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节
十月十一日星期四
雨势渐渐转强,浅川不禁加快雨刷的速度。
箱根的天气十分善变,原本小田原一带还是晴天,随着高度的增加,湿气也愈来愈重,浅川来到山崖附近就遇上猛烈的风雨。
白天时,可以从覆盖在箱根山的云层预测山上的气候;可是夜里开车必须专心注视前方的路况,因此无暇顾及其它。
等到浅川停下车、抬头看向天空时,才发现天空的星星不知在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在东京车站搭乘下行列车时,街上只不过罩上一层薄暮;到了热海车站租车时,月亮已在云层间隐约浮现;而现在,原本飘落在车前灯光圈中的细小水滴已经变成大雨滴,不停地敲打在车窗上。
仪表板上的液晶时钟显示十九点三十二分,浅川迅速在心中计算一下来到这边所花费的时间。
他在十七点十六分搭下行列车,到达热海是十八点七分;十八点三十分走出车站,办好租车手续,尔后又在超市买了两杯杯面和一小瓶威士忌,十九点整离开市区。
前面是一条闪着橘色灯光的漫长隧道,一穿过这条隧道,进入热函道路之后,应该就可以看到南箱根太平洋乐园的入口指针。
浅川开车进入贯穿丹那断层的隧道中,耳边的风声突然变得不一样了。浅川和车内的所有东西顿时笼罩在橘色的灯光下,诡异的气氛使他失去沈着与冷静,整个人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对面没有半辆来车,四周静得除了雨刷发出的吱吱声外,听不到其它声响。
浅川让雨刷停止运作,心想在八点以前应该可以到达目的地。
此刻马路上空荡荡的,可是浅川没有猛踩油门的冲动,因为他对即将前往的地点很没好感。
今天下午四点二十分时,浅川一直守在报社的传真机旁边,热海的通讯部有了回覆,传真文件上附有八月二十七日到三十日之间,别墅小木屋房客住宿帐册的影印本。
浅川一看到打印出来的影本,霎时感到雀跃不已,因为上面果然有野野山结贵、大石智子、迂遥子和能美武彦这四个人的名字,他们是二十九日投宿于别墅小木屋的B-4号房。
很明显的,岩田秀一冒用野野山结贵的名字,这么一来,就能明确掌握这四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和场所。
八月二十九日星期三,刚好是他们四人死亡的前一星期,他们肯定投宿在南箱根太平洋乐园别墅小木屋的B-4号房。
于是浅川当场拿起话筒拨了别墅小木屋的电话号码,预约今天晚上的B-4号房间。
浅川有足够时间在那里过一夜,只要能赶上明天上午十一点的编辑会议就行了。
车子穿过隧道之后,前方出现一个收费亭,浅川递上三百圆硬币,随口问道:
“南箱根太平洋乐园在前面吗?”
浅川早就知道要怎么走,甚至已经在地图上确认过数次,他现在只是觉得好久没见到人,因此一看到人便想和对方说说话。
“前面有指针,请在指针处左转。”
浅川接过收据,却迟迟没有开车。
收费亭内的男人一脸讶异地看着浅川,浅川只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慢慢地发动车子。
数小时前,当浅川证实那四个人前往南箱根太平洋乐园投宿时,曾经感到十分喜悦,但此刻那股喜悦已经荡然无存,而且那四人的脸孔在浅川眼前忽隐忽现,彷佛在笑着告诉他:想打退堂鼓就趁现在!
浅川一再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在这时候放弃,何况新闻记者追寻真相的特殊本能正在他体内蠢蠢欲动呢!
