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的进出频繁,中国话一直在耳际回响。只有高关在自己的房间里。
一大堆琐事,我也进进出出公寓忙到身体的关节吱嘎吱嘎作响。疲惫和睡魔与我如影随形,再加上不安与恐惧的话,真是完美无瑕。
拂晓时分,我去厕所撒尿,顺手打开窃听用的麦克风的开关。如小指般大小的精密仪器,我把它放到短裤里。没有什么不调和的感觉。
“要好好地收音哦,店长!”
我试着喃喃自语。这是一种愚蠢的行为,麦克风发出的电波传不到新宿。
我从厕所走出来后,人员减少了。高在场,不知道告诉陆什么事。一发觉到我,立刻开口说。
“稍微歇一会。如果因睡眠不足而导致头脑不清楚的话,我可饶不了你。”
我也饶不了你。我躺到沙发上,闭起双眼。耳里充斥着高和陆的中国话声。我处于似睡非睡中,觉得口干舌燥,脖子冒汗。巴西的空气一直都很干爽。这一切的事物都逆抚着我的神经。
震动使我醒来。原来是手机在震动,我忘了关掉电源。陆的鼾声与电视声音交织,高在看着电视画面。
手机停止震动——又开始震动,发出微弱的声音。让高听到的话就大事不妙了,我立刻关掉电源,用力伸了懒腰。
“老板,您早!”
“起来啦?”
电视画面角落显示的时间是八点二十三分。算起来我大约睡了三个钟头。
“老板您有睡吗?”
“我是不睡头脑较清楚。来这里喝茶。”
高把酩酊大醉的日本人的脸割裂时的身影在脑海里苏醒。从我的角度看不见高的右手,或许正握着刀子也说不定。
“要烧开水吗?”
我极力拂去无用的妄想。高摇摇头。
“茶在这里。”
热水瓶和茶杯瞬间映入眼帘。
“是陆泡的茶,不太好喝。”
我坐到高旁边的空椅子上,然后把茶倒入茶杯。微温的中国茶,香味不足、味道太浓。
中国人竟然不懂如何泡出一壶好茶的方法。
高凝视着我的脸说道。
“老板呢?”
“我也不懂。不过,即使不会泡茶也会赚钱。巴西人平常都喝什么?”
“一般的巴西人都是喝咖啡。”
“你不是一般的巴西人吗?”
“祖父说日本人喝茶,所以在田里的一个角落栽培绿茶,然后泡给我们喝——”
太一的茶,想到味道就令我皱眉。
“那么难喝吗?”
“来日本后都是喝日本茶。我至今还想过入口的茶究竟是不是绿茶呢?”
“我也一样。”
高撇一撇嘴。
“一样?”
“来日本后,有个在这里经商成功的朋友曾经请我吃饭,就在四谷的高级餐厅。喝了端出来的茶,一问是哪里的茶叶,还被瞧不起呢。”
“是中国茶吧?”
“在祖国时,不曾喝过这么好喝的茶。几乎所有的中国人都不知道什么是好茶。不只是茶,也不知道好吃的中国菜。大半的中国人都是农民,他们每天吃着粗糙的三餐,从早忙到晚。来到日本后,才知道有中国人所不知道的中国茶,也有中国人不曾吃过的中国菜。”
高的心情我能理解。
“我想着我要存钱,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存钱,回到故乡后,每天要大吃谁也没吃过的中国菜。那是三年前我还年轻时。”
高闭上嘴巴。我默默喝着茶。
“帅哥!你第一次杀人是在几岁时?”
诺纳德是我胸口的痛。
“大概十岁左右。”
“我在二十五岁来到日本以前,别说是杀人了,连揍人也不曾有过。现在就一点也不在乎,凡挡我路者都要杀。你又是如何呢?”
