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村秀则窥视着手机,友定仍然不停地打着信。
“你是开玩笑的吧?饶了我吧!”谷村看到友定打出来的字,不禁脸色大变。
“我只是威胁她而已,别担心。”
友定用沉稳的声音说,但是僵硬畏怯的色彩,并没有从谷村的脸上消退。
“要是你这么做,你就成犯人了。”
“所以我不是说不会做这种事吗?”
友定边说边传送信件。对方只是一个女高中生,他确定她绝对无法承受这样的恐吓。
“万一妙子什么话都不说,怎么办?”
“她会立刻回信的。”
友定话还没说完,手机就振动了。他打开信件一看,随即扬起眉头。
立刻离开那边,明天傍晚前把钱准备好,我要说的话就只有这些。
他从这篇毫无感情的文章中,感觉不出任何迷惘和恐惧。不过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就产生了如此戏剧性的变化。大原妙子传来的信件内容,竟然冷漠到这种地步。
如果你以为我只是在威胁你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为了要回雄介,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由于你的自大,谷村秀则可能会死掉。你打算怎么跟雄介说明这件事?
友定又将信件传送出去,然后等着。大原妙子始终都没有再回信。
“可能关掉手机了。”
友定自言自语地说道,闭上了眼睛。疲劳感不断地涌上来,映在眼底的!该是一片漆黑,然而因为极度疲累的关系,连那片黑暗也显得很模糊。到处都罩着淡淡的灰,不完全的黑暗扩展在眼前。
几分钟前,大原妙子确实是很害怕。对友定的出现感到害怕,对他可能对谷村动粗而感到惊恐。再差一步,被可以逮住她了。而整个情况却在一瞬间整个丕变,从大原妙子最后传送涡来的信件,和之前的那封信中,并不能看出有什么问题,但是确实隐含着一种灭绝的意味。大原妙子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想也想不透。就跟搜查的现场一样,坐在桌子前面揪着头发,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前往现场,靠自己一步一脚印四处搜查,才能掌握事情的轮廓。与其在这边空想,不如采取行动。可是,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喂,怎么办?”谷村语带畏缩地问。
友定不发一语地站起来,谷村顿时摆好架势。
我需要休息,但是这里没有可以让我躺下来休息的空间。
“平常你是怎么睡的?”
“怎么睡……就是躺在那边,卷着毛毯睡啊!”
他说的没错,这里确实还有足够的空间让人伸长腿睡觉。可是他很清楚,不能跟谷村两个人一起睡。可是他也不能因为这样就离开这里。大原妙子有可能再回到这里来,即使可能性很小。至少在明天早上到来之前,他不想离开这里。
“不好意思,委屈你到浴室睡一晚。”
“别、别开玩笑了。那种地方能睡人吗?”
“那就把房间里的东西全部丢出去吧?”
“等一下啦!这些东西在你看来可能是一堆破铜烂铁,却是我的全部财产耶。”
“你说的财产是指毒品吗?”
“真的,饶了我吧!那种地方不能睡人啦!”
“既然如此,那你就别睡了。”
友定一把抓起谷村的衣领。谷村坚持不肯站起来,但是被友定用膝盖往侧腹一踢,他就发出小小的惨叫声,整个身体立刻没了力气。友定把手插进谷村的两腋,抱着他,强迫他站起来。不容他有异议,强迫他往前走。
“我先声明,我可是受伤的人哦。”
“是你自作自受吧?你欠同伴多少钱?”
“三百万。”
“你要我准备的金额可是四百万。”
“一百万是妙子的份。她大概没打算把孩子还给你,然后回自己家吧?只要有一百万,总可以做些什么吧?”
“她打算用那笔钱租公寓吗?”
“我不知道。我跟她说过,把孩子还给人家。我想她大概在发什么愚蠢的美梦吧?可是这个世界可没那么好混,不可能让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带着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鬼头,一起过幸福的生活。”
如果她没有打算把雄介还给友定,恐有就此行踪不明之虞;如果她将手机丢掉,跟友定之间的交集就完全断绝了。
“不!”友定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本来只是在心里想着而已,但是嘴巴却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干嘛?”
“没什么。喂,走吧!”