他承认这次单枪匹马前来调查,的确给自己带来一股强大的不安和恐惧感。
(如果跟吉野说这件事情,他大概二话不说就会跟来了。
但是这时候不适合有同业的人随行……)
浅川已经把这一连串过程记录下来,存进磁盘中。
他希望找到一个不碍事又愿意为这件事特地跑一趟的人,而事实上,他心中早已有个适当人选。
那个人是某大学的客座讲师,对于超自然现象有相当独到的见解,他平常有很多空间时间,很适合参与浅川的“探险”。
但是,浅川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和那个“特异人士”处得来。
南箱根太平洋乐园的指针立在山坡的斜面上,上头没有任何霓虹灯装饰,只用黑色油漆在白底油画板上写字;如果在车灯照到指针的一瞬间没有仔细看的话,很可能就会错过了。
浅川驱车左转,开进山路。
途中,茂密的玉米和丈把高的草茎从两侧垂挂到路面上,使得原本就狭窄的道路变得愈加窄小,让人对每一个急转弯之后可能会出现的景物感到不安。
就休闲俱乐部这类游乐区而言,这条信道似乎太狭隘了。浅川一直担心前方是否无路可走,而且路面弯度很大,又没有路灯,他只好放慢速度往上爬,万一对面突然出现来车,才不会连闪避的时间都没有。
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路面持续往上攀升,车子愈往上开,两旁开始出现许多正在出售的新别墅;接着马路划分成双线道,路况也变得比较好,路旁还立着漂亮、美观的路灯。
一进入太平洋乐园的建地,到处都可以看到华丽、炫目的装饰,浅川不由得为这急遽的变化感到十分惊讶。
广大停车场的对面有一栋三层楼建筑,里面有服务中心和餐厅。
浅川把车子停在广场上,走进服务中心。他抬头看了大厅里的时钟一眼,刚好是八点整,跟他先前估计的时间一样。
这时候,他隐约听到某处传来砰砰的打球声。
他循声望去,看见服务中心的下方有四座网球场,在黄色灯光的照耀下,有几对男女正兴高采烈地打球。
更令人惊讶的是,四座球场居然都挤满了人。
浅川实在无法理解有人会在十月上旬、星期四晚上八点跑到这种地方来打球。
(这些人是发什么神经啊?)
不过,站在这里可以一眼看尽三岛和沼津的夜景,对面黑压压的一片正是田子浦海。
浅川在外面待了一会儿便走进服务中心,一进门就是餐厅,餐厅是采用整片玻璃墙的设计,因此外面的情形一览无遗。
浅川朝里面看了一眼,顿时感到十分讶异。
尽管餐厅的营业时间只到八点,但现在里面依然坐满一半的客人,其中有举家出游,也有女孩子凑成的团体。
浅川再度感到百思不解。
(这些人到底从哪里来的?我实在很难想象他们是经由刚才那条山路上来的。
该不会是我刚刚走的是小路,事实上还有更宽广的路?
但这里的职员明明在电话中说:“在热函道路的中途往左转,直接上山路。”)
浅川依照对方的指示开车过来,怎么也想不出还有其它信道。
他知道餐厅已经准备打烊,但仍走进去。
可能是为了让客人欣赏美丽的夜景,餐厅里面还点着昏黄的灯光;玻璃窗外的草坪呈现平缓的弧度,视线往草坪下方延伸,可以看见万家灯火的景象。
浅川抓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服务生,询问别墅小木屋的所在地。
服务生指着浅川刚才进来的大门说:
“从那边那条路右转,大约走两百公尺就可以看到管理员办公室。”
“那里有停车场吗?”
“管理员办公室前面就是停车场。”
浅川之所以特地走进餐厅,是因为他先前将小木屋想成“十三号星期五”电影中那种阴森建筑,但事实上并没有那么糟。
另外,他到现在还没从那条险恶山路带给他的胆战心情中回过神来,一上山又看到那么多人在山上享受打网球和用餐的快乐,总觉得这里的人好象都不是活人似的。
他站在停车场一端俯瞰山谷,只能看见散布在缓坡上的十栋小木屋中的六栋,更下面的地方连路灯都照射不到,没有一间木屋露出灯光,完全浸婬 在深暗的树荫中;浅川今晚要投宿的B-4号房刚好位在亮光和黑暗的交界。
他绕到正面,打开管理员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面传出电视的声音,却不见半个人影。
原来管理员坐在左手边后面的和室里,他没有留意到浅川走进来,而柜台挡住浅川的视线,因此他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后来他从反射在橱柜玻璃上的英文字幕和影像画面来判断,管理员不是在看电视节目,而是在观赏西洋电影,只见一大堆录像带将旁边的橱柜塞得满满的。
浅川伸手扶着柜台,朝里面打了一声招呼,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小个子男人马上探头出来点头致意。
“我是之前预约住宿的浅川。”
小个子男人一听,马上打开登记簿来确认。
“是B-4房吧!请在这上面写下您的大名和地址。”
于是浅川在登记簿上写下本名,因为他昨天已经把野野山结贵的会员证邮寄回去给他。
“您一个人来吗?”
管理员抬起头,一脸狐疑地看着浅川。
以前从没有客人单独到这里投宿过,因为这么做是很不划算的。
管理员递给浅川一套被单,回头看着橱柜说:
“如果您想看录像带,我们这里的片子应有尽有。”
“你是指录像带出租吗?”
浅川快速地瞄了一眼那些录像带的片名,其中有“星际大战”、“回到未来”、“十三号星期五”……大都是一些以SF为主的西洋名片,此外还有不少新片,想必来这里投宿的多半是年轻人吧!
