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_驰星周《长恨歌：不夜城3》

　　一夜的浅睡眠导致身体仍积蓄着疲劳感。即便如此清晨还是无情地到来，剥夺了我的睡眠。我仍残留于坠落的感觉中，任何地方都找不到飞翔的喜悦。我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手机的电源，查看一下留言电话的消息。
　　被保存下来的消息只有一条，打开录音后听到下面的留言：
　　“阿基？是我，小慈。你已经睡了吧？是啊，已经是早上六点了。今天你能够来店里找我，非常感谢。你不讨厌我这样大婶级的小姐，我很开心。欢迎你再次光临。我会等你的。”
　　这只是一通生意电话，小姐为了揽客而打来的电话。即使这么想，我心里也乱成一团了。我简直就像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感觉脸在发烧。我没有听说过小姐在六点钟打电话招揽客人的。不过，小文的声音并没有对我产生特别的影响。
　　我不知如何是好，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我战战兢兢地取出小文给我的名片，按下了上面写着的电话号码。听着听筒中呼叫声播出，终于接通了。
　　我的心跳急剧加速。但是，可以很容易地想象到小文大概正在睡觉。果然，听筒中传来了留言电话那机械的声音。
　　我挂断了电话，长舒一口气。我自己在干什么？自我嘲笑之后，好像什么要发作似的，笑声停不下来了。
　　我一边笑着，一边打了电话，把韩豪的手下们叫了出来。
　　答应我出来碰面的只有五个人。看到这些人，王华愤怒地说：“其他的人是怎么回事？韩豪被杀了！让我们很没面子。知道吗？”
　　其他人逃跑了，或者寻找新的生活去了。至于韩豪的复仇，失去的东西已经无法挽回。
　　没有韩豪在，摇头丸的生意是做不起来的。只有韩豪在的时候，我们才能尝到甜头。他死了之后，一切都化为乌有了。不是已经为韩豪出了钱吗？没有来到这里的家伙们大概会这么说。与其抓住过去不放而白费力气，还不如去寻找新的老板从而过上新的生活。
　　“阿华，你冷静点儿。能够来这些人已经不错了。”
　　被我叫来的这些家伙，大概都是没有找到出路的。他们没有找到新的老板，自己也无法独立门户，所以他们无路可走。他们虽然从事不了正经的工作，但是可以干单纯的体力活。最难得的是他们无法用自己的头脑思考问题。
　　王华噘着嘴，盘着胳膊，摆出一副不爽的样子坐在了椅子上。
　　“我已经知道赵浩的住址了。”我静静地说道。
　　王华探出身体问道：“陈和伍已经查到了？”
　　“这是我从其他途径获得的情报。”
　　“那给这两个家伙的钱不就白搭了吗？”
　　“阿华……”在我开口之前，程光亮瞪着眼睛对王华说，“让阿基把话说完。”
　　“不能那么信任陈和伍，所以有必要买份保险。你们的……你们的钱不会白花的。”
　　王华仍然摊在椅子上，其他人都默默地听着我的话。
　　“你们已经听阿华和阿亮说了吧？”
　　他们三个人默默地点着头。
　　“我们觉得锦系町的赵浩很可疑。但是，我们还没有找到杀死韩豪的那两个人，一定要找到他们，我们需要赵浩杀死韩豪的确凿证据。”
　　“我们该怎么办？”王华等得不耐烦了，开口吼道。
　　我没有理睬他，无视他的话。
　　“即使杀死韩豪的人是赵浩，也不是他自己的主意。他的背后肯定另有人为其出谋划策。”
　　王华更加愤怒了，他在为被我无视而生气，他看着我，显得很没面子。他真是个无聊的家伙。
　　韩豪的身边净是些王华这样的人，他的死也是必然的。
　　“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找出那个在背后指使赵浩的人，你们愿意帮忙吗？”
　　“当然了，阿基。只要我们能办到，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程光亮回答道，没有人反对。
　　“我们六个人轮流监视赵浩，要调查那个家伙都与谁接触。赵浩的背后绝对有个神秘人物。”
　　“你够有自信的哈！”王华笑着说道。
　　如果没有那个神秘人物的话，就糟糕了。如果袭击韩豪的凶手不是赵浩的部下，我就完蛋了。
　　“接下来我们两个人一组，三组轮流监视赵浩。”
　　我们三个小组的监视时间为：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下午四点到凌晨十二点，凌晨十二点到第二天早上八点。我将二十四小时分成三段，每组各负责一段时间。
