖的高手名宿,在荀文祥面前也灰头土脸。

×       ×       ×

  黑道朋友对付死仇大敌,是非常心狠手辣的。
  鬼手琵琶气涌如山,把七个人拖入树林,先拉脱双肩关节,再用腰带捆住手脚。
  七个人都被弄醒,荀文祥仅用轻手法把他们打昏而已。
  第一个被拖出的是那位壮汉,双脚被捆牢在一株树干上,拉弯另一株树的一根横枝,用带栓住捆手的腰带,壮汉的身躯,便半悬空被拉直,脸朝上仅脚跟沾地。
  横枝缓慢地要弹直恢复原状,绵绵不绝的拉力,把人的全身骨骼慢慢绷紧拉松,痛苦十分绵长猛烈。
  荀文祥心不狠手不辣,却无法阻止鬼手琵琶报复。
  “先查出他们的身分,弄清他们为何找你的原因,再决定如何处治他们好不好?”他在一旁插不上手,又不便动手拉扯:“看他们的路引,就知道他们的身分,也就可以猜出他们……”
  “你相信路引?那都是假的。万里鹏曾经给你三张,随你高兴,爱怎么填就怎么填。”鬼手琵琶不接受他的建议,拾起一段准备用来抽打的树枝,在壮汉的胸口拖拂了两下,凤目中冷电森森:“我不可能与这种下三滥的货色结下不解之仇,他们更没有疯狂突袭的理由。我要拆散他们身上所有的骨头,问出他们行凶的目的。”
  “鬼手琵琶,你不要问了。”壮汉痛苦地说:“咱们也没有多少内情招供,因为咱们也所知有限。”
  “是吗?你是谁?”鬼手琵琶眼神略变。
  “不必问了,范姑娘。有人以五百两银子要你的命,但必须在河南境外动手,不能死在河南境内。那人是谁,咱们是不问来历的,这是行规。”
  “我鬼手琵琶只值五百两银子花红,真是悲哀。”鬼手琵琶是老江湖,一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可能是你们知道我的黑玉琵琶毁了,身分也随之大减啦!这里距边境还有百十里,仍在河南境内,阁下,你得赔多少违约金呀?”
  “相差不远哪!只要没有外人目击,差百十里谁知道呢!咱们也是被迫不得不提前动手的。”
  “怎么说?”
  “沿途你大摇大摆赶路,不像是逃命的人。昨天突然发现你有了同伴,咱们的风险增加了一倍。如果再多一两个人,咱们毫无机会。你的黑玉琵琶虽然毁了,但用手发射慑魂钉,依然威力十足;除非周密配合用暗器突袭,咱们必定会付出重大的代价。咱们失败认命,给咱们一个痛快,不怨你。我只知道这么多,逼死我也是枉然,你动手吧!给我一剑。”
  “我一定要知道谁出的花红。”鬼手琵琶咬牙说:“不然绝不让你死得痛快。”
  “我不知道……哎……唷……”
  鬼手琵琶扳了一下横枝,张力陡增,弹力把人体猛然绷紧放松,壮汉痛得冷汗直冒。
  “你招不招?招不招?”
  “你剐了我,我也招不出所以然来。”壮汉绝望地叫:“委托的人也是行家,知道本行的规矩,咱们不能盘委托人的底,仅按规矩带咱们认识事主。你在开封公然走动,咱们自己进行调查你的根柢,知道你是鬼手琵琶,如此而已。你想知道委托的人是谁,从开封有那些人要你死的方向查,应该心里有数。而且指定不要你死在河南,范围就缩小了许多。”
  “不必浪费时间盘问了。”在一旁的荀文祥有点恍然:“如果在河南杀掉你,假仁假义的慈善面具岂不被揭掉了?不但被人认为不讲道义,同时会被人看成有损声威的丢脸行为,保不住地盘内的威信声誉。死在地盘外,就与他们无关了。请人杀而不亲手杀死你,他们可说非常够情义啦!你如果用大嗓门指控他们的罪行,没有人会相信你的。他们有许多能任意置你于死地的人才,那用得着做蠢事请杀手杀你?没人肯相信你的指控会是事实。你的身分名头,比他们低了八九级呢!”
  “难怪我跟他们返回开封,他们绝口不提望牛岗结局的事,诚恳地向我道劳,送我一笔程仪打发我离境。原来是怕我泄漏他们的事,所以请不相关的人封我的嘴,好毒。”鬼手琵琶眼中怨毒的光芒炽盛。
  “咱们从不过问你们之间的恩怨是非,也不想知道是非黑白。在咱们来说,生意就是生意。”壮汉全身绷得笔直死紧,说话仍可听清,只是嗓音完全走样:“所以就算把我剁了,我也说不出其他的事。”
  “这些人……”鬼手琵琶征询荀文祥的意见,指指壮汉和其他六个脸色死灰的人。
  “废了算啦!”荀文祥不是一个嗜血的人,杀了这些人于心不忍。
  动手相搏时杀人的心态,是一种反射性的动作,与仁义道德无关,那时的唯一反应是杀了对方保全自己。这时对方已失去抵抗力任由宰割,冷酷无情加以屠杀,彼此并无深仇大恨,除非是人性已失的人,不然是很难下手的。
  “在河南地区,你们能在短期间,召集众多的一流高手办事,定然是秘密山门建在开封附近的组合。”鬼手琵琶脸上的杀气慢慢地消溶。
  “这个……”
  “山东曹州的玄武门?”