高眯起双眼,一副能看穿皮肤的视线。我极力克制着。
“你不回答我也知道。”
高笑着说。我不由得打了寒颤。
× × ×
——凡挡我路者都要杀。
高的话就像神圣的誓言。我的脑海非常清楚。
我杀死诺纳德,我杀死美砂,我杀死足球狂的日本人,一切都是受激情驱使。而高不同。他能冷静、清楚地掌握自己要做的事,然后予以猛力一击,然后杀人。为了赚钱,极力利用所有的一切。他即使听到卡拉的歌声,眉毛动也不会动一下吧。
我希望能变成像高那样。但深知自己办不到。我是个半途而废的人,就如同我身上流的血一样。
× × ×
叫外卖送来的早餐是稀饭和面,加上三样点心。我一言不发地把它吃个精光。手机内应有留言——脑海里不断盘桓这件事。
我把器皿收拾起来开始泡茶。中国茶,它是使高走上犯罪之途的转捩点。想不到这种东西也能改变人的一生。我不知道什么是我人生的转捩点。
“真好喝。和陆泡的茶大大不同。”
从高的口中流出褒奖的话。手机内的留言!要想办法听到——脑海中清醒地呐喊。喝完茶后高就要去饭店。一进入饭店,就没有空档可以打电话吧。
高的手机响了。随后陆的手机也响了。房间充满中国话。看样子没有一支电话会立刻结束,我抓住时机站了起来。
我决定豁出去赌一赌。喉咙有种被勒紧的感觉,我扯着嗓子说。
“我去买包烟。”
高的视线中看不出有任何怀疑的眼光。在他要说什么话之前我转过身,但还是迟了一步。
“等一下。”
高用英语说。我回过头,某样东西迎间飞过来。是香烟的红色包装盒,万宝路。
“买两条回来。”
我点点头。双脚顿觉无力。我赌赢了这一局,不过,不知道奖金如何。
我连忙听取留言。
“马利欧!来接电话啊!混帐!”
葡萄牙语。是利卡鲁德焦躁的声音。
继续听留言。
“你到底去哪里了?马利欧!”。还是利卡鲁德的声音,这次是欲哭的声音。“给我电话!我们的天使被抓走了。”
我们的天使——卡拉被伏见抓走了。瞬间一切都牵连在一起。脸上的肌肤似乎要冒火,但指尖却冷冰冰的。
我立刻拨利卡鲁德的手机。
“我是马利欧。卡拉怎么了?”
“糟糕了。马利欧!流氓!日本流氓来到店里,把整间店弄得乱七八糟,还把卡拉和露西雅带走了。”
“哪里的流氓!?”
原本打算大叫,却只以嘶哑的声音说。
“你应该知道的吧。流氓这么说。”
伏见!我要杀了你。
“为什么流氓知道卡拉和露西雅在那里?”
“雷安德鲁,是雷安德鲁带流氓们来的。”
雷安德鲁。一定是伏见从六本木附近的日裔巴西人口中得到什么线索。为了找出我认识的人,为了找出我而无所不用其极。
“雷安德鲁那个混帐,我要杀了他。”
“比这件事更重要的,就是他要对卡拉不利。那个流氓比猪粪还臭,他当着我们大家的面前将卡吉雅強 奸了 。 I
“卡拉和露西雅什么时候被抓走的?”
“五点多,当店打烊正在收拾善后时……”
“流氓说了些什么话?”
“要我和你联络,告诉你他的手机号码。”
利卡鲁德口中的十个数字深深刻入我的脑海里。
“有你在,为什么无法保护卡拉?”
“那个流氓很坏,我不是他的对手,不是恶魔是无法对付他的,你是知道的吧。马利欧!马利欧!你想想办法救救卡拉吧。那个小孩是天使,只要那个小孩在身旁,任何人都会变得很幸福的。”
“我知道。”
“马利欧!不是为了钱,卡拉……”
“我知道了。”
我把电话挂断,再拨电话。
“混血儿吗?”
“我要杀了你,伏见!”
话筒传来笑声。顿觉那紧迫盯人的视线浮现眼前。
“那个女人很棒哦!那里的弹力很好,舌头也炉火纯青。我想好好玩玩混血儿的女人。让她吃麻药玩半年后,再卖给喜欢金发妞的色情狂也可以得到不少钱。”
“伏见——”
“小鬼也不差。”
我的话被打断。脑海中卡拉的笑脸突然变成哭脸。
“好好训练她一番,就可以待价而沽。总之,只要弥补眼睛看不见的缺陷,变态的人都会垂涎不已的。”
我气得发抖,想要压抑却无法压抑。
“你想要什么?”
“在把她卖掉以前,我可要好好尝尝她的滋味。小鬼的那里好像会疼痛哦。”
“你敢对卡拉怎样,就走着瞧。我一定会杀了你。”
“你竟然说出这种话。”他发出骄傲自满的声音。“对你来说,小鬼是很重要的啊?我不知道你是个恋童狂。”
“伏见——”
“注意你的措词。混血儿!说起这件事我就非常气愤。因为你的缘故,我被大叔修理得很惨,而且还被切断小指。”
“跟我没有关系。”
“不要再强词夺理了。混血儿!我现在可以杀掉小鬼的。”
伏见的声音压低。我的胸口好像被刀刺到一样。
“对、对不起。”
我咬着唇说。
“现在要道歉未免太迟了吧。你打算怎样?混血儿!”