友定推着谷村的背部,轻轻摇摇头。对方是个女高中生,既没钱,也没社会地位;既不能租公寓,也找不到象样的工作。所以,大原妙子就只能靠援交来赚钱。
大原妙子应该迫切地需要钱。她应该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从友定手中要到那笔钱。她不可能丢掉手机,也不可能更换号码——手机是连系她和雄介未来的唯一方法。谷村在浴室前面停下脚步。
“把我推进去之前,我想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什么事?”
“我刚刚就说过了,你看起来像个中规中矩的刑警,不像那些会跟流氓要钱,或者跟药头要毒品来自己享用的坏刑警,你很努力想找回自己被绑架的儿子。”
“跟我客套吗?”
“我不知道你找儿子的理由何在。也许只是纯粹关心儿子,也可能是担心自己虐待儿子的事情曝光,这都无所谓。我想知道的是,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虐待儿子?”
友定打开浴室的门,往谷村的背上一踢,谷村失去平衡,倒在浴室内部。他还来不及开口,门就被关上了。
“给我乖乖待在里面,敢大呼小叫就不放过你——我不只是嘴巴上说说而已哦。”
谷村没有回应,是放弃挣扎了?或者正卖力地忍住痛苦?无论如何,只要他安安静静就没问题了。友定离开浴室,坐到空出来的小小空间。明知无望,他还是打电话到大原妙子的手机。那个平板的声音宣告电话没有开机,电源还是关着的。他循着电子琴的电线找到插座的插孔,将充电用的插座插进去,连上手机。现在已经没什么事情好做了。他拿杂志当枕头,躺在困窘的小小空间中。脑袋里面像铅一样沉重,手脚的关节像散开了一样,胃部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都已经累到这种地步了,大脑却还是拒绝入睡。让我睡一觉吧!他迫切地对某个人祈祷着。
求求你,让我睡一下。作恶梦还比面对这种现实状况要好上数倍。只要一个小时就好,给我一个小时的安适睡眠。
没有人听到他的祈祷,视线清晰得好像刻意在惩罚他一样。他不需多想是什么惩罚。友定这个人肮脏到不管受到多大的惩罚都不为过。
手机不时会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振动着,诉说着深夜的孤独和欲望。他想关掉电源,但是一想到奈绪子会传来信件就狠不下心。跟面对紫音时一样,虽然知道不该做这种事,但是失控的情绪却无法接受这种理性的思绪。他无法从对无力的人施暴所获得的快乐当中自拔,那充满弹性而光滑的皮肤和肌肉,因为友定殴打而凹陷的瞬间;本来已经凹陷的肌肉,在下一瞬间又恢复原有的状态。漆黑的瘀青和白皙肌肤形成对比,雄介端整的脸因恐惧而扭曲……友定整个人沉溺在里面,就好像沉溺在爱抚女人时的快感一样。暴力成了世界的所有一切。
为什么像你这样的男人……
也许该这样回答谷村的疑问:你也去生个孩子来虐待看看吧!那种感觉就像嗑药一样。一旦陷入就无法自拔了。这双手握有对方的生杀大权,一开始的契机是郁闷和愤怒。自己内心无法处理的郁闷化成了愤怒,朝着身边最脆弱的人事发泄。但在此之后,郁闷和愤怒都不算什么了,虐待本身成为目的。为了施虐,刻意挑雄介的毛病,加以苛责。理由是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可以打在雄介的肉 體上就可以了。只要冷酷地漠视那张因恐惧而扭曲、哀求的脸就可以了。暴力一点一点地、真实地向上升级。就好像通货膨胀一样,就此慢慢地爬卧破灭。回过神时,手中的孩子死了。每次发生虐待致死的事件时,同事们都感到狐疑。怎么有人会做这种残酷的事情?
你们不会懂的。友定在心中喃喃自语。这边和那边的界线是看不到的,回过神来时就发现自己越了线,就是这么回事。事不关己地慨叹虐待行为的人,跟虐待者没什么两样。尽管如此——还是得停止了。还是得乞求雄介的原谅,还是得发誓绝不再犯。就在这一瞬间,手机振动了,就像刻意在嘲笑友定般。发誓?谁发誓?向谁发誓?你吗?骗人!
住口!
