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节
十月十二日星期五
“先让我看看那卷带子吧!”
高山龙司笑着说。
他和浅川坐在六本木十字路口一家餐饮店的二楼,时间是晚上七点二十分,距浅川看过那卷带子大约二十四小时,浅川希望藉由店里女孩子们的喧闹和尖叫声冲淡心中的恐惧,于是选择这个地方与高山龙司碰面。
当浅川在对高山龙司说明之际,昨晚亲身经历的事情又在他脑中复苏,心中的恐惧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愈来愈严重,他甚至感到体内被“某个东西”的影子依附着。
坐在他对面的龙司将衬衫扣到最上面一颗钮扣,领带也打得很紧,脖子的肉挤成两层,好象快窒息似的。此外,他那张有棱有角的脸即使对着人笑,恐怕一般人也不会对他有好印象。
龙司从杯子里拿出冰块,丢进嘴里含着。
“你还听不出我的意思吗?我跟你说情况很危急啊!”
浅川压低声音说道。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找我出来谈?想要我帮你忙对不对?”
龙司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一边悠哉地咬着冰块,一边说:
“我没有看过那卷带子,怎么知道如何帮你?”
浅川胸中顿时涌起一股怒气,歇斯底里地吼道:
“这么说,你是不相信我所说的话啰!”
浅川对龙司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只有一种感受,那就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恐惧的事情。
(还剩下六天……)
莫名的恐惧像隐形丝线般缠住浅川的脖子,死神已在前头向他招手;而龙司这家伙竟然不知死活,还主动要求先看那卷带子再说。
“不要那么大声嘛!浅川,你听着,以前我就跟你说过我希望自己能够看到世界末日,如果有人可以解开这个世界的构造,解开一切的起始与结束、极大和极小之谜的话,就算要我拿命来换,我也愿意。你不是一向都把我当成活字典看待吗?这一点你应该记得。”
浅川当然记得龙司曾经说过的话,就因为这样,他才会把所有事情对龙司说。
两年前,也就是浅川三十岁的时候,突然很想知道跟自己同年纪的日本青年心里在想些什么,拥有什么梦想。
因此他拟定一份企划,从通产省官员、都议会议员、一流公司职员到平凡的上班族等各种领域里选出活跃的三十岁青年,以有限的篇幅报导这些人的基本资料,并分析他们的性格。
浅川在被拣选出来的十几名对象中发现高中同学——高山龙司的名字,他的头衔是K大学文学部哲学系的客座讲师。
他最初看到龙司的名字时还吓了一跳,因为在他的记忆中,龙司明明进了医学系……而且龙司从高中时代就出了名的古怪性格,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之后,似乎变得更令人难以捉摸了。
他从医学院毕业后,直接进入哲学系就读;那一年龙司刚结束博士课程,如果助教的职位有空缺的话,肯定非他莫属,只可惜助教的职位被一个从事研究的学长给占去了。后来龙司拿到客座讲师的职位,每个星期到母校讲授两堂理论学。
“哲学”这一门学问非常接近科学的范畴,而龙司专攻的理论学是研究超越数字的数学。
在古希腊时代,哲学家通常也是数学家。而龙司既是文学部的讲师,也是脑筋灵活的科学家,他除了拥有专业领域的知识之外,超心理学的造诣也颇深。
当时浅川认为“超心理学”是属于超能力、超自然的事物,应该与科学理论背道而驰,因此感到十分矛盾。
结果龙司回答他:
“其实,超心理学是解开世界构造的一把钥匙。”
浅川还记得采访当天是盛夏时节,龙司依然穿着直条纹的长袖衬衫,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扣得紧紧的,脸颊不停地落下涔涔汗水。
但是,他仍不忘郑重其事地宣称:
“我要看到人类灭亡的那一瞬间,并对那些大喊世界和平和人类存续问题的人们感到极度厌烦。”
在采访过程中,浅川提出一个问题:
“请你谈谈将来的梦想。”
龙司淡然地回答:
“我要站在山丘上观看人类灭亡的景象,同时在地上挖个洞,在洞中一次又一次地射xx精。”
浅川忍不住提醒道:
“喂,你真的希望我这样写吗?”
当时龙司露出跟现在一样的浅笑,并点点头。
“所以我说这世上没有事情可以让我感到害怕的。”
接下来,龙司将脸凑近浅川说:
“昨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人。”
(又来了!)
就浅川所知,这是第三个牺牲者,他在高中二年级首次得知龙司强暴了一个女孩。
那时候他们两人都是从川崎市多摩区的家里到县立高中上学,浅川习惯在早自习前一个小时到达学校,沐浴在早晨凉爽的空气中预习当天的功课;除了学校的教职员工以外,他总是第一个到达学校。
但龙司却是迟到名单上的常客,经常赶不及上第一堂课。
在暑假刚结束的某天早上,浅川按照往常时间抵达学校时,竟意外发现龙司已经先到了,而且独自一人坐在教室里发呆。
“哟!今天真是难得啊!”
浅川向他打了一声招呼。
“哦……”
龙司随便敷衍一声,继续心不在焉地倚在窗边眺望校园。
他的眼睛充血,脸颊泛着红潮,口中还散发出淡淡的酒精味道。
由于他们两人的交情不算特别好,因此浅川按照以往的习惯,摊开教科书开始预习功课。
过了一会儿,龙司无声无息地走到浅川身后,拍拍他的背说:
“喂,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龙司不但书念得好,还是优秀的田径选手,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资质平庸的浅川面对龙司的请托,当然感到十分好奇。
只见龙司亲密地环抱着浅川的肩头说:
“是这样的……能不能请你打个电话到我家?”
“为什么要我打电话到你家?”
“你只要拨电话到我家,并找我听电话就好了。”
浅川闻言,不禁皱起眉头。
“找你听电话?可是你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你别问那么多,乖乖帮我打这通电话就是了。”
于是浅川拨了龙司给他的号码,不一会儿,龙司的母亲在另一头接起电话。
“喂?”
“请龙司听电话。”
“龙司已经到学校去了。”
龙司的母亲语气沉稳地回答。
“是吗?”
浅川说完这句话,便轻轻地放下话筒。
“喂,这样问就好了吗?”
浅川实在搞不懂龙司为什么要自己这么做。
龙司开口问道:
“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我老妈的声音有没有很紧张?”
“听起来还好,没什么特别的。”
这是浅川第一次听到龙司母亲的声音,他实在感觉不出对方紧张与否。
“我是说家里有没有传出嘈杂的人声或者……”
“没有,感觉就像平时的气氛。”
“是吗?那就好,谢了。”
“喂,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我这么做?”
龙司松了一口气,伸手环抱浅川的肩膀,将他的脸拉向自己,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首:
“你看起来是个嘴巴够紧的人,我就告诉你吧!事实上,今天早上五点钟左右,我强暴了一个女人……”
浅川霎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接着龙司说出他今天早上潜入一个独居女大学生的房间,强暴对方之后还威胁她不准报警,然后直接到学校来;他担心警察现在已经找上门,于是要求浅川帮他打电话回家探问情况。
经过这件事之后,浅川和龙司便经常聚在一起交谈,而且浅川并没有将龙司这桩“罪行”告诉任何人。
第二年,龙司在高中运动会中掷铅球获得季军;又过了一年,他以应届毕业生的身分考进K大学的医学部。浅川当了一年的重考生之后,好不容易进了一所知名大学的文学部。
浅川现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真的很想让龙司看看那卷录像带,但是他的道德观念又觉得不应该为了自己而把外人扯进这桩诡异事件中。
于是他将这两种情绪放到天秤上去衡量,最后终于决定尽可能增加自己存活的机会。
(可是我为什么会和龙司这种人成为朋友呢?)
浅川进入报社十年,透过采访而认识的人不计其数。但现在除了龙司以外,没有其它人可以和他偶尔相约外出喝酒、聊天。
他一想到自己内心深处可能潜藏与龙司一样性格异常的因子,突然觉得不太了解自己。
“喂,这件事情很紧急,你不是只剩下六天的时间吗?”
龙司抓住浅川的手臂,用力一握。
“赶快让我看看那卷带子吧!万一时间来不及,你踏进棺材之后,我可是会很寂寞的。”
龙司边说边揉搓浅川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拿叉子串起盘子上的起司蛋糕,送进嘴里用力咀嚼。
他吃东西的时候不习惯闭上嘴巴,浅川看着食物在他口中混合唾液溶解的样子,觉得很不舒服。
但轮廓分明、体型矮胖的龙司一边嚼着起司蛋糕,一边用手抓起杯子里的冰块用力咬着。
就在这一刻,浅川明白自己只有眼前这个人可以依赖了。
(对手是个身分不明的恶灵,一般人无法与之抗衡,只有龙司能够坦然地看那卷录像带。如果他因此面临死亡的命运,那也不是我的责任……
一个不断叫嚷着想看看人类灭亡的家伙,是没有资格长命百岁的。)
浅川默默地想着,试图把龙司卷进这桩诡异事件的行为正当化。
第02节
浅川和龙司走出餐厅后,一起坐上出租车前往浅川的住处,从六本木到北品川如果没有塞车的话,不需二十分钟就可以抵达。
后视镜中映出司机的额头,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面,默默地开车,似乎无意与乘客聊天。
话又说回来,这件事情源起于一位出租车司机的聒噪;如果浅川当时没有搭上那辆出租车,就不会被卷进这个奇怪的事件中。
浅川每次回想起半个月前的事情,总是对自己那时候嫌麻烦、没有去买定期车票感到后悔不已。
“你家可以拷贝录像带吗?”
龙司开口问道。
由于工作的关系,浅川家中备有两部录放机,一台是在录放机刚普及时买的,性能相当差,若只用来拷贝的话,应该没问题才对。
“可以。”
“既然如此,那就马上拷贝一卷录像带给我,我想在回家后多看几遍研究、研究。”
(那么你得有一颗强壮的心脏才行。)
浅川在心中想着。
过了一会儿,他们在御殿山前面下车,往前走了一小段路。
现在时间还不到九点十分,浅川的妻子阿静和女儿阳子应该都还没睡。
阿静总在九点以前帮女儿洗完澡,然后马上钻进被窝,在陪伴女儿睡觉的同时,她也会跟着睡着;一旦睡着了,除非有“外力”介入,否则她很少会主动爬出被窝。
以往阿静会尽可能找时间跟丈夫聊天,经常在桌上留下“请把我叫醒”的纸条。
然而当浅川下班回家后看到桌上的留言,试着摇醒老婆,却怎么叫也叫不醒阿静。
如果勉强叫醒阿静,她就会像赶苍蝇一样挥着双手,不悦地皱起眉头,发出不耐的声音。
这种情形持续好一阵子之后,浅川就算看到阿静的留言,也不会再叫醒她了;久而久之,阿静也不再写留言条了。
现在正是阿静和阳子就寝的时间,这倒帮了浅川一个大忙。
阿静从以前就不喜欢龙司,浅川认为这种态度很正常,因此从来没有问过她讨厌龙司的理由。
“求求你,别再叫那个人到我们家来了。”
浅川至今仍清楚记得阿静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还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厌恶感。
如今最重要的是,他绝对不能在阿静和阳子面前放那卷神秘录像带。
屋里一片寂静,热气和香皂的味道飘到了玄关,可见她们母女俩刚用毛巾包着濡湿的头发钻进棉被不久。
浅川把耳朵贴在阳子的房前,确认妻子和女儿已经睡了,才把龙司带到客厅。
“小宝贝已经睡啦?”
龙司很遗憾地说道。
“嘘!”
浅川伸出手指放在嘴巴上示意他小声一点。接着,他将两部录放机的输出端子和输入端子连接起来,然后放入那卷带子;在按下播放键之前,他转头看看龙司,再度确认他是否真的想看这卷录像带。
“你搞什么?赶快放啊!”
龙司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电视屏幕,浅川把遥控器交给他,然后站起来走到窗边。
他不想再看一次这卷录像带,也提不起力气去追究这个事件。总归一句话,他就是想逃避这桩诡异事件,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浅川走到阳台上抽烟,自从女儿出生之后,他答应妻子不在家中抽烟,之前他也一直没有打破约定。
他从阳台往屋内窥探,只见屏幕上的影像隔着毛玻璃不停地晃动着。
(一个人独自在别墅小木屋观看录像带,和在家中观看的恐惧程度大不相同。不过若换作龙司,就算他在小木屋看那卷带子,想必仍不会像我一样吓得屁滚尿流。
说不定他会一边嘿嘿地笑着观看,一边反过来用凶狠的目光威吓对方呢!)
浅川抽完烟,正想从阳台走回房里的时候,分隔走廊和客厅的门突然打开,只见阿静穿着睡衣走出来。
浅川见状,一脸惊慌地操作放在桌上的遥控器,让影像暂时停止。
“你不是睡了吗?”
他的语气中带有责备的意味。
“我听到声音,所以……”
阿静一边说,一边看着发出“沙沙……”声音的电视画面,然后来回梭巡着龙司和浅川,脸上尽是狐疑的表情。
“去睡吧!”
浅川这句话暗示他拒绝被质问。
“如果浅川太太不嫌弃,就一起过来欣赏。这卷带子很有趣哦!”
龙司盘腿坐在地板上,转过头来对阿静说。
浅川一听,恨不得立刻对龙司怒吼一声。但是他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于是把心中所有的愤怒注入拳头,用力往桌面上一击。
阿静被这道撞击声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扶住门把,然后瞇起眼睛,歪着头跟龙司打了声招呼:“请慢慢看。”便急忙转过身,消失在门的另一头。
浅川可以理解妻子为何会露出疑惑的表情。
(她一定在想:深夜时分,两个大男人反复看着一卷录像带,其中必定有鬼。)
当阿静瞇起眼睛时,浅川看见她的眼底浮现一抹轻蔑的神色,不禁为自己没办法做任何解释而感到难过……
不久,果然如浅川所预料,龙司看完神秘录像带之后依然面不改色。
他边哼着歌边把带子倒回去,重复快转和停止的动作,再度确认影片中的重要情节。
“这么一来,我也卷进这个事件里面了;你有六天的时间,而我有七天。”
龙司说话的口气相当兴奋,彷佛在参加一项斗智游戏似的。
“你觉得怎么样?”
浅川询问龙司的意见。
“这不是小孩子的把戏吗?”
“啊?”
“我们小时候也常常做这种事啊!先把恐怖的信件或类似的东西拿给朋友看,然后吓唬他们说:‘看到这个东西的人会遭遇不幸……’”
浅川当然也曾经有过这种恶作剧经验。
“所以呢?”
“没什么,有可能只是别人故意恶作剧罢了。”
“如果你发现到什么东西就老实告诉我。”
“这个嘛……影像本身并不是很可怕,它看起来像是把现实和抽象的东西混杂在一起,如果那四个男女不像带子上所言突然猝死的话,这件事情其实并不会引起你的注意,对不对?”
浅川点点头。
不过最棘手的问题是:浅川知道录像带中所说的话并不是骗人的。
“首先,我们先来分析一下那四个笨蛋突然死亡的原因吧!我觉得有两种可能,录像带的最后说:‘看过这个东西的人全会在一星期之内面临死亡的命运’,而那四个人是因为把咒文的部份消掉才被杀害?或只是因为他们没有实行咒文而死亡?
在考虑这件事情之前,我们还必须先确认是不是那四个人消掉咒文的?也有可能他们看到这卷带子时,咒文已经被消掉了。”
“我们要怎么确认咒文是不是他们消掉的?那四个人都死了……”
浅川从冰箱里拿出啤酒,然后将啤酒倒进杯子里,递到龙司面前。
“哪!你看看。”
龙司重新播放录像带最后的画面,并在蚊香广告结束的一瞬间按下停止键,然后一格一格、慢慢地播放。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出现三个人围坐在桌子旁的画面。
画面上出现的节目是全国电视网在晚上十一点播放的“NIGHTSHOW”,围坐在桌子旁的三人分别是广为人知的流行作家、年轻貌美的女人和在关西一带相当活跃的相声家。
浅川把脸凑近画面看着。
“你知道这节目吧?”
龙司问道。
“是NBS目前正在播放中的‘NIGHTSHOW’。”
“没错,流行作家是主持人,年轻女人是助理,而那个相声家是当天的来宾,所以我们只要查出那个相声家是哪一天节目的特别来宾,就可以知道是不是那四个人消掉咒文的。”
“有道理。”
“NIGHTSHOW”通常是从晚上十一点开始播放,如果能确定当天播放的是八月二十九日的节目,那么消掉咒文的一定就是当晚投宿在别墅小木屋的那四个人。
“NBS不是你们报社的相关企业吗?你要查这方面的资料,简直是易如反掌。”
“嗯,我会去查查看。”
“拜托你了,这件事可是关系着我们两人的生死啊!总之,你务必把每一个细节都调查清楚,明白吗?战友。”
龙司拍了拍浅川的肩膀说。
“你一点都不怕吗?”
“怕?我还觉得高兴咧!人的寿命受到限制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而且以死亡作为处罚方式……真好!没有拿性命做赌注的游戏就不好玩了。”
龙司一直都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浅川担心他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惧才如此虚张声势,可是他从龙司的眼底却看不出一丝胆怯的神色。
“接下来要查出是谁在什么时候、为了什么目的而制作这卷带子。别墅小木屋落成不过半年而已,我们要锁定在这半年内曾经投宿B-4号房的客人,过滤出带这卷带子进小木屋的人。关于这一点,我认为应该把时间锁定在八月下旬,而且最有可能就是在那四人之前投宿的客人。”
“这件事也要我去查吗?”
“那还用说,我们已经没几天好活了,运用你的人脉难道找不出可以帮忙的人吗?去找他们帮忙吧!”
浅川一听龙司这么说,马上联想到吉野。
“有一位记者对这件事情相当感兴趣,可是这件事攸关个人的性命安全,不是那么简单的。”
“有什么关系?把越多人牵扯进来越好,让那个记者看看这卷带子,他一定会像屁股着火一样到处乱窜,你想想看,这样多有趣啊!”
“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一样吗?”
“那就骗他是内幕录像带,勉强他看。”
浅川发现自己跟龙司说不清,除非先找出咒文的内容,否则他不会随便再把这卷录像带拿给别人看。
此刻,他觉得自己宛若走进死胡同,如果要掌握这卷录像带的来龙去脉,就必须展开有计划的调查;但这毕竟是一桩诡异的事件,人手恐怕不容易找到。
坦白说,像龙司这般喜孜孜地投身于死亡游戏当中的人,现在已经不多见了。
(吉野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他也有妻有子,应该不至于为了满足个人的好奇心,甘冒失去生命的危险加入我们吧?
不过我还是可以请他帮忙,或许应该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
“懂了,我就去试试看吧!”
这时候,龙司坐在客厅的桌子旁拿起遥控器。
“没错、没错!这卷带子的内容大致区分为抽象画面和具体画面两种。”
他一边说,一边找出火山爆发的画面,然后停格。
“这座火山怎么看都像是真实存在的,我们得查清楚为什么要拍这座火山,还有火山爆发的情形;只要知道这座火山的名字,应该就可以知道它爆发的日子,如此一来,这个画面究竟是在何时、何地拍摄的,我们也可以掌握得一清二楚了。”
龙司继续操纵遥控器,停格在那个老太婆说些不明就里的话的画面。
“这个老婆婆说的话,听起来好象是某个地方的方言。我们大学里有研究各地方言的专家,我去问问看,到时候就可以知道这个老太婆出身何处了。”
龙司接着让带子快转,画面上映出接近尾声时那个男人的脸,他在男人的脸部特写画面按下停止键,他们可以清楚看见他脸部的特征。
男人的发际虽然高了一点,但年龄应该在三十岁前后。
“你看过这个男人吗?”
龙司问道。
“怎么可能!”
“他那张脸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连你也这么觉得,可见这个男人多么的与众不同,我真想对他表示敬意。”
“请便。让人印象这么深刻的脸倒是相当罕见,应该不会很难找……你是个记者,在寻人这方面应该很有一套吧!”
“别开玩笑了!如果要找犯人或演艺人员那还容易,现在光靠一张脸就要我把人找出来,这实在太为难我了吧!日本的总人口数超过一亿耶!”
“你不妨朝罪犯这个方向或拍内幕录像带之类的演员去追踪。”
浅川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在备忘录上振笔疾书。从现在开始,他要调查那么多事情,不逐一记录下来肯定会忘记。
就在这时,龙司让影像静止,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分别倒在他和浅川的杯子里。
“干杯。”
浅川无意拿起杯子。
“我有预感。”
龙司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潮。
“这件事情不太寻常,我闻到当时那股冲动的味道……我不是告诉过你,我第一次强暴女人的事情吗?”
“嗯,我还记得。”
“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高二那年的九月,有一天我做数学做到半夜三点,然后念了一个小时的德文,之后便让头脑休息;要让疲倦的脑细胞获得休息,念语文是最好的方法。
到了凌晨四点的时候,我照以往的习惯喝了两瓶啤酒,然后外出散步。出门时,我的脑袋里开始萌生一种跟平常不一样的感觉,突然觉得心头发痒。
你有没有三更半夜在住宅区散步过?感觉很不错哦!那时候连狗都睡了,跟你的小宝贝一样。
走着走着,我来到一栋很漂亮的两层楼建筑前面,我知道那里住着一个以前曾经在路上看过、长相清秀的女大学生。
我不知道她住哪一间房,于是逐一扫视过八个房间的窗户,那时我心里并没有任何不轨的想法,只是单纯地想要看一看。当我的视线停在二楼的南端时,心底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并感觉到自己内心的黑暗面渐渐扩大……
我再度从头到尾审视所有的房间,眼光扫到同一个地方时,那种阴暗的感觉又涌上胸口,而且我可以很确定那个房间没有上锁。
不知不觉中,我爬上公寓的楼梯,来到那个女大学生住的房间前面,看见门牌用罗马字写着“YUKARIMAKITA”;我用右手紧紧地握住门把好一阵子,然后用力将门把往左转,可是却转不动。
突然间,“喀”的一声,门竟然开了。你仔细听哦!门不是忘了锁,而是锁在那一瞬间被打开,彷佛是某种力量在作祟。紧接着,我看见一个女人睡在桌子旁,她的一只脚从被子里伸出来……”
龙司说到这里便停顿下来。
当时的景象再次浮现他的脑海,只见他脸上混杂着悲怜和残酷的表情,像是在缅怀一段遥远的记忆。
浅川第一次看到龙司流露出这种表情。
“两天后,我放学回家经过那栋公寓前面,看到公寓前面停了两部卡车,工人正忙着搬家具,要搬家的人正是‘YUKARI’。
‘YUKARI’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她父亲的男人陪伴下,楞楞地靠在墙上望着被工人搬出来的家具,那个做父亲的一定不知道女儿为什么突然要搬家……于是,‘YUKARI’就这样从我面前消失了。我不知道她是搬回老家或搬到另个地方,以及她是否仍在同一所大学念书。我想,她只是不想在那栋公寓里多待上一秒钟。嘿嘿,.真是可怜啊……当时她一定很害怕吧!”
浅川听着龙司娓娓道出事情经过,几乎快喘不过气来,甚至开始厌恶跟这种人一起喝啤酒。
“你从来都不曾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歉疚吗?”
“我已经习惯了。不相信,你试着每天抡起拳头去捶打水泥墙,时间一久,你会渐渐没有疼痛的感觉。”
(所以你现在依然做同样的事情吗?)
浅川不禁在心底发誓:
(以后绝对不让这个男人上自己家里来了,绝对不让他靠近自己的老婆和女儿。)
“不要担心,我不会对你的小宝贝做那种事。”
浅川的心思马上被龙司看透,因此他急忙岔开话题说:
“对了,你先前说的‘预感’是指什么?”
“是一种不好的预感,若不是一股非常邪恶的力量在蛊惑我,平常我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说完,龙司站了起来,他那不到一百六十公分的短小身材曾在高中运动会铅球比赛中获胜;也因为运动的缘故,他肩膀的肌肉非常结实。
“我该回去了,你可要好好‘做功课’哦!天一亮,你就只剩五天的时间了。”
“我知道。”
“有一股邪恶的力量正在暗处酝酿着,我已经嗅到那股令人怀念的味道……”
龙司叮嘱完毕,便拿着拷贝的录像带走到玄关。
“下次的会议就到你那边进行吧!”