浅川扫视一遍之后,并没有找到自己想看的片子,更何况他今天来这里是有其它“目的”的。
“很不巧,我还有工作要做。”
浅川将放在地上的手提文字处理机提起来给管理员看。
管理员见状,似乎了解浅川一个人到这里来投宿的理由了。
“房里的设备齐全吧?”
浅川小心地确认道。
“是的,您可以自由使用。”
其实,浅川只需要一个可以烧开水冲泡面的水壶就行了。
浅川接过被单和钥匙,正要离开办公室时,管理员忙不迭地为他说明B-4号房的地点,之后又说了一声:“请慢慢享用。”
浅川依照管理员的指示来到小木屋前,戴上预先准备好的橡胶手套,然后才打开门,按下玄关旁的开关。
这是他保护自己不受病毒感染的护身符,也是一种让自己心安的作法。
小木屋里从壁纸到地毯、四人座的沙发、电视、餐具组等,所有东西都是新的,而且看起来相当实用。
浅川脱下鞋子,走上玄关,大略巡视一下屋里的设备。
客厅对面有一座阳台,二楼和一楼各有一间四叠半的和室,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确实太奢侈了。
他将蕾丝窗帘和玻璃门一起拉开,让新鲜的空气流进屋内。
小木屋里打扫得一尘不染,这跟浅川原先的想象背道而驰,照这么看来,他很可能会无功而返。
他走进客厅旁的和室,打开橱柜查看一下,结果什么都没看见。
检查过衣橱之后,他脱下衬衫、长裤,换上一件针织衫和运动裤,并将脱下来的衣物挂在衣橱里。
接着,浅川爬上二楼,点亮和室房里所有的灯。
(我真是孩子气!竟然把房里的灯都点亮了。)
浅川轻轻打开厕所的门,确认里面的情况,然后让门开一道小缝,但是这个举动让他想起小时候玩的试胆游戏。
夏夜里,他常常不敢自己一个人去上厕所,于是把门打开一道缝,要求父亲在外面等候。
厕所的另一边用毛玻璃区隔出一间漂亮的浴室,里面没有残留任何水气,浴缸也是干的,由此可见最近没有客人来这间小木屋投宿。
浅川想脱下橡胶手套,不料橡胶手套却因为流汗而黏在手上,迟迟拿不下来。
这时,高原上的冷风吹进屋里,将窗帘吹得轻轻飘飞起来。
浅川从冷冻库里拿出一些冰块放进杯子里,接着倒入半杯先前买的威士忌;本来他想加入水龙头的水冲调一下,却在转瞬间放弃这个想法、随即关上水龙头。
他目前还没有勇气食用这间小木屋的东西,但基于微生物怕冷、怕热的特性,他才会对冷冻库里的冰块放松戒心。
他让身体深深地沈进沙发里,然后打开电视机的开关,一个新人的歌声随即流泻出来。这个时候,东京也在播放同样的节目。
过了一会儿,浅川将电视转到另一个频道。
其实他根本无心看电视,只是将音量调到适中,然后从包包里拿出摄影机放在桌上,准备录下突发状况。
一切准备妥当后,浅川啜了一口威士忌,顿时感到镇定不少。
他开始在脑中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想一遍。
(如果今晚在这里找不到任何线索,那么原本计划要写的报导就会触礁了。)
但是换个角度来看,找不到线索就代表那种可怕病毒不存在,那么已经有妻有子的浅川就不会莫名其妙地死去。
浅川将两腿伸到桌面上,心情感到有些烦躁。
(我到底在等什么?难道我不怕吗?
喂,你不会害怕吗?搞不好死神会找上你耶!)
想到这里,浅川不禁梭巡一下四周。
但无论他怎么做,就是无法将视线集中在墙上的某一点;每当他盯着一样东西看时,就会觉得自己的想象有可能随时成形现身。
突然间,一阵冷风从外头吹进来;他走过去关上窗户,正想拉上窗帘的时候,不经意地瞥向窗外,刚好看见B-5号房的屋顶一片漆黑。
(网球场和餐厅里都挤满了人,为什么这边只有我一个人?)
他拉上窗帘,确认手表上的时间是八点五十六分。
浅川进入这间小木屋还不到三十分钟,却感觉已经过了一小时那么久。
他试图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努力安慰自己待在这间小木屋内不一定会有危险。再说,别墅小木屋已经完工有半年之久,投宿到B-4号房的客人应该不少,而且住过这个房间的人并没有全部死掉啊!