友定伸手想关掉手机的电源——四封来信,充电中的手机像石头般冰冷,他知道那是错觉,却也意识到那种感觉像是宣告不祥的前兆。友定确认来信,有一封来自奈绪子。
孩子刚醒,哭个不停!哭个不停!哭个不停!我快疯了!
这是SOS,奈绪子在求助,疲劳顿时不翼而飞。哭个不停——奈绪子即将断裂的神经,借着重复打出来的文章吶喊着。
平静下来,反复深呼吸,离开孩子身边。如果她哭个不停,就让她哭吧!总之,先镇定下来。好吗?
打信的手忙个不停,发送出去,他忘了呼吸,等着奈绪子回信。宛如带着黏稠感的时间慢慢地过去了,手机的背面屏幕开始闪着橘色光。有信件进来了,是奈绪子传来的。
不行啊!不行!不行!我什么都听不到,只听到孩子的哭声。孩子的哭声在脑海中盘旋……救救我,求求你!
我马上过去。你先平静下来,求求你!平静下来。用信件传你的住址给我。
他边传信边走向浴室,打开门,叫起缩成一团睡着的谷村。
“干、干嘛突然来叫我?”
“我要出门去。”
“出门?去哪儿?等、等等!”
友定推着谷村的背,迫使他往前走。不能把他丢在这里,如果绑住他两只手,让他坐上车,把车子上锁,他应该就逃不了了。两人连门也没锁就离开了房间。友定将谷村推进后座,发动车子的引擎。奈绪子传来了信件。
世田谷区代田3—8—X
信上只写着地址和公寓名称、房间号码。
友定将地址输进卫星导航系统,飞车而去。他避开因为进行地下铁工程而封闭车道的明治路,一路从山手路南下。
“喂,我们去哪里?找到妙子了吗?”
后头传来的谷村声音,带着不安和畏怯。映在后视镜中的友定,脸色变了。皮肤泛青,太阳穴的血管浮显上来。光看这张脸,大概谁都会怕吧?看起来就像在暗夜中徘徊的恶鬼。“喂,说说话嘛!”可能是承受不了内心的不安吧?谷村的语气变得很粗暴。
“我没有想把你怎么样,只是另外发生了紧急事件。放心吧!”
谷村不再哇哇大叫了。他的不安并没有因此消除,只是企图让自己相信友定的话而已。
“我是个警官。我不知道会做多久,不过目前还不打算离职。不会对你或大原妙子做什么的,我只是想要回我的儿子。”
“我知道啦,我相信你。”
山手路很通畅,他必须一再提醒自己别开太快。在十字路口转进早稻田路,在大和陆桥的十字路口往左转进入环七。只要继续往南行驶,总会到达代田。手机振动了,奈绪子的信件在吶喊:
还是哭个不停,就好像在嘲笑我一样。我该怎么办?我打电话给我先生了。可是电话不通。救救我!
× × ×
友定用力踩下油门。忍着吧!他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万一被交通警察逮着了,反而欲速则不达。司机顶着一张鬼一样的脸孔,以及脸上有着漆黑肿块、两手被反绑的乘客……一切都会因此而瓦解。他维持着比速限快十公里的速度,遵守红绿灯的指示。焦躁的情绪往上窜升,但是此时不能冒任何危险。
“谁传来的信?”
后座传来声音,不安和畏怯的色彩逐渐变淡,好奇心开始散发出毒辣的味道。
“你不用知道。”
“我只是在怀疑还有什么事会比你儿子更重要,干嘛那么生气。”
“再不闭嘴,刚刚的承诺就一笔勾销。”
经过方南町的十字路口,再过一会儿就到代田了。谷村不再开口了。经过世田谷代田的陆桥后,卫星导航发出指令:右转之后立刻左转;在宫前桥的红绿灯右转,前面的巷子左转;巷子的左右方是独栋建盖的住宅街。找不到像是公寓的建筑物,卫星导航指示往前进。友定放慢速度,一边确认贴在电线杆上的地址标示牌一边往前走。走了五百公尺左右,右前方有一栋中层的公寓。卫星导航指示右转,那栋公寓就是目的地。车子再往前进入一条小巷子,前头的巷子再左转,卫星导航的扩音器就发出“目的地周边”的合成声音。这里没有停车的地方,友定在公寓附近绕了一圈,又回到原来的路上,将车停在宽广区域的路肩。
他寄信给奈绪子。
现在我到了公寓附近,马上就过去。应该还没事吧?