浅川声音低沈而明确地说道。
“嗯,我了解。”
龙司点点头,眼底浮现一抹笑意。
龙司回去之后,浅川看了一眼客厅的挂钟。
这个挂钟是他结婚时朋友送的礼物,此刻蝴蝶形状的红色钟摆不停地晃动着,现在是十点二十一分。
(我今天看过几次时钟了?
嗯,我不能老是把心思放在时间上;龙司说的没错,天一亮就只剩下五天,在这之前能不能解开被消掉的咒文呢?)
浅川现在就像一个即将面临手术成功率是零的癌症病患一样,情绪跌到了谷底。
在碰到这件诡异事件之前,他一直认为癌症病患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病情;而现在,他深深觉得如果必须以这种既紧张又颓丧的心情活下去的话,那么还是不要知道实情比较好。
有些入在面临死亡的时候,可以从容不迫地将整个生命完全燃烧殆尽,但是浅川做不到。若时间只剩下一天、一个小时或一分钟的时候,他没有自信还能维持正常的意识。
浅川隐约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么讨厌龙司的情况下,却又被他吸引的理由,那就是龙司拥有一般人所不能及的坚韧精神。
浅川非常在意别人的目光,每天过着战战兢兢、小心谨慎的日子;相对的,龙司的体内却豢养着一个恶魔,镇日过得自由自在、快乐奔放,绝不会被恐惧的情绪打败。
浅川只有在想到自己死后、留下孤苦伶仃的妻女时,求生的欲望才会将恐惧因子赶跑。
他悄悄打开寝室的门,看着熟睡中的老婆和女儿。
(现在没有时间畏缩、胆怯了。)
浅川当下决定打电话把吉野叫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同时请求他的协助。
今天能做的事情如果不趁今天做完,来日一定会后悔的。
第03节
小栗总编听完浅川说的话,脸上惯有的轻蔑笑容倏地消失了,他两手支撑在桌上,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心想:(八月二十九日晚上在小木屋看过那卷录像带的四个男女真如录像带上所上言,在一个星期之后分别离奇死亡。
之后那卷录像带被管理员捡回管理员办公室,然后浅川在不经意间发现它;现在浅川看过录像带的内容,他会在五天后死亡。
这种事能信吗?
可是那四个男女真的离奇死亡了,这又该怎么解释呢?)
浅川俯视着小栗总编变幻莫测的表情,脸上漾起难得一见的优越感。
凭着多年经验,浅川可以猜到小栗总编心里在想什么,而且他算准在小栗总编的思路走到尽头时,才从公文包拿出录像带说:“总编想不想看看这个?”
浅川瞄了一眼放在窗边沙发旁的电视机,带着一抹挑衅的笑容说道。
他听到小栗总编的喉头深处传出猛吞口水的声音,双眼一动也不动,只是定定地盯着放在桌上的录像带,内心正在做最后的挣扎。
(如果你想看的话,现在就可以播放了。
你可以像往常一样,笑着大骂:“无聊!”然后把这卷带子推进录像机里。
动手吧!天底下不可能会有这么愚蠢的事。试试看!虽然看录像带就等于不相信浅川所说的话……反之,如果你拒绝观看的话,也就表示你相信浅川的胡言乱语……赶快看吧!你不是现代科学的信奉者吗?你又不是一个会怕幽灵的小鬼头。)
事实上,小栗总编百分之九十九不相信浅川说的怪事,但是内心深处仍存有一些疑虑。
(如果浅川说的事情是真的,那就表示世界上还有现代科学所不能及的领域,只要有这种危险因子存在,不管一个人的理智多么坚定,血肉之躯还是无法与之抗衡的。)
小栗总编面对这种超乎常理的事情,只能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用干涩的声音说道:“那么……你现在要我怎么做?”
这时候,浅川确信自己赢了这一局。
“请总编暂时不要编派工作给我,这段时间我想彻底查明这卷带子的来历,你也知道此事攸关我的生死……”
小栗总编眨了眨双眼,然后问道:“你想把它写成报导?”
“谁教我是记者呢!我希望能把事实公诸于世,而不要让所有真相因为我跟高山龙司的死而深埋地下。不过要不要刊登出来,就看总编您的决定了。”
只见小栗总编用力地点点头。
“唉!也好,那就把话题焦点的单元交给比目鱼负责吧!”
浅川轻轻点头致谢。
就在他把录像带收回公文包之前,突然想再恶作剧一次,只见他把录像带递到小栗总编面前说:“这个……您相信吗?”
小栗总编发出长长的呻吟声,脑袋瓜左右摇晃。
“我的心情也跟总编一样。”
浅川说完话便离开了。
小栗总编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想着:(过了十月十八日,如果这家伙还活着,再看看那卷带子也不迟。)
浅川在资料室里面找出三本厚重的书籍——“日本的火山”、“火山列岛”、“世界的活火山”,并将它们叠放在桌上。
由于录像带中出现的火山爆发场面看起来像是日本境内的景象,因此浅川以此为依据,开始翻阅“日本的火山”这本书。
卷头放着一张彩色照片,上面有一座喷着白色烟雾和水蒸气的山脉,被黑褐色的熔岩所覆盖,黑色的火山口被一片黑暗所吞噬,喷出熊熊的熔岩浆,将夜空染成一片鲜红,令人联想到宇宙初开时的景象。
浅川仔细比对书中的照片和深深烙印在自己脑海里的影像,一页一页地翻看,阿苏山、浅间山、昭和新山、樱岛……不久,他找到答案了,那是位在富士火山带的三原山,它在日本算是相当有名的活火山。
“三原山?”
浅川喃喃自语着。
他翻开的书页中有两张从空中拍摄的照片,还有一张是从一座小山的上拍摄的。
浅川回忆录像带中的影像,想象那座火山从各种角度看起来的样子,然后逐一和书中的照片做比对。
(确实很像,从山脚下的原野通往山顶有着和缓的斜坡。
若从空中拍摄的照片来看,山顶上有个圆形的外轮山,火山口的里面可以看到中央火山口丘。
从山脚的小山丘上所拍摄的照片跟录像带中的影像特别相似,山脉的颜色和起伏的形状几乎一模一样。不过这件事不能光靠我的印象来判断,还必须进一步确认。)
于是浅川将各个角度拍摄下来的三原山照片都影印下来。
浅川为了采访这半年来曾经投宿过别墅小木屋的团体,他一整个下午都在打电话。
但是光靠电话联络,实在很难辨认对方说的是真是假;最好的办法就是彼此见个面,一边留意对方的表情,一边提出问题。
只可惜浅川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他只能专注地聆听对方说话,以免遗漏掉重要细节。
他必须确认十六组团体,而且别墅小木屋在今年四月竣工时,所有房间还没有录放影机的设备;后来为了应付暑假旅游的热潮,七月下旬才在房间内添加录像器材和录像带这些设备。
那时候,旅游手册上还没有刊载录放机这个服务项目,旅客们是在到达此地后才知道可以租借录像带来观看;不过,一般旅客只有在下雨天才会观赏录像带来打发时间,几乎没有人事先就带著录像带来这边录节目。
当然,这是以相信对方在电话中说的话作为前提,进而推断出来的结果。
到底是谁把那卷带子带进别墅小木屋?又是谁将那段影像拍摄下来?
在浅川调查的十六组团体中,有三组团体是专程来打高尔夫球的,他们甚至没有留意到屋内有录放机;另外知道房里有录放机,却没有机会使用的则有七组团体。
还有五组团体因为下雨不能打网球,只好租借录像带来打发时间,然而他们租借的片子多半是历年来的名咋。
最后一组团体是住在横滨的金子一家四口,他们用自己带去的录像带录下电视节目。
浅川放下话筒后,重新看着十六组团体的资料,其中最有问题的团体只有一个,那就是金子夫妻和念小学的两个孩子。
今年暑假,他们曾经到别墅小木屋投宿过两次,第一次是八月十日星期五晚上,第二次则是八月二十五日星期六和二十六日星期日两天。
他们第二次投宿的时间正好在那四人投宿的前三天,之后的星期一、星期二都没有客人投宿;也就是说,那四名离奇死亡的男女是在金子一家人之后住进去的。
根据他们所说,当时读小学六年级的男孩从家里带录像带去录节目。
那个男孩每星期准时收看星期日晚上八点的搞笑节目,可是节目的选择权在父母手上,他的父母在这个时间总是把频道锁定NHK的大河戏剧。
尽管小木屋里只有一台电视,但他们知道还有录放机,因此男孩以暗录的方式将搞笑节目录下来,留待以后再看。
谁知他录到一半的时候,朋友突然跑来告诉他雨停了,约他一起去打网球,于是男孩便和妹妹一起跑去球场;而他的父母看完节目后也忘记还在录搞笑节目,便将电视关了。
直到将近十点左右,在球场上疯了一阵子的兄妹疲累地回到小木屋,两人随即沉沉地睡着,大家都把录像带的事情忘得一乾二净。
第二天,当他们快回到家的时候,男孩才想起录像带还放在录像机里面,于是大声哭着要父亲开车回去拿。
浅川拿出录像带立在桌上,只见卷标部位写着“富士VHSTl20SuperAV”的字样泛着银光。
浅川再度拨了金子家的电话号码。
“不好意思,我是刚才打过电话的M报社记者——浅川。”
接电话的人还是妈妈,她停顿一下,然后应了一声“是”。
“您之前说令公子把录像带留在小木屋里,请问您知道那卷带子是哪家公司的产品吗?”
“这个嘛……”
对方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这时,话筒的另一端传来一些声音。
“啊!我儿子刚好回来,我去问问他。”
浅川耐心地等候着。
“他好象也不知道,我们家都是用三支多少钱的那种便宜货。”
一般人使用录像带时,并不会特别去注意是哪一家厂商的产品。
突然间,浅川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这卷录像带的匣子怎么不见了?)
一般录像带都是放在匣子里贩卖,不可能有人会故意把匣子丢掉。至少浅川本人就不会这样做。
“请问府上都是将录像带放进匣子里保管的吗?”
“那是当然啰!”
“很抱歉,能不能请您找一下府上是否有空的录像带匣?”
“啊?”
对方不禁哑然失笑。她不明白浅川为何会如此要求,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
“求求您,这件事攸关人命……”
“那么,请你等一下。”
(如果匣子留在小木屋的话,有可能已经被管理员丢掉了……否则应该会留在金子家才对。)
隔了好长一段时间,话筒的另一端终于传出声音。
“你是指外面的彩色匣子吗?”
“是的。”
“我们家有两个。”
“上面应该有制造厂商的名字和带子的种类。”
“嗯,一个是‘多角透视镜T120’,另一个则是‘富士VHST12
0SuperAV’。”
后者的名称跟浅川手上的录像带一模一样,浅川道谢之后便挂上电话。
然而富士卖出的录像带不计其数,很难据此查到明确的证据。目前只能确定这卷录影带是经由一个小学六年级的男孩带进小木屋,在八月二十六日星期日晚上八点开始,B-4号房的录放机就处于录像状态,金子一家忘记取回录像带就回家了;
三天后,那四个男女住进小木屋。
那天一样下着雨,于是他们几个打算看录像带来打发时间,却发现录放机里面已经放了一卷带子,便随手将它播放出来观看,结果带子里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内容,最后甚至还有一段威胁的咒文。
他们四人不禁开始诅咒恶劣的天候,随即又想到一个恶劣的玩笑,不但把逃避死亡命运的方法消掉,而且还刻意留给之后投宿的房客看。
可见他们一定不相信录像带上的内容。如果相信的话,应该早就怕得不知所措了,怎么还会故意恶作剧。
他们四人在死亡前的一瞬间有没有想起这卷带子的内容?或者根本来不及回想就被死神带走了?
浅川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哆嗦。
(还有五天……如果我在这五天内没有找出逃避死亡命运的方法,就会跟他们四人一样,到时候我就会知道那几个人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死掉的。
话又说回来,如果那些画面是那个男孩录下来的,那些影像又是从哪里来的?)
起初浅川认为有人用摄影机拍下那些东西,然后带到小木屋来。他从来没想过是有人在暗录节目的时候,某些难以解释的影像随着电波入侵进来。
(电波干扰!)
浅川想起去年选举的时候,NHK的节目曾经插入某人诽谤对方候选人的事件。
(没错,除了电波干扰之外,没有其它可能性。
八月二十六日晚上八点开始,某些影像随着电波流进南箱根一带,在偶然的情况下,这卷带子录到那些影像。
果真如此,应该会留下一些相关纪录才对。)
因此,浅川觉得有必要向当地分局和报社的通讯部查询这些事情。
第04节
晚上十点,浅川在妻女平稳的鼻息中回到家。
一踏进玄关,他立刻打开寝室房门,确认妻子、女儿都已经入睡了。
接下来他看见客厅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高山先生打电话找你”。
今天一整天,浅川从公司打了好几通电话到龙司家里找他,可是他都不在家。
(他可能也到外面调查事情吧!还是已经找到新线索?)
浅川拨了电话号码,可是一直都没有人接听。
(龙司目前一个人住在东中野的公寓里,可能还没有回家。)
浅川迅速洗完澡之后,开了一瓶啤酒,再度拨电话给龙司,仍旧没人接电话。
他又喝了一杯冰镇威士忌,现在除了藉酒让自己入睡之外,根本没有办法可以让他睡得安稳。
身材高瘦的浅川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脆弱,他永远也想不到自己是用这种方式来接受死亡,心底仍觉得这整件事就像一场梦似的。
(会不会在没找出录像带的意义和咒文的情况下,十月十八日晚上十点的死亡期限就到来,然后什么事都没发生,我还是像以往一般地过日子?
到时候小栗总编会露出一脸轻蔑的表情,痛陈我过于迷信;而龙司则嘿嘿地笑着喃喃说道:“世界的结构真教人搞不懂啊!”至于妻子和女儿则以往常的睡脸迎接我回家。)
浅川喝完第三杯冰镇威士忌后,第三次拨下电话号码。
(如果再没有人接,今天就先放弃了……)
当电话铃声响到第七声时,突然有人接起电话。
“你搞什么?这么晚了……”
浅川还没确认对方的身分,劈头就是一顿骂。
他对朋友总是保持适当距离,绝对不会坏了自己的风度,唯有面对龙司的时候,他可以毫不在意地骂一些粗俗的话。每次和龙司讨论事情,他的遣词用语总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比较随便。
不过,他却不会因此就将龙司当成密友看待。
“喂,请问……”
出乎浅川的意料之外,回话的人不是龙司,反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啊!对不起,我弄错了。”
浅川正想挂上电话时,女人急忙说道:“请问您要找高山老师吗?”
“啊……是的。”
“老师还没回来。”
浅川非常在意这个说话声既年轻又有魅力的女人是谁,从她称呼龙司“高山老师”来看,应该不是他的家人。
(是爱人吗?嗯……不可能会有女人喜欢龙司的。)
“是吗?我是浅川。”
“您是浅川先生……老师如果回来,我会转告他的。”
浅川放下话筒后,女人的声音依然在他的耳畔回荡着,那柔和的声音教人听了好舒服。
自从阳子出生后,浅川夫妻便将寝室里的西式床组搬走。
由于床铺太小,四叠半的房间又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以放一张婴儿床,两人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只好舍弃双人床,直接在榻榻米上铺棉被睡觉。
浅川钻进两组铺在榻榻米上的空棉被里。由于阿静和阳子的睡癖不好,一旦入睡之后就会偏离原来的位置,因此最后上床就寝的浅川总得努力找一个空间躺下。
(我要是不在了,阿静需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将空缺填满呢?)
有些人在失去配偶之后,一辈子都无法填补心里的空缺。他径自想象阿静回娘家请父母照顾女儿,然后自己外出工作时,脸上闪着熠熠光辉的模样。
浅川希望女人能坚强一点,他无法忍受自己离开人世后,老婆和孩子的生活也跟着坠入地狱。
五年前,当浅川从千叶分社调职到总社时,认识了在N报社关系企业的旅行社任职的阿静。阿静在三楼工作,浅川则在七楼,有一次浅川为了外出采访而到旅行社去拿周游券,刚好负责人不在,便由阿静接待他。
阿静那时候才二十五岁,非常喜欢旅行,因此十分羡慕浅川因为采访可以四处游历;而浅川却从她的眼中看到和初恋情人相似的神采。
彼此知道长相和名字之后,他们在电梯中碰面时都会互相打招呼,所以感情快速增长。两年后,他们在双方家长的同意下结婚了。
结婚前半年,浅川经由岳父的资助,在北品川买了一层2DK的公寓。
一年后,这栋公寓的地价涨了将近三倍,而且每个月的贷款也不到时下租金的一半。虽然夫妻俩经常抱怨房子太狭窄,却也因为有了这间房子,两人才能过得如此悠闲、自在。
浅川心想自己死后应该可以领到两千多万圆的保险金,如果将保险金拿去缴剩下的贷款,这间房子就完全属于老婆和女儿的了。
(可是,我究竟会被冠上什么死因呢?病死?意外死亡?还是他杀……)
这三天夜里睡觉时,浅川总觉得好悲观,他不停地想象自己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会造成什么影响,有时甚至想动手写遗书……十月十四日星期日浅川一起床就马上打电话给龙司,龙司的声音十分沙哑,一听就知道是被电话吵醒的。
浅川想起昨天晚上的种种,不由得对着话筒破口大骂:“你昨晚跑到哪里去了?”
“啊……是谁呀!浅川吗?”
“你应该打电话给我的。”
“我昨天喝过头了。最近的女大学生不但酒量好,连‘那个’也不输男人,我投降、投降了!”
突然间,浅川觉得这三天好象在做噩梦一般,胸口霎时涌上一股怒气,觉得自己活得这么紧张简直像个大白痴。
“总之,我马上过去,你等着!”
浅川不等龙司回话,立即放下话筒。
他搭乘JR在东中野下车,朝着上落合走了十分钟。
浅川一边走,一边想龙司一定掌握到某些线索,或者已经解开谜题,他才能若无其事地喝到三更半夜。
浅川满怀着不安和期待的复杂情绪,越接近龙司的公寓,浅川越感到乐观,不由得加快脚步。
龙司好象才刚起床,只见他一脸杂乱的胡须,身上穿着皱巴巴的睡衣,睡眼惺忪地来应门。
浅川一脱下鞋子,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有什么发现?”
“没什么特别的,先进来再说。”
龙司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搔着头。他的目光焦点飘忽不定,一看就知道脑细胞还没有醒过来。
“喝杯咖啡提提神吧!”
浅川不悦地走到厨房,将水壶在炉子上烧开水。接着,两人盘腿坐在六叠大、一面墙上堆满书的房间里。
“将你查到的事情告诉我吧!”
龙司边抖着腿边说。
于是浅川将昨天调查到的事情,按照时间排列一下;首先是那卷带子可能是在八月二十六日晚上八点时,在别墅小木屋里录制的。
“哦!”
龙司感到十分意外,他原先一直认为是某人将录制好的录像带带进小木屋里。
“这可有趣了。如果是‘电波干扰’的话,应该还有其它人看到那些影像才对。”
“我间过热海和三岛的通讯部,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接到八月二十六日晚上南箱根有奇怪电波的消息。”
“原来如此。”
龙司双臂交抱,沈思了一会儿。
“有两个可能。第一:看过这些影像的人都死了……等等,影像干扰电视的时候,活命的咒文应该还没有被消掉……算了,总而言之,当地的报社也没有任何报导。”
“这个可能性我也确认过了。你是指除了那四个人之外,有没有其它牺牲者?答案是:‘没有。’如果是电波干扰的话,应该会有更多人看到那些影像才对,可是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其它牺牲者出现,也没有任何匪夷所思的传闻。”
“你还记得爱滋病刚出现在文明社会的情形吧!一开始,美国的医生们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有在看到那些患者因前所未有的症状死亡时,才产生‘可能出现一种奇怪病症’的预感;而正式提出‘爱滋病’这个名称,则是在病例出现两年后的事了。”
浅川回想南箱根太平洋乐园附近区域的地形,在丹那断层西边的山区,只有热函道路下方散居着一些民家。
当地是否有肉眼看不到的“东西”正在进行某项计划?或许已经有许多原因不明的猝死案例出现,只是没有被发表而已?
除了“爱滋病”以外,最先在日本发现的“川崎氏症”也是花了十年左右的时间,才确认是一种新的疾病。
从奇怪的电波干扰到偶然被收录为止,前后才经过一个半月的时间,还来不及被认定是一种症候群。
通常事件发生后,要出现造成数百或数千名牺牲者,才能确立一种“疾病”。如果浅川没有发现包括他侄女在内这四人死亡的共同因素,到目前为止,这种“疾病”大概还静静地藏在地底下吧!
“我们可没有时间去当地一户一户地询问。龙司,另外一种可能性是什么?”
“另外一种可能性就是看过那些影像的,除了那四个男女和我们之外,没有其它人了。你想,在偶然情况下录到这段影像的小鬼头,怎么会知道乡下的电波有改变呢?
在东京第四频道播放的节目,一到乡下可能会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频道出现。或许那个小傻瓜在不知道有这种差异的情况下,将频道调整为东京的频道,然后录下那些影像。”
“所以……”
“你想想看嘛!譬如:我们住东京的人会收看第二频道吗?”
(有道理,那个男孩可能将频道调到一个当地人绝对不会去收看的频道,然后按下录像键。由于采用暗录的方式,因此当时并没有确认过画面。
再说,山区的住户零星散布着,观看电视的人数一定不多。)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最重要的问题是电波发送地点到底在什么地方?”
龙司简单扼要地下结论。
(电波发送地点?看来这得用有组织且科学性的搜查方式才能解决问题。)
“等一下,这个假设不见得正确。或许那个男孩真的在阴错阳差的情况下录到奇怪电波,但这也只是一种推测罢了。”
“我知道。如果要有百分之百的证据之后才进行调查,恐怕得不到任何结论,眼前我们只能循着这条线索往前走。”
浅川的科学知识相当贫乏,他对电波传讯这类事物感到头疼。
但无论如何,他们必须先查出这些“电波”究竟是什么,才能有下一步行动。
今天不算的话,只剩下四天的时间了。
接下来的问题,便是谁消掉录像带上的咒文?
假设那些影像是在当地录下来的,那么消掉咒文的极有可能就是那四个男女。
浅川询问过电视公司,打听到年轻相声家三游亭真乐在“NightShow”中担任特别来宾的日期是八月二十九日,由此可确定是那四个男女消掉咒文。
浅川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张影印纸,那是伊豆大岛三原山的照片。
“怎么样?”
他拿给龙司看,同时征询他的意见。
“是三原山啊!这么说来,我们已经百分之百确定了。”
“你怎么知道?”
“昨天下午,我问大学里的民俗学专家关于那个老太婆所说的方言,对方说那好象是伊豆大岛的方言,现在已经不太使用了。那家伙一向优柔寡断,不敢很明确地保证,不过根据这些照片来推断,那个老太婆说的方言应该是大岛方言,而且地点是三原山没错。对了,关于三原山的爆发……你有查到什么线索吗?”
“我推断它爆发的时间应该是在战后……”
(就摄影技术来看,这种想法应该没错吧!)
“是吗?”
“你听着,战后三原山总共爆发了四次,第一次是从一九五○到五一年,第二次是五七年,第三次是七四年,而第四次的记忆还很新……是一九八六年的秋天。五七年爆发时产生了新的火山口,造成一人死亡,五十三人受到轻重伤。”
“就摄影机的普及程度来推断,八六年那一次最可疑,不过并没有十足把握。”
龙司突然想起一件事,只见他从包包里翻出一张纸片。
“对了,那个专家很仔细地帮我翻译出那段方言。”
浅川接过纸片看了看,上面写着:而后身体的情况如何7老是泡在水里面玩,亡魂会找上门的。听着,要小心外来的入,你明年就要生孩子了,你是我的孙女,要乖乖听婆婆的话,当地人是会在意这种事的。
浅川连续看了两次,然后抬起头来。
“这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会知道。这是你接下来要查的事情,不是吗?”
“只剩下四天耶!”
浅川根本不知道该从何查起,而且要查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因此说话的语气不禁带着责怪的意味。
“我比你多一天的时间,所以你应该多加把劲嘛!”