根据浅川先前的调查,曾经在这间别墅小木屋过夜的客人之中,只有那四名男女死掉;如果多花一点时间继续追查,或许会查出更多诡异的死亡事件,但是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其它类似的案例。
总而言之,这栋小木屋并不是问题所在,关键在于他们在这里做了什么?
浅川自问自答地说:
“不,应该说他们在这个房间里能做什么?”
(厕所、浴室、橱柜和冰箱都找不到任何线索,就算原先有留下蛛丝马迹,可能也被刚刚那个管理员处理掉了吧!
照这种情况来看,与其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地喝威士忌,不如去找管理员询问一些事情来得有效率。)
浅川已经喝完第一杯酒,他又倒了第二杯酒。
此时他心中的危机感渐渐松懈,于是用水龙头的水将威士忌调淡一些。
浅川开始觉得利用工作空档跑到这种地方来调查真是愚不可及,他拿下眼镜洗了把脸,望着镜中那张苍白无神的脸……
(搞不好我已经感染上病毒了。)
想到这里,他一口气喝光刚调好的酒,接着又调了另一杯。
他从饭厅走回来时,突然在电话机下面的架子上发现一本笔记簿,封面上写着“旅途的回忆”这几个字。
浅川翻到内页,发现里面记载旅客们到此投宿的感想。
四月七日星期六
小侬绝不会忘了今天这个日子,因为……这是秘密,优一好温柔哦!
嘻嘻嘻!
原来这是旅客在借宿中留下的回忆和心情手札,下一页画着一对父母亲难看的脸孔,大概是带着幼儿出游的一家人吧!
日期是四月十四日,而且又是星期六。
爸爸是胖子。
妈妈是胖子。
所以,我也是胖子。
四月十四日
尽管浅川心中有一股要从后面开始看起的强烈欲望,但他还是勉强自己一页一页地翻看,因为跳着看或许会漏掉某些线索。
大致说来,在暑假之前投宿的多数旅客都是趁着周末假期过来投宿,暑假之后,有写心情手札的日期间隔便缩短了;尤其接近八月尾声的时候,感叹夏天即将结束的声音也相对增加了。
八月二十日星期日
啊!暑假就要结束了,什么好事都没碰到,谁来教救我?救救我这个可
怜的入哪!我有一辆四百CC的摩托车,长得相当英俊,认识我很划算哦!
仄.V.
写着写着,好象变成征求笔友的自我推销文案了。
有些在这里共度两人时光的情侣们以嘲讽的文字将回忆写在笔记本上,也有一些人明明白白地把自己想要找个伴的心情反应出来。
八月三十日星期四
警告!没有胆量的家伙不要看这个,你会后悔的!
嘿嘿嘿!
S.I.
这篇的日期——八月三十日正好是那四个人投宿的第二天,“S.I。”应该是岩田秀一的缩写,而且只有他写的内容跟其它人不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他说不要看这个……
“这个”到底是什么?)
浅川暂时阖上笔记本,不料却发现笔记本的侧面有一道小细缝。当他将手指头伸进细缝里面,书页立刻随之打开,岩田秀一写的几行字登时映入眼帘。
(为什么这一页会自动打开呢?
或许是那四个人曾把某个东西夹在这本笔记簿里面,由于重量压迫到内页,因此这一页至今仍维持能自动弹开的状态;而放在笔记本里的“东西”一定就是岩田秀一写的“不要看这个”中的“这个”。)
浅川环视四周,找遍电话机下面的每个角落,却连一支铅笔也没发现。
他重新坐到沙发上,继续往下看。
接下来的日期是九月一日星期六,上面写的尽是一些平淡无奇的内容。
(不知道这一天投宿的大学生是否看过“这个”,尔后的记载并没有提起跟“这个”有关的内容。)
浅川阖上笔记簿,点了一根烟,陷入沉思。
(既然上面写着“没有胆量的家伙不要看这个”,那么,“这个”的内容一定相当恐怖啰!)
他随意翻开笔记,用手轻轻地压着。
(还是去问管理员八月三十日的客人回去之后,小木屋里面是否有留下奇怪的东西。可是,他会记得吗?
嗯,如果是很奇怪的东西,他应该会记得才对。)
浅川一站起来,视线突然被眼前的VHS录像机所吸引。
此时电视画面是一个拿着吸尘器的女演员正追着丈夫跑,大概是某家家电厂商的CM。
(对了,如果被VHS录像带的重量压迫,笔记簿的那一页一定会自动打开。)
浅川弯腰捻熄香烟,脑中倏地浮现刚才在管理员办公室看到的录像带。
(或许他们是看到一部恐怖的电影,便想把这种乐趣推荐给别人。
如果只是这样……那么岩田秀一为什么不用“专有名词”呢?