我被捉弄。体温不断下降身体变冰冷,脑海中却在燃烧。不过,我无法将两者对调。露西雅和卡拉,我怎样都可以。我不知道露西雅的结局会如何,我并不想和露西雅在乐园里共度生活。不过,卡拉不同,她是我们的天使——利卡鲁德如此说过。
“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伏见先生!”
“你应该说要怎么样我才肯原谅你。”
“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
“钱!”他毫不加思索就立刻回答。“然后呢?你准备让我整吧。混血儿,我是这么喜欢你。因此,我要你的手指,双手双脚的小指,我要把它们切下来。我要慢慢地切。”
“要准备多少钱才够?”
“不只是手指,我的肋骨也被打断两、三根,医药费是两千万;买女人身体的钱是两千万。小鬼是六千万,合计一亿。我帮你介绍人寿保险公司,就死在菲律宾附近吧。混血儿。”
刚好是今天交易可动的钱。我抹去脑海里的那幅画。只要回味金钱的事,伏见的鼻子就会嗅到,然后一亿变成两亿,两亿变成四亿。
“给我时间。”
“喂!喂!给你十年你也无法筹到一亿。”
“给我时间。伏见先生!拜托你。”
“你要去做强盗吗?这样是不行的。如果你被关到监狱,我就会失去关爱你的乐趣。”
“我和巴西联络。我祖父有土地,把那块土地卖掉的话,虽然不可能有一亿,但多少总值一些钱。”
太一的土地只是辽阔而已,实际上却非常贫瘠,卖掉也值不了几个钱。我要争取时间。我需要时间。
“巴西有土地吗?也不知道有多少钱。……没有办法,我只等你一天。明天以前要和你爷爷谈谈哦。”
音调改变了。像伏见那种流氓遇到钱的话题也只能臣服。
“我知道了。……伏见先生!请让我和露西雅或卡拉说说话。”
“一分钟一百万。如果你答应的话,就让她来听电话。”
他正在戏弄我——我不能违抗他的意思。
“我知道了。请让她听电话。”
伏见的声音越来越远。过了一会儿,耳际传来急促的喘息声。
“露西雅吗?”
“你这瘟神。”情绪激动的西班牙语,满腔的憎恶燃烧着我的灵魂。“卡拉如果有什么不幸,我会杀了你。”
“卡拉平安吗?”
“你不是说只要待在那里就会很安全吗——卡拉被这帮人不知道带到哪里去了。你说谎!你这个没有荫径的混帐——”
声音突然中断。我听到笑声。
“气势汹汹啊。这个女人真恐怖。她说的是西班牙语吗?我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可以知道她正在大喊大叫。真是不可思议啊。”
“卡拉……让我听听卡拉的声音。拜托你。”
“你和那个女人都这么宝贝那个小鬼吗?”“
“伏见先生,算我拜托你。”
“小鬼平安无事,我还没有对她做什么。”
我想答腔,瞬间脑中的警报在响。
伏见——经过千锤百炼的虐待狂。他正在思考勒索我的最佳方法。我要杀了他——由腹底涌起的憎恶。如果他对卡拉做了什么,我一定杀了他。身体的颤动——持续不已。
“明天打电话来,那时就让你听小鬼的声音。不要想些愚蠢的事。我是说到必做到。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
“明天以前我会忍耐只去疼爱那个小鬼。那么,明天见啰,混血儿。”
电话挂断了。眼前有部香烟贩卖机,我以颤抖的手指买了香烟。然后开始打电话。
“利卡鲁德!有事要拜托你。”
“卡拉没有事吧?”
“抓走卡拉的是五反田的流氓,武藤组一个叫伏见的流氓。你帮我去查他。找到他的话,之后我才能采取什么行动。”
利卡鲁德的联络网,不只是巴西人,也和伊朗人也有联系。在很多车站前兜售伪造的电话卡或麻药等的伊朗人——都和流氓有联系。或许利卡鲁德可以找到伏见。
“武藤组的伏见?我找找看。一定要找到卡拉。”
“也要找雷安德鲁,或许那家伙会知道。”
“找他简单,立刻就可以找到。”
“打垮他,要他把知道的全部都吐出来。”
“我知道了。”
他想挂断电话了——我慌忙制止。
“利卡鲁德!利卡鲁德!我不太能接电话。如果发现什么事,请在我的语音信箱中留言,可以吧?”
“我知道了,只要留话即可吧。”
电话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