浅川突然觉得龙司有可能暗中耍花样。如果咒文的内容透露出两种可能性,龙司也许只将一种可能性告诉浅川,然后借着浅川的生死来验证哪一种是正确的。
“龙司,我是生是死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对不对?你竟然还可以这样事不关己……”
浅川明知自己已经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却还是忍不住大声咆哮。
“干嘛讲这种没志气的话?与其在这边哭哭啼啼,不如多动动你的脑筋吧!”
浅川仍然愤恨地注视着龙司。
“我要怎么说你才会明白呢?你是我的最佳战友,如果你死了,我也不会好过的;我很卖力地在做,你也要提起精神来,这样你总没话说了吧!”
龙司说完,竟吃吃地笑了起来。
这时,有人打开大门,浅川大吃一惊,不禁抬起上半身,隔着厨房看向玄关。
只见一个年轻女子正弯着腰脱下白色鞋子,短短的头发覆在她两边的耳朵上,耳环闪着白光。
年轻女子脱掉鞋子后,抬起头来,目光正好和浅川相对。
“啊!对不起,我还以为老师是一个人……”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抵在嘴边。
年轻女子的举止十分高雅,身上穿的白色衣服给人一股清爽的感觉,实在跟这个凌乱的房间很不搭调。她隐藏在裙子底下的双腿又细又长,纤细而知性的脸孔很像是电视广告中经常看到的某位女作家。
“请进来。”
龙司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威严。
“我来帮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K大学文学部的高野舞小姐,她是哲学系的才女,常常来听我的课,想不到像她这样的女孩子竟然听得懂我的课。这位是M报社的浅川和行,我的……好朋友。”
高野舞表情惊讶地看着浅川。
“您好。”
高野舞露出一抹迷人心魂的笑容,轻轻地点头致意。
浅川从没看过这么漂亮的女性,不仅拥有细嫩的肌肤、闪亮的眼睛、均匀的身材,而且整个人散发出知性、高雅的气质,简直找不到任何缺点。
浅川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喂,说说话嘛!”
龙司在他侧腹戳了戳,浅川才大梦初醒地回了一声:“你、你好。”
“老师,昨天晚上您到哪里去了?”
高野舞优雅地滑动穿着丝袜的脚趾头,朝龙司走近两、三步。
“是高林和八木邀我……”
龙司说着便站了起来,两人一靠近,高野舞很明显比龙司高十公分左右,但是她的体重大概只有龙司的一半。
“如果您不回来,也要告诉我一声,害我等了一整晚呢!”
一听高野舞这么讲,浅川突然想到昨天晚上在这里接电话的女人就是她。
龙司彷佛被母亲叱责的小孩般低下头来。
接着,高野舞递出一个纸袋说:“唉!算了,这次就愿谅你。这些内衣裤洗好了,本来想帮你整理房间,可是我知道改变书本的位置老师会生气,所以……”
浅川从他们之间的对话来推断两人的关系。
(无论怎么看,他们都是一对超越师生关系的爱人,而且这个女孩子昨天一直在龙司的家里等他……他们的关系真的那么亲密吗?有时候看到一对不搭调的情侣,难免会让人感到生气,但是他们的情形似乎又超越那种感觉。
龙司做事一向不按牌理出牌,他看着高野舞脸上带着慈爱的神情,就连说话的遣词用语和表情都改变了。)
浅川有一股想把龙司所有罪行都揭发出来的冲动,好让高野舞彻底醒悟。
“老师,快中午了,我帮你们做些吃的好吗?浅川先生想吃些什么?”
浅川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看向龙司。
“你就别客气了,高野小姐的手艺可是一流的。”
“随便什么都行。”
随后,高野舞出门到附近的超市购买做饭的材料。当她的背影消失之后,浅川依然像做梦一般,呆呆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喂,干嘛一脸呆滞的表情?”
龙司觉得十分可笑。
“啊!没什么。”
“醒醒呀!你要发呆到什么时候?”
龙司轻轻地拍打浅川的脸。
“有些事情得趁她不在的时候说。”
“你没让她看那卷带子吧?”
“那还用说。”
“我懂了,那就赶快做个结论,吃过饭我马上走人。”
“嗯,首先你必须找出天线。”
“天线?”
“就是电波的发送基地啊!”
浅川盘算着回家前必须先绕到图书馆去查电波方面的资料,只要了解电波的性质,知道电波干扰事件的搜寻方法,总会有一些线索出现的。
该着手进行的事情一大堆,可是浅川的一颗心却随着高野舞飞走了,她姣好的脸孔和曼妙的身躯在他脑中盘旋不去。
(高野舞为什么会和龙司这种男人在一起呢?)
浅川的心中不禁浮现这个疑问。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龙司的声音让浅川惊醒过来。
“录像带中不是有出现男婴的画面吗?”
“嗯。”
浅川暂时挥开高野舞的身影,试图让自己回想起那个被羊水包着的新生儿影像,但他的思绪没有转换成功,脑海里浮现的竟是高野舞被水濡湿的全裸模样。
“一看到那个画面时,我的手有一种奇怪的触感,就好象自己抱着那个男婴似的…………”
(触感……抱着男婴的触感?)
浅川的脑中不停地交错出现高野舞和那个男婴,顿时感到头晕目眩。
“我也一样,确实感觉到一股温热。”
“你也一样?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龙司爬近电视机,再度播放那卷录像带。
男婴发出啼哭声的画面大约持续两分钟之久,在他的脖子和屁股底下可以看到一只手。
“喂,这是什么?”
龙司将画面停格,然后一格一格、慢慢地转动。
虽然只有短暂的时间,但画面确实有一瞬间变黑了。如果连续播放来看,可能不会注意到这一瞬间的变化,但是以慢动作重复播放的话,就可以捕捉到影像被涂成黑色的一瞬间。
“啊!又有了。”
龙司大叫道。他像猫一样弓起背,表情严肃地靠近画面瞪着看,突然间又拉开脸,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着。
浅川搞不清楚龙司在想什么,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后来经过龙司仔细计算的结果,在两分钟的画面当中,一共出现了三十三次瞬间漆黑的画面。
“那又怎样?你光从这个现象就可以找出新的线索吗?那有可能只是单纯的摄影故障,或者操作失误吧!”
龙司不理会浅川,继续寻找其它画面。
就在这时,屋外的楼梯响起脚步声,龙司急忙按下停止键。不久,玄关的门开了,高野舞走进来说一声:“让您们久等了。”房里再度被她的香味所笼罩……星期日的午后,有很多父母带着小孩来到都立图书馆前面的草坪上嬉戏。
浅川看到这一幕温馨、和谐的景象,突然有一股想赶快回家的冲动。
他已经在四楼的自然科学区查看电波的基本原理好一会儿,此刻正茫然地望着外面的景色。
今天一整天里,他经常没来由地中断思绪,各种念头相继涌上心头,老是没办法集中心神想事情。
想着想着,浅川忽然站起来,他想尽快回家看看妻子和女儿,因为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浅川接近五点时回到家,阿静正在准备晚饭,从她切菜的背影就可以知道她的心情不好,而且浅川知道理由何在。
一个难得的星期假日,他却在一大早丢下一句:“我到龙司那边去一下。”就离家了。如果他不能利用星期假日帮老婆带带孩子,阿静照顾孩子的压力就会与日俱增,何况他又是到龙司那边去……原本他可以编个谎言,可是又怕家里临时有事会联络不上。
“喂,建设公司打过电话来。”
阿静一边切菜,一边说道。
“有什么事吗?”
“问我们有没有意思要卖这栋公寓。”
浅川将阳子抱到膝盖上,念画册给她听。
“有好价钱吗?”
自从地价飙涨之后,已经有很多建设公司有意要收购他们这栋公寓。
“七千万。”
(价钱比前阵子低了一些,不过用这笔钱还清房屋贷款后,老婆和孩子手上还可以留下一笔相当可观的金钱。)
“你怎么说?”
阿静用毛巾擦手,终于回头看着浅川说:“我说我先生不在,我不知道。”
阿静总是这样,她不曾一个人决定任何一件事。
“老公,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该考虑考虑了?我们可以在郊外买一栋有庭院的独栋房子,建设公司也是这样建议。”
浅川一家人的梦想便是将现在住的公寓卖掉,然后到郊外盖一间独栋房子住。
梦想是有可能实现的,而且人在诉说梦想的同时,往往能获得一份快乐。
“再说,第二个也该……”
浅川比谁都清楚阿静希望在郊外盖一栋宽敞的房子,两、三个孩子各自拥有一间房间,即使一次来很多客人也不至于把屋子挤满。
阳子在浅川的膝盖上不耐烦地叫闹,她知道爸爸的眼睛离开画册,关心的重点已经不在她身上,因此提出抗议。
浅川发现阳子在闹别扭,便赶紧把视线移回画册。
“很久、很久以前……”
念着念着,浅川的眼中不禁泛起泪光。
他想实现妻子的梦想,迫切地想这么做……可是再过四天,他就会因为不明原因而死亡,届时妻子能承受这种打击吗?
阿静到现在还不知道梦想将要溃散了。
晚上九点,阿静和阳子一如往常先睡了,浅川则一直挂念着龙司最后想说的话。
(他为什么想再看婴儿的画面?还有老太婆说:‘你明年就要生孩子了……’老太婆口中的孩子跟男婴的画面有什么关系?此外,每隔一个间隔就会出现涂黑的画面,一共出现三十几次……)
浅川打算再看一次录像带确认这些事情。
(龙司那像伙外表看起来不紧张,却也拚命寻找线索,所以我得加把劲。)
浅川从橱柜里拿起那卷录像带,当他把带子推进录像机时,突然停下动作。
(等等!事情有点不对劲……但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呢?)
他的心顿时起了一阵悸动。
(奇怪,我最后一次看这卷带子时,确实将带子倒带了呀!
现在录像带滚动条的厚度以比例来说是左二右一,刚好停在影像播完的地方,没有卷回去。有谁趁我不在家的时候看过这卷带子?)
浅川急忙跑向寝室,将阿静翻过身,用力摇晃她的肩膀。
“喂,醒醒!阿静……”
浅川尽量压低声音,以免把阳子吵醒。
阿静扭曲着脸,并将身体蜷缩起来。
“喂,你起来啦!”
“什么事啦?”
“我有话跟你说,你过来。”
浅川把阿静拖到客厅,然后将录像带递到她的面前问道:“你看过这个吗?”
由于浅川十分愤怒,阿静有好一阵子只能呆呆地看着丈夫,然后又看看带子。
“不能看吗?”
她好不容易才迸出这句话。
(干嘛气成这样?难得的星期日你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我觉得无聊,便找出前天你跟龙司偷偷摸摸看过的带子来看。
可是那带子又没什么好看,而且还是黑白片,大概是M报社相关企业的摄影部门制作的吧!)
阿静无言地抗议着,觉得浅川没有道理这么生气。
浅川结婚至今,第一次有想揍妻子的冲动。
“你这个笨蛋!”
他紧紧握着拳头,极力忍住出手的冲动。
(都是我不好,为什么把这种东西放在她可以轻易看到的地方?为什么不把这么危险的东西藏起来呢?)
浅川相信阿静绝对不会擅自拆阅他的东西,才会把录像带放在橱柜里。
(当我和龙司在看这卷带子时,阿静曾经到房间来过,因此才会对录像带产生好奇心。都是我不好,为什么没有把它藏起来?)
“对不起。”
阿静一脸不服气地道歉。
“你什么时候看的?”
浅川颤抖着声音问道。
“今天上午。”
“真的?”
她轻轻地点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别管那么多,快回答我!”
“十点半左右,我记得是‘蒙面骑士’演完的时候……”
(“蒙面骑士”?为什么看那种节目?
我们家对“蒙面骑士”有兴趣的只有女儿阳子呀!)
“你听着,这件事情关系重大。当你看这卷带子时,阳子在什么地方?”
阿静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回答:“她就在我的膝盖上啊!”
“你是说……阳子也跟你一起看……看这卷带子?”
“她只是有时候瞄一眼而已,那孩子不懂……”
“少啰嗦!那无关紧要。”
(现在不只是梦想破灭而已,我们一家人就要灭绝了……)
阿静看到丈夫如此愤怒、恐惧和绝望,终于了解到此事非同小可。
“老公……难道……那不是骗人的?”
她忽然想起录像带中那段恐吓的话。
(不可能会发生那种事的!可是老公如此……如此的惊慌又是什么意思呢?)
“老公,那是骗人的,对不对?这怎么可能……”
浅川一味地摇着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剎那间,一股怜惜的感觉袭上浅川的心头。
(没想到阿静竟然陷入跟我同样的命运……)
第05节
十月十五日星期一浅川这几天早上醒来时,总希望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就好了。
他打电话给附近的租车公司,说他会按照昨天预约的时间去取车,然后亲自走一趟南箱根太平洋乐园,希望在当地找出电波的发送地点。
一般市面上贩售的无线电手机不容易干扰到电视电波,而且从不曾中断的影像来看,一定是从近距离送出的强力电波。如果能搜集到多一点情报,就可以锁定电波的传送区域,进而找出电波的发送地了。
然而,浅川所拥有的讯息只有别墅小木屋B-4号房的电视接收到电波这件事。除了以该地区为中心展开地毯式搜索之外,实在没有其它方法可想。
浅川将三天的换洗衣物塞进包包里。
(只有三天……没必要带太多。)
昨天晚上,浅川想尽所有办法,终于让因为害怕“一个星期后即将死亡”的阿静勉强入睡。
阿静一定也害怕面对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因此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追根究柢,只是保持沉默。
今天早上观赏晨间连续剧时,阿静不时地支起身体,对外头的任何声响都极度敏感。
“不要再提到这件事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总之,一切交给我来想办法吧!”
为了减低阿静的不安,浅川只能这么安慰她,他绝对不能在妻子面前露出懦弱的样子。
正当他要出门的时候,电话倏地响了起来,是龙司打来的。
“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龙司兴奋地说道。
“在电话中不方便讲吗?我现在正要去取车。”
“取车?”
“是你叫我去找出电波的发送地点啊!”
“原来如此。这件事先搁着,你立刻过来一趟,搞不好不用去找天线了,因为先前的讨论已经不成立……我是说或许啦!”
浅川心想如果届时仍必须到南箱根太平洋乐园一趟,他就直接从龙司家出发;因此他还是先去取车,再前往龙司的公寓。
浅川停好车子后,粗暴地敲着龙司的房门。
“进来,门没锁。”
浅川用力推开门,刻意加大脚步声穿过厨房。
“你发现什么了?”
“你在气什么?”
龙司盘着腿,睁大眼睛望着浅川。
“你到底发现了什么?赶快告诉我。”
“你冷静一点嘛!”
“我要怎么冷静?快回答我!”
龙司沉默了一阵子,才开口问道:“你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浅川瘫坐在六叠大的房间里,双手紧紧地握住膝盖。
“我老婆……我老婆和女儿都看过那卷带子了。”
“这……这可不得了!”
龙司定定地看着浅川,等待他冷静下来。在这段期间,他打了一个喷嚏。
“那么你想救你的老婆和女儿吗?”
浅川用力地点点头。
“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冷静下来才对。我不先下结论,只是让你看个证据,我想知道你会从那个证据想到什么。如果你太激动的话,那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我懂了。”
浅川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点点头。
“先去洗把脸吧!”
待浅川洗完脸后,龙司递给他一张报告,上面简要地写着:1介绍83秒(0)抽象2红色的流出物49秒(0)抽象3三原山55秒(11)现实4三原山爆发32秒(6)现实5‘山’的文字56秒(0)抽象6骰子103秒(0)抽象7老太婆111秒(0)抽象8婴儿125秒(33)现实9无数张脸孔117秒(0)抽象10老旧的电视141秒(35)现实11男人的脸186秒(44)现责12结束132秒(0)抽象这些数据是区分电视影像所归纳出来的。
“昨天晚上我突然灵机一动,列出这些东西来,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吧!录像带里的影像一共是由十二段画面组成,我试着将每个画面分别安上号码和标题,标题后面的数字是该画面播放的秒数,而括号中的数字就是画面变成漆黑的次数。”
浅川一脸讶异地看着龙司。
“昨天你回去之后,我查了一下婴儿之外的画面,想确定是否有变成全黑的情形,结果就得到这个数据,碁、双、畋、焰、鄟的画面都出现了。”
“那后面注明‘抽象’或‘现实’又是什么意思?”
“这十二段画面可以大致区分为两大类,一种是抽象的,也可以称为‘想象风景’;另一种则是可以用眼睛看到、存在于现实的画面。”
龙司停顿了一下,又说:“看到这些资料,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我想……正如你所说的,瞬间的漆黑只出现在现实的画面中。”
“没错,你要先把这一点记在脑海里。”
“龙司,你就别再吊我的胃口了。这些资料代表什么?”
“有时候先下结论反而会让感觉变得迟钝。我已经凭着直觉找到一个结论,但如果我一直坚持这个结论,即使将事情扭曲了,也会用尽所有方法将自己的结论正当化;就像我们一旦认定某人有罪,就会把所有不利的证据都指向他。
因此、我们现在可不能走错路,我必须借助你的力量来验证我的结论是否正确。
也就是说,我要知道你是否可以从这些事实得到跟我一样的直觉。”
“我懂了。接下来呢?”
“你听着,在确认漆黑画面只出现在现实景象中的同时,我要你回想第一次看到这些影像时的感觉。昨天我已经说过婴儿的画面了,除此之外,那个有无数张脸的画面让你有什么感觉?”
龙司操纵着遥控器,播出有无数张脸孔的画面。
“你仔细瞧瞧这张脸。”
原本嵌在墙上的几十张脸慢慢缩进去,然后又膨胀浮现出数百、数千张脸。浅川仔细看过每一张脸,发现这些看起来都是人的脸,可是又有些地方不太一样。
“你有什么感觉?”
龙司问道。
“好象我被人指责一样,大家都骂我说谎、骗子。”
“我也有这种感觉。”
浅川集中精神思考,龙司则在等候他的答案。
“怎么样?”
浅川摇摇头说:“不行,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再仔细想想,我们一直都认为这些影像是用摄影机的镜头所拍摄下来的,对不对?”
“难道不是吗?”
“那么瞬间覆盖住画面的黑幕又是什么呢?”
龙司用格放的方式将被涂成一片漆黑的影像播放出来,漆黑的影像大约占三到四格,每一格约有三十分之一秒,那么停留的时间约为O.一秒左右。
“为什么黑幕只出现在现实的画面,而没有出现在抽象的画面中?你仔细看这个画面,事实上,它并非整个画面都是漆黑的。”
浅川把脸凑近屏幕,看见一种像白色雾气的东西若有似无地罩在上面。
“这就是所谓的残像。当你看着这些影像时,是不是会产生一种自己变成当事者的临场感?”
龙司看着浅川,用力眨了眨眼睛。
(黑、黑幕……啊!)
“难道这是人在眨眼睛时所形成的影像?”
浅川喃喃说道。
“没错,如果往这个方向来推想,那么一切就前后相符了。人除了直接用眼睛看之外,心里也会浮现当时的画面;由于脑中浮现影像时不是透过视网膜,所以不会有眨眼的情况发生。
但是,当我们在现场用眼睛观看时,影像是借着映在网膜上的光度强弱而形成的,这时候为了预防眼球干涩,我们经常会不自觉地眨眼睛,而黑幕就是我们闭上眼睛的一瞬间所产生的效果。”
浅川听到这儿,胸口顿时涌上一股恶心感。
他第一次看完这卷带子时,立刻跑进厕所里呕吐,没想到这回竟感受到一股更严重的恶寒,而且忍不住想着:(到底是什么东西侵入我的身体?)
这卷录像带不是用摄影机录下来的,而是经由某人的眼睛、耳朵、鼻子、舌头和皮肤等感官录下的。
浅川对于这些影像是由某人窜进自己的感官,进而引发出相同感觉的情况感到十分震撼,他彷佛感觉到“那个东西”也在自己身体里面看着这些影像。
他伸手擦拭额际的汗水,冰冷的汗水仍旧不停地冒出来。
“一般而言,男人每分钟眨眼二十次,女人则是每分钟十五次,所以录下这些影像的可能是个女人。”
浅川已经吓得听不清楚龙司在说什么了。
“嘿嘿!你怎么了?怎么一张脸像死人一样?”
龙司笑呵呵地说:“乐观一点嘛!我们已经更接近答案了。如果这些影像是由某人的感觉器官记录下来的话,那么咒文的内容应该跟那个人的意志有关;也就是说,这个人希望我们为她做事情。”
浅川的思考能力暂时停止运作,他只觉得龙司的声音在耳畔回响着,却听不懂他话中的意义。
“总而言之,我们要找出这个人是谁,查出她生前……唔,我想她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因此我们必须知道她生前希望做什么事,而那件事正是让我们活下去的‘咒文’。”
龙司装模作样地对着浅川眨眨眼睛。
浅川驾着车子穿过第三京滨,在横滨横须贺公路上朝南方奔驰。
龙司将驾驶座旁边的位置往后放平,安稳地睡着了。
现在已经快下午两点了,可是浅川的肚子一点都不觉得饿。
他原本想叫醒龙司,但随即又把伸出去的手缩回来。
距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路,龙司只叫他一直朝着鎌仓前进,却没说出明确的目的地。
在不知道目的地的情况下,浅川的神经绷得死紧,情绪也跟着焦躁起来。
先前龙司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一边告诉浅川详细情形到车上再说。
可是一坐上车,他只丢下一句:“昨天晚上我都没有阖眼,到鎌仓之前不要叫我。”随即就睡着了。
浅川从朝比奈下了横横公路,在金泽的街道上开了五公里左右,便来到鎌仓车站前面。
“喂,到了。”
浅川摇摇龙司的肩膀,只见龙司像猫一样伸展四肢,用手背搓揉眼睛,不停地摇着头。
“好不容易做了个好梦,真是的……啊!”
“接下来怎么办?”
龙司撑起身体,眼睛望向窗外,确认目前身在何处。
“往前一直走,看到一个鸟居(牌坊)的时候左转,然后马上停车。”
龙司停顿了一下,随即又说:“嘿嘿!我要继续做我的美梦啰!”
说完,他作势要躺下身躯。
“喂!接下来这段路花不了五分钟,如果你还有时间睡觉,总该先把话跟我说清楚吧!”
“到那里你就知道了。”
龙司将遮阳板放在膝盖上,再度沈沈睡去。
浅川左转之后停下车,只见前头有一栋写着“三浦哲三纪念馆”的两层楼古老民房。
“开进里面的停车场吧!”
龙司微微睁开眼睛,露出一脸满足的表情。
“嘿嘿!还好我把那个美梦做完了。”
“你做了什么梦?”
浅川一边打方向盘,一边问道。
“当然是在天空飞的梦啰!我最喜欢在天上飞了。”
龙司高兴地哼着歌,不停地用舌头舔着双唇。
“三浦哲三纪念馆”里没有半个人影,只见一楼陈列许多相片和摆满藏书的玻璃书柜,中央的墙上则贴着三浦哲三的简历。
浅川大略看过一遍后,总算知道三浦哲三是何等人物。
“请问……有人在吗?”
龙司朝着里面叫道,但是没有人响应。
三浦哲三从Y大学退休之后,两年前七十二岁时过世了。他的专长是理论物理学,尤其对物性理论和统计力学有相当深入的研究。
可是,这栋个人纪念馆并非为了宣扬他在物理学方面的卓越成绩,反倒是纪念他对超自然现象所做的科学性解析。
浅川根据三浦哲三的简历,得知他的理论只不过吸引了一小群人的注意,浅川在以前根本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他所发现的理论又是什么呢?)
浅川从墙上和陈列的柜子里寻找答案,突然看到一行文字──超能力拥有能量,而这种能量……当浅川看到这里时,后面突然响起一阵下楼梯的脚步声,只见一位四十几岁、留着胡子的男人自拉门后出现。
龙司将名片递给那个男人。浅川见状也依样画葫芦,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名片。
“您好,我是在K大学任职的高山。”
龙司在和眼前这个男人讲话时的语气,与他跟浅川交谈时大不相同,看他圆滑的谈吐举止,浅川不禁觉得好笑。
浅川递出自己的名片,男人看着“大学讲师”和“周刊杂志记者”这两个头衔,脸上微微露出不悦的神情。
“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让我们问几个问题?”
“你们有什么事吗?”
