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_驰星周《长恨歌：不夜城3》

　　我实在是太疲惫了，站着都费劲。我坐上一辆出租车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用一碗方便面填饱肚子，我喝了一些烈酒。泡了一个热水澡后，我如同一摊烂泥很快进入了梦乡。
　　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了生我养我的故乡，那里的庄稼和山陵。还有捧腹大笑的小文，我的祖父和蓝文乐以及我的妈妈。安详的生活舞台暗转，来到了歌舞伎町。
　　家鼠在大街小巷穿梭，醉汉、小姐和流氓走过我的身旁。接着我看到了美琪的笑容，之后又看到了小文和美琪的笑脸。一切都是黑色的，到处都被黑暗所笼罩。我眼中也只有黑暗。时间停止了，我不能动弹也无法呼吸。在这黑暗中我感到非常恐怖，我伸出手去想抓住什么东西，可是这里只有黑暗的虚空。我的脑袋中也变成了黑色，黑暗阻止住我忆起小文和美琪的笑脸。连唯一的记忆也融入了黑暗中，我心中发出了绝望的怒吼。
　　我的吼声也被这黑暗吞没，没有任何回声。
　　听到手机的铃声，我睁开了沾满汗水的双眼。手机将我从黑暗的深渊中解救出来。伸手拿手机之前，我看了一眼钟表，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令我吃惊的是，我已经睡了超过十二个小时。可是，我的疲惫程度丝毫未减。疲惫感如同铅块一样重重地黏在胃的底部。
　　我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去拿手机，是村上打来的电话。
　　“武君，你给我打电话应该很方便吧？”
　　我摁下通话键后，听筒中立刻传来了村上那充满杀气的声音。
　　“对不起，我最近到处奔波，没有顾上给您打电话。”
　　我身上穿的T恤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无论怎么擦，汗水都不断冒出。
　　“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吗？啊？”
　　“对不起，今后我会认真地与您联系的。”
　　“你能明白就好！”村上突然改变了说话的声音，“对了，有什么进展吗？”
　　“我认为凶手不是新宿的人。所以我到处打听，目前找到了老窝在锦系町的流氓团伙。”
　　“锦系町的流氓？”
　　“好像是第二代和第三代战争孤儿组成的不良团体，这几天他们玩得很大。但是资金来源不明。”
　　“这倒是有些诡异。”
　　“我现在正在调查这群家伙。可是，即使凶手是他们的人，我也觉得为其出谋划策的另有其人。”
　　“嗯，你说的有道理。这种活与流氓的风格不符。”
　　反应迟钝的四肢终于能按照我的意志活动了。
　　我走到了厨房，从冰箱中取出一瓶水。我并没有打开瓶盖喝水，而是将冰冷的水瓶压在了额头上。
　　“虽然他们是锦系町的中国人，但是这一流氓团体背后好像有大人物为其撑腰。我对日本的组织比较生疏，村上先生您应该对此很了解吧？”
　　“那个家伙叫什么名字？”
　　“小西由浩，中文名是赵浩。名字的汉字我一会儿用邮件给你发送过去吧？”
　　“拜托了。”村上将自己的邮箱地址告诉了我后说，“他们是锦系町的组织，是吧？”
　　“也许吧，我认为是。”
　　“好的。我会尽快去调查的。请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
　　“今后我会每天都联系您的。”
　　“那样做也是为了你好。”
　　挂断了电话后，我在厨房里坐了下来，开始喝水瓶里的水。我使出浑身的力气眨着眼睛，感觉眼角中还残留着梦的碎片。我一边喝水一边给村上发邮件。我想听听小文的声音。一想到小文，我就会清晰地回忆起昨晚的事。想到小文消失于徐锐的公寓中，我就要疯了。我在刘健一的留言电话中提及了徐锐的女人。
　　想到这儿，我的汗水又像喷泉一般涌出。对方可是刘健一啊，他应该会立即看透我对徐锐的女人小文很执着吧。不久之后，我的本质及胡编乱造的经历也会暴露出来。
　　不可能。刘健一无论构建了怎样的情报网络，
　　就算他真的是一个恶鬼，也无法击破我的经历。
　　我的祖父已经死了，卖给祖父户籍的农夫也已经死了。就算他们到黑龙江我的故乡，能够在村子里找到记得我的人也不会有几个，恐怕他们也没那闲工夫吧。
　　除了小文，任何人都无法揭穿我的经历。
　　我感觉胃很疼而且喘气费劲，简直就像一个被病魔困扰的病人。
　　王华给我打来了电话。