　　“王华，你想要哪段时间？”为了给王华面子，我第一个问了他。
　　“这个时间表能不能稍微做下调整？”
　　对于王华的问题，我摇了摇头说：“最舒服的时间是早晨到下午那一段，那个时间赵浩应该正在睡觉。但是，那个时间段舒服倒是舒服，不过会很无聊。”
　　王华哼了一声做出了决定：“那我就选下午到凌晨那段吧。”
　　我看着程光亮说：“好的，那么那段时间就拜托阿华和阿亮了。”
　　我很清楚，如果将其他人和王华编成一组的话，王华肯定会玩忽职守的。如果让程光亮与他分成一组的话，他还能盯着点王华。早晨到下午那段时间的监视任务交给了崔和林。我选择了凌晨到次日早上那段时间，我的搭档是一个叫宋钟的倒霉男人。他这种人只要没有依靠就会很不安，使唤起来倒很容易。换句话说，他这种男人很好操控。
　　“我们今天就开始行动吧。或许会感到很辛苦，但也不会持续一个月的。快的话，两三天就可以搞定。最重要的是，为了给韩豪复仇，为了挽回我们的面子，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工作。有任何消息都要与我联系，即使没有任何发现也要每隔四个小时打我的手机一次。如果需要经费的话，请不要客气，尽管跟我说。存在我这里那部分大家凑的钱还有些剩余。”
　　没有任何反对和质疑的声音。除了王华之外，其他四个人都认真地看着我。
　　我和宋钟一起走了出来，边走边商量着碰头的地点和时间，程光亮从后面追了上来。
　　“阿基，能占用你几分钟吗？”程光亮瞅着宋钟对我说道。
　　宋钟明白了程光亮的意思，稍微放慢了脚步，与我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阿基，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些家伙看你时的表情？”程光亮翘着下巴对我说道。
　　“什么？”
　　“大家都认为你代替了韩豪。”
　　“胡说！”
　　“阿基，请你坦诚一点吧。逃跑的家伙们正在拼命地寻找新的老板。那三个人无法那么做，追随着你。我也直言不讳，我觉得你还不具备替代韩豪的才干。”
　　“阿亮……”
　　“好了。我不是在抱怨什么，我想为韩豪报仇。因为我觉得为了给他报仇，听你的应该没错，所以就这么着吧。”
　　“感谢你的理解。”
　　程光亮微微地弯下腰对我说：“小心点儿阿华，那个家伙对你不怀好意。”
　　“其实他自己想主管这件事吧？”
　　“是的。但是，他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他想代替韩豪，自己来当老大，不会有人跟随他的。阿基，你放心，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盯着他的。不过，我又不是二十四个小时都和他在一起，所以……”
　　“你是说阿华会背叛我们？”
　　“我说了，我不知道那个家伙会搞出什么名堂来。希望你能小心点儿。如果你有什么闪失，韩豪就白死了。”
　　我没有说“知道了”，而是向程光亮挥了挥手。
　　程光亮停住了脚步，转身回去了。他大概跟王华交代，有些事忘了跟我说才出来的。如果出来时间太长的话，可能会引起王华的怀疑。
　　王华是一个不正经的男人，程光亮倒是憨厚老实。
　　我没有回头，继续朝前走，宋钟小跑过来追上了我。
　　与宋钟分开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由于极度疲劳，我反而没有一点睡意。跟程光亮他们热烈讨论时变淡的恐怖，在独处的现在又开始纠缠我。
　　刘健一的眼睛，刘健一的声音。刘健一肯定会识破我那胡编乱造的经历，这种确信的信念也可以说是妄想的信念吧？我必须杀了他，堵住他的眼睛、嘴巴和耳朵。
　　我没有相应的力量。但是，我认识拥有这种力量的人。
　　我给矢岛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没有接通。我打给村上的时候，电话立刻就接通了。
　　“你还是挺用心的嘛，给我打来电话啦。”
　　村上的声音低沉又厚重。我觉得他可能是睡眠不足或者昨天喝多了还没醒酒。我舔了舔嘴唇，在我头脑中再一次轻描淡写编织着故事。没有漏洞，应该没有漏洞。
　　“我对那个姓小西的流氓进行了一些调查。”
　　“有什么收获吗？”
　　“啊，锦系町中我们系统内部有一个叫谷冈组的组织。那个组织中有一个叫伊取秀树的人，小西好像是他的亲戚。虽然说是亲戚关系，但是是那种长得一点也不像的远方亲戚。好像是因为小西的父母管教不了自己的儿子，所以他的父母央求伊取来照料小西。”