男人的眼中露出警戒的神色。
“是这样的,在三浦先生生前,我曾经跟他见过一次面。”
不知为何,这句话让男人松了一口气,脸上紧绷的表情也跟着放松了。
接着他拿来三张折叠椅,和龙司、浅川相对而坐。
“这样啊……那么你们先请坐吧!”
“大约在三年前,也就是三浦先生过世的前一年,我的学校曾经问过他有没有科学方法论的讲义,当时我有幸跟三浦先生谈过话。”
“是在这里吗?”
“是的,由高冢教授介绍我们认识。”
听到高冢教授的名字,男人终于露出笑容。
他大概确定眼前这两位访客是跟自己站在同一边的人,因此才卸下心防。
“很抱歉,我叫三浦哲明,我的名片刚好用完了。”
“这么说来,您是三浦先生的……”
“我是他不肖的独生子。”
“哎呀!真没想到三浦先生有这么出色的公子。”
浅川强忍住笑意,心里想着:(哪有人对比自己大上十岁的人说这种话?)
接下来,三浦哲明简单说明他父亲的几个学生合力将他留下来的房子整修成对外开放的纪念馆,以便于整理他们所搜集的资料。
他还自嘲说自己没能走上父亲所希望的学术之路,却在纪念馆同一区内建了一栋膳宿公寓,从事公寓经营。
“总而言之,我利用父亲的名声才得以将土地保留下来,算是个不肖子。”
三浦哲明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的膳宿公寓经常是高中生的集宿地点,前来这里投宿的多半是物理、生物社团等科学性团体,其中也不乏超心理研究会等组织。
高中生举办集宿活动通常需要有个名目,因此“三浦哲三纪念馆”就成了吸引高中生团体前来的大好诱饵。
“对了……”
龙司正襟危坐,试图将话题导入核心。
“啊!对不起,我不知不觉讲了一些废话,请问两位有何贵干?”
三浦哲明与那些以貌取人的势利商人很像,而且他似乎没有科学家的才能,浅川看到龙司的脸上浮起轻蔑的神色。
“嗯……我们要找一个人。”
“找什么人?”
“我就是为了找出那个人的名字才特地跑到这里来。”
“很抱歉,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三浦哲明眉头微蹙,口气委婉地催促龙司说清楚。
“我们不确定这个人目前是生是死,不过却知道他拥有异于常人的神秘力量。”
龙司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定定地看着三浦哲明。
“三浦先生在这个领域中算是日本第一把交椅,以前我听三浦先生说他利用自己的情报网络,将日本境内具有超能力的人列出一张名单,同时妥善保存那些资料。”
三浦哲明说到这里,脸庞顿时罩上一抹乌云。
“我们当然保存了那些档案,不过其中有很多都是骗人的,而且这种人还不少呢!”
三浦哲明一想到要重新调阅那些档案,不禁冷汗直流。
那些档案经由十几名学生花了数个月的时间才整理好,而且有些颇具争议性的资料,都因为父亲坚持要完整保存下来,导致数量不断地增加。
“我们不敢劳烦您。如果您不介意,由我们自己找就可以了。”
“那些资料都存放在二楼的仓库里,两位要先去看看吗?”
(你们不知道那些档案有多么庞大才敢说大话,只要让你们看一眼排在仓库里面的书架,你们一定立刻打退堂鼓。)
三浦哲明一边想,一边带领他们上二楼。
上楼之后,只见正面墙壁排着两列七格的架子,这个房间的天花板很高,每一本档案中保存的资料有四十件,大略计算一下就有几千本之多。
浅川顿时面无血色。
(光是调查这件事就得花那么多时间,恐怕还没查出结果,我们两人已经死在阴暗的仓库里……)
“我可以看看吗?”
龙司若无其事地问道。
“请、请便。”
三浦哲明有点惊讶,不禁好奇地看着他们俩。
过了一会儿,他厌烦地丢下一句:“我还有其它工作要做。”就离开了。
当现场只剩下他们两人时,浅川向龙司问道:“喂,你总该跟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架上的档案按照年代排放,封面的日期从一九五六年到八八年为止,而八八年正是三浦博士死亡的那一年。
他去世之后,长达三十二年的搜集工作也因此落幕。
“没时间了,我边查边告诉你。我从一九五六年开始查,你就从六○年开始吧!”
浅川抽出其中一本,翻开书页,每一页至少都附有一张照片、简历和住址、姓名。
“你口口声声说要查、要查,到底要查什么呢?”
“你要注意地址和姓名,从里面找出一个住在伊豆大岛的女人。”
“女人?”
“你想那个老太婆究竟对着谁说:‘你明年就要生小孩了’?”
(嗯,男人确实不可能生小孩。)
于是他们开始埋首于档案中努力寻找,在一遍又一遍的搜寻工作中,龙司对浅川说明这些档案之所以存在的理由。
三浦博士对超自然现象很感兴趣,他在一九五○年之后开始进行超能力的实验,不过迟迟无法得到稳定的结果,以至于没办法研析出科学上的理论。
有关透视能力的实验,也经常出现本来可以发挥能力,可是一旦站在公众面前就失常的情况。
三浦博士知道要发挥这能力,必须拥有相当强的集中力,因此他要找到一个随时随地都可以发挥这种能力的人。
他坚信这个世上一定有拥有超能力的人存在,基于这个信念,他毕生致力于发掘超能力者。
那么,该用什么方法找出这样的人呢?总不能一个一个去看,确认对方是否有透视、预知或移物等超能力。
然而超能力是一种基本力量,拥有这能力的人多半同时拥有预知或透视能力。
因此,三浦博士想到一个方法,他将密封起来的档案邮寄给被认为有超能力的人,要对方以超能力看出里面指定的图案,然后原封不动地寄回来。这么一来,即使距离遥远,他也可以测试出对方的能力。
一九五六年,三浦博士透过任职于出版社、报社的学生,开始召募全国各地有特殊能力的人。他的学生们建立联系网络,只要一听到某人具有特殊能力,就会立刻向博士报告。
但是送回来的密封邮件当中,可能有特殊能力的人不过占一成左右,大部份档案都被拆封掉包过。
三浦博士把明显作弊的东西当场丢掉,至于有些许可疑的资料则尽可能地保留下来,结果累积了这么一大堆难以收拾的档案资料。
后来由于传播媒体的发达和学生数量不断增加,这个情报网益发完备,资料也逐年增加,一直持续到博士过世那一年。
“原来如此……”
浅川喃喃说道:“现在我知道这些资料所代表的意义了。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些档案中有我们要追查的人的资料呢?”
“我没说那个人的资料一定在这里面,只说这种可能性非常大。我不知道真正会用超能力看东西的人到底有多少,但能够在不使用任何装备的情况下,将影像传送到电视里的超能力者并不多,这可算是一种顶级的超能力。一般说来,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在日常生活中应该相当引人注目,三浦博士是不会漏掉这种人的。”
浅川承认有这种可能性,因此他开始专心翻阅档案。
“对了,你为什么要我从一九六0年的档案开始找起?”
“录像带中不是有出现一台电视机吗?那台电视机相当古老,应该是五○年代到六○年代初期,刚上市不久的机型。”
“也不能因为这样就……”
“你真啰嗦!我不是说过,这些都只是有可能而已吗?”
浅川从刚才就一直感到焦躁不安,面对眼前这些堆积如山的档案,教他如何能静得下心来呢?
就在这个时候,浅川在档案中看到“伊豆大岛”这几个字。
“喂,找到了!”
浅川像发现新大陆般喊道,龙司则大吃一惊地回头看他。
上面写着“伊豆大岛、元町土田昭子三十七岁”,邮戳是一九六○年二月十四日。
档案附上一张在漆黑中闪过像闪电一般景象的黑白照片,上面的解说是:“邮寄此信要求对方以超能力读出‘十’这个字,结果得到这张照片,没有擦拭过的痕迹。”
“怎么样?”
浅川的身体颤抖着,等待龙司响应。
“是不是她还不知道,先抄下地址和名字再说。”
龙司说完,便将注意力移回手上的档案。
浅川对自己能这么快就找到一条可信的线索感到十分兴奋,因此他对龙司的反应如此冷淡感到有些不满。
很快的,两个小时过去了,他们没有再发现任何一个伊豆大岛出身的女人,寄件人的地址多半都在东京或关东附近。
三浦哲明送茶上来,说了两、三句嘲讽的话就又离开了。
他们两人翻阅档案的速度越来越慢,花了两个小时还没过滤完一年份的资料。
浅川好不容易查完六○年代的档案,正要转战六一年代时,不经意瞄了龙司一眼。
只见龙司盘腿坐着,把脸埋在摊开的档案中,一动也不动。
(这家伙睡着了吗?)
浅川正准备伸手摇晃他的时候,不料龙司竟发出悲戚的呻吟声。
“我快饿死了!你去买便当跟乌龙茶,顺便去‘小国民旅馆’预约今晚的房间。”
“你……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刚刚那位三浦先生经营的国民旅馆啊!”
“这我知道,我是问你为什么要预约旅馆房间?”
“你不喜欢吗?”
“我们哪有时间去旅馆投宿?”
“就算找到那个女人的资料,现在也没办法到大岛去啊!不如先好好睡一觉,储存一点体力吧!”
浅川对龙司想投宿旅馆这件事感到十分厌恶,但是他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跑出去买便当,同时向三浦哲明预定房间。
晚上七点,浅川和龙司两人一边喝乌龙茶,一边吃便当。
浅川觉得手臂已累得举不起来,肩头传来一阵酸痛,眼睛也刺痛得受不了。他拿下眼镜,然后把档案凑到眼前继续看着。
到了晚上九点,仓库里一片静寂,龙司突然响起一阵发狂似的叫声。
“终于找到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
浅川被龙司手中那个档案吸引过去,一屁股坐到龙司旁边,重新戴上眼镜,只见档案上面写着:伊豆大岛差本地山村贞子十岁上面的邮戳是一九五八年八月二十九日,并注明:“寄出此信,要求对方用超能力读出自己的名字,而后得到这个结果,看过实物之后核对无误。”
此外,这份档案还附有一张黑底上浮起一个白色山字的照片,那个山字让浅川觉得好眼熟。
“喂,就是这个!”
那卷录像带中,在三原山爆发后随即出现和这个“山”字一样的文字画面,而且在第十段画面中就有“贞”这个字,看来这个女人的名字就叫山村贞子。
“你觉得呢?”
龙司问道。
“没错,就是这个!”
浅川的心底终于浮现一线生机。
(或许时间还来得及……)
第06节
十月十六日星期二上午十点十五分,浅川和龙司搭上刚离开热海港的高速快艇,预定一个小时之后抵达伊豆大岛。
伊豆大岛和日本本土之间没有任何桥梁连接车子只能停在热海后乐园旁边的停车场,浅川的左手还握着车钥匙。
天空看起来好象是快要下雨,风势相当强劲,大部份乘客都窝在自己的座位上,不愿到甲板上来。
浅川和龙司匆匆忙忙地买票上船,根本没有时间确认天气的状况。
此时海浪很大,船身摇晃得十分厉害,好象有台风要来了。
浅川一边喝热饮,一边在脑海里重新整理所有的经过。他不知道该褒奖自己能循线追踪到这里,还是应该责骂自己为什么没有尽早找出“山村贞子”的名字,前往伊豆大岛调查。
所有关键都在于有没有注意到瞬间覆盖画面的黑幕──也就是人眨眼睛的动作。
如果那些影像是利用人的感觉器官去记录下来,而且那个人是朝着别墅小木屋的B─4号房正在录像的录像机发出强大超能力的话,那么他所具有的超能力的确不容小觑。
龙司锁定这种异于常人的超能力特征,进而找出“山村贞子”这个名字。
目前还不能确定山村贞子就是真凶,但是他们俩为了证实这个疑问,现在正朝着伊豆大岛前进。
巨大的海浪翻来覆去,船身剧烈地晃动。
浅川被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着。
(我们两人一起到伊豆大岛对吗?如果因此被台风困住,两人都离不开大岛的话,谁来救我的老婆和女儿?)
浅川一边用热饮罐取暖,一边瑟缩着身躯。
“我到现在还是无法相信,人真的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龙司看着伊豆大岛的地图回答:“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你必须面对这个事实。你听着,我们看到的只是连续变化中的一部份而已……”
他把地图放在膝盖上,正经八百地说:“你总该知道大爆炸吧!人们相信宇宙因两百亿年前发生的猛烈爆炸而诞生,我可以用数学公式来表达宇宙诞生之后一直到现在的模样,那就是微分方程式。
宇宙中大部份的现象都可以用微分方程式来表达,即使是一亿年前、百忆年前,或者是爆炸之后的一秒、O.一秒的宇宙模样都可推算出来。可是,就算我们能够算出爆炸当时那一瞬间的微分方程式,却无法看到那一瞬间的真确景象。
还有一件我们永远都无法得知的事情,那就是我们生存的宇宙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宇宙会打开?或者是合?我们不得而知,我们不知道开始和结束是什么样子,只知道中间的过程而已,这点就跟人的一生很类似,不是吗?”
龙司说着用手戳了戳浅川的手臂。
“说的也是。我们观看儿时的相片时,也只是对自己三岁或刚出生的模样有一些了解而已。”
“所以出生前和死亡后的事情,是人类永远都没有办法了解的。”
“你说死后?人一死就结束了,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吗?”
“你死过吗?”
“没有。”
浅川一脸认真地摇摇头。
“那么你又怎么会知道呢?你怎么知道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你的意思是……灵魂是存在的?”
“我不知道,只觉得当我们在思考生命诞生的问题时,先预设有灵魂存在会比较容易解释。现代的分子生物学家说,混合二十几种胺基酸,放数百个在球体当中,通上电、充分搅拌之后,就会制造出生命之源的蛋白质。
这种事情怎么能随便相信呢?我倒觉得神创造生命的说法比较合理一些。我认为一个生命在诞生的瞬间,会产生一种完全不同类型的能量,不……应该说是某种意志在作用。”
龙司将脸微微靠向浅川,随即改变话题道:“你刚刚在三浦纪念馆不是看过他的着作了吗?有没有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
经龙司这么一提,浅川想起他先前看三浦博士的理论时,对“超能力拥有能量,而这种能量……”这句话有些不解。
“我想到上面写着‘超能力是一种能量……’这句话……”
“然后呢?”
“不知道,我没有时间看完。”
“真可惜……接下来要讲的事情才有趣呢!那位先生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地陈述一般人听了会大吃一惊的事情,这正是有趣的地方。那位先生想说的是,观念是一种具有能量的生命体。”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脑海中的思想会转变成生命体?”
“就是这么回事。”
“这种说法真极端。”
“尽管有些极端,但是纪元前就有类似的思想产生了,有人把它解释成一种生命论的变形……”
龙司说到这里,突然失去谈话的兴致,将视线移回地图上。
浅川无法释然,他期待龙司能给他更明确的答案。
(既然我们面对的是无法以科学方式来说明的事情,那么就算不知道原因和结果,也必须尽力掌握住现实面来应变。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脱离死亡危机,而不是解开超能力的谜题。)
出了海口之后,船身摇晃得更加厉害,浅川开始担心自己会晕船。
原本睡得昏昏沈沈的龙司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外面,只见海面上笼罩着一抹浓浓的灰雾,前头浮现出朦胧的岛影。
“浅川,有件事我老是挂在心上。”
“什么事?”
“那四个投宿在小木屋的小鬼头,为什么没有遵照咒文上的指示进行?”
“这还用说吗?一定是因为他们不相信录像带的内容啊!”
“我原先也是这么认为,因此坚信他们是出于恶作剧的心态才消掉咒文。可是我又突然想到一件事,高中时代,我们田径队到外面投宿时,斋藤三更半夜跑到我们房间来。
你还记得斋藤吧!当时,我们十二个人睡在同一个房间里,那家伙一跑进房间,下巴就不停地打着颤,并且大呼小叫道:‘我看到幽灵了!’他说他打开厕所门时,看到洗手台旁边的垃圾桶阴影处有一个小女孩的哭脸。你猜,除了我之外,其它十个人有什么反应?”
“一半的人相信,一半的人哈哈大笑吗?”
龙司摇了摇头,接着说:“悬疑电影或电视节目中常常将剧情编成大家都不相信,结果却一个一个被怪物扑杀……可是,现实是不一样的。
他们对斋藤所说的话照单全收,十个人都一样哦!这十个人并不是特别懦弱的人,就算以其它团体做实验,也一定会出现相同的结果,毕竟恐惧感原本就深藏在人的心中。”
“那么你的意思是,‘那四个人不相信录像带内容’的推论不成立啰?”
倾听龙司发表意见的当儿,浅川突然想起女儿看到鬼面具时号哭不止。当时他也感到十分困惑,为什么阳子会知道鬼面具是可怕的东西呢?
“不,那些影像既没有故事性,而且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可怕,因此他们也有可能不相信。只不过……难道他们四人一点都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吗?
换作是你,假设只要照咒文的指示去进行就可以逃离死亡命运的话,就算心里不相信,你应该也会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吧!更奇怪的是,至少也会有一个人想试试看,就算当着其它三人的面逞强,回东京之后再偷偷进行也可以啊!”
浅川胸中的不祥预感越发强烈。事实上,他也曾经有过这种想法,如果咒文的内容根本不可能实现,那又该怎么办?
“难道那是一件不可能实现的事情,所以他们只好不相信此事来自我安慰?”
浅川想象咒文内容是某个被杀害的女人将讯息遗留在世问,希望借助他人之手来帮她报仇雪恨。
“我很清楚你心里在想什么。果真如此,你该怎么办?”
龙司语带深意,望着浅川问道。
浅川不禁自问:“如果咒文的内容是命令你去杀一个人,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你会去杀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吗?”
浅川用力地甩甩头,不让自己再去想这些荒诞不经的事。
这时候,大岛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元町港的栈桥慢慢靠上来。
“龙司,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浅川很吃力地说道。
“什么事?”
“如果我来不及的话,也就是说……”
浅川不想提到“死亡”这个字眼。
“如果第二天你解开咒文谜底的话,我的老婆和女儿……”
龙司不让他继续说下去,立刻接口道:“交给我吧!我会负责救你老婆和小宝贝的。”
浅川拿出一张名片,在背面写上电话号码。
“在这件事解决之前,我打算让我老婆回足利的娘家去,这是她娘家的电话,趁我现在还记得先交给你……”
龙司看都不看名片一眼,就把它放进口袋里。
此时,船内的广播通知乘客船已经到达伊豆大岛元町港了。
浅川从栈桥上打公用电话回家,试图说服阿静先回娘家去。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东京,或许就在大岛迎接自己的死期也说不定,但他无法忍受妻子和女儿在狭窄的公寓中饱受惊吓的样子。
龙司一边走下扶梯,一边问道:“浅川,老婆和小孩真的那么让人怜爱吗?”
这个问题非常具有龙司风格,浅川笑着回答他:“到时候你也会知道的。”
第07节
他们两人站在栈桥上,感觉风势比热海的码头要强几分。
浅川仰望天空,只见云层由西向东快速移动,而冲击着栈桥水泥墙的波浪在脚下晃动。
强风挟带雨滴打在浅川的脸上,他们两人都没有带伞,双手插在口袋里,像猫一样弓起背,快步走过栈桥。
岛上林立着出租汽车的广告招牌,还有许多拿着民宿、旅馆旗帜的人来拉客。浅川抬起头梭巡约好要来接他们的人。
他在从热海港登上快速汽艇之前,曾向总公司打听大岛通讯部的电话号码,要求一名叫早津的通讯部人员来协助调查。
伊豆大岛没有一家报社设置分部,只雇用当地人当通讯员。
通讯员必须对岛上的大小事情保持高度的警觉,一旦发现什么奇怪的事件或题材,就有义务联络总公司;当总公司派人前来岛上采访的时候,通讯员当然就得负起协助调查的任务。
早津从M报社离职后,便在伊豆大岛定居,大岛以南的伊豆七岛都是他搜集情报的范围,一旦有事件发生,不用等总社的记者前来采访,他自己就可以写好报导寄出去了。
早津在岛上拥有个人情报网,如果能得到他的协助,对于浅川的调查工作将大有助益。
先前早津在电话中爽快地答应浅川的要求,说他会到栈桥来接他们。
由于两人之前未曾谋面,所以浅川大致形容了一下自己的外貌、特征,并说他将和龙司同行。
“请问您是浅川先生吗?”
突然有人在浅川背后跟他打招呼。
“啊!我是。”
“我是大岛通讯部的早津。”
早津一面递雨伞给他们,一面笑容可掬地迎上前来。
“很抱歉,我们匆匆来访,还劳烦您帮忙。”
浅川边走边将龙司介绍给早津认识。
四周的风声呼呼吹着,不进车内根本无法好好说话,于是三人急忙坐进早津的车子里。
车内的空间相当宽敞,浅川坐在驾驶座旁,龙司坐在后座。
“两位要马上到山村敬先生家拜访吗?”
早津两手搁在方向盘上问道。
尽管他已经超过六十岁,但头发还是相当茂密,只不过白发也不少。
“你已经查出山村贞子的娘家啦?”
浅川先前在电话中曾请早津调查山村贞子,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
“这是个小地方,差木地只有一户人家姓‘山村’,一查就知道了。
山村先生平常靠打渔为生,夏季兼做民宿生意。怎么样?如果两位不嫌弃,今晚就在那边投宿吧!你们若要住我家也可以,只不过我家又小又脏,怕两位会感到不便。”
早津说着便笑了起来。
浅川回头看着龙司,只见龙司回答:“我无所谓。”
早津开车朝大岛的南端差木地驶去,岛上的道路十分狭窄,弯道又多,无法开快车,一路上与他们擦身而过的车子也不多。
不一会儿,右手边的视野豁然开朗,可以看到海,风声听起来也不太一样。
海面反映出天空的色彩,显得相当暗沈;波涛猛烈地翻腾着,浪头翻卷出白色的浪花。
浅川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心情不禁变得沈重起来。
收音机里播放台风的消息,四周的光线变得更加阴暗。
在Y字路右转之后,眼前是山茶树林交叠成的隧道,当车子开进隧道中,只见山茶树干底下冒出交错盘结的树根;由于树根表面被雨水淋得湿滑无比,浅川猛然陷入有如在巨大怪物肠中飞驰的错觉。
“差木地就在前头不远处。”
早津边开车边说:“山村贞子并不在这里,详细情形就请你们当面问山村敬先生吧!听说山村先生是山村贞子母亲的堂弟。”
“山村贞子今年几岁了?”
浅川开口问道。
龙司从刚才就一直窝在后座,一句话也不说。
“这个嘛……我并没有直接跟她碰过面,如果她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也有四十二、三岁了吧!”
(“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难道她失踪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来到大岛,却无法追查进一步的讯息。)
浅川对早津的说法感到十分诧异,一股恐惧感倏地掠过他的心头。
这时,车子停在一栋挂有“山村庄”招牌的两层楼建筑前面。
这栋建筑位在可以一眼望尽海面的平缓斜坡上,如果天气放晴,从这里可以饱览海边优美的景色。前方有一座三角形的岛影孤寂地浮在海上,那就是利岛。
“天气好的话,可以看到对面的新岛、式根岛,以及神津岛。”
早津指着远处的海面,神情骄傲地说道。
第08节
“到底要调查山村贞子的什么事情呢?”
(昭和四十年加入剧团?别开玩笑了!那不是距今二十五年前的事吗?)
吉野不断在心中咒骂着。
(光是追踪一个人一年前的行踪就已经相当棘手了,更何况是二十五年前的事?)
“只要是有关她的事情都可以,我们想知道那个女人以前过什么样的生活?现在在干什么?有什么希望?”
吉野哀叹连连,他一边将话筒夹在耳际,一边拿起桌边的备忘纸。
“山村贞子当时多大年纪?”
“十八岁,大岛高中毕业后就到东京去,然后直接进入‘飞翔剧团’。”
“大岛高中?”
吉野停下笔,皱起眉头。
“浅川,你现在是从什么地方打电话回来?”
“伊豆大岛的差木地。”
“预定什么时候回来?”
“当然是越快越好啰!”
“你知道台风要来了吗?”
吉野忽然觉得这件事紧迫得有点不真实,而且挺有趣的。“死亡期限”就在后天晚上,但是当事人有可能被关在大岛出不来。
“海陆交通状况怎么样?”