譬如:他想告诉大家“十三号星期五”这部片子很精采,大可直接说出片名,根本不必用“这个”来代替啊!
由此推断,或许他说的“这个”只是一种能用“这个”来形容的东西,根本就没有特定的名词。
既然目前没有发现其它线索,那么姑且试试这条线也没啥损失。
更何况我一直呆呆坐在这里东想西想,也不会有任何结论出来。)
浅川一打定主意,立刻走出玄关,爬上石阶,然后推开管理员的办公室大门。
柜台里依然看不到管理员的人影,只听到电视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但是在浅川还没出声前,管理员已经从里面探出头来。
于是他只好支支吾吾地找个理由说:
“我想来借一些录像带。”
管理员一听,马上展露愉悦的笑容回道:
“请便,您喜欢什么就选什么,每一卷收费三百圆。”
浅川点点头之后,走到橱柜前面,发现这里尽是一些恐怖录像带。例如:“地狱之家”、“黑色恐怖”,还有“大法师”、“凶兆”……等,都是浅川学生时代就看过的影片。
(应该还有一些我没看过的恐怖电影才对。)
浅川从这一头看到另一头,始终找不到一部足以引起他兴趣的片子。
他再度按照顺序在两百多卷的带子中搜寻,结果看到最底下一个架子的角落里有一卷没有盒子装的录像带;其它带子的护套上都有摆上剧照或写着片名,唯有这卷录影带连卷标都没有贴。
“那个是什么?”
话一出口,浅川才发现自己用了“那个”的代名词。
没有特定名称的事物,除了用代名词来形容之外,似乎也没有其它称谓。
管理员表情困惑地皱起眉头,“啊”了一声,然后拿起那卷带子说:
“这东西没什么内容。”
(咦?他知道这卷带子的内容吗?)
“你看过吗?”
浅川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个嘛……”
管理员歪着头思索,看来他也不知道这卷录像带为什么会摆在这里。
“这卷带子能不能借我看?”
管理员没有回答浅川的问题,反而用力地拍一下自己的膝盖。
“啊!我想起来了,这卷带子是客人丢在客房里的,我原先以为是这里的带子,所以就把它带回来了。”
“这卷带子是不是丢在B-4号房里?”
浅川不动声色地追问。
只见管理员一边笑,一边摇头说:
“这种事情我怎么会记得呢?况且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
浅川继续问:
“你看过这卷带子吗?”
管理员依旧摇摇头,不过脸上的笑意却消失了。
“没有。”
“请把这卷带子借给我吧!”
“你想录电视节目吗?”
“嗯,是……”
管理员瞄了一眼那卷录像带说:
“板子已经拆掉了……你看,防录板子已经被拆掉了。”
浅川开始有些心急,不禁在心中骂道:
“你这老家伙!我说借就借,乖乖交给我不就得了!”
可是不管浅川先前喝了多少酒,他就是没办法用强硬的态度对待别人。
“帮个忙嘛!我马上就会还你的。”
他低头哀求道。
管理员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不明白这位客人为什么对这卷录像带如此感兴趣。
(难不成其中有什么精采的画面,真后悔当初捡到时没有先看。)
管理员突然很想立刻放映这卷录像带来看,但是客人的要求又不能拒绝,于是他只好把带子递给浅川。
浅川想掏出荷包,却被管理员制止道:
“不,我不能收这卷带子的费用。”
“真是谢谢你了,我待会儿就拿回来还。”
说完,浅川举起拿带子的手挥了挥。
“如果里面的内容很有趣,请你马上告诉我一声。”
管理员的好奇心霎时被挑了起来,而且这里的带子他全都看过了,再也引不起他的兴趣。
(为什么我会漏掉那一卷带子呢?明明是打发时间的好东西……不过那卷带子里也可能只是录一些无聊的电视节目罢了……)
管理员一直认为那卷带子很快就会被送回来,可是……
第02节
浅川检视手上这卷录像带,发现它是一卷一百二十分钟的普通录像带;而且就如管理员所说,上面防录用的板子已经被折掉了。
他打开录像机的开关,把录像带推进去,然后盘坐在电视机前面,压下按键后,随即传出带子转动的声音。
浅川揣测这卷录像带中是否隐藏着解开那四名年轻男女猝死的关键,只要能发现一点点线索,他就很满足了。
(应该不会有危险吧!