　　“是阿基吗？刚才伍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那个叫赵浩的傻叉好像正带着自己的手下寻欢作乐呢。”
　　“是在锦系町吗？”
　　“嗯，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去看看。伍他们也在锦系町吧？”
　　“嗯，他们在上次的那个叫‘夜来来’的店里等我们呢。”
　　我想见小文，可是又害怕见到她。我想听听她的声音，想问问她与徐锐的关系。虽然我清楚自己没有这个资格，但是无法抑制内心这种强烈的愿望。
　　“知道了。我也马上赶过去，我们在那里会合吧。”
　　我挂断了电话，想直接就这么出门，可是我出了太多的汗。这可不是小文愿意闻的味道。
　　怀着羞愧之心，我麻利地冲了个澡后，跳上了电车。
　　陈和伍坐在了和上次相同的包厢中。年轻的小姐在旁边伺候着他们二人。小文在别的桌子前。
　　“欢迎光临！”前台的服务员心领神会地将我带到了他们的包厢中，“尊敬的顾客，请问你要点名哪位小姐陪您呢？”
　　“请把小慈叫来吧。”我条件反射地回答道。
　　“好的，知道了。”我装作目送离去的服务员，偷看正在接客的小文。小文和上次一样穿着红色的裙子。
　　“阿基，你来得够早的。”陈随口叫了我一声“阿基”。虽然不至于让我愤怒，但是还是令我感到不舒服。我默默地坐在了空着的座位上。
　　“阿华一会儿也到。赵浩在哪儿？”
　　“请你保持冷静！”伍对我说，“现在他正在附近的饭店里和一群小姐吃饭。他们只要一离开那里，就会有人联系我的。”
　　我看了一眼手表，快九点了。如果他们是男女同行的话，这个时间应该快去酒店了。
　　“赵浩一个人吗？”
　　陈回答说：“不是，他带着三四个手下。”
　　我掏出一支烟，旁边的小姐伸出打火机为我点着了烟。赵浩带出来的手下中，也许会有那天袭击韩豪的家伙吧。赵浩出来抛头露面，不会愚蠢到将袭击韩豪的家伙置于自己身边的地步吧。
　　这些漫无边际的疑问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怎么了？我看你眉头紧锁的。又在谈工作的事吗？”
　　轻快的声音从我头部上方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抬起头一看，小文正面带微笑地俯视着我。幸亏我是冲完澡出来的，太好了。我又在想些无聊的事情。
　　“情况比较复杂啊。”小文坐在了我的左边，靠在了我的身体上。
　　我想找回过去的小文，也就是幼年小文的肉感，可是徒劳无功。我是一个抛弃过去的男人，我一直都未曾谈及应该刻在大脑中的过去。
　　“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笑过了。”
　　小文一边给我倒酒一边对我说：“这样啊，板着脸真可怜。”
　　她那裸露后背上的胎毛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你呢？你不可怜吗？”
　　“我？我很幸福的。在日本工作赚钱，不愁吃不愁住，也能够购买自己喜欢的衣服。在东北的时候，现在这种生活只有梦里才能看到。”
　　你没有忘记和我的约定吧。在那个贫困的农村里，你一直在等着我去接你吧。我想问她，可是又不能问。我开始后悔来这个店和点小文了，我感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自我厌恶。
　　我抑制住残留于内心的不快，举起小文为我倒完酒的杯子与陈、伍二人一起碰杯。小姐们发出夸张的笑声为陈和伍喝彩。他们两个人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酒，一点也不紧张。对他们两个人来说，一切都是比较划得来的兼职罢了。他们不仅能获得现金收入，在这样的俱乐部消费也是我们出钱。如果不喝上几杯，不玩高兴的话，他们会觉得有所损失的。
　　小文突然用日语问我：“你什么时候来的日本？”
　　“二十年前吧。”我没有经过思考就撒了个谎，而且是用日语说的。
　　“哦。”小文用中文回答说，“怪不得你的日语那么好。来之前只会说一点吧？我有一个童年的朋友和你一样，也叫阿基……”
　　我心跳加快。小文没有注意到我的变化，她继续说：“他十五年前离开了村子，我还想如果那个人就是你的话该多好。不过，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偶然吧。”
　　我突然感觉嗓子干得冒烟。我熄灭了香烟，用酒润润舌头。我还想再喝点儿，可是我确信喝醉了的话我会失态的。
　　“你喜欢那个阿基吗？”
　　我的手头已经不听使唤了，我只说了这一句话。小文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