浅川还不知道详细的天气情形。
“还不是很清楚,不过看样子准会停驶。”
“停驶?”
“希望不会。”
由于一直忙于调查山村贞子的事情,浅川根本没时间注意台风消息。
在栈桥上,他没来由地产生一股不祥的预感;现在又直接听到“停驶”两字时,不禁感到危机更加迫近。
浅川突然默不出声。
“喂,你不要担心,事情还没有盖棺论定……”
吉野试着缓和紧张的气氛,刻意扯开话题,接着又问:“山村贞子十八岁之前的经历,你已经查到了吗?”
“大致查到了。”
浅川站在电话亭内一边回答,一边侧耳倾听外面的风声和浪涛声。
“有没有其它线索?总不会只查到‘飞翔剧团’吧!”
“就只有这样而已。山村贞子,一九四七年出生于伊豆大岛的差木地,母亲志津子……啊!这个名字也请你记下来。山村志津子在一九四七年时是二十二岁,她把刚生下来的贞子交给母亲带,自己跑到东京……”
“她为什么把婴儿留在岛上?”
“为了男人呀!你记一下‘伊熊平八郎’这个名字,他当时是T大学精神科的副教授,同时也是山村志津子的爱人。”
“这么说来,山村贞子是志津子和伊熊平八郎所生的?”
“这一点我们还没有找到证据,不过我想应该是这样没错。”
“他们两个人没有结婚吗?”
“嗯,因为伊熊平八郎已经有老婆了。”
(原来是外遇啊!)
吉野用舌头舔着铅笔尖。
“我知道了,接下去呢?”
“一九五○年,志津子回到睽违三年的故乡和贞子团聚,在这里生活了一阵子。
可是在那一年年底,志津子又离家了,只不过这次她连贞子也一起带走。
尔后的五年,志津子和贞子住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事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山村志津子在岛上的一个堂弟听说后来志津子成了名人,声名大噪。”
“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知道。她堂弟只听到一些有关志津子的传闻,当我递出报社的名片之后,他却说:‘这件事我们家的人知道得更清楚。’听他说话的口气,志津子和贞子好象在一九五○到五五年这五年中做了一些让媒体大为震惊的事情,不过这里毕竟只是一座小岛,本土的情报根难传进来。”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查证吗?”
“嗯,你真聪明。”
“混帐家伙!这种事一听就知道了。”
“还有,一九五六年志津子带着贞子回到故乡,但是她却变成一个陌生人,连堂弟间话也不回答,只是闷闷地念着外人听不懂的话,最后竟然跳进三原山的火山口自杀,当时她才三十一岁。”
“你是要我连同志津子自杀的原因也一起查?”
“拜托你了。”
浅川握着话筒,低头乞求道。
如果他真的被困在这座岛上,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吉野了。
浅川很后悔来到伊豆大岛,他和龙司同时困在这种地方实在是不智之举。
(像差木地这种小村落,龙司一个人来调查就够了。我应该留在东京与龙司联络,然后跟吉野分头调查,效率可能会更好。)
“该做的我都会去做。不过,你不觉得人手越来越不够吗?”
“我会打电话给小栗总编,问他能不能调拨一些人手给我。”
“嗯,那你就去试试吧!”
说起来好听,其实浅川一点自信都没有。
这一阵子小栗总编一直在抱怨编辑人手不足,他不太可能会将已经不足的人力再拨一些到这种诡异事件上头。
“对了,志津子自杀后,她的女儿贞子就留在差木地,由志津子的堂弟照顾。那个堂弟现在经营民宿生意……”
浅川觉得没必要告诉吉野他和龙司现在就投宿在那家民宿,于是略过这一点不谈。
“贞子在小学四年级时,预言三原山第二年会爆发,立刻在校内变成名人。你听好,一九五七年,三原山真的在贞子预言的时间爆发了。”
“太厉害了!果真有这种人存在,根本就不需要地震探测器啦!”
贞子预言成真的传闻遍及整座岛,三浦博士的情报网也因此掌握到这个讯息。
“那件事情之后,贞子就经常应岛上居民的请托预言事情,可是她从不答应,并露出一副她根本就没有预言能力的样子。”
“她是谦虚吗?”
“这就不知道了。高中一毕业,贞子迫不及待地上东京去,其间只寄过一张明信片给照顾过她的亲戚。明信片上写她参加‘飞翔剧团’的入团考试,从此她便了无音讯,岛上没有人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情。”
“你的意思是,目前只能从‘飞翔剧团’这条线索去寻找她的行踪?”
“是的。”
“你注意听着,我再跟你确认一次。我要调查的事情是山村志津子为何会被传播媒体大肆报导,以及她跳进火山口的理由,还有她女儿贞子十八岁进入剧团之后做了什么事……哪件事情要优先?”
“什么?”
“我是问你,我该先从母亲着手?还是先调查女儿的事情?你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不是吗?”
(和这整件事情最有宣接关系的,当然是山村贞子的后半生。)
“那就请你先从女儿的事情查起。”
“我懂了,明天我立刻到‘飞翔剧团’跑一趟。”
浅川低头看看手表,现在才下午六点多,剧团的排练场应该还是开放的。
“吉野先生,请你今天晚上就行动。”
吉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摇头说:“浅川,你也替我想想,我还有其它工作要做哪!今天晚上有一大堆稿子要赶出来,明天……”
吉野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因为再说下去就像是有意施恩于人似的,何况他一向扮演一个很有男子气概的人。
“这些事就请你多费心了,你也知道我的‘死亡期限’就在后天啊!”
事到如今,浅川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等着吉野回答。
“唉!你总是这样……真拿你没办法,我知道了。我尽可能今天晚上想办法,但是我不敢跟你打包票哦!”
“谢谢,我会记得你的大恩大德。”
浅川低头致意,正要放下话筒之际──“喂,等一下啦!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没问。”
“什么事?”
“你看过的那卷录像带和山村贞子到底有什么关系?”
浅川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你就说来听听嘛!”
“那些影像不是摄影机拍摄下来的……而是由山村贞子的眼睛看到的影像,和她脑中的片断影像组合而成。”
“啊?”
吉野顿时说不出话来。
“你不相信会有这种事吧!”
“你是说……就像用超能力写字那一类事情?”
“用超能力写字来形容还不是很贴切,因为她是利用超能力将意念投射在电视上,应该叫‘念照’吧!”
“念照”和“捏造”有谐音之妙,吉野不禁感到好笑。
浅川能理解吉野那忍不住想笑的心情,因此他默默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爽朗笑声。
晚上九点四十分,吉野在四谷三丁目下了丸内线地下铁,从月台爬上楼梯的途中,他的帽子几乎被强风吹跑。
他用双手压住帽子,环视四周,结果他要寻找的消防署就在角落,不需一分钟就到达目的地了。
“飞翔剧团”的招牌旁边有一道通往地下的楼梯,一群年轻男女提高嗓子念台词、唱歌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吉野每踩下一步,铁制楼梯就发出咚咚的声音。
(如果这个剧团的资深演员对山村贞子没有印象的话,所有线索可能就此中断,一个超能力者的半生也将被埋没在黑暗中……)
“飞翔剧团”创立于一九五七年,而山村贞子是在一九六五年入团的。当初创立这个剧团的成员一直到现在仍留在团内的共有四人,包括身为剧团代表,同时又是作家兼演员的内村在内。
吉野将名片递给一个站在练习场入口处的年轻练习生,请他帮忙叫内村出来。
“老师,M报社的人想见您。”
练习生以演员特有的响亮声音,呼叫坐在墙边看大家排演的内村。
内村惊讶地回过头,得知来者是报社的采访人员之后,立刻露出亲切的笑容走向吉野。
内村一边走,一边在心中忖度对方是否来采访一个星期后就要公演的排练情形。
先前M报社从来没有特别看重“飞翔剧团”,因此内村想趁这个机会好好巴结对方。然而当他知道吉野的真正来意之后,马上就失去兴致,露出一副没空招待的嘴脸。
内村环视排练场一周,视线落在一个坐在椅子上、看起来五十几岁的小个子男演员身上,然后以尖锐的声音叫道:“阿真!”
吉野听到内村像女士般尖细的声音,又见他纤细、修长的手脚,不禁感到心头发麻,他觉得这个男人跟自己是完全不同的“异类”。
“阿真,你不是第二幕之后才上场吗?既然如此,你就帮我把山村贞子的事情说给这位先生听吧!你还记得那个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的女人吧!”
吉野曾经在电视放映的西片中听过这个被称为“阿真”的男演员的声音。有马真在配音界比舞台上活跃多了,他也是“飞翔剧团”仅存的创始成员之一。
“山村贞子?”
有马真把手放在半秃的额头上,慢慢回想二十五年前的点点滴滴。
“啊!那个山村贞子啊……”
“既然你想起来了,我现在正忙,你就把客人带到我二楼的房间去谈吧!”
内村轻轻点一下头,便走向其它演员们;在他回到原先的座位之前,再度露出原先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有马真打开社长室的房门,指向铺着皮面的沙发说:“请坐。风雨中还跑到这边来,真是辛苦您了。”
有马真的脸上泛着红光,眼底浮现一丝亲切的笑意。
(刚才那个内村一看就知道是会在言谈之间探测对方心意的人,而有马其则不会对人有所隐瞒,是人家问什么就答什么的老实人。)
“在您忙碌的时候还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吉野一边落座,一边拿出笔记,只见他右手握笔,摆出采访时的一贯姿势。
“想不到还会听到山村贞子这个名字,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有马真想起自己的青春年代,当时他脱离商业剧团,与志同道合的伙伴们创立新剧团,那时的年轻活力让他缅怀不已。
“刚才有马先生想起她的名字时,曾说:‘那个山村贞子啊……’请问你说的‘那个’是什么意思?”
“那个孩子是在什么时候进入剧团呢?嗯……大概是剧团成立之后几年吧!在剧团的鼎盛时期,每年都有人想入团……山村贞子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子。”
“怎么个奇怪法呢?”
“这个嘛……”
有马真将手抵住下巴思索着。
“她有特别显眼的特征吗?”
“不,她外形就和一般女孩子没两样,只是身高高一点而已,人倒是满和气的,但她总是将自己孤立起来。”
“孤立?”
“嗯。一般说来,刚入团的练习生彼此之间的感情都不错,可是那个孩子却从不主动加入同伴之间。”
任何一个团体中都会有性格特异的人存在,实在很难就这一点去断言山村贞子与众不同。
“你可以想到什么词汇来形容她吗?”
“这个嘛……大概是‘阴阳怪气’吧!”
(有马真毫不犹豫地用了“阴阳怪气”这个字眼,而刚才内村也用“那个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的女人”来形容山村贞子……)
一个才十八岁、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竟然被批评得如此不堪,吉野不禁同情起山村贞子。
“你认为她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是从什么地方散发出来的?”
(仔细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一个二十五年前只在剧团待过一年的练习生,为什么会让人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呢?
那时候一定曾发生过什么事,才会让有马喜将“山村贞子”这个名字留在记忆中。)
“我想起来了,就是在这个房间里。”
有马真环视着社长室,当时的记忆顿时在脑中复苏了。
“剧团刚成立时,这个房间就是剧团的排练场,只不过当时的空间比现在窄多了。
当时那边有个橱柜,这里放着一个镶着毛玻璃的屏风……还有,现在放电视的地方刚好也放了一台电视。”
有马真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
“电视?”
吉野倏地瞇起眼睛,重新握好手中的笔。
“嗯,是一台老旧型的黑白电视。”
“然后呢?”
吉野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那天排练结束,大部份团员都回去之后,我因为有些台词老是背不起来,便想再看一次剧本,于是进来这个房间……哪,就是那边……”
有马真指着房门说。
“我站在那边往房里瞧,隔着毛玻璃看到电视画面在晃动,我心想谁在看电视啊?
你注意听好,当时虽然隔着毛玻璃,但是我绝对不会看错,我可以确定当时确实有黑白光影朦胧地晃动。
电视机没有发出声音,房里也暗暗的,于是我绕过毛玻璃,探头进去看是谁坐在电视机前面,结果我看到山村贞子,可是当我绕过毛玻璃、站到她旁边时,画面上却什么都没有,我当时以为是她快速关掉开关,没有对她起任何疑心,不过……”
有马真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请您继续说下去。”
“我一边对山村贞子说:‘不赶快回去会赶不上电车的。’一边打开桌上的灯,可是却点不着;我仔细察看一番,才发现插头没有插上。于是我蹲下来,想把插头插进插座里,结果发现电视机的插头根本没有插进插座里。”
有马真回想起自己看到电视机的电线滚落在地上时,背脊霎时窜过一阵恶寒。
“明明没有插上电源,但是电视却开着……”
吉野再次确认道。
“是的。当时我真的吓了一大跳,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着山村贞子,心想这个孩子坐在一架没有插上电源的电视机前面干什么?但是她没有跟我对看,只是定定地看着电视画面,嘴角泛起浅浅的笑意。”
“你有跟其它人提过这件事吗?”
“当然有啰!我跟小内……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个内村,还有重森先生……”
“重森先生?”
“他是这个剧团真正的创立者,内村是第二代的剧团代表。”
“哦?重森先生听到你的说法有什么反应?”
“当时他一边打麻将,一边听我说,好象对这件事相当感兴趣。他原本对女人相当不屑,但却很早就对山村贞子不安好心眼,想将她据为己有。当天夜里,重森先生借着酒意,胡言乱语地说他待会儿就要偷偷跑到山村贞子的公寓去。
我们怎么会把他的醉言醉语当真呢!于是大家留下他便各自回家,至于重森先生当天晚上是不是真的到山村贞子的公寓去,始终没有人知道。第二天,重森先生好象变了个人似的,一直不说话,只是脸色苍白、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最后竟像睡着似地死了。”
吉野闻言吓了一大跳,立刻抬起头来问:“那么他的死因是……”
“心脏麻痹,也就是现在所说的急性心肌功能不全吧!我猜想大概是由于剧团公演迫在眉睫,他太过勉强自己,以至于过度劳累才死的。”
过了一会儿,吉野谨慎地问道:“没有人知道山村贞子和重森先生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
有马真用力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就因为发生过这件事,难怪他对山村贞子的印象会如此深刻。)
“后来山村贞子怎么了?”
“离开剧团了。算一算,她待在剧团的时间大概有一、两年吧!”
“她离开之后做什么呢?”
“这个嘛……以后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一般人会做什么呢?我是指离开剧团之后……”
“热中于表演工作的人应该会加入其它剧团。”
“你觉得山村贞子会怎么做?”
“她的脑筋很好,演技也不坏,但这世界是由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串连起来的,以她那种古怪的个性,恐怕跟任何人都合不来。”
“你的意思是说,她可能从此不再涉足戏剧界?”
“唔……我不敢确定。”
“没有其它人知道她的消息吗?”
“这个嘛……跟她同期的练习生或许……”
“你知道跟她同期练习生的名字和地址吗?”
“你稍等一下。”
说完,有马真起身走向架子旁,从排列整齐的档案中抽出其中一本,那是练习生参加入团考试时所交的履历表。
“包括山村贞子在内,在一九六五年人团的练习生一共有八名。”
有马真一面翻阅履历表,一面说道。
“我可以看看吗?”
“请便。”
吉野压抑住焦躁的情绪,抽出山村贞子的履历表。
只见履历表上贴着两张相片,一张是胸部以上的大头照,另一张则是全身照,他对着照片瞪大眼睛说:“你刚才不是说……山村贞子是一个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的女人吗?”
吉野的思绪陷入一片混乱。先前他根据有马真说的话所想象出来的山村贞子,与眼前照片中的女人简直有天壤之别。
他无法置信地喊道:“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别开玩笑了!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看过比她漂亮的脸孔呢!”
吉野对自己为什么不说“漂亮的女人”,反而用“漂亮的脸孔”来描述山村贞子感到讶异。
照片上的脸孔确实几近完美,可是却欠缺女人柔媚的感觉。可是再看看她的全身照,她的腰际和脚踝十分纤细、小巧,全身散发出十足的女人味。
为什么经过二十五的光阴,她留给世人的印象竟是“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甚至是“感觉很差的女人”呢?
就常理来说,任何人应该都会说她是个“美丽而端庄的女人”才对啊!
吉野不禁对眼前这张散发出“令人不舒服”气息的脸孔产生强烈的好奇心。
第09节
十月十七日星期三吉野站在参拜道和青山路的交叉口,再度拿出笔记本确认上面记载的住址──“南青山六─一杉山庄”,这是二十五年前山村贞子住的地方。
吉野绕过转角,前方根津美术馆的旁边正是六─一发。
然而吉野担心的事情果真发生了,原本应该是杉山庄的地方,如今竟然耸立着一栋豪华壮观的红砖公寓。
(要追踪一个女人二十五年前的行踪,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嘛!)
吉野只查到四名与山村贞子同期入团的练习生的联络处,如果他们对山村贞子的行踪也一无所知,那么所有线索便到此为止了。
吉野看看手表,已经过了上午十一点。
他转身跑进附近的文具店,将他截至目前为止所查到的资料传真到伊豆大岛的通讯部给浅川。
同一时间,浅川和龙司正在早津家等候进一步的消息。
“喂,浅川,你镇静一点!”
浅川焦躁不安地四处走动,龙司朝着他的背影怒斥道:“急有什么用?”
收音机播放着台风情报,好似故意挑起浅川的不安情绪似的。
“星期四!”
浅川的脑袋里好象有一盆煮沸的开水不停地翻腾。
(明天晚上十点是我的死期啊!这个烂台风要不就赶快通过,否则就转变成热带低气压,赶快消失吧!)
“岛上的船和飞机到底什么时候才恢复行驶?”
浅川不知道该将满腹的怒气往何处宣泄,没有任何形容词可以确切描述他现在的懊恼情绪。
(我不应该来这种地方的!真要追究这整件事情的起因,那得追溯到哪一个部份呢?)
“我不应该看那卷录像带?不应该对大石智子和岩田秀一的死亡产生疑问?还是不应该在那个地方拦出租车?”
“喂!叫你镇定点你听不懂吗?你对早津先生抱怨有什么用呢?”
龙司体谅地握住浅川的手臂。
“或许我们得在这个岛上进行咒文交代的事啊!那四个小鬼头为什么没有照着咒文去做,有可能是因为他们没钱来这边。你说,这不是很有可能吗?尽量往好的方面去想,这样心情就比较平静了。”
“那也得等知道咒文再说。”
浅川用力拂开龙司的手。
早津和他的妻子──富子看到两个老大不小的男人为了莫名其妙的“咒文”在争吵,不禁诧异地对看着。
但是看在浅川眼里,却觉得他们在窃笑。
“有什么好笑的?”
浅川没好气地逼近他们质问道。
龙司见状,赶紧拉住他的手。
“别这样,你这样慌乱也于事无补。”
心肠软的早津感受到浅川异样的焦躁情绪,不禁觉得台风造成的交通阻碍彷佛是自己应负的责任,因此在心中祈祷浅川的工作能顺利进行。
“调查工作有进展吗?”
早津沈稳地问道,他希望藉此让浅川的情绪稳定下来。
“嗯,还好。”
“山村志津子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朋友就住在不远的地方,要不要找他来问问看?由于台风来袭,源先生没办法出海捕鱼,我想他一定很高兴有伴聊天。”
早津想给浅川一个采访的对象,多多少少可以消除他暴躁的情绪。
“他快要七十岁了,我不知道他提供的讯息能不能让你们满意,不过总比坐在这里干等好吧!”
“哦……”
早津不等浅川回答,回头对着在厨房的妻子说:“喂,帮我打个电话给源先生,请他立刻过来一趟。”
早津说的没错,源次一抵达,便高兴地谈论山村志津子的事情。
源次比志津子大三岁,今年六十八岁,是志津子青梅竹马的朋友,同时也是志津子的初恋情人。
不知道是因为跟人交谈而使得记忆更形清晰,还是因为有听众而形成一种刺激,过往的记忆更容易被激发出来。
对源次而言,谈论志津子的事情等于在述说自己的青春时代。从他时而语意模糊,时而泪眼婆娑地谈着志津子的事情,浅川和龙司知道了她的另一面。
但他们知道不能将源次说的话全部当真,一方面回忆容易被人美化,对男人而言,初恋情人是很特别的,她们跟其它女人不一样;另一方面,这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往事了,源次有可能将志津子与其它女人的印象混在一起。
源次说起话来口齿不清,又喜欢拐弯抹角,浅川不禁开始感到厌烦。
当源次娓娓道出:“志津子之所以改变,大概是因为那个石像的缘故。有一次,她从海里捡起一个修行者的石像……那是在一个满月的夜里……”
浅川和龙司听到这里,顿时被勾起高度的兴趣。
根据源次所说,山村志津子身上具有的神奇力量跟这件事有关。捡石像的晚上,源次就在她的身边,那是昭和二十一年夏天快结束的某个夜里,当时志津子二十一岁,源次二十四岁。
当时暑气肆虐,到了晚上仍觉得燠热难当。在这么炎热的夜里,源次坐在走廊上,静静地观赏海面上映照出来的夜空景象。
这时,志津子忽然打破四周的寂静,跑上他家前面的坡道,站在他面前说:“阿源,把船划出来,我们去钓鱼。”
她一边说,一边拉扯源次的袖子。
源次问她理由,志津子只说:“错过这么美的夜晚,未免太可惜了。”
源次仍旧楞楞地望着这个岛上最漂亮的女孩子。
“不要像个傻瓜一样,快一点!”
志津子说着便拉住源次的衣领,勉强他站起来。
源次平常总是乖乖听志津子的话,让她耍得团团转,这一回却反问道:“你说要钓鱼……到底要钓什么鱼?”
志津子望着海面,若无其事地说:“修行者的石像。”
“修行者的……”
接着,志津子无限憾恨地说出当天中午左右,美军士兵已经将修行者的石像丢到海里去了。
位于东边海岸中段的修行者海滩上,有一个小洞穴叫修行者洞窟,里头安放着一尊纪元六九九年漂流到此地的修行者石像,名叫役小角。
据说役小角天生博学多闻,经过努力修行之后,他学会了咒术、仙术,可以自由操控鬼神。
可是,役小角所展现的预知能力让那些掌理文武大权的权力者大为惊恐,遂以蛊惑世人的罪名,将他流放到伊豆大岛,这是距今约一千三百年前发生的事情。
役小角在海边的洞窟里修行,教导岛上的居民农业和渔业技术,获得人们的尊敬;后来他被赦免,又回到本上开修道场。
他定居大岛的时间大约有三年,留下他曾穿着铁鞋飞到富士山的传说。
岛上的居民都非常景仰他,于是修行者洞窟成为最受重视的灵场,每年六月十五日还会举行“修行者祭”。
太平洋战争结束后,美军将供奉于修行者洞窟内的役小角石像丢到海中。
信仰役小角十分虔诚的志津子躲在蚯蚓鼻的岩石暗处,当美国海军巡逻艇将石像丢进海里时,她便将石像落海的位置牢牢记在脑中。
源次听到志津子要去钓的竟是修行者的石像,不禁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他对自己捕鱼的技巧相当有自信,可是却从来没有钓过石像。
他之所以无法立刻拒绝志津子,主要是因为在这么美丽的月夜里能够跟志津子单独出海,真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情。
源次想利用这个机会讨好志津子,因此便将船划到海上。
他们在修行者海滩和蚯蚓鼻两处生火做记号,然后开始往海面上划去。
他们两人对这一带海域很熟悉,像是海水深度有多少?这一带有什么样的鱼群?
他们都相当清楚。
当天晚上月光皎洁,不过一潜进水里,月光根本照不到水面下的事物,源次不知道志津子打算用什么方法找到石像。
他一面划桨,一面询问她。
但志津子不回答,一个劲儿目测海边燃烧的火光,确认自己的位置。
船划出数百公尺之后,志津子大叫道:“在这里停住。”
她靠上船头,将脸凑近水面,往漆黑的海里窥探,然后命令源次说:“把脸转过去。”
源次知道志津子接下来想做什么,一颗心不禁猛烈地鼓动。
志津子站起来脱下白点花纹的衣服,衣服滑过肌肤发出声音,更加撩起源次的想象力,他觉得呼吸愈来愈困难了。
接着,源次的背后响起志津子跳进水里的声音,水珠溅在肩上,他倏地回头一看。
只见志津子用布巾束起黑色长发,嘴里衔着细绳子,然后深深吸了两口气,整个人潜入海底。
志津子一次又一次地浮出水面,最后一次抬起头时,她口中的绳子不见了。
她颤抖着声音对源次说:“我已经将修行者绑好了,拉上来吧!”
