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狂魔计划_江户川乱步《巴诺拉玛岛奇谈》

　　在Ｍ县的菰田地方，一般不实行火葬，特别是像菰田家这样的上流阶层，更忌讳火葬，肯定要举行土葬，这是促使人见广介想妥了一条空前恶计的一个重大的动因。还有一点，菰田的死因是癫痫病发作，这又唤起了他的某种记忆。不知是福是祸，人见广介以前曾沉迷于阅读哈尔特曼、布歇、肯普娜等人关于死的书籍，尤其对关于假死被埋葬具有相当渊博的知识，因此他明白，因癫痫而死这太不确定，有被活埋的危险。多数读者大概读过坡的短篇小说《过早的埋葬》，而且充分了解假死埋葬的可怕。
　　“生而被埋，毫无疑问是降落人类命运中种种不幸（如历史上发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大屠杀事件）之中，最可怕的不幸。而且这个世界上经常、非常经常地发生这种事件，任何一个稍微懂事的人都是无法否定的。死与生的分界线，至多不过是模糊的影子。何处结束生，何处开始死，谁能决定？时常是遇上某种疾病，生命的外部机关就全部休止。而且这种场合，这种休止状态仅仅只是中止，是不可思议的机制的一时停止而已，因此，过不了多久（有时是几小时，有时是几天，有时是几十天），在看不见的匪夷所思的力量作用下，小齿轮、大齿轮像有魔法般的再次起动。”
　　从各种各样的书籍中显示的实例来看，毋庸置疑，癫痫正是那种疾病之一。譬如，美国“防止活埋协会”曾经发表宣传文书，例举了几种容易发生假死的疾病，其中就明明白白地包含了癫痫。不知为何他对此记得很牢。
　　他在阅读数不清的假死被埋的实例时，奇异的感觉深深地撞击着心灵。对于那种无以名状的感觉，什么恐怖、战栗等言语都是那么的平凡至极、苍白无力。比如他曾听说有位孕妇被过早埋葬，在墓穴中苏醒过来，并在黑暗中分娩，抱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婴儿被活活闷死〔也许她露出自己的乳房，将其塞进浑身血淋淋的婴儿口中〉。这事深深烙在他脑海里，永远留在记忆中。
　　但是，他为什么能那样淸楚地记得癫痫也是有发生那种危险的疾病，人见广介自己也搞不懂。人心叵测，他在翻阅那些书时，下意识地会联想到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以至于被人称为双胞胎兄弟的。那个大富翁菰田也是癫痫病患者。前面说过，人见广介是个天生的梦想家，想事情喜欢拐弯抹角，所以即使认识不是很淸楚，他也不会不察觉到这些。
　　果真如此的话，那么几年前在他心底偷偷播下的种子，如今由于菰田的死，已经清楚地显形了。那天晚上，他彻夜未眠，一直坐着，浑身上下直冒冷汗，而他构思的恶计最初好似神话美梦，现在逐渐带上了现实的色彩。最终他想只要下手必定成功，那是极自然的事情。
　　“真是荒唐！虽说我和他长得很像，可那种异想天开……实在是异想天开的事。人类有史以来，有人起过这种愚蠢的念头吗？常在侦探小说里读到的双胞胎的一个化装成另一个，一个人扮演两个人的角色的故事，在现实世界中似乎并不存在。何况我现在考虑的恶计，简直就是疯子的妄想。无聊的事别去想，你就做合乎你身份的事，去做一生都不可能实现的乌托邦的梦就可以了。”
　　不止一次他这样想，试着想甩掉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妄想。但他马上又改变念头。
　　“想想看，如此不费吹灰之力而又没有任何危险的计划，真是难得一见哪。即使费些力气、冒点风险，万一成功了，你是那样热切渴望的、长年累月梦寐以求的理想的资金，将轻而易举地弄到手。到了那个时刻，该是多么地舒畅和高兴呵！反正我已烦透了这个世道，反正我的一生也不会有什么出息，纵然为此丢掉性命又何足惜呢？其实不但性命不会丢，也无需杀一人，也无需做有害世界的坏事，只需要把我的存在巧妙地隐去，做菰田源三郎的替身就万事大吉了。
　　“若问要做什么，就是要做古往今来无人尝试过的改造自然、创作风景，也就是要造出神奇的大艺术品来，就是要创造地上的天堂、乐园。别说我没有什么可以内疚的，站在菰田源三郎的遗属们的角度想，他们本来以为死了的主人又活过来了，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恨我呢？你自己觉得那是一件弥天大罪，可是从一个一个结果来看，别说不是坏事，还是一件大好事呢？”
　　顺着这思路一想，果然是合情合理，实行起来不会有任何破绽，而且又不用受到良心的谴责。
　　实施这计划还有一个最大的方便处，菰田源三郎的家人中，父母亲早就去世，只剩下他年轻的老婆和几个佣人。
　　本来他有一个妹妹，嫁给了东京某贵族家。在老家，像这样的大家族，总是会有很多的亲戚，但他们不会知道一个叫人见广介的男人竞和死去的菰田源三郎长得惟妙惟肖。顶多会听到些传言，但无论如何想象不到竟如此相像。而那男人又以菰田源三郎的替身出现，就更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
　　再加上他天生就是一个演戏的奇才。只有一个人可怕，那就是源三郎的老婆。她肯定知道丈夫菰田源三郎的哪怕是细小的习性。但是，只要事事小心，特别是不做夫妇谈心一类的事，就不会被察觉，再加上死过去的人又复活，容貌、性格上多少有些变化，也是异常事态所致，所以也就不会觉得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他的想法渐渐涉及到事情的细节。将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综合考虑来考虑去，他的这项大计划的现实性和可行性也随之加大了。剩下的问题，也是他这项计划的最大难关，就是如何隐蔽自己的身份，如何使菰田源三郎的复活更像真有其事，要做到这点，就得处理好真正的菰田源三郎的尸体。
　　人见广介既然能策划出这样的大坏事（不管他本人如何分辩），必定天生就是个诡计多端的人。在反反复复一门心思地考虑谋划的过程中，这些困难轻而易举地都一一解决了。
　　而且，在觉得万事俱备以后，他对已经考虑过的每一个细节又重新核准一遍，直至整个计划天衣无缝，最后只是要下决心是否实施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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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狂魔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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