只是看个电视,不可能会引发致命的危险才对。)
这时候,电视画面发出一段噪声,并且剧烈晃动着。
浅川动手调整了一会儿,画质渐渐变得清晰,接着出现一幅漆黑的画面。
由于一直没有声音传出,浅川不禁凑上前去确认机器是否故障了。
(“警告!没有胆量的家伙不要看这个,你会后悔的……”)
岩田秀一的话在浅川的脑海里复苏了。
(我应该不会后悔吧!)
浅川以前在跑社会新闻时曾经看过许多惨不忍睹的场面,至今都不曾后过,这也是他唯一感到自豪的地方。
漆黑的画面上开始出现针头般大小、闪闪烁烁的光点,接着慢慢膨胀起来,不断地往左右两边飞窜,然后在左边停住。
不久,闪烁的光点分散开来,像蚯蚓一般地蠕动着,缓缓形成模糊、却又充满命令口吻的六个字——“一定要看到完”。
这六个字消失之后,又浮现“会被亡魂吃掉哦!”这些文字。
“亡魂”是指什么目前不得而知,但是“吃掉”这个字眼看起来倒是相当骇人。
仔细斟酌之后,前后这两句话之间似乎省略掉“否则”这个转接词;如果加上转接词,那么这两句话是在威胁观看者不可以看到一半时停止播放,否则会遭遇悲惨的下场。
“被亡魂吃掉哦!”这几个字渐渐将漆黑的画面推开,慢慢变成带着斑点的乳白色,看起来像是重叠在画布上的影像。
这些影像一直蠕动着,彷佛在寻找出口,又像是一股即将迸散而出的莫名能量、生命跃动,无情地吞噬周围的黑暗。
浅川并没有要按下停止键的念头,因为这股能量让他觉得很舒服。
紧接着,黑白画面上猛然跃出一团红色液体,同时传来一声地动声;由于这个地动声听起来十分诡异,不像是从小小的扩音器里流泻出来的,因此让人产生一种房子正在摇动的错觉。
鲜红液体爆发开来,四处飞溅,有时还占满整个画面。
画面从黑色变成白色,接着又转变成红色,始终没有出现自然色彩。这种抽象意识和色彩的鲜明变化,让人产生一股疲惫感。
这时候,画面彷佛洞悉观看者的心理一般,鲜红色彩瞬间消退,进而出现一座火山。
这座火山以晴朗的天空为背景,白色烟雾袅袅上升,摄影机的位置是在山麓一带,底下则覆盖着一片黑褐色的熔岩流。
顷刻间,画面再度被黑暗所吞噬,蔚蓝的天空顿时变成一片漆黑;数秒钟后,鲜红色液体从画面中央迸散开来,朝下方流动。
画面呈现出一幅红艳艳的燃烧景象,隐约可以分辨出火山的轮廓;和之前那些模糊的影像比起来,显得具体多了。
画面进行到这里,一般人都可以看出这是火山爆发的景象,炽热的熔岩流从火山口倾泻而出,往山谷间流窜。
(摄影机在什么地方呢?
如果是从空中拍摄的还好,但是从画面上看来,摄影机的位置很像马上会被熔岩流吞噬一般。)
地动声越来越大,就在整个画面被熔岩洪流淹没之前,景象突然改变了。
只见白底上浮现粗黑的文字,字形虽然很模糊,但是大略可以看出是一个“山”字,另外还有许多大小不等的黑点点缀在字的四周;这个“山”字固定不动,画面也很稳定。
这两个画面之间没有连续性,其间的变化十分唐突。
紧接着,画面又出现两个骰子在圆底的铅碗中滚动;背景是白色的,铅碗内则是黑色,而骰子的点只有一点是红色。截至目前,黑、白、红这三种颜色一直被大量使用。
铅碗内的骰子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只是缓慢地滚动一会儿,然后红色一点和黑色五点朝上躺在白底上面。
接下来的画面中首次有人出现,只见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端坐在房里的两张榻榻米上,双手放在膝盖部位,左肩微微往前凸出,面向正前方说话。
她的左、右眼大小差很多,眨眼时彷佛在送秋波一般。
“之后……身体如何?如果再这样,亡魂可是会找上你的哦!听着,小心外来客,你明年就要生小孩了……乖孩子,要听婆婆的话,本地人是会在意的。”
老婆婆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些话便突然消失了。她好象是在说教,警告某人要小心什么东西。
(这个老婆婆到底对着谁在说话呀?)