源次把身体移向船头,拉起绳索。
志津子不知何时上了船,而且已经穿好衣服蹲到源次旁边,帮忙将石像拉上来。
两人把拉上来的石像放在船中央,使劲划回岸边。这段期间源次和志津子都没有交谈,当时的气氛让源次觉得不便提出任何问题。
但是,他始终搞不懂志津子如何在漆黑的海中找到石像的位置。
三天后,源次询问志津子这件事,她说修行者的石像在海底呼唤她,石像那对绿色眼睛在漆黑的海底发光。
以前志津子从来没有头痛过,可是自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常常闹头疼,一些前所未见的情景迅速在她脑中展开,而且这些景象总在不久的将来实现了。
源次详细追问后才知道,每当未来的情景闪过志津子脑海的时候,就会有一股柑橘香味扑鼻而来;她甚至预知源次嫁到小田原的姊姊死亡的景象。
可是,志津子并非特意去预知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所以她没有被人请去预言某个人的将来。
第二年,志津子不听源次的劝阻前往束京,认识了伊熊平八郎,并且怀了他的孩子。那一年年底,山村志津子回到故乡待产,生下山村贞子。
源次说,十年后山村志津子之所以会跳进三原山的火山口,绝对与她的恋人──伊熊平八郎脱不了干系。
他还说志津子之所以具有预知能力,可能是那尊役小角石像赐与她超能力的。
就在这个时候,传真机上传来吉野在“飞翔剧团”拿到的山村贞子放大照片。
浅川的心头涌起一股莫名感动,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山村贞子”的容貌。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间,但毕竟他曾经跟这个女人拥有共同的感觉,从同一观点去眺望那些影像。
就像和一个女孩子在一张洒满柔和阳光的阴暗床上作愛,看不到对方的脸,只求肉 體的交合以及达到高xdx潮;如今,她的容貌终于得见天日。
尽管由传真机传送过来的照片有些模糊,但已经足以让人看出山村贞子那美丽而端整的脸孔,以及迷人的魅力。
“真是一个大美女!”
龙司惊叹地说道,而浅川则没来由地想起高野舞。
单就脸孔来做比较,山村贞子比高野舞美得多;可是,高野舞拥有女人特有的柔媚气息,山村贞子所散发出来的则是一种“令人不舒服”的感觉。
但照片不可能会散发出那种诡异感,一定是山村贞子所具有的超能力对四周的人造成影响。
紧接着,第二张传真是有关山村志津子的消息,内容刚好接上刚才源次所说的故事。
山村志津子于一九四七年离开故乡差木地到东京,有一天因为头痛倒地不起,被送到医院去,她在该医院医生的介绍下,和T大学的精神科副教授伊能平八郎相识。
伊熊平八郎以科学方法来解释催眠现象,却意外发现志津子有惊人的超能力,并对此事产生莫大的兴趣,甚至因此改变研究主题。
从此,伊熊平八郎将志津子当成实验对象,专心研究超能力。没多久,已有妻室的伊熊平八郎对志津子产生爱慕之情,两人超越了研究者和被实验者的关系。
同一年年底,志津子怀有伊熊平八郎的骨肉,为了避开世人的眼光,她回到伊豆大岛差木地,在那里生下山村贞子。
后来志津子把女儿留在差木地,很快又回到东京。三年后,她为了要回女儿而回到差木地,而后一直到她跳进三原山的火山口自杀为止,志津子始终将女儿带在身边,片刻不离。
到了一九五○年,伊熊平八郎和山村志津子这对组合在周刊杂志和报纸上引起轩然大波,超能力现象开始受到世人的关注。
人们一开始对志津子的超能力深信不疑,可是批判声浪依然不绝于耳,甚至有人一口咬定那纯粹是一场骗局。
就在一群权威学者撂下一句“可疑”的话之后,志津子和伊熊平八郎的立场马上变得十分不利。
志津子的超能力主要表现在写字、透视、预知等所谓“ESP”方面,她从来就没有发挥过隔空移物的超能力。
根据某家杂志社的报导,志津子只要把额头抵在一本密封的相簿上,就可以将指定的图案画出来,而且也可以读出被密封的信中内容,正确率达到百分之百。
但有一些杂志却宣称志津子是个骗子,任何一个有经验的魔术师都可以轻而易举做到那些事。
就这样,人们对于志津子和伊熊平八郎的狂热风潮逐渐冷却下来。
一九五四年,志津子生下一个男孩;当时年仅七岁的贞子对刚出生的弟弟特别关爱,可是男孩在出生四个月后就死了。
翌年──五五年,伊熊平八郎向媒体挑衅,表示要在公众场合让大家见识志津子的超能力。志津子不喜欢这样的安排,她表示自己在众人环视之下无法集中精神,恐怕会失败。
可是伊熊平八郎十分坚持,他无法忍受传播媒体一口咬定他是骗子,唯有拿出明确的证据才能堵住众人的嘴巴。
当天,在将近百名记者和学者的注视下,志津子战战兢兢地走上实验台。
自从儿子死后,她的精神状况一直不是很好。
这次的实验以最简单的方式进行,只要她说出放在铅制容器中两个骰子的点数就可以了,可是志津子“知道”围绕在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希望看到她失败。
最后,志津子颤抖着身体,趴在地板上悲痛地大叫:“我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
然后,她向民众解释自己无法发挥超能力的原因:“其实每个人多少都具有‘超能力’,我只不过比一般人强而已。如今我置身在上百人希望我失败的超强意念当中,原有的力量受到阻碍,因此无法发挥出来。”
伊熊平八郎接着说:“不……不只百人,现在所有的日本国民都想践踏我的研究成果,当舆论在媒体的煽动下开始朝着某个方向发展时,媒体就只会请多数国民想听的话。你们知不知耻啊?”
结果,透视能力的公开实验便在伊熊平八郎对媒体的批判声中落幕了。
媒体将伊熊平八郎的怒吼解释成他蓄意将实验失败的原因归咎给媒体,第二天的报纸上大肆刊登着:“果然是骗子!羊皮被剥下来了!T大副教授是大骗子,长达五年的议论终于画下休止符,现代科学胜利!”等批判字眼,没有任何一篇报导是拥护志津子和伊熊平八郎的。
那一年年底,伊熊平八郎和妻子离婚,离开T大,从那时候开始,志津子的被害妄想症更加严重了。
尔后,伊熊平八郎也想拥有超能力,便遁入山林,在瀑布底下冲水修练;然而他修练过度,罹患了肺结核,进入箱根的疗养院。志津子的精神状态也因此越来越不好。
当时八岁的山村贞子为了逃离媒体的监视和世人的嘲笑,极力劝导志津子重回故乡差木地,谁知一个不注意,母亲竟然跳进三原山的火山口……浅川和龙司同时看完这两张传真稿,龙司喃喃说道:“这是一股怨念啊!”
“怨念?”
“嗯。你想想,当母亲跳进三原山时,做女儿的会有什么感觉?”
“她一定十分痛恨媒体。”
“不只是媒体,她对一开始抱以高度关切,后来却随着情势改变转而嘲笑他们、将他们一家人逼到绝路的社会大众也有一股憎恨。山村贞子从三岁到十岁之间都跟在父母身边,一定亲身感受到世人无情的攻讦。”
“你是说就因为这样,所以她发动这次没有特定对象的攻击?”
浅川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传播媒体的一员,不禁在心中恳求道:(我跟你一样,对传播媒体的运作相当不以为然啊!)
“你嘴里在叨念什么?”
“啊?”
浅川没有注意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喃喃自语。
“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大致解析那卷录像带的影像了。三原山是山村贞子母亲自杀的场所,所以她对那个地方发动强烈的超能力,预知三原山会爆发一事。下一个画面是朦胧浮现的‘山’字,我想,那是不是山村贞子小时候第一次用超能力写出来的字?”
“小时候?”
浅川不明白为什么那非得是小时候写的字。
“嗯,可能是四岁或五岁的时候吧!接下来是骰子的画面,贞子在母亲公开实验时,战战兢兢地守护着试图猜出骰子数目的母亲。”
“啊!等一下……可是,山村贞子能够看到铅容器中转动的骰子数目呀!”
浅川和龙司都用“自己的眼睛”看过那个画面,绝对错不了。
“那又怎样?”
“她母亲志津子当时不是不会透视吗?”
“当时母亲无法施展透视力,女儿却有这种能力,这没什么好惊讶的。你听着,虽然山村贞子当时才七岁,却已经拥有凌驾母亲的超能力,而且她的力量大得可以不将一百多人的意念当一回事。
你想想看,她能够把影像送进电视里哦!电视和用光投射在底片上现出影像的电影完全不同哟!它是以五百二十五条扫瞄线扫瞄出来的……她竟然可以做到这一点,真是厉害!”
浅川仍旧无法释然。
“如果她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为什么不在三浦博士寄过去的底片上画出更高难度的图案呢?”
“你真是个迟钝的家伙!她的母亲志津子因为拥有超能力而声名大噪,而后却过着痛苦无比的生活,做女儿的总不会想要重蹈覆辙吧!而且志津子一定告诫过女儿要隐藏自己的能力,平平凡凡地过日子。因此山村贞子极力压抑住强大的力量,把它调整到非常普通的写字方面。”
山村贞子曾在剧团团员回去后,独自留下来对着电视测试自己的能力;她一直非常小心,不让别人知道自己拥有超能力。
“接下来画面中出现的老太婆是谁?”
浅川问道。
“这就不得而知了。我想,那个老太婆会不会是出现在山村贞子的梦中,使用古老的方言对她述说有预言意味的事情?你应该也注意到这座岛上的居民几乎都是讲标准话,那个老太婆的年纪相当大,可能是镰仓时代出生的,或者跟役小角有些关系。”
“那个预言是真的吗?”
“嗯……接下来不是有一段男婴的画面吗?我一开始就认为山村贞子生下一个男孩,不过从这份传真看来,我好象推断错了。”
“那是她出生四个月就死亡的弟弟?”
“我想应该是这样。”
“可是那个预言又该怎么解释?怎么看都觉得那个老太婆是对着山村贞子叫‘你’
啊!难道山村贞子也生了孩子?”
“不知道。我相信老太婆的话,她大概也生了。”
“会是谁的孩子?”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喂,你别以为我什么都知道,我说的事情都只是推测而已。”
(如果山村贞子真的有生下孩子,那么会是谁的孩子?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龙司突然站起来,膝盖狠狠地撞上桌子底面。
“已经过了中午,难怪肚子觉得好饿。浅川,我们去吃饭吧!”
龙司一面揉着膝盖,一面走向玄关。
浅川一点食欲都没有,但他很想问龙司一件事,于是陪他一起去吃饭。
他想问龙司的是:出现在录像带最后画面中的男人是谁?
浅川猜想那个人或许是山村贞子的父亲──伊熊平八郎,不过从她含有敌意的眼神来看,似乎又不太可能。
浅川在屏幕上看到那个男人的脸孔时,身体不禁感到一股疼痛感,同时还萌生一种莫名的厌恶。
(那个男人的五官端整,尤其他的眼神看起来并不坏,为什么我会对他产生厌恶感呢?而且怎么看都不像是山村贞子在看自己至亲的感觉。
在吉野的调查报告中也没有山村贞子和父亲对立的记录,反倒让人觉得她是一个很爱父母亲的女儿。)
浅川觉得要找出这个男人的身分似乎不容易,经过将近三十年的岁月,那男人的脸孔应该变了不少吧!
(为了预防万一,我是否该叫吉野找出伊熊平八郎的相片?而且我要问问龙司对于这一点有什么看法。)
屋外的风咻咻地吹着,浅川和龙司弓着背跑进元町港前面的饮食店。
“喝啤酒吗?”
龙司不等浅川回答,就对着服务生大叫:“两杯啤酒!”
“龙司,我们接下去谈刚才的事情。照你看来,你觉得那卷录像带到底像什么?”
“我不知道。”
龙司忙着吃烤肉定食,漫不经心地回答。
浅川用叉子刺起香肠,将啤酒送到嘴边,他的视线越过窗户,看向对面的栈桥。
东海汽船的售票处一个人影也没有,到处一片静寂。其它被困在岛上的旅客一定都躲在旅馆或民宿中,一脸担心地从窗口眺望晦暗的天空和海洋。
龙司抬起头说:“你听过人在死亡的那一瞬间,脑海里会浮现什么事情吗?”
浅川移回视线,说道:“嗯,留在心底的深刻画面会像倒带般,一幕幕地展开……”
浅川曾经在书上看过一个作家的经验谈,那个作家在山路上开车时,因为方向盘操控错误,连人带车滚落到深谷底。
当车子从道路飞窜出去,悬浮在半空中的那一瞬间,作家知道自己即将死亡,这时,这一生中所有经历过的画面顿时清晰无比地掠过脑海。
后来,作家奇迹般捡回一条命,出事时的亲身经验鲜明地留在他的记忆中。
“你的意思是说,那卷录像带就是这种东西?”
龙司朝服务生挥挥手,又要了一杯啤酒。
“我只是这样联想。因为录像带里的画面捕捉的都是山村贞子的超能力或思绪强烈运作的一瞬间,或许我们可以说,那是她一生中印象最深刻的几个画面。”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
龙司不等浅川说完,立刻回答:“是的,这种可能性很大。”
(山村贞子已经不存在这个世上了吗?她在死亡的一瞬间,飞掠过脑海的各种画面就以这种形式留在世界上?)
“她是怎么死的?另外一个问题是,出现在录像带最后画面中的男人跟山村贞子是什么关系?”
“不要什么事情都问我嘛!我也有一大堆事情搞不清楚。”
面对龙司的抱怨,浅川露出很不服气的表情。
“你也该用用自己的头脑嘛!大少爷,你太依赖别人了,如果我发生不幸,只剩下你一个人去解开谜底的话,你怎么办?”
龙司边吃边嘀咕。
(怎么可能?
最有可能是我先死,留下龙司一个人去解谜,哪有可能出现倒过来的模式?)
浅川对这一点非常有自信。
他们一回到通讯部,早津立即对他们说道:“有一位吉野先生打过电话来,他说他人在外面,十分钟之后会再打来。”
浅川一屁股坐到电话前面,在心中祈祷吉野有好消息通知他们。
不久,钤声响了起来。
“我刚才打了好几次电话……”
吉野语带责备地说道。
“对不起,我出去吃饭了。”
“收到传真了吗?”
吉野原先责难的语气消失得无影无踪,隐约透着一份体贴。
“嗯,谢谢你提供我们那么多线索。”
浅川把话筒从左手换到右手。
“现在怎么样了?查到山村贞子后来的行踪了吗?”
吉野停顿了一下,才说:“没有,线索断了。”
听到这句话,浅川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龙司一屁股坐到榻榻米上,把两只脚伸向前方,十分有趣地看着浅川的脸从有所期待、充满气愤,最后明显地转变成绝望。
“你说‘线索断了’是什么意思?”
浅川颤抖着声音问道。
“和山村贞子同期进入剧团的练习生中我联络到四个人,我打电话问过这四个人,可是没有人知道有关山村贞子的任何事情。这几个人都已经五十多岁了,他们的说法都一样,自从剧团的重森先生死后,再也没人见过山村贞子。此外,我完全找不出与山村贞子有关的情报。”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
“不要这么说,你那边……”
“我明天晚上就要面临死亡的命运了,不只是我,我老婆和女儿的死亡期限也在星期天早上十一点。”
“喂,你竟然把我给忘了,真讨厌。”
龙司在后面插嘴说道。
浅川不理会他,继续对吉野说:“总有其它办法可以想吧!除了那些练习生之外,或许还有人知道山村贞子的消息。喂,这件事攸关我们一家人的性命……”
“未必真的是这种结局啊!”
“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或许在期限过后,你依旧活蹦乱跳、完好如初。”
“你还是不相信这件事吗?”
浅川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你要我百分之百相信才是强人所难。”
“吉野先生,你听着!”
(我究竟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说服这个男人呢?)
“我自己也对那些可笑的咒文存疑……不过现在就像一把手枪里装了一发子弹,它有六分之一的机率会射出子弹,在这种情况下,我还会拿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扣下板机吗?换作是你,你会把家人卷进危险的俄罗斯轮盘赌局之中吗?我想,你也会将枪口朝下,甚至想把整支手枪丢进大海里去,不是吗?”
浅川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话。
这时,龙司突然夸张地大叫:“我们真是傻瓜!傻瓜……”
浅川用手摀住话筒,回头喝斥龙司道:“少啰嗦!安静一点。”
“怎么回事?”
吉野压低声音问道。
“没什么。吉野先生,求求你,我现在能倚靠的……”
浅川话还没说完,就被龙司一把拉住手臂。
他满怀怒气地回过头,正想开口大骂时,却看见龙司露出一脸认真的表情。
“我们都是大傻瓜,我跟你都不够冷静,才会忽略掉这一点……”
龙司低声说道。
“吉野先生,你等一下。”
浅川说完放下话筒,对着龙司问道:“你疯啦?”
“我们怎么没有注意到这么简单的事情?根本没有必要按照年代去追踪山村贞子的行踪,我们可以倒过来呀!为什么不锁定B─4号房去追查?或者锁定别墅小木屋、南箱根太平洋乐园……”
浅川露出惊愕的表情,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拿起话筒说:“吉野先生。”
电话彼端的吉野没有挂断电话,仍然耐心地等候。
“请你先把剧团这条线索搁在一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请你去查一查。以前我有跟你提过南箱根太平洋乐园的事情吧?”
“嗯,那是一家休闲俱乐部。”
“根据我先前的调查,那里大约在十年前盖起高尔夫球场,俱乐部是附带设施,目前的设施应该已经很完备了。现在我要你去查的是,在南箱根太平洋乐园盖起来之前,那边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浅川可以听到吉野在电话那头振笔疾书的声音。
“能够有什么事?那只不过是一座高原而已呀!”
“可能有,也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龙司拉了拉浅川的袖子,对他说道:“还有那栋建筑物的配置图。如果在太平洋乐园盖起来之前,那块土地上有其它建筑物的话……你告诉接电话的人,你要那些建筑物的配置图。”
浅川交代完毕便挂上电话,并在心里祈祷吉野一定要找到线索。
第10节
十月十八日星期四风势又增强了几分,白云在一望无际的天空里低低流动。
二十一号台风昨天傍晚经过房总半岛,消失在东北方的海面上,刺眼的蔚蓝海景重新在秋日晴空下露脸。
浅川怀着即将赴刑场的心情站在甲板上眺望着浪头,伊豆高原的棱线在半空中缓缓伸展开来。“死亡期限”就快到了,现在是上午十点,再过十二个小时,浅川就要和这个世界道别了。
距离他在别墅小木屋看那卷录像带已经过了一个星期,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让浅川有很深刻的感受。他在短短一星期内体验了一般人可能花上一辈子也没办法体验的恐惧,难怪会觉得这段时间十分漫长。
浅川先前由于情绪过度激动,在电话中斥责吉野调查的脚步太慢;现在冷静下来,他反倒非常感谢吉野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
(如果由我自己四处奔走、调查的话,可能会因为过度慌张而迷失正确方向,陷入死胡同……由此看来,这个台风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浅川手上的三张传真稿是目前仅存的线索,那是吉野昨天花了半天的时间才查出来,并用传真机传过来的资料,上面记录着:在南箱根太平洋乐园盖好之前,那块土地上有一栋肺病疗养院。
现在已经没有人害怕“肺结核”这种病了,而且看过战前小说的人一定有听过这个名词。如果说,让汤马士.曼写出“魔山”的机缘是结核菌的话,那么让井基次郎吟诵颓废诗情的,也是结核菌。
可是,一九四四年发现的链霉素和五○年发现的痨得治,却将因结核菌而散发出来的文学艺术香火夺走了,让肺结核退居到一介传染病的地位。
从大正到昭和年间,每年有二十万以上的人死于这种病症,不过这个死亡数字在战后急速下降。尽管如此,结核菌并没有完全灭绝,现在每年仍有五千人左右因为染上这种病菌而死亡。
在结核病肆虐的时代,治疗这种病最需要的就是清新空气和幽静的环境,因此结核病疗养院都盖在高原上。
随着医学技术的进步,结核病患的数目逐渐减少,因此一般疗养院必须兼设内科、胃肠科、外科……等其它部门,否则根本无法经营下去。
一九六○年中期,位于南箱根的疗养院也面临这种变革,而且它又位在交通不便的地点。
虽然肺结核病患一旦住院就很难出院,交通不便并不会构成问题,然而若要改变成综合医院,那么“交通不便”就成了这家疗养院的致命伤。因此,南箱根的疗养院在一九七二年关闭了。
一九七五年,太平洋休闲中心买下包括南箱根疗养院在内的高原地带,立刻着手兴建高尔夫球场,之后又陆陆续续盖好许多别墅、旅馆、游泳池、健身房、网球场和休闲设施等,别墅小木屋则是在距今半年前的四月落成的。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龙司原本应该在甲板上,不知什么时候坐到浅川旁边的位子上。
“啊?”
“南箱根太平洋俱乐部啊!”
(对哦!龙司还没有去过那个地方。)
“那是一个夜景相当美丽的地方。”
幽雅静谧的气氛、橘色灯光下砰砰作响的网球声……霎时在浅川的耳畔复苏了。
(那种气氛是怎么营造出来的?在疗养院时期,那个地方到底死了多少人?)
浅川的脑海里再次浮现美丽而辽阔的沼津、三岛夜景。
他将第一张传真纸压到下面,然后把第二、第三张传真纸摊开在膝盖上。
第二张传真纸上有疗养院的简单配置图,第三张传真纸则是疗养院现在的模样,有南箱根太平洋乐园服务中心和餐厅的那栋三历楼建筑。
那正是浅川上次去探访时,询问服务生别墅小木屋的地点的餐厅。
浅川交互看着两张传真纸,将近三十年的岁月递嬗,如果不以顺着山势蜿蜒的道路为基准的话,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地方相符。
他凭着先前探访的印象,试图在第二张传真纸的地图上找出别墅小木屋那块地上有盖过什么建筑物。
尽管他没办法明确指出位置,但他确信这两张传真纸再怎么重叠在一起,那个地方原本只是覆盖住山坡的茂密树林而已。
浅川再把第一张传真纸拿到最上面,上面除了可以看到南箱根疗养院转变成南箱根太平洋乐园之外,还写了一个重要情报──“长尾城太郎五十七岁”,他是在热海市内经营内科、小儿科医院的开业医生。
长尾城太郎从一九六二年到六七年在南箱根疗养院担任医生,那时候他刚刚结束实习,还很年轻。在南箱根疗养院任职的医生中,目前只有隐居在长崎的田中洋三和长尾城太郎两人还活着,其它医生都已经不在人世。
因此,如果想要打听南箱根疗养院的相关讯息,除了询问长尾城太郎之外,没有其他人选了。田中洋三目前已届八十高龄,人又远在长崎,浅川根本没有时间去拜访他。
之前浅川死求活赖地要吉野帮他找出任何存活的证人,吉野忍住即将爆发的怒气,终于想办法查出长尾城太郎这个人;他传过来的不仅是名字和地址而已,还附上长尾城太郎的有趣经历。
长尾城太郎从一九六二到六七这五年之间,不只在疗养院里担任全日无休的医生,他曾经从医生的角色变成病患,被安排住进隔离病房两个星期。
一九六六年夏天,当他前往山间的隔离区探访病患时,不慎被患者传染了天花;幸好他几年前曹接种过牛痘,情况不至于太严重,出疹的数目不多,而且也没有二度发烧。可是为了预防感染,他只好接受隔离治疗。
有趣的是,长尾城太郎这个名字因而留在医学资料上,他是日本最后一个天花患者。浅川不知道这个纪录到底有什么价值,吉野一定是觉得有趣才会一并记下来。
“龙司,你感染过‘天花’吗?”
浅川随口问道。
“别傻了!我怎么可能感染上‘天花’?那种病早就绝迹了。”
“绝迹?”