　　“我们比亲兄妹还要亲密。他虽然比我大好几岁，但是一直都关爱着我。我当时虽然是个孩子，但是坚信长大之后要和阿基结婚。”
　　我的胃很疼，疼痛感从胃部上升到了心脏、脑袋和眼睛。简直就像感冒的时候一样，喉咙里面也疼，眼睛里面感觉像被针刺痛一般。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尽快离开这里。我没有离开，而是叼起一支烟。小文向我伸出了那个都彭打火机，我表示谢意后，点着了烟。但是，我只是在口中吞吐，如果进入肺部的话，肯定会咳嗽不止。
　　“那个阿基抛弃了你，来到了日本？”
　　“是的。他太过分了，我非常恨他。”
　　我无法将视线从小文的脸上转移开。但是她的表情却与她说的话语不符，显得很轻松。
　　“不过，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想想他也是没有办法的，比起那个破农村，任何人都会觉得日本好。”
　　“哦……”我只能说一个字，熄灭了刚刚点着的香烟。
　　我如坐针毡，郁郁不乐。虽然我知道小文的态度自我意识过强，但是我感到无地自容。
　　门口的方向热闹起来，使我从酷刑中解脱出来。好像是王华和程光亮来了。王华没有理睬前台的服务员，直接朝我们的座位走来。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找阿亮费了不少时间。情况怎么样了？”
　　我懒得说话，将视线转向陈和伍。他们两个替我向王华介绍了情况。
　　“什么？你们倒是不着急啊！”王华愤怒地说道。
　　“着急也没用吧，怎么着也得三十分钟或一个小时。我们在这里喝点酒，等着吧。”
　　我这么一说，王华喜笑颜开。
　　“对，在这个地方不能郁闷。我们用等的工夫，在这里好好happy一下吧。”
　　王华刚坐在我的对面，伍的手机就响了。接通电话后，伍的脸色发生了变化。
　　“他们果真离开了那里。据说目前在附近一个叫‘堕落天使’的店里。”
　　活跃的氛围一下变得凝重起来。
　　“我们去吗？”王华看着我说道。
　　我暧昧地摇了摇头。我可以离开小文了，可以从郁郁不乐的心情中解放出来。我脑袋中想的就是这些。
　　“我们一堆人去太显眼了。我和……伍先生两个人去侦察一下。你们在这里待命。因为我能认出杀死韩豪的家伙。”
　　没有一个人反对我的建议。我和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小文若无其事地握着我的手。在我的手掌中塞进了一张硬纸片，也许是名片吧。如果这里是徐锐的店，小文是徐锐的女人的话，她肯定与其他的小姐不同，害怕大大方方地给别人名片。
　　“我马上就会回来。”我自己言自语道。我将名片放进了夹克的口袋里。
　　从“夜来来”出来走五分钟就能到“堕落天使”，它位于一栋杂居大楼的三层。“堕落天使”的招牌比“夜来来”的还要抢眼，很明显地表现出聚集在这个店里的客人如此粗俗。
　　伍在前面，我们走入了店中。店内的灯光比“夜来来”的昏暗，充满了婬靡的空气。与其说是俱乐部，不如说是夜总会，这也让人想起时下流行的夜总会。
　　在服务员的指引下，我们来到了这细长的店内中央的包厢。点酒和小姐的任务交给了伍，我环视店内。不用指出也很快就知道那些家伙占领了店内最里边的包厢。五个在涩谷闲荡的年轻人，看上去和日本人基本一样。中间那个就是小西由浩，即赵浩。
　　服务员离去后，伍在我耳边说道：“好像就是他们。”
　　“最中间那个牛逼哄哄的就是赵浩吧？”
　　“对。有杀害韩豪的凶手吗？”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包括赵浩在内的五个人，我完全没有见过。
　　两位小姐向我们走来。她们比“夜来来”的小姐露得多，穿着短裙，面容憔悴。在这颓废的氛围中，她们穿得很艳丽。她们二人坐下后，把手伸向了我们的裤裆。伍没有拒绝小姐，我把小姐的手推到了一边。
　　“今天就不用那种服务了。”
　　小姐在我耳边小声地说：“那您是干什么来的？”
　　严厉的口气和眼神，足以证明这个女人来日本已经很久了。我把事先准备好的一万日元塞到了她的手里。
　　“那边的家伙，经常来这里吗？”接过一万日元后，小姐的眼神变得柔和了。
　　她把手放在我的肩上抱住我，假装吻我的样子，歪着头对我说：“就这两三天，好像很有势力的样子。”
　　“你之前在这一带看到过他们吗？”
　　“他们在消费低的酒吧喝醉后，和谁都能吵起来。最好不要接近他们。因为他们都是粗暴的流氓。虽然现在他们春风得意，但是很快就会把钱花光，回到原来的境地。”