  “我们在开封对岸的封丘有联络网。”
  “我不废你们。”鬼手琵琶在荀文祥的协助下,释放所有的人:“你们走吧!贵门欠我一份情。”
  “在下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壮汉恢复自由,脸色仍然泛青,向荀文祥抱拳行礼:“大德不言谢,容图后报。尊驾的武功修为,世所罕见,年纪轻轻,竟然具有超世的武功,令人难以置信。可否见示名号?”
  “青松道人荀文祥。”
  “咦!你就是……”壮汉大吃一惊。
  “荀文祥,那就是我。威远镖局欺侮我,所以正在大办丧事。”
  “老天爷!你哪像一个道人?称神仙还差不多。”壮汉竟然会说风趣的话:“开封的人很可提及你这个人,提及的人神色都怪怪的,不愿多谈,害怕的神情却相当明显。荀爷如果下手不留情……”
  “这里将会有一堆死人。”鬼手琵琶悻悻地说。
  “感谢两位云天高谊。”
  “算你们走运,哼!”
  “哦!有件事也许两位有兴趣。”壮汉挥手打发六位同伴去照料坐骑健骡,郑重地说:“有一群掩去本来面目的人,很可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早些天在许州,鬼鬼祟祟走襄城……”
  “唔!多久的事?”荀文祥急问。
  襄城,他的老家。早几天,他从陈留秘密经许州回老家看看,在葛仙宫逼留了两天。那些鬼鬼祟祟的人,难道是去找他的。按理,无此可能,不可能有人知道他潜赴襄城老家,人人都知道他急于到玲珑山寨与父母团聚。
  “我们暗中跟在范姑娘后面,初六日抵达许州的。”壮汉当然记得某日抵达某地的事。
  “哦!初六日我已到了玲珑山寨了。他们如果是找我的,不会前往襄城呀!明知我不会在襄城逗留,我家的田地已送给神刀邓老狗了。”
  “我有位弟兄曾经到他们的落脚旅舍,想留意他们的动静,曾经偷听到他们的谈话,知道他们要走襄城叶县,尽快赶往南阳,好像是要捉某些人,称要捉的人是邪魔外道。可惜他们落店后就深居简出,无法查出他们是何方神圣。咱们里道人也被称为邪魔外道,对这些人最好保持警戒,范姑娘务必小心在意。”
  “我会小心的,这些侠义道神圣,比邪魔外道更可怕更阴险。你知道银龙纪年吗?”
  “当然知道啦!红尘双邪的老大,抢走威远镖局的镖就是他,这消息早就传遍江湖了。”
  “他劫的是假镖,在信阳,他那伙人失望地散去,银龙老邪向东走罗山光州,据说要前往凤阳府宿州,去找潜龙吕海。”鬼手琵琶把荀文祥所获的消息说出。
  “那怎么可能?”壮汉笑了:“有关江湖重大的事故消息,本门是不会忽略的。”
  “你的意思……”
  “潜龙吕海上个月,在卫辉府铁臂神熊家中做客十余日,之后便动身到洛阳访友去了。卫辉在封丘西面不远,我该知道他的动静呀!”
  “威远的人也知道吗?”
  “应该知道。威远对那些邪魔外道的高手名宿,怀有高度戒心,严防他们打镖车的主意。卫辉在河对岸不远,威远在各地都有朋友做眼线。”
  鬼手琵琶饱含深意地,扭头向荀文祥注视。
  “那么,神刀邓老狗,跑到陈州去等朋友会合,到宿州去找银龙师徒有何用意?”荀文祥像在回答鬼手琵琶的疑问:“金戈银弹没将潜龙的事告诉他?再说,该由金戈银弹去找银龙,邓老狗凭什么强出头找银龙报复?邓老狗已经不是威远的镖头,只是威远请来护暗镖的人而已。自始至终,邓老狗没和银龙照过面。用火焚瑞云楼做借口,未免太近牵强。”
  “重施布疑阵诡计,进行某种阴谋。兄弟,你要千万小心。说不定他们又来一次明修栈道,暗中从叶县抄小径,从西面潜行接近,抄玲珑山寨的陈仓后路。从东面的遂平接近,休想越雷池一步。”鬼手琵琶忧形于色:“你现在赶回去也许晚了一步,但也可能还来得及。”
  “范大姐,你不要杞人忧天好不好?想闯入玲珑山寨,最少也得死掉一百个人。我如果闯进威远,也会杀掉他们一百个人,甚至更多些,他们付得起如此惨重的代价吗?走吧!我还得送你出二十里外呢!”
  “我不会离开你,不管你是否愿意。”鬼手琵琶领先便走,丢掉因交手而破了的遮阳伞:“你我相处的后一段时日,你的行动神出鬼没,鬼主意令人莫测高深。你现在就有出鬼主意的神情,必定打定行动的主意。有我助一臂之力,保证你不会后悔。”
  他的确有行动的打算,计划中不想拖累鬼手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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