“嗯,因为人类的智能而绝迹,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天花’存在了。”
龙司说的没错,由于世界卫生组织(WHO)利用疫苗彻底扫毒,天花病毒已经于一九七五年几乎完全从地球上消失了。医学史上最后一个天花患者,是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六日在非洲索马里发病的青年。
“病毒绝迹?喂,这种事情真有可能吗?”
尽管浅川没有深厚的病毒知识,但他直觉认为这种东西再怎么扑杀,仍然会改变形态,顽强地存活下去。
“病毒是在生命和无生命的界线上游移的东西,也有人主张病毒是人类细胞内的遗传因子。我们不知道它们在什么地方?如何产生?只知道病毒和生命的诞生及进化有很大的关系。
浅川,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细胞中的遗传因子跑出来形成另一种生物,所有背道而驰的东西或许都是源自同一个地方,连光和暗也一样,在混沌未明的时期,两者相安无事地并存着。
神和恶魔也是一样,堕落的神被人称为恶魔,其实两者是同源的。而男人和女人原本是雌雄同体,像蚯蚓和蛞蝓一样,同时拥有雌性性 器官和雄性性 器官。你不觉得这样才是最佳力与美的象征吗?”
龙司笑着说道:“嘿嘿!这样一来也可以省去作愛的时间,多轻松啊!”
浅川不禁看着他的脸,心中纳闷着:(这有什么好笑的?同时具有雌性性 器官和雄性性 器官的生物绝对没有美感。)
“还有其它已经绝迹的病毒吗?”
“这个嘛……如果你那么有兴趣,回东京之后再好好去查一查吧!”
“嗯,如果回得去的话。”
“嘿!你不要担心,我们一定回得去的。”
这时,载着浅川和龙司的高速快艇刚好停在大岛和伊东连结线的中间。
如果是搭飞机,他们应该可以更快抵达东京;但是两人为了拜访住在热海的长尾城太郎,因此刻意搭船回去。
高速快艇按照预定时间在十点五十分抵达热海,浅川冲下扶梯,跑向停着出租汽车的停车场,前方可以看到热海后乐园的观光览车。
“喂,别这么急嘛!”
龙司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长尾城太郎的医院位在伊东线来宫车站的附近,浅川焦急地等龙司上了车,便驱车往坡道和单行道特多的热海市区飞驰而去。
“喂,这个诡异事件的幕后黑手搞不好是恶魔。”
一坐上车,龙司立刻正经地说道。
浅川忙着看道路标志,没有时间回答他。
龙司继续说:“恶魔总是以不同的形貌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你知道十四世纪后半侵袭全欧洲的瘟疫吗?当时全部人口约有一半死于那场浩劫,你能相信吗?死一半的话……等于将日本的人口减到六千万。
那时的艺术家称瘟疫为恶魔。换成现代,难道不能把爱滋病称为现代的恶魔吗?
可是,恶魔绝对不会将人类全数灭绝,因为……一旦没有人类,它们也活不下去。
至于病毒嘛……如果宿主的细胞绝迹,它们也活不了了。我怀疑人类是否真的将天花病毒灭绝了?这种事情有可能吗?”
从前人们对于凶猛无比、具有高死亡率的天花病毒感到极度恐慌,这是现代人难以想象的;日本有不少因此而产生的迷信,他们相信引发这种疾病的,是一种叫做天花神的瘟神。
人类究竟有没有办法将神完全扑杀、灭绝呢?这就是龙司的疑问。
浅川没有把龙司的话听进去,他集中全部精神开车,一心只想赶快到达长尾医院。
第11节
当车子驶进来宫车站前的小巷子,随即看见一栋小平房,它的玄关处挂着“长尾医院内科小儿科”的招牌。
浅川和龙司站在门前仰望着招牌。
如果没有办法从长尾身上打听到任何情报,那他们的时间就到此结束,没有时间再去寻找新的线索了。
(到底能打听出什么呢?长尾有可能这么凑巧记住将近三十年前跟山村贞子有关的事情吗?)
事实上,浅川和龙司无法确认南箱根疗养院跟山村贞子有任何关联。原本在南箱根疗养院共事的几位医生中,除了田中洋三之外,其它人都已经安享天年,他们实在没有其它线索可以找了。
浅川看见手表指着十一点半,距离“死亡期限”还有十个小时左右。
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浅川推开门的手反而有些迟疑。
“你在犹豫什么?赶快进去呀!”
龙司推了推浅川的背。
其实龙司了解飞车赶来的浅川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犹豫不前,因为他害怕最后的一线希望被切断,完全失去生存的希望。于是龙司率先走在前头,打开大门。
门内狭窄的候诊室墙边放着一张三人座长椅,这时刚好没有待诊的病患。
龙司缩起身体,透过柜台的小窗;对一个肥胖的中年护士说道:“对不起,我们想见医生。”
护士专心看着杂志,头也不抬,悠闲地说:“是要看诊吗?”
“不是,我们有事情想请教医生。”
护士阖上杂志,慢慢抬起头来,戴上眼镜问道:“请问有什么事?”
“不是跟你说我们有事要请教医生吗?”
浅川站在龙司背后探出头来问道:“医生在吗?”
护士用两只手压住镜框,交互看着这两个男人的脸。
“请告诉我,你们找医生有什么事?”
她的气势凌人,龙司和浅川不禁挺直身躯而入。
“有这种护士坐在柜台,难怪没有病人来挂号。”
龙司故意大声挖苦道。
“你说什么?”
(在这个时候惹恼对方就完蛋了!)
浅川一想到这里,正想低头道歉之际,诊疗室的门突然打开了,只见穿着白衣的长尾城太郎出现在他们眼前。
“发生什么事了?”
长尾城太郎虽然秃头,但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五十七岁来得年轻。
他一脸不悦地皱起眉头,望着站在玄关的两个男人。
浅川和龙司听到长尾城太郎的声音,同时回过头去。在他们看到长尾城太郎的一瞬间,两人不禁同时“啊!”了一声,并马上断定:长尾城太郎知道有关山村贞子的情报。
浅川感到一阵电流窜过脑部,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的画面快速地苏醒过来。
一个喘着粗气的男人……他那张满是汗水的脸迫近眼前,双眼充血,裸露的肩头上有一个洞开的伤口,从伤口流出来的血落在“眼睛”上,网膜霎时像是罩上一片乌云…………那个具有强烈压迫感、隐含着杀意的男人,正是他们现在看到的长尾城太郎。虽然他已经有一把年纪,但录像带里出现的男人绝对是他!
浅川和龙司对望了一眼之后,龙司指着长尾城太郎笑道:“哈哈哈!这么一来,游戏就更有趣了,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你。”
面对两个陌生男人的奇怪反应,长尾城太郎心中起了一阵反感,接着提高声音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龙司毫不理会他的询问,跨大步走向长尾城太郎,一把揪住他的胸口。
长尾城太郎比龙司高个十公分左右,但龙司依然用惊人的臂力将他的耳朵拉到自己的嘴边,然后柔声问道:“大约三十年前,你在南箱根疗养院对山村贞子做了什么事?”
长尾城太郎双眼骨碌碌地转动着,极力搜寻过去的影像;忽然他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差点就失去意识,龙司眼明手快地撑住他的身体,让他靠在墙上。
长尾城太郎并非因为过去的记忆复苏而受到冲击,而是对眼前这个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感到讶异。
剎那间,一股莫名的恐惧流窜他的全身。
“医生!”
护士──藤村一脸担心地叫唤道。
“我看你还是提早午休吧!嗯?”
龙司说完,以眼神示意浅川该怎么做。
浅川将玄关的窗帘拉上,避免有其它患者突然闯进来。
“医生……”
藤村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战战兢兢地等待长尾城太郎下指示。此刻的长尾城太郎十分紧张,他知道“那件事情”绝对不能让长舌的藤村知道,只好佯装镇静地说:“藤村小姐,就提前休息吧!你可以去吃饭了。”
“医生……”
“没有关系的,你先走,不用为我担心。”
藤村不明就里地呆立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长尾城太郎发生声怒吼:“还不快去!”她才迅速跑到外头。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谈了吗?”
龙司直接走进诊疗室,长尾城太郎则像被医生宣告患癌症的病患一样,颓丧地跟在他后面。
“我要先提醒医生,请你千万不要撒谎,因为我跟这个人可是‘亲眼’看到所有的经过哦!”
龙司伸手指了指浅川,然后又指着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有这种事?”
(不可能会有人目击到现场的情况,当时那片茂密的树林中没有其它人在。更教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两个男人的年龄……当时……)
“虽然你不相信,不过我们两人对你这张脸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龙司的语气突然变了。
“如果你不相信的话,要不要我们说出你身上的特征?你的右肩上还留有伤痕,对不对?”
长尾城太郎一听到龙司的指证,双眼旋即瞪得老大,下巴不停地颤抖。
龙司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需要我们说出你的肩上为什么会有那个伤口吗?”
龙司把头往前一伸,嘴巴凑近长尾城太郎的肩头说:“是被山村贞子咬的吧!就像这样……”
说完,他张开嘴巴,作势要往长尾城太郎的白衣服咬下去。
长尾城太郎的下巴抖得更厉害了,他拚命想张开嘴巴说话,但两排牙齿始终没办法顺利咬合,迟迟说不出话来。
“现在你懂了吧!你听好,我们绝对不会把你所说的话告诉任何人,可是我要知道山村贞子发生的所有事情。”
尽管长尾城太郎已经无力思考,但他仍感觉出事情不太寻常。
(如果他们亲眼目睹那件事的话,现在又何必要我说出实情呢?
更何况,这两个男人当时不知道生下来了没……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
长尾城太郎怎么想都觉得前后矛盾,他突然觉得头痛欲裂。
“嘿嘿嘿……”
龙司一边笑,一边看着浅川。
浅川觉得他的眼神彷佛在传达一个讯息:“嘿嘿嘿!只要这样吓吓他,保证他一定会老老实实说出来。”
龙司说的果然没错,长尾城太郎开始说了。
他对自己连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感到很不可思议,说着说着,就连身上的感觉器官也忆起当时的兴奋感。
(当时的情景、热气、碰触、肌肤的光泽、蝉叫声、汗水和草的味道,以及那口古井……)
“当时的感觉很奇怪,我想大概是因为发烧和头痛,使我失去正常的判断力;那些症状正是天花的初期症状,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染上那种病……还好疗养院那边没有任何人受到感染,如果结核病患者同时遭到‘天花’侵袭,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我在一个新住院患者的胸部断层扫描照片中看到一个一圆硬币大小的洞,我告诉他顶多只能活一年。写好诊断书之后,我突然觉得很不舒服,于是走到外面去。
我呼吸了外头的清新空气之后,头痛的感觉一点都没有减轻,于是走下病房大楼旁边的楼梯,想要逃到庭院前面的绿荫处。就在这时候,我看到一个年轻女子靠在树干上,俯视着底下的风景。
她并不是疗养院的患者,而是在我到任之前就住院的下大副教授伊熊平八郎的女儿,名叫山村贞子。他们虽然是父女,但却不同姓,所以我对他们的印象非常深刻。
不到一个月期间,山村贞子到南箱根疗养院的次数非常频繁,可是她又不常待在父亲的身边,也很少向医生打探父亲的病况,彷佛是来享受风光明媚的高原景色。
我在她旁边坐下来,对她笑了笑,问她父亲的情况怎么样了,她却表现出一副不想知道父亲情况的样子。从山村贞子的模样看来,她似乎非常了解父亲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而且能比任何一位医生更准确地预知父亲死亡的日子。
当我坐在她的身边,听她述说她的人生和家人的事情时,原先令人无法忍受的头痛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奇怪的兴奋感,好象有某种活力不知从何处涌出,让体内的温度升高了。
我仔细观察山村贞子的脸,不相信这个世上竟会有一个女人的脸孔长得这么端整。
我不清楚审美的标准为何,可是,比我大二十几岁的田中医生也说他从来没有见过比山村贞子更漂亮的女人。
那时候,我极力压抑住被体热呛住的呼吸,轻轻地将手搭在她的肩上说道:‘我们到一个比较阴凉的地方去聊聊吧!’山村贞子不疑有他,点点头就要站起来。
当她弯着背、正要站起来时,我看到她隐藏在白色罩衫下、形状完美的娇小Rx房,Rx房的色泽是那么地白皙。
霎时,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体内升起一股猛烈的冲击。山村贞子并没有发现到我的悸动,神情自然地用手拂掉沾在长裙上的灰尘,她的一举一动看在我眼里都是那么的天真、可爱。
在萦绕不去的蝉声中,我们慢慢走到树木茂密的森林中;当时我们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可是我的脚却不知不觉地朝着某个方向前进。没多久,汗水濡湿我的背部,我脱下衬衫,身上只穿着一件背心。
一走进兽道,往前方开展的山谷斜坡上有一户老旧民房。这间房子大概已经十几年没人住了,墙上有许多腐朽的地方,屋顶随时都有可能塌下来。
民房的对面有一口古井,山村贞子看到古井的时候,说了一声:‘啊!口好渴哦!
’就跑了过去,并弯身看向古井。我也跟着走近古井,但是我的目的不是要看古井,而是要看山村贞子弯腰时露出的胸口。
我把两手支在古井边,近距离看她;一阵湿冷的空气登时从漆黑的士里窜升上来,轻抚着我的脸庞,却仍旧无法消弭我内心的火热与冲动。我不知道这股冲动是从何处而来,所有的控制能力都被天花的热度夺走了……我发誓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被这种感官诱惑驱策过。
就在下一秒钟,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触摸她那涨起的Rx房,山村贞子大吃一惊地抬起头来,我的脑海里好象有什么东西弹跳起来一般,接下来的记忆变得非常模糊,只能想起片断的影像。
当我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将山村贞子压在地上,她的罩衫被我翻到胸口,然后……她猛烈地抵抗着,甚至用力咬住我的右肩,一阵强烈的痛楚让我恢复理智,我看到自己肩头上流出来的鲜血滴在山村贞子的脸上,血水流进她的眼中,她露出厌恶的表情擦拭着……紧接着,我随着她身体摆动的节奏,将身体压了上去。
当时我到底有着一张怎样的脸?山村贞子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我?在她眼里,我一定像一头畜牲……我一边想,一边达到目的。
事情结束后,山村贞子一脸愤恨地瞅着我,她仰躺着曲起双膝,利用手肘撑着地面慢慢往后退去。
我再度看着她的身体,突然觉得有些怪异。她身上那件已经变皱的灰色裙子缠卷到腰部,但她丝毫无意遮掩裸露出来的胸部,只是慢慢地往后退……阳光倏地洒向她的大腿深处,将那小小的黑色块状物清楚地照了出来。
我抬眼看着她的胸部,确定她有一对形状美好的Rx房;然后再把视线往下移,却发现那个被xx毛覆盖住的耻丘内部有一对发育完全的睪丸……如果我不是医生,可能早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屁滚尿流了。
我曾经在外国文献上看过‘睪丸性女性化症候群’这种病例,那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症候群,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在医学文献之外,而且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亲眼见到。
‘睪丸性女性化症候群’是半阴阳人的症状之一,从外观上看起来是不折不扣的女性身体,有Rx房、外陰 部、xx道等构造,但是多半没有子宫,性染色体是XY男性型。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具有这种症候群的通常都是美女。
山村贞子依旧定定地看着我,这恐怕是她第一次被家人以外的人知道自己身体的秘密。几分钟以前她仍是个处女,但今后她如果要以女人的身分活下去,必须经过一番考验才行。我一面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一面意识到有个念头窜进我的脑中。
“我要杀了你!”
我直觉认为这是山村贞子传达给我的讯息,如果我不先下手的话,铁定会先被她杀死。
因此我再度压在她的身体上,双手掐住她细瘦的脖子,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上去。
让我感到惊讶的是,这次她并没有像先前那么强烈地抵抗,反而瞇起眼睛,全身变得软绵绵的。
我不确定她是否已经没了气息,只知道抱起她的身体走近古井。这时,我觉得自己的行动依然抢在意志之前;也就是说,我并非企图把她丢进古井中,才抱起她的身体,而是在我抱起她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漆黑的洞口,因而产生那种意念。
事情好象完全依照某种安排在进行,而且是被一种外在的意念所影响。在模糊的意识中我了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耳畔还有一种声音告诉我这是梦。
从古井上方往下看,里面十分漆黑,深不见底;但是井中窜上一股泥土的味道,因此我知道井底积了浅浅的水。
接着我松开手,让山村贞子的身体顺着古井的壁面滑下去,直到井底传出一记碰撞声……尽管如此,我仍然无法释怀,开始朝井底丢下石头和泥土,试图让她的身体永远被掩埋在井底。
我用双手捧起一抔土,连同五、六个拳头般大小的石头一起丢下去;石头落在山村贞子的身上,自井底传出沉重的声响,不断地刺激着我的想象力。
一想到那具充满‘病态美’的肉 體被泥土和石头砸坏,我实在难以自持……我非常清楚自己矛盾的心态,一方面希望毁灭她的肉 體,另一方面却又为她的肉 體受到伤害感到惋惜不已。”
长尾城太郎一说完,浅川便把一张传真纸递到他的面前,那是南箱根太平洋乐园的配置图。
“那口古井位在地图上的哪个地方?”
浅川气势凌人地问道。
长尾城大郎花了一些时间才看懂地图上标示的位置,浅川还告诉他以前疗养院的位置现在是一间餐厅。
“我想就在这一带。”
他指出一个位置说道。
“错不了,别墅小木屋就在那里。”
浅川站起来说:“走吧!”
可是龙司却一副老神在在地说:“哎呀!你别这么急嘛!我们还有事情没问这位老伯伯。喂,你刚才说那是什么症候群?”
“睪丸性女性化症候群。”
“那么这个女人会生小孩吗?”
长尾城太郎摇摇头回答:“不、不行。”
“我还要确认另外一件事。当你强暴山村贞子的时候,你已经染上天花了吗?”
只见长尾城太郎点点头。
“这么说来,日本最后一个感染上天花的人应该是山村贞子,是不是?”
山村贞子在临死前,天花病毒一定已经侵入她的身体。
不过在感染上天花之后,她马上就死了……一旦宿主死亡,病毒自然就存活不了,因此也不能说她有受到感染吧!
长尾城太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垂下眼睑逃避龙司灼人的目光,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喂,你搞什么?赶快走呀!”
浅川站在玄关催促着龙司。
“哼!你的回忆可真美呀!”
龙司用食指弹了弹长尾城太郎的鼻头,然后追在浅川的后面离开。
第12节
事实上,浅川和龙司原先并不是要寻找山村贞子藏身的地方,但两人却在无意间查出所有发生在她身上的灾难,以及被埋葬的地点。
因此,当龙司要浅川在大型五金行前面停下来时,浅川知道龙司跟自己的想法是一样的,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
这时浅川还无法想象接下来的工作有多么辛苦,他单纯地认为只要古井没有完全被掩埋,应该不会太难找才对。
一旦知道古井的地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从里面捡起山村贞子的遗骸。
午后一点的阳光反射在温泉街的坡道上,显得非常刺眼,悠闲的街道和炫目的景象弄混了浅川的想象力,他没有察觉到只有四、五公尺深的井底跟充满阳光的地面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浅川看到西崎五金行的招牌之后,随即又发现店头摆着割草机,因此他确信这家店应该有他们需要的各种工具。
“你负责买东西吧!”
说完,浅川便拿出一张电话卡,跑向附近的电话亭。
“喂,现在可不是打电话的时候啊!”
龙司嘴里一边叨念,一边走进五金行,依序拿了绳子、水桶、铲子、滑车、探照灯……等工具。
浅川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听到老婆的声音,心中不由得感到十分焦躁;他很清楚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距离“死亡期限”只剩下九个小时。
浅川推进电话卡,按下岳父家的号码。
钤声响了一会儿,来接电话的是岳父。
“啊!我是浅川,能不能请爸爸帮我叫一下阿静跟阳子?”
浅川省掉了所有问候语,直接表明要妻子、女儿来接电话。他知道这么做十分失礼,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顾虑岳父的感受了。
岳父似乎想说些什么,不过他可能也了解浅川目前的状况十分危急,因此立刻把女儿和孙女叫来听电话。
浅川心里想着:(还好不是妈妈来接电话,否则一定得听一连串没完没了的问候、寒暄,最后可能连让我讲话的机会都没有。)
“喂?”
“阿静,是你吗?”
老婆的声音让他觉得好怀念。
“老公,你现在在哪里?”
“在热海,你那边怎么样?”
“嗯,没什么事,阳子已经跟外公、外婆混熟了。”
“她在旁边吗?”
他听到阳子在一旁找爸爸,一面拼命地爬上妈妈的膝盖,一面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小阳子,是爸爸哟!”
阿静把话筒放在阳子的耳边。
“爸爸、爸爸……”
浅川感觉到女儿好象就在自己身边,心头涌起一股想把阳子拥在怀中的冲动。
“阳子,乖乖等哦!爸爸很快就会开车去接你……”
“是吗?你什么时候来?”
不知何时,阿静已经接过话筒说道。
“星期天……对,星期天我会租车去接你们,我们可以去日光开车兜风,然后一起回家。”
“真的吗?阳子,太好了,爸爸说这个星期天要带我们去兜风耶!”
浅川的眼底涌起一阵热气。
(这个约定究竟能不能实现呢?
为了预防万一,最好还是不要让她抱着太大的期望。)
“那件事快解决了吗?”
“快了。”
“我们先前已经约定好了,等一切都结束之后,你要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说给我听。”
这是浅川和妻子的约定。
他当初告诉阿静不要过问这件事,等事情告一段落,再全部说给她听;而妻子也信守约定,这段期间不询问他任何事情。
“喂!你要讲到什么时候?”
龙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浅川回过头,看见他正把买来的工具丢进车子的行李箱。
“我再打电话给你,今天晚上或许没机会打了……”
浅川把话筒挂上,结束这段谈话。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这通电话,是为了要听听她们的声音?或者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传达?
就算他现在和阿静聊上一个小时,等到要挂断电话时,同样会有意犹未尽的强烈孤寂感。
总之,过了今天晚上十点,这桩诡异事件的神秘面纱即将被揭开……正午时分,南箱根太平洋乐园弥漫着高原气息。上回浅川来这里所感受到的妖冶气息,此刻被阳光遮掩,网球的弹跳声听起来也格外自然、顺耳。
白雪皑皑的富士山就在眼前,零星散布在山下的温室屋顶闪烁着银色光芒。
别墅小木屋在一般日子里没啥客人造访,B─4号房今天也是空着的。
浅川要龙司去办手续,自己则扛着行李到B─4号房。
换上轻便的衣服后,他定定地环视屋内四周,不禁回想起一个星期前的晚上,他连滚带爬地逃离这个房间的情景。
当时他忍住恶心感、跑进厕所呕吐的时候,紧张得尿失禁……他连蹲在厕所时看到的涂鸦内容也记得一清二楚。
浅川打开厕所的门,在同一个地方看见相同的涂鸦。
到了下午两点多,浅川和龙司两人来到阳台上,他们一边观察四周的草丛,一边吃着在半路上买来的便当。此时,他们俩离开长尾医院时的焦躁感已经消失无踪。
浅川经常会在即将截稿时什么事情都不做,只是望着咖啡从吸管滴下来的样子,而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浪费了许多宝贵的时间。
“先把肚子填饱吧!”
龙司替自己买两人份的便当,认真地吃起来;浅川则没啥食欲。
不一会儿,他停下筷子,专汪地看着室内,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喂,你就把话挑明说吧!我们待会儿到底要做什么?”
“那还用问?当然是找出山村贞子啊!”
“找出来之后怎么办?”
“把她送回差木地好好供奉。”
“那么咒文是……你是说,山村贞子希望的事情就是这样?”
龙司一边咀嚼满嘴的饭菜,一边用迷蒙的眼睛凝视着某一点。
浅川从他的表情得知:龙司还没有了解所有的事情。
不过浅川并不感到害怕,这是他获得明确答案的最后机会,过了今晚,他就没办法重来了。
“目前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这样了。”
龙司说着将吃完的便当盒丢出去。
“喂,有没有可能是她想报复杀害她的人?”
“你的意思说,如果我们把长尾城太郎干的好事公诸于世,山村贞子就会息怒?”