　　“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小姐的脸贴在我的肩上摇了摇头。
　　“他们的住址呢？”
　　还是否定的动作，这是必然的吧。只在店内交往是这种店的铁律。
　　小姐小声问我：“你是盯上那群人的钱了吗？”
　　这次轮到我摇头了：“不，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哼……”小姐一点也不相信我说的话。她生活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同胞欺负同胞，只有强者才能残存下来。完全不顾同是中国人的道义，一切只由原始社会的戒律来衡量。只有蠢货才会认真地相信别人的话，等待蠢货的将是通往死亡的大门。
　　我偷偷地看了伍一眼。伺候伍的小姐正在隔着他的裤裆抚摸着。伍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舒服地喝着酒。刘健一知道我在试探他，有人在向刘健一及时报告。我只向丁友、伍和陈这三个人直接打听过刘健一的情况。即使伍是告密者也不是不可思议；即使伍是刘健一的走狗也不足为奇。
　　等等！我头脑中的另一个我喊道。如果伍和陈是刘健一的走狗，那么他们两个人会按照刘健一的指示行动吧？他们接受刘健一的命令后，还会向我们提供情报吗？
　　另一个我的声音震撼了我，刚才的推断是很有可能的。不过，这是为什么呢？刘健一的意图飘在婬靡的店内空气中，变得庞大而广阔。
　　如果另一个我说的是正确的话，刘健一的目的是什么呢？一个以买卖情报为生的男人，他有什么企图呢？
　　这些问题只是无所顾忌地重复循环着。
　　“伍先生，你先在这边玩会儿吧。我去商量点儿事情。”
　　我把钱给了伍后站了起来。
　　“您这就要走吗？都付了钱了，您就享受下我的服务呗。”
　　“下次我们再慢慢来。”甩开纠缠我的小姐，我迅速离开了这家店。我把手插进夹克的口袋中，碰到了小文的名片。
　　我用颤抖的手指捏出了那张名片。名片上印着小文和店的名字、地址和电话号码，正面是日语的，反面是中文的，小文用圆珠笔在中文那面的空白处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我站在街灯下，凝视着手写的数字，这几个数字写得很漂亮。我想起了过去的小文。据我所知，小文不会写汉字，她没有上过学。偶尔我的祖父会教她读书写字，但是当时小文年龄太小了。
　　我在口袋中寻找着能用作便条的东西，我的口袋里只有揉成一团的便利店收据。我将这张收据展开，艰难地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我害怕自己主动给小文打电话。但是，如果是她打给我的话……
　　你这个男人真是没出息、不诚实——另一个我在责备我自己。
　　“闭嘴！”我小声吼道，迈出了前进的脚步。
　　王华已经喝醉了，陈和程光亮还没有喝到王华那种程度。小文没有在他们的包厢中。我一回来，陈就开口问：“那个家伙呢？”
　　“他留在那里了。我们是两个人一起去的，立刻都回来的话会让别人觉得奇怪吧。”
　　陈撇了撇嘴。他大概知道“堕落天使”是个什么样的店，心里在羡慕伍吧。
　　“有杀死老大的凶手吗？”王华红着脸突然面向我问道。
　　“没有，赵浩带来的手下里没有我们要找的人。”
　　“开什么玩笑！那我们来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是啊，完全没有意义。”我看着陈说，“陈先生，你的熟人中有没有想做兼职的？”
　　“兼职？”
　　“对，一会儿我想找个人跟踪赵浩，查清那个家伙的住址。”
　　陈盘着胳膊，装模作样，他正在思考能从我们这里赚多少钱。离开座位的小文回到了我的身边，她坐在了我的左侧，用胳膊抱住了我的左臂。
　　“你回来了。”她那细微的声音震颤着我的耳膜。
　　“也不是没有人手。但是，大家都很忙，得多花点钱啊。”
　　“我出五万。”
　　“这有点少吧。”
　　这时王华扯着嗓子喊道：“喂，调查赵浩的家用得着我们出钱吗？”紧接着他又滔滔不绝地说：“我们是为了老大报仇的，别那么见钱眼开。”
　　“阿华！”
　　“干什么？”
　　王华回过头来，面对我的气势他有些畏缩。终于，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像一摊烂泥靠在了沙发背上。
　　“嘁。”小姐们没有一个人张嘴说话。老大的报仇——杀人计划。她们听得一清二楚，不知如何是好。我明显地感觉到抱着我左臂的小文身体变得僵硬。
　　“陈先生，你到底能不能给我找来兼职的人？”