转瞬间,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脸占据整个画面,而且某处传来十分逼真的第一声啼哭,彷佛身历其境似的。
从画面上可以看到一双漂亮的手小心翼翼地抱着婴儿,左手放在婴儿的头部,右手则环抱住婴儿的背。
浅川定定地看着画面,双手不由自主地学着画面中的人做出同样的动作……剎那间,婴儿的啼哭声好象从他的下巴处传来。
浅川顿时大吃一惊,赶紧缩回双手。但是在那一瞬间,他竟然感受到温热羊水或血水的触感,还有小婴儿的重量……
他摊开双手,将手心凑到鼻子前面,上面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这是从母体流出来的?还是……)
浅川将视线移回画面,上头依然是婴儿的脸。他虽然在哭,但是表情相当安稳,身体的震动传到两股之间,连股间那小小的“东西”也跟着晃动。
下一个画面中出现近百人的脸孔,每一张脸都带着憎恨和敌意,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显眼的特征。
一张张愤怒的脸孔慢慢移向画面下方,由大变小的脸孔数目不断增加,形成一个大集团,而且都只有露出颈部以上的部份。
紧接着,画面上每一张嘴巴都发出模糊的叫声,根本听不清楚他们在叫喊些什么,只能感受到这些喧闹声听起来不是很友善。
后来浅川好不容易听清楚其中一个声音叫着:“说谎!”还有另一个声音说:“骗子!”
画面上成千上万张脸孔形成无数黑色粒子,占满整个画面,当画面的颜色消失时,声音仍然持续着。过了一会儿连声音也消失了,只剩下一些模糊的杂音,画面就这样静止好一阵子。
浅川愈来愈坐立难安,因为他觉得那些脸孔是针对他发出指责声浪。
接下来,画面出现一个木架子,上面摆着一台用旋转钮选择频道的19型电视机,而兔子耳朵形状的室内天线就放在橱柜上。
这不是一出剧中剧,而是电视中的电视。
画面上的电视机插上电源了,只见旋转钮旁边的指示灯亮起红灯,画面开始不停地晃动。
当晃动的间隔越来越短时,画面上浮现一个模糊的“贞”字,这个字时而紊乱,时而扭曲,渐渐变成一个“贝”字,然后就消失了。
就像有人用湿抹布擦掉黑板上的粉笔字一般,这个字消失得十分诡异。
浅川渐渐被一股奇怪的窒息感所笼罩,他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血液在动脉中流动的压迫感,以及一股刺舌的酸甜味;除了画面上出现的影像和声音之外,似乎还有其它不明事物刺激着浅川的五官。
剎那间,屏幕上出现一张男人脸,这个男人和先前出现的影像全然不同,看起来比较有活人的气息。
浅川看着男人,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厌恶感。
男人的额头虽然秃了点,长相还算端正;但是他的眼中闪烁着阴险的神色,彷佛在伺机夺取猎物。
他的脸上流下涔涔汗水,呼呼地喘着气;同时他的眼睛向上望,身躯有节奏地动着。
男人的背后露出一些树枝,午后的阳光穿过树梢射了下来,他将视线移回正面,刚好跟观众的视线对个正着。
浅川和画面上的男人对望着,尽管他觉得胸口越来越闷,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男人双眼充血、流着口水,脖子慢慢地往上抬,画面霎时变成一片黑压压的树影。
突然间,电视机里面传出一个叫声,画面从男人的颈部依序回到肩膀。
这回他裸露着肩膀,右肩头的肉被挖掉一大块,汨汨的鲜血似乎流向摄影机的位置,最后居然碰到镜头,将整个画面弄湿了。
画面就像眨眼睛似地暗了一、两次,再恢复亮度时,影像却已带着鲜红色泽。
男人的眼里带着杀意,他的肩膀和骇人的脸孔同时朝镜头逼近,伤口下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浅川看了差点吐出来。
不一会儿,画面转变成茂密的树林景象,树叶沙沙作响。尽管天空不停地旋转着,却可以清楚看出当时是黄昏时分。
屏幕不断变换着土地、草、天空的画面,还传出婴儿哭声。
画面的四周框上深黑的颜色,暗沉的部份慢慢缩小范围,中央出现一轮明月,亮光和黑暗的界线相当明显。
月亮里浮现一张男人的脸,只见一个拳头大小的块状物从月亮上掉下来,发出沉重的声响,然后又落下一、两块。
影像随着沉重的落地声晃动,同时还传出撕扯肌肉的声音,但是画面的深处仍是一片漆黑,男人的跃动感依然存在,而且镜头前的鲜血仍旧不停地流着。
这个画面好长,不禁让人怀疑是否永无结束的一刻。
最后,画面又浮现一些拙劣的文字,好象是小孩子写的;过了一会儿,文字变得比较工整。
这些白色文字的内容如下——
看过这部影片的人在一个星期之后;会在这个时间面临死亡。
如果不想死,就依下面的指示行事……
浅川猛吞了一口口水,瞪大眼睛看着电视画面。
但就在这时,画面倏地插进一支大家耳熟能详的电视广告。
那是一支蚊香的CM,在某市郊的夏夜里,一个穿着浴衣的女演员坐在走廊上,夜空中绽放着烟火……
这支CM大约在三十秒后结束,画面又回到先前的黑暗,以及最后文字消失的残像;接着便是一阵杂音,录像带到这里全部播放完毕。
浅川无法责信地张大眼睛,将带子倒带,回放最后一个画面。
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个动作,终于发现那支CM居然在关键时刻插进来。
浅川颓丧地关掉录像机的电源,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电视屏幕,喉头顿时感到一阵干渴。
“这……这是什么?”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不过他却了解到一件事:凡是看过这支带子的人都刚好在一个星期之后死亡,而记录可以逃过死亡命运的部份却被突然插入的CM消掉了。
(是谁消掉后面的文字?难道是那四个人?)