友定边传信边回头看谷村,说:“帮个忙。”
“干嘛?”
“我要离开一下,你在这里等着。别大吼大叫,也别想逃。逃也是白逃,而且会惹我生气。就算你逃下车,我还是可以很快就找到你。我可是靠着一点点的线索就知道你的存在,甚至还找到你家。别忘记这件事!”
谷村没有回答,眼球在又肿又烂的眼皮下忙不迭地滚转。大概是在衡量怎么做比较好吧?
“要花多久时间?”
“三十分钟,要不就是一个小时,搞不好要两个小时。”
“要我被绑着等两个小时?万一我想小便的话怎么办?”
“就尿吧!弄脏车子也无所谓。”
“你好歹快点回来吧!还有,别忘了那个约定。”
“约定?”
“你不是说好要帮我跟流氓说情?”
“啊,我不会忘记的。”
友定下了车,并用遥控锁上车门。中央仪表板上安装有解除门锁的按钮,如果谷村想动歪脑筋,也可能会就着双手被反绑的态势去按下按钮吧?但是谷村不会这样做,他可以确定。
友定抵达公寓,用安装在门口的触控式面板呼叫五〇二室。没有回应,他等了一会儿,连按了几次五〇二室。不安的感觉像雨云般不断膨胀起来,真实的影像在脑海里浮浮沉沉。殴打孩子的奈绪子、仍然号哭不止的孩子;继续加重力道痛打的奈绪子、疯狂地哭泣的孩子;将手环上孩子脖子的奈绪子、突然停止哭泣的孩子——不只是停止哭泣,连呼吸也停了。住手!他一边用左手操作触控式面板,一边打开手机打信。
奈绪子小姐,发生什么事了?请开门。我很担心你。
他将信件发出去,同时持续呼叫五〇二室。当真实影像再度浮上脑海时,公寓的大门毫无预警地打开了。他穿过大厅,飞奔进电梯。五〇二室在出了电梯的左手边。在按下对讲机之前,他将手搭上门把,没有上锁。
“奈绪子小姐?”
没有响应,也听不到孩子的哭声,最坏的状况掠过脑海……他脱了鞋,进到屋内,直接前往他认为是起居室的房间。
“奈绪子小姐?”
打开门的瞬间,他听到啜泣声,穿着睡衣的女人坐在沙发上捣着脸哭着。
“孩子呢?”
“……不哭了,现在已经睡了。”奈绪子一边抽噎着一边说道。
声音比透过信件往来所想象的还高一些,友定离开起居室,沿着走廊从玄关跑向后头。玄关附近的右方有一扇门,位于中央的门是起居室,后面的房间应该是寝室吧?公寓是2LDK格局,玄关旁边的应该就是浴室吧?他走到后头,打开门,八迭大的房间里有一张双人床和一张儿童专用的小床。
孩子睡着,眼睛四周还留有泪痕。看起来大概是在一岁到两岁之间吧?从发型和长相就知道是女孩子,印有米老鼠图案的毛毯被拉到孩子的下巴处。他静静地翻开毛毯一看,孩子的脖子到处都泛着红印,虽不至于留下瘀血的痕迹,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被人用东西压迫过。友定很容易就可以想象出奈绪子将手勒住自己孩子的模样,她在痛下杀手前及时打消了念头。
不知道阻止奈绪子做出错事的是母爱,抑或是友定的信件。他重新帮孩子盖好毛毯,回到起居室,奈绪子还在哭。他前往厨房,没有先说一声就径自打开冰箱。里面放了一瓶用专用的盖子当瓶盖,还没喝完的白酒,他倒了一些酒在杯子里。
还好,事情并没有发展到最坏的情况。心情一放松,本来已经很狭窄的视野,倏地扩展开来。公寓虽然不能算是最高级的,但是也相当有品味。宽大约有七〇平方公尺吧?如果是新盖的房子,少说也价值七、八千万吧?不是一个三十几岁、平凡上班族买得起的房子,内部家具看来也是花了不少钱买的。宛如图画中的房间,很适合有些家产的小开婚后独立居住。他把手搁在奈绪子的肩膀上。
“喝下这个,定一定神。”
奈绪子抬起头来,卸了妆的脸上满是泪痕,眼皮肿得好大。“对不起……”
“没关系。来,喝吧!”