　　“我知道了，你稍微等一下。”陈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在外面打起电话来。
　　他并不是装腔作势，是不想让我们耳闻目睹克扣佣金的举动吧。
　　“阿基，”陈消失在我们眼前后王华对我说，“不好意思，我大意了。”
　　“去死吧，笨蛋。如果韩豪活着的话，你早就下地狱了。”
　　我的声音有些粗鲁。这是我第一次对自己的流氓伙伴说这样的话，王华吃惊地睁开了眼睛。
　　“阿基……”
　　“你不要再说话了。”我再一次警告他说道。
　　王华想要起来，程光亮用他那粗壮的胳膊制止了他。
　　“阿华，你喝多了，别得意忘形了。阿基说得对，你稍微反省一下吧。”
　　“什么？大家都过来！”
　　“阿基，你也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说话方式。今天你搞得就像是我们大哥似的。”
　　“不好意思，我刚才太生气了。”我向程光亮道了歉。
　　其实，我自己也为自己的语调感到震惊。小文，小文皮肤下颤抖的肌肉让我焦躁不安，想触及却无法触及的感觉折磨着我。
　　“忘了已经过去的事，让我们喝酒吧。”
　　小文松开我的胳膊，开始给我倒酒。其他的小姐也随声附和，热闹起来。陈还在打电话，没有回来的意思。王华仍然摊在沙发上，程光亮沉默不语。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接过小文递给我的酒杯，在手中把玩。我并没有喝酒的心情，虽然这么说，但是也不必不喝酒。酒杯中的冰块在融化的过程中发出细小的声音，如果能够像冰一样融化消失的话该多么轻松啊。
　　“太好了。”小文说道。
　　“什么太好了？”
　　“你去了‘堕落天使’吧？我知道那是一家什么样的店。我听说阿基去了那里后，便想自己该怎么办。但是，你很快就回来了。你好像是我所认为的那种人。”
　　“或许是我早泄呢。”
　　听了我的俏皮话，小文仰天大笑。她毫无防备地露出了喉咙，十分可爱。
　　“阿基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你不了解。”刘健一那如同咒语的话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谁也不了解别人，想去了解就危险了。”
　　小文再一次用自己的胳膊抱住了我的左臂。
　　“别人也这么说过我，大家都生存在冷酷的世界里。”
　　你也是这样吧——我将到了嗓子眼的话又吞了回去。我非常嫉妒对小文说过同样话的未知男人，是徐锐，还是其他人？因为自己违背了约定，所以过于恋恋不舍。我想消失、破灭——难以抑制的想法压迫着我的神经。
　　陈回来了。他对我说：“派一个人跟踪赵浩行吗？”
　　“先这样吧。”
　　“好的。我和两个熟人已经打好招呼了。他们两个人都熟知赵浩这个人。现在应该去‘堕落天使’了。”
　　“谢谢你，陈先生。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掏出了钱包，递给陈五万日元。我虽然讨厌重复付款，但是也没有其他选择。王华筹集的资金确实在减少，如果不能再想别的办法筹措资金的话，很快我们就无法活动了吧。
　　“接下来我们怎么着？在这里等消息吗？”程光亮问道。
　　我摇了摇头。赵浩他们刚刚进入“堕落天使”那个店，他们这些深受熬夜文化影响的家伙们，玩起来应该不会想回家的，天亮的时候恐怕还很热闹吧。现在的我可没有体力，在这里喝酒等着他们回家。
　　“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可没有钱在这里喝到天亮。”
　　王华和陈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头。
　　“想掏自己腰包在这里继续玩的人，随便好啦。”
　　说完这句话，我站了起来。程光亮也慢慢地站了起来。王华和陈好像要自己花钱继续在这里消费。
　　“几点都行，知道那个家伙的老巢后请立刻给我打电话。”
　　王华和陈点头后，我走向了门口。小文和程光亮旁边的小姐跟在我的后面。
　　“下次不谈工作的时候记得过来哟。”小文的声音刺激着我的耳膜。
　　“好的，一定。”
　　我将写着我手机号码的收据塞到了小文手里。小文脸上瞬间露出疑惑的表情，不过马上笑着攥住了收据。小文的手指是凉的，手心是热的。
　　我在收银台结完账后，走进了电梯。程光亮和小姐耳语着。我和小文没有说话，下了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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