浅川的下巴不停颤抖着。
(如果那四个人知道他们会在同一时刻死亡,他们还能对这件事一笑置之吗?
画面上的文字说的没错,如今那四个人的确离奇死亡了。)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浅川吓得心脏差点跳出胸口。
他拿起话筒的那一瞬间,隐约觉得有东西躲在暗处窥探自己的举动。
“喂?”
浅川勉强挤出一丝声音。
但是对方没有响应,浅川只听到地动般的轰隆声,闻到一股潮湿泥土的味道;紧接着,一阵冷气在浅川的耳后盘旋不去,使他的脖子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浅川觉得胸口很闷,脚踝和背部彷佛有虫子在蠕动,一段难以言喻的思绪和长久累积形成的憎恨从话筒那端流窜过来。
剎那间,一股恶寒与突如其来的恶心感侵袭着他,于是他猛力拋下话筒,摀着嘴巴跑向厕所。
尽管话筒彼端没有传出只字词组,但浅川明白那是一通确认的电话。
“看过了吧?知道了吗?按照上面的指示行事……否则……”
浅川趴在马桶上呕吐,将刚才喝下去的威士忌和胃液统统吐出来。
他觉得眼睛一阵刺痛,而且不停地渗出泪水,感觉十分痛苦。
“他说会怎么样……我怎么知道呢?我怎会知道要做什么?啊……我该怎么做才好?”
浅川跌坐在厕所里大声吼叫,试图以这种方式战胜心底的恐惧。
“请你了解……是他们把影片后面的部份消掉了,把最重要的地方……我……我无从得知啊!请原谅我……”
浅川除了拚命为自己辩解之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冲出厕所对着可能在房里四处游荡的“东西”叩头哀求,然后到流理台那边拚命漱口,再喝一口水。
这时候,一阵风从外面吹了进来,窗帘不停地晃动。
(咦?刚才不是已经关上窗子了吗?)
浅川坚信自己在拉开窗帘之前,已经先将毛玻璃窗关上。
他不禁全身打颤,脑中没来由地浮现一幕高楼大厦的夜景,大楼窗口透出的灯光忽明忽灭,彷佛要排成什么文字。
(如果大楼本身是一块巨大的长方形墓碑,那么窗口的灯光排成的文字就是碑文了……)
浅川脑中的影像消失之后,白色蕾丝窗帘依然轻飘飘地飞舞着。
此时浅川已经濒灵崩溃状态,他连一秒钟都待不下去,马上从橱柜里拿出旅行袋,迅速收拾好行李。
(我要找个人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再继续待在这里的话,不用说一个星期,我连一个晚上都活不下去!)
浅川直接穿着针织衫和运动裤走出玄关,但是在走出房们前,仅剩的理智驱使他返回屋内,按下录像带的退出键,然后用浴中将那卷录像带包起来,放进行李袋。
(这卷带子是唯一的线索,如果能解开连续画面的谜底,或许就可以找到活命的方法……但必须在一个星期之内……)
浅川抬头看看时钟,上面指着十点八分。
他大胆假设看完录像带的时间是十点四分左右,然后将房间的钥匙放在桌上,灯也不关就直接跑向车子。
“我一个人做不来,还是去找他帮忙吧!”
浅川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发动车子。
他一连踩了好几次油门,却仍觉得车速太慢了。
浅川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后视镜,确定有没有黑影从后面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