奈绪子用两手握着酒杯,一口气将酒喝光。然后叹了一口重重的气,同时将杯子放下。铁青的不只是她的脸,连指尖都失去了血色。
“对不起。”奈绪子抽噎地说:“这么晚了,还要你为我做到这种地步……我明知道阿伸先生也有家庭。”
“别放在心上。刚好值晚班,所以才能跑这一趟。如果我在家的话,很抱歉,可能就无法来帮你了。”
奈绪子的肩膀开始微微地颤抖着,慢慢且确实地扩散到全身。“要不是阿伸先生的信,我可能会杀了那个孩子。”
奈绪子又用两手捣着脸,开始激动起来。看来要安抚她、哄她睡觉,得花上一段时间。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脑中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友定不予理会,坐到奈绪子旁边,手臂环住她的肩膀。
“别担心。你在紧要关头剎车了。你对自己的孩子下不了手,别这么苛责自己。”
他用缓慢而温和的语气,像哄小孩似的说道,而奈绪子只是不断地哭泣。
“不管我有没有传信过来,你都可以撑过去的。你是这种人。”
“两点的时候,孩子突然就哭起来了。不管我怎么哄、怎么求,她就是停不下来。我先生在的时候,她绝对不会这样。我觉得自己好像遭到孩子的轻视,我……眼前一片漆黑。不是比喻,是真的变成一片漆黑。我被一块带着一点红色的黑色布幕给覆盖住。结果我真的撑不下去了,再也忍不住了。一开始我只是打她的屁股,再不行,就抓她的背,如果她此时能停止哭泣的话倒还好……”
跟自己一个样,友定想。狂飙的情绪不懂得如何平息下来,通常只会不断地飙升,吞噬理性,扩大愤怒,直到将所有的一切都破坏殆尽为止。
不是这样吧!尖锐的声音又响起。你有理性,并没有被吞噬掉。你跟奈绪子在最后关头都及时踩了剎车,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在一切破灭之前,你们只是在享乐。拿自己变得不是自己这句话作为挡箭牌,只是贪婪地享受着对弱者施加暴力的乐趣。你在虐待雄介之际,有时候还会勃起。奈绪子一定也是这样吧?在勒着自己女儿脖子的时候,性 器官一定整个都湿了。理性是存在的,绝对存在,你们只是假装理性不存在而已。
“已经没事了,别哭。平静下来,你得好好睡个觉……睡眠不足情绪就会显得焦躁,更会把你逼入绝境。”
奈绪子靠在友定的怀中,颤抖的情况渐渐平息下来。奈绪子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了过来,她的身体像婴儿般炙热。奈绪子慢慢放下捂着脸的手,哭肿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友定。
“你比我想象中的还年轻呢!我以为你是一个像老伯伯一样的人。”
“不年轻了。倒是你看起来比手机里面的影像更年轻。”
“因为我卸了妆……”奈绪子很难为情地把脸转了开去。“眼睛也肿了,真是丢脸死了。我这个母亲很过分吧?我不在意差一点被我杀死的女儿,却只在意自己的脸,所以……”
“大家都一样,不只是你。女人的身分永远优于母亲的角色,在意自己的脸是理所当然的吧?”友定刻意用轻松的语气说着,避免剌激奈绪子的神经。
奈绪子原本紧绷起来的肌肉已经慢慢放松了。友定放下环着奈绪子肩膀的手臂,她移开一些,轻轻地低头致歉:“对不起。还没有好好问候你。请多指教,我是加藤奈绪子。”
“也请多指教……我是友定伸。”
犹豫一瞬间后,友定说出本名。只要他不说,奈绪子是不可能知道友定的职业的。
“伸是哪个字?”
“伸展的伸。我父亲个头很小,大概是把梦想都托付在孩子身上。”
奈绪子的嘴唇咧开,那应该表示她已经没事了。
“糟糕!你看我这个人,连茶都没端出来,全让伸先生做了。”
奈绪子站起来,没有穿胸罩的胸部优雅地晃动着。奈绪子的脸颊泛着红晕,大概是现在才发现自己穿着睡衣吧?