浅川探索着龙司的心思。
(如果在挖出遗骨、将她供奉起来之后,仍然救不了我的时候,龙司是不是打算杀了长尾城太郎?他是不是以我做试验来让自己得救?)
“喂,你可别胡思乱想哦!”
龙司笑了笑,接着说:“如果长尾真的招惹山村贞子的话,他早就没命了。”
(嗯,她确实有那个能力。)
“那么,山村贞子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地被长尾杀了?”
“这就很难说了……不过,她一直反复经历着身边亲人死亡或受挫折的悲剧,像她离开剧团不也是一种挫折吗?到结核病疗养院探望父亲时,她也知道父亲即将不久于人世。”
“你是说……对现世感到悲观的人,不会怨恨杀死他的人?”
“不,应该是山村贞子故意让长尾那老头萌生杀害她的念头,我想,或许是她借用长尾的手来自杀……”
(母亲跳进三原山火山口自杀,父亲患肺结核即将死亡,以及自己成为女演员的梦想遭受挫折、身体上天生的残缺……她有太多自杀的动机了。)
吉野传真给浅川的报告中,记录了“飞翔剧团”的创始人──重森趁着酒意夜袭山村贞子的公寓,第二天就因为心脏麻痹而死了。
这一定是山村贞子使用超能力杀了重森,她可以在不留下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杀死人。
既然如此,长尾城太郎为什么可以活下来?如果不是山村贞子操控他的意志,要他杀害自己的话,这个矛盾就没办法解释了。
“好吧!就算是自杀好了,山村贞子为什么非得让自己在死前被强xx呢?你可别说死亡之时仍是处女是一种遗憾这种蠢话。”
浅川这句话刚好命中龙司的要害,简直教他无言以对。
“这种想法很可笑吗?”
“啊?”
“不希望自己死的时候仍是处女的想法那么可笑吗?”
龙司正经八百地将脸凑近浅川说道。
“如果是我……我是说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会这么想,因为我不要保持童子之身而死亡。”
浅川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像平时的龙司,但是又很难说出他那里不一样。
“你是当真的吗?男人跟女人是不同的,尤其是山村贞子。”
“嘿嘿嘿……开玩笑的啦!其实,山村贞子并不想被强xx,有谁会愿意被别人侵犯呢?当时她也用力咬住长尾的肩膀,而且咬得深可见骨。所以,她应该是在被长尾强暴之后,脑海里突然掠过想死的念头,于是便用超能力操纵长尾……嗯,就是这样。”
“照这么看来,她对长尾应该还是有怨恨啊!”
浅川还是无法理解。
“喂,你忘了吗?山村贞子的怨恨可不是针对某个特定的人,而是指向一般大众;相较之下,她憎恨长尾的心情根本算不上什么。”
(憎恨众人?如果她把这种恨意注入那卷录像带的话,那么咒文的内容会是什么呢?任意攻击每个人……)
接着,龙司哑着声音说道:“算了,有时间去想这些事,倒不如早一点去找出山村贞子,只有她能够解开所有的谜底。”
龙司一口气喝光乌龙茶,站起来将空罐瞄准谷底丢下去。
他们两人站在缓坡上观察附近的草丛,龙司交给浅川一把镰刀,用下巴指了指B─4号房左侧的斜坡,要浅川割掉那个地方的草,才方便察看地势的高低起伏。
浅川弯下腰,膝盖着地,以水平的弧度挥动镰刀。
(将近三十年前,这个地方盖起老旧的民房,庭院前有一口古井。)
浅川伸了伸腰,在心中试问自己:(如果是我住在这里,应该会选择视野比较好的地区。
但是,视野比较好的地点在哪里呢?)
浅川一边凝视并排在下方的温室屋顶,一边移动自己的位置。但是不管从什么地方眺望,眼前的景观似乎都差不多。
不过,如果要盖房子的话,B─4号房旁边的A─4号房一带是最容易盖的地方;从侧面看过去,只有那块地是平坦的。
浅川爬到A─4号房和B─4号房中间,一边割草,一边用手探索土质。
他没有汲过水井的水,甚至没有直接碰触水井的经验。
(在这种山区里,水井长什么样子呢?水真的会涌出来吗?
对了,地图上显示从谷底朝东方走几百公尺,会有一片被高大树木围绕的沼泽……)
浅川的思绪一直无法集中,他感觉到体内的血液直往脑门上冲。
(手表上的指针就快指向三点了,距离“死亡期限”还有七个小时,现在做这些事情来得及吗?)
他越想思绪越紊乱,盲目地挥动手上的镰刀。
(古井到底是什么样子?四周一定是堆了高高的石头,但如果石头崩塌下来埋到地底下……果真如此,那我一定来不及将遗骸挖出来。)
浅川又看了看手表,时间刚好是三点钟。他刚才在阳台上已经喝了将近五百CC的乌龙茶,现在又开始感到口干舌燥。
(找到凸出的土块,找出石块堆高的遗迹……)
这些声音不停地在浅川脑中回荡。
他提起铲子往凸出的土堆刺下去,尽管时间不断地压迫着他,他却感受不到一丝疲累。
(做这些事对吗?其它该做的事还有一箩筐呢!
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曾经挖过一个小小的横穴……)
“哈哈……”
浅川无力地笑着,突然想起小时候的趣事。
“喂!你在干什么?”
龙司的声音让浅川吓了一大跳。
“你老待在这边干什么?扩大你的搜索范围好不好?”
浅川张大嘴巴,抬起头看着龙司,他正背对着阳光,整张脸一片漆黑,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黝黑的脸上滴落到脚边。
(我在这里干什么?)
浅川低下头,只见眼前的地面上已挖出一个小洞。
“你打算挖一个陷阱吗?”
龙司叹了一口气。
浅川皱起眉头,看了看手表。
“别老是看手表,你这个笨蛋!”
龙司拂开浅川的手,瞪着他好一会儿。
接着他又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语气沈稳地说道:“你先休息一下。”
“现在哪有休息时间?”
“我是要你先冷静下来,心情一旦浮躁就办不好事。”
龙司轻轻地往浅川的胸口一推,浅川顿时失去平衡,跌了个四脚朝天。
“你就这样躺着睡吧!就像婴儿一样……”
浅川挣扎着想爬起来。
“别动!好好地睡一觉,别浪费你的体力。”
龙司用脚踩住浅川的胸口,一直到他放弃挣扎为止。
当浅川闭上眼睛,不再试图抗拒时,龙司的脚也从他的身上移开。
浅川缓缓地睁开眼睛,他看到龙司用力摆动那双短腿,绕到B─4号房的阳台后面。
(或许龙司已经在不远处找到古井的位置了。)
这个念头倏地闪过浅川的脑际,焦躁的情绪也跟着缓和许多。
但是浅川仍然不想移动身躯,反而将手脚伸展成大字型,仰望着天空。
和龙司一比,他的意志竟然如此脆弱,浅川为此感到生气;他开始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接下来的七个小时,他没有自信能一直保持清醒,因此决定听从龙司的命令来行事。
(将自我拋开,接受意志强韧的人的指挥,这样才能摆脱恐惧……还是干脆把自己埋进土里,与大自然合为一体吧!)
浅川突然被一股睡意侵袭,正当他要进入睡眠状态的一瞬间,他幻想自己将阳子高高地举起,并再度忆起童年趣事……浅川从小生长的城镇郊外有一座市立运动场,运动场旁边的山崖下有一个沼泽栖息了小龙虾。
小学时代,浅川经常和朋友一起到那个沼泽去抓小龙虾,山崖上的红土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异常耀眼。有一天,浅川厌倦了在水中垂钓,便开始在向阳面的斜坡上挖洞。
那里的土质非常松软,只要轻轻将木板插进去,红土立刻稀稀落落地崩散在脚边;
后来朋友们也加入挖洞的行列,三、四个人合力挖出一个洞来。
一个小时后,他们挖出一个刚好可以容纳一个小学生的横穴,接着又继续挖下去。
由于他们是在放学回家的途中逗留,因此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小朋友说他该回家了。
浅川仍留在原地默默地挖着,直到太阳西沈时,横穴已经大得可以让在场所有的小朋友一起躲进去。
他抱着膝盖跟朋友们笑闹着。当他们缩着身子、躲进红土横穴里面时,感觉自己就像先前在社会课上学过的三日原人。
过了一会儿,横穴的人口突然被一位伯母的脸孔堵住了。
那个伯母背对太阳,浅川没办法看清楚她的表情,但他可以确定对方住在附近,年约五十岁左右。
“怎么在这种地方挖洞?万一你们被活埋了,我会觉得很不舒服的。”
伯母一边窥探洞内,一边说道。
浅川和其它小孩闻言,不禁愕然地对望着。虽然他们年纪还小,却仍察觉到这位伯母提醒他们小心的方式太奇怪了。
她不是警告他们:“太危险了,赶快出来!”而是说:“怎么在这种地方挖洞?
万一你们被活埋了,我会觉得很不舒服的。”她完全是站在自己的立场提醒他们。
“嘿嘿嘿!”
浅川对着朋友们猛笑,而那个伯母的脸依旧堵在横穴的出口。
突然间,龙司的脸和那个伯母重叠在一起。
“你未免太粗线条了吧!竟然能在这种地方睡觉,真佩服你!你干嘛笑得那么诡异?”
此时太阳已经西沉,黑夜很快就要来临了。龙司的身体和脸孔挡住来自西边的微弱阳光,四周的光线比先前更暗。
“你来看一下。”
龙司将浅川拉起来,然后一语不发地钻进B─4号房的阳台底下;浅川随后也跟上。
只见阳台底下支撑B─4号房的柱子之间,有一块隔板被剥下来,龙司把手伸进细缝里,用力往前一拉,隔板竟啪的一声裂开了。
没想到小木屋内的装潢那么摩登,底下的隔板却做得如此粗糙,随便使力就可以将它剥下来。
龙司用探照灯照向地板下方,然后回头看着浅川;浅川顺他的意把眼睛对准隔板之间的细缝,往里面窥探。
探照灯照出西侧有些黑色凸起块状物,浅川仔细一看,发现它的表面有石块和水泥砌成的痕迹,上面压着水泥盖,杂草从石头和水泥的裂缝中冒出来。
浅川马上联想到古井上头正是别墅小木屋的客厅,而且井口的正上方刚好摆着电视和录像机……就在一个星期之前,当浅川看那卷录像带时,山村贞子就躲在这么近的地方窥探上面的情况。
龙司继续剥开柱子之间的隔板,弄出一个可以让人进出的洞;接着两人一前一后钻进壁穴中,爬到古井的边缘。
由于别墅小木屋建筑在斜坡上,他们越往前进,就越觉得自己往下沈。浅川知道接下来他们该做什么,而且此刻他一点也不感到害怕。
局促、狭窄的空间已经让他们喘不过气来,更可怕的是,两人待会儿还得到古井底部寻找山村贞子。
“喂,手借一下!”
龙司伸手抓住水泥盖子裂痕里的钢筋,试图将盖子拉往一侧的地面上,无奈小木屋的地板压得太低,他根本使不上力。尽管他平时可以举起一百二十公斤,但是在没有立足点的情况下,龙司只能使出一半的力道。
浅川绕到另一侧,改采仰躺的姿态,用两手固定住身体,两只脚使劲推动水泥盖子,结果水泥和石头互相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浅川和龙司同时规律地吆喝,让彼此的力量跟着节奏同时使出来。
(啊!盖子动了,这口古井经过多年之后终于露脸了。
古井是在什么时候被封起来的呢?难道是在盖小木屋的时候?还是结核病疗养院的时代……)
他们从水泥和石头密合的程度,以及水泥盖被拉离时发出的摩擦声,推断出古井大约被封闭了二十五年之久。
龙司把小铲子刺进缝隙中,用力推着。
“注意啰!我一打手势,你就把身体的重量加在小铲子上。”
于是浅川将身体转个方向。
“准备,一、二、三!”
浅川利用杠杆原理,在推起水泥盖的同时,龙司赶紧用力推开盖子的两侧;最后水泥盖发出凄厉的响声,咚的一声掉到地面上。
浅川和龙司各自拿着探照灯,手搁在濡湿的井口边缘,整个身体往上提。
霎时,一股酸臭味和阴冷的湿气往上冲出来,味道浓得好象只要他们一松手,就会被吸进古井中似的。
(她确实在这里!这个历代难得一见超能力者、罹患“睪丸性女性化症候群”的女人确实在这里!)
不过,说她是女人似乎不太正确。在生物学上,男女性是以性 器官耩造来区别,不管拥有多么美艳的女性肉 體,如果性 器官有睪丸的话,那么这个人就会被界定为男性。
浅川不晓得该怎么界定山村贞子的性别;从她的名字是贞子的情况来看,她的父母一定希望将她培育成一个女人。
今天上午在前往热海的船上,龙司曾经说:“同时具有雄性性 器官和雌性性 器官的人是最佳力与美的象征……”
以前浅川在美术全集中看到古代罗马雕刻时,还曾经一度怀疑自己的眼睛!当时他看到一个成熟、美丽的女性裸体横躺在石块上,但是两腿之间却隐约可见那如假包换的男性性 器官。
“看到什么了吗?”
龙司用探照灯往井底一照,只见井底积了一些水,但是从井口到井底大约有四、五公尺的距离,无法估计水究竟积了多高。
“井底有积水。”
接着,龙司把绳子的前端紧紧绑在柱子上。
(龙司打算下到井底去?)
一想到这里,浅川的腿不禁开始发抖。
(叫我把身体泡在漆黑的水中捡出遗骨,我是绝对做不来的。)
这种事情光想就几乎让人发狂,更别说去做了。浅川看到龙司准备下降到井底时,除了心怀感激之外,同时也不忘向神明祷告,希望这份差事不要落到他的头上。
或许是眼睛已经习惯黑暗的关系,龙司现在可以看清楚被苔藓覆盖住的水井内壁。
在橘色灯光的照耀下,石壁上好象浮出眼睛、鼻子、嘴巴等奇形怪状的图案,不赶紧移开视线的话,就会觉得上面的图案变成扭曲的死人脸,宛若无数的恶灵对着井口伸出手……龙司将绳子缠绕在双手上,缓缓地滑进古井。
突然间,一块小石子掉进这个弥漫着妖气、直径一公尺宽的古井中,发出“扑通”一声,吓得浅川心脏几乎停止。
不久,龙司终于降到井底,膝盖以下都浸泡在水里。
“浅川,把水桶和细绳子拿来。”
浅川想起水桶还放在阳台上,连忙从小木屋的地板下爬出去。
虽然外面已经一片漆黑,感觉仍比地板下亮多了。
浅川告诉自己不要去看手表,他环视小木屋一周,只有路旁的A─1号房有灯光透出来。那个房间彷佛是另一个世界,热闹的晚餐气氛让浅川即使不着手表,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刻。
浅川重新回到古井边,将水桶和铲子绑在绳子的前端垂下去。
龙司用铲子挖起井底的士,放进水桶里;这其间他不时蹲下来,用手在泥土中摸索,好象还没有什么发现。
“把水桶拉上去!”
龙司在井底吼道。
于是浅川整个人抵在井边,用力将水桶拉上来,倒掉里面的泥沙和石块之后;再把空水桶垂到井底。这口古井的井口被堵住之前,可能流进了大量泥砂;即使龙司挖了又挖,还是不见山村贞子的踪影。
“浅川!”
由于浅川没有回答,龙司不禁停下动作,抬头往上看。
“喂,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很好……)
浅川很想回答,但是却发不出声音。
“你从刚才就一句话也不说……这样让人觉得很沮丧耶!”
“我……”
“喂!浅川,你在那边吗?不会掉下来吧!”
“我……我没事。”
浅川终于挤出一丝沙哑的声音说道。
“啐!你还真能帮忙啊!”
龙司骂了一声,再度将铲子插进水中。
浅川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拉水桶的动作,眼看水位慢慢往下降,却还是没看到他们要找的“东西”。水桶上升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终于连一公分也拉不上去,他双手一滑,水桶顿时松落到井底中央。
龙司眼明手快地避开垂直落下的水桶,但仍被喷了满头、满脸的泥水;尽管他心中涌起一股怒气,却也明白浅川的力气已经用尽了。
“笨蛋!你想杀死我啊?”
龙司顺着绳子爬上来。
“换手!”
浅川吃惊地支撑起身体,结果一个不留神,头部重重地撞到小木屋的地板。
“等一下!龙司,我没事,我……还有……力气。”
浅川语无伦次地回道。
但龙司的脸已经从井中探出来说:“我看你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还是换手吧!”
“等、等一下嘛!我休息一下就可以恢复了。”
“等到你的体力恢复,天都亮了。”
龙司把探照灯往浅川脸上一照,发现他的眼神有些涣散,一看就知道他已经失去正常的判断力,濒临死亡的恐惧已经夺走他冷静的思考能力。
“哪,你赶快下去吧!”
龙司将浅川的身体推到井边。
“等一下!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
“我有密室恐惧症。”
“说什么蠢话!”
浅川蜷缩着身体,一动也不动,害怕地看着井底不停晃动的水。
“没办法,我做不来。”
龙司一把揪住浅川的胸口,连打了他两个耳光。
“怎么样?现在清醒一点了吧!你讲那是什么话?‘死亡期限’就快到了,明明可能得救却不肯努力的家伙简直就是人渣!你不只要救自己的命耶!难道你忘了刚才打的那通电话吗?你想把自己的心肝宝贝一起带到地狱去吗?”
一想到老婆和女儿的命运,浅川猛然惊觉不能再懦弱下去了,她们两人的生命确实掌握在他的手上。
“做这种事真的有意义吗?”
浅川明知现在问这种问题已经没有意义,却还是无力地问道。
“要不要我再告诉你一些三浦博士的理论?怨念要强烈滞留在现世中,必须具备封闭的空间、水和死亡的时间这三个条件。也就是说,人在封闭的空间里慢慢死去时,死者的怨念多半会依附在那个地方。你看,这口井是一个封闭的狭窄空间,里面还有水…………你想想录像带中那个老太婆说过什么话?”
(“而后身体的情况如何?老是泡在水里面玩,亡魂会找上门的……”
玩水……是的,山村贞子泡在那摊漆黑的水中,现在也还在玩水,永无止境地和地下水嬉戏。)
“山村贞子被丢到井底的时候还活着,她一边等待死亡的来临,一边将自己的怨念附着在水井的内侧。以她的情形来分析,倒是符合了那三个条件。”
“所以……”
“依照三浦博士所言,解开诅咒的方式很简单,只要将有怨念的亡魂释放就好了。
我们只要将她的遗骸从狭窄的井底捡起来,做法事好好供奉,再把她带回故乡埋葬就好了……对,我们要将她带回宽广而明亮的世界去。”
浅川想到自己刚才为了拿水桶而从地板下方爬出去时,顿时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解放感。
(龙司的意思是,我们必须让山村贞子体会到同样的感觉吗?)
“你认为这就是咒文的内容吗?”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这种说法太模棱两可了。”
龙司再度抓起浅川的胸口说:“喂!你仔细想想看,我们的将来有什么是确实存在的?就算在前头等着我们的是没有明确答案的未来,你不也是这样活下来了吗?你怎么能因为模棱两可的理由就放弃自己的生命呢?咒文的内容……或许山村贞子想要其它东西,可是我们将她的遗骸捡起来供奉,如此一来,也有可能让录像带里的咒文消失啊!”
浅川的脸扭曲着,脑袋瓜简直就快爆炸了。
(一旦封闭的空间、水和死亡的时间这三个条件符合时,亡者会留下最强烈的怨念……到底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三浦博士说的话是真的?)
“如果你搞懂了,就赶快下去吧!”
(我不仅!我根本就完全不懂……)
“‘死亡期限’已经近在眼前,你还有时间在这边磨磨蹭蹭吗?”
这时,龙司放低声音说:“不要以为人生是可以不战而胜的。”
(混蛋!我现在不想听你的狗屁人生观!)
尽管如此,浅川还是把身体移到古井边。
“你总算决定啦?”
浅川紧紧握住绳子,将它拉到古井内侧。
“不用怕,里面什么都没有,你最大的敌人就是你那脆弱的想象力。”
浅川抬头一看,探照灯的灯光正对着他的眼睛,不禁令他感到一阵晕眩。
他靠在石壁上,慢慢松开绳子,然后双脚从石壁表面滑过,一口气落下一公尺多的距离,双手因为摩擦而产生一股热力。
浅川在水面上方摇晃着,迟迟不敢下水。
他先伸出一只脚,彷佛在试洗澡水温度般先让水浸到脚踝,一股冰冷的触感登时从脚尖往上窜升,背脊冒出鸡皮疙瘩,浅川立刻缩回脚。可是此时他连让自己悬在绳子上的臂力都没有了,身体的重量使他慢慢地往下沈,最后两脚终于踏到井底,旋即被水底松软的泥土整个包住,浅川吓得赶紧抓住眼前的绳子。
他陷入极度的恐慌中,开始想象有上千只手从地底下伸出来将他往下拉,石壁也从四面压迫过来,彷佛歪着嘴角嘲讽浅川:“你无路可逃了!”
(龙司!)
浅川很想大叫,可是却叫不出声音来。
他不停地喘气,喉头深处仍然只发出沙哑的声音;更糟的是,他感觉到自己大腿内侧有一股湿热感,就像一个即将溺毙的孩子一般把头抬起来……“浅川,你还活着吗?”
“我在这里,你放心。”
当浅川听到龙司的呼唤声,终于勉强吸进一口空气。
以他目前这种状况,根本没办法开始挖土。
浅川命令自己多想一些快乐的事情。
(如果这口古井位在星空下,一定不会让人感觉这么难受……然而眼前的情况是,山村贞子就躺在我的脚底下,这是一座死人的坟墓!)
山村贞子在这里结束了不幸的一生,在她死亡的瞬间有各种念头闪过脑际,因此她藉由“超能力”让那些影像滞留在这里……那些颢念深锁在狭窄的古井中,经过漫长的时间而臻于成熟;尔后在偶然的情况下,竟与正上方的电视机波长吻口,于是这桩诡异事件就此揭开序幕。
(山村贞子在呼吸!)
呼吸声从四处涌上来,包围住浅川的身体。
“山村贞子、山村贞子……”这个名字在浅川脑海里连成一串,她那美丽得近乎可怕的脸孔从照片上浮显出来,妖冶地对浅川摇摇头。
(山村贞子就在这里!)
浅川像中邪般在井底的泥土中摸索,并想象山村贞子美丽的脸孔和身体。
在下到井底之前,他已经拿下手表。此刻,他不停地挥动铁锹、挖着泥土,极度的疲劳和紧张使他几乎忘了时间的流逝。
浅川反复挖着泥土,装满泥水的水桶被拉上去又放下来好几趟,漆黑、幽静的古井里只有他的心跳声不停地响着……不久,浅川从水中抓起一个头盖骨,它的表面十分光滑,前方还有两个小洞。
他用水洗掉嵌在凹洞内的泥土,然后以手夹住耳朵的部位,与头盖骨对看。
在浅川的想象中,这个头盖骨应该附着血肉,深邃的眼窝让人联想到它拥有一对澄澈的大眼睛,再配上高挺的鼻子……长长的头发被水濡湿,耳朵和颈项也滴滴答答地落下水滴。
剎那间,山村贞子带着忧愁的眼睛眨了两、三下,试图甩落沾在睫毛上的水滴;
但由于头部被浅川的手夹住,她无趣地扭曲着脸。
接着,山村贞子美丽的脸庞竟对着浅川微笑,瞬间又像在调整焦距般瞇起眼睛。
“我一直想见见你……”
浅川说完这句话,顿时一屁股跌坐在泥地上。
就在这时,龙司的声音从遥远的头顶上传来。
“浅川,你的‘死亡期限’不是在十点四分吗?而现在已经十点十分……喂!浅川,你还活着吧!诅咒已经被破解了,我们得救了!浅川,如果你现在死在井底的话,便是追随山村贞子的脚步而去,到时候你千万要放过我哦!如果你死了,就乖乖升天成佛吧!喂,浅川,如果你还活着,好歹也回我一句话嘛……”
浅川虽然听到龙司的叫声,但是他却没有得救的感觉。
此刻他彷佛幽游在另一个空间,怀着做梦般的心情,将山村贞子的头盖骨紧紧抱在胸前,慢慢蹲下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