　　“这么说小西并不是谷冈组的成员？”
　　“没错。伊取也觉得很难管理小西，他们好像处于基本断绝关系的状态。小西只有遇到麻烦的时候才会来央求伊取。不过，毕竟他们是亲戚关系，他有责任照顾小西，我对他说了让他找找小西。他很快就会联系我了吧。”
　　我感觉光明就如同头上的电灯，触手可及。小西，我已经告诉了他赵浩的名字，他对我的记忆大概也变得淡薄了。
　　但是，还有刘健一的存在。只要那个男人活着，我就无法安稳地睡觉，无法兑现与小文的约定。
　　“如果小西招认的话，请你也把真相告诉我。”
　　“当然啦。我不会再犯重复的错误了，这事毕竟也和你们有关系。我会把真相全部告诉你的。”
　　“如果你那儿什么消息也得不到的话……”
　　“我希望不会出现那种情况。但是，通过伊取的口气，他貌似掌握着重要的东西。”
　　我又舔了舔嘴唇。我的嘴唇已经干透了。
　　“我这儿还有一点情报。”
　　“什么情报？”
　　“村上先生，你听说过刘健一这个人吧？”
　　瞬间，我们两个人都不说话了。短暂的空白又侵蚀着我的心脏。
　　“只要是在新宿工作的人，一定听说过这个人。关于他的传说，经世人添枝加叶出有很多版本，不过他毕竟是过去的人了。刘健一怎么了？”
　　村上的声音没有含糊不清。他应该跟刘健一没有什么关系。
　　“如今他仍在歌舞伎町居住，经营着情报咨询公司。”
　　“我偶尔听说过此事。”
　　“这起事件的调查我交给了刘健一，我觉得他可能会掌握点关于韩豪事件的情报吧。”
　　“结果呢？”村上虽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他的声调已经出卖了他。
　　“我感觉我好像被岔开了。”
　　“什么意思？你能不能说得稍微容易让我理解一点？”
　　“也就是说，他明明掌握着一些情报，却故意隐瞒着我。这是我的感觉。”
　　村上没有任何反应，沉默不语。我只能听到他那轻轻的呼吸声。
　　“村上先生，您虽然说他是过去的人，但是刘健一在都内拥有一张巨大的情报网。只要是中国人的相关情况，基本上都会流入他的耳中。其实我想从他那里购买的情报，最迟两三天的工夫就能到手。”
　　“你想说什么？”
　　“对于韩豪事件，他还没有拿出任何重要的情报。不过，他也并不是为了抬高价格。对于中国人来说，这种态度是很奇怪的。”
　　“我记得他应该是日本人和中国台湾人的混血儿吧？”
　　“没什么两样的，因为大家都是在歌舞伎町的中国人社会中生活。对于中国人来说，只要是能卖的东西什么都卖。对于对方想获得的东西肯定会哄抬价格，如果对方不买，就卖给别人。”
　　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吸了一口气。我浪费了好多没有必要的氧气。如果我太有气势的话，就会让村上产生不必要的疑惑。
　　“村上先生。自己明明拥有能够卖出的东西却不卖，对自己是不利的。”
　　“这和刘健一有关系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认为他知道点儿什么，并且在隐瞒。”
　　“哼，那该怎么办？”
　　“锦系町的路线如果失败的话，咱们试试让刘健一招认如何？”
　　“如果那样做的话，可能会很麻烦吧。虽说是过去的人了，但是在中国人的世界中他可是个大人物。他和那一带的流氓可不同。”
　　“我们不惊动任何人，悄悄地进行，只要封住他的嘴就可以了吧？那个家伙是个秘密主义者。对于他人的情报，他几乎一网打尽，收集后卖钱，可是他从不对别人说自己的情况。”
　　我的嘴唇又干了。不光是嘴唇，舌头和喉咙也干得冒烟了，就连眼球也是干的。
　　“如果在不让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对其进行拷问，我想应该是可以的。”
　　“不过，我觉得目前还没到做这件事的地步。锦系町的路线应该能搞定吧。但是，如果搞定不了，我们再考虑吧！”
　　村上的话语结束的同时，我感觉手突然无力，差点儿扔了手机。我用左手支撑住拿着手机的右手，用指甲顶住了手背。
　　“总之，先等着锦系町方面的联络吧。有任何消息我都会向你汇报的，你就老实等着吧。”
　　“好的。”我挂断了电话，感觉手机如同铅块一样，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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