“啊,茶就不必了。我也得走了,时间都这么晚了,我工作还没做完呢。”
奈绪子原本泛红的脸颊倏地变得铁青,随即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友定原本以为她已经度过难关了,看来他的判断似乎下得太快。
“说的也是。都这么晚了,我真是太没常识了。对不起。”
她连说话的声音都缺乏感情,就像照本宣科的差劲女演员般,一点感情都没有。奈绪子的神经并没有镇定下来。就像一把不稳定的天秤,只要一稍微剌激,很容易就会往一边倾斜。
“奈绪子小姐,你不会有问题的。你必须相信自己。”
“怎么能相信呢?要是能信得过,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我该怎么办?真想去死。”
“你上邂逅网站去寻求帮助,一个想死的人是不会向别人求救的。”
“我在邂逅网站上登录,只是想找个人抱我。”
奈绪子猛烈地摇头,头发贴在她的脸颊上,悲凄的气息笼罩着她。
“结果只是累积更多的压力,所以动不动就觉得心浮气躁。我是一个无法控制自己性欲的愚蠢女人。竟然迁怒到孩子身上,差点就杀了孩子……我太差劲了!”
“性欲只是一种契机,该怪的是把你逼到这种地步的状况。不可以苛责自己,只要在邂逅网站上登录,就会收到各种不同的信件——虽然大部分都是垃圾信。但是你的信写得很好,很有品味。你并不差劲,是你的先生和公婆把你逼入绝境的,只是这样而已。不要再苛责自己了。”
“可是……我,可是……”
奈绪子的眼角又盈满了泪水,随即滴落脸颊。“不要哭,不要再责怪自己了。”友定用不成语调的声音喃喃说道。
一旦开始责怪起自己,就会没完没了,就好像活生生被火烧一样。所以人们才会闭上眼睛,堵住耳朵不听理性的声音,告诉自己做这种事的,其实不是真正的自己……
泪水扑簌簌地掉下来。从奈绪子眼中滴落的泪水,宛如永远不会停歇似的,在长地毯上晕成了黑黑的水渍。
“不用责怪自己,不是你的错。”
表面上是说给她听,其实是在对自己说吧!尖锐的声音响起。把责任转嫁到某人或某件事上是很轻松的作法。你总是选择轻松的方式走——离婚是今日子的责任;被分派到自己不喜欢的所辖署,责任属于警视厅的人事主管;殴打雄介是雄介的错。老是随着轻松的方式前进,不懂得自我反省,傲慢地苟活着,然后破灭。这是最适合你的方式。
“求求你,别再责怪自己了。”友定走近奈绪子,抱住她。
请了解,希望获得原谅的不只是你。他将满怀的心思灌注在手臂上,用力地抱住她。胸口被奈绪子的眼泪给濡湿了,她的泪水热得几乎要烫伤人。就像强酸性的溶液一样,溶化友定的皮肤和肌肉,渗透进他的心脏。
我们是不一样的,不要逃!他觉得奈绪子好像这样吶喊着。强酸的泪水腐蚀着友定的心,连去思考、去感觉都感到麻烦。
奈绪子紧紧地依过来,堵住友定的嘴唇。她的舌头像蛞蝓一样,在友定的口腔内游移。开关切换了。来不及有任何预感,两腿之间就硬起来。他将手臂放下,用手掌去感受奈绪子的臀部。手探进睡衣里面,褪下内裤,触摸着奈绪子,她已经湿了。
他掰开她臀部的肉,将手指头伸进濡湿的缝隙里头,于是奈绪子便发出又甜又长的叹息声。
你看吧!这个女人一边勒着自己女儿的脖子,一边在发情。尖锐的声音,撼动着他的脑袋。
住口、住口、住口!
友定将奈绪子推倒在沙发上,从后头入侵进去。奈绪子的荫道和她的泪水同样炙热,只有结合在一起的部分,热得像要溶化般,其他的身体部位却冷得像要冰冻了。
友定像野兽似的发出呻吟声,有如被什么附身地摆动着腰部。奈绪子娇喘着,声音像忍受着某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