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海鳅魅影_江户川乱步《巴诺拉玛岛奇谈》

　　在十块草席大小的船尾二等舱里，只有两个先到的中年乘客，且两个人都像是乡巴佬，斜纹哔叽和服加斜纹哔叽短外罩的打扮，脸膛黑红健壮，但看上去是头脑反应迟钝的家伙。这对他达到目的，真是再有利不过了。
　　人见广介默默进入船枪，在离先到乘客很远的角落里找个位置，躺在船上配备的毛毯上，作出要睡一觉的样子。当然并没有睡过去，而是脸朝后，一直动也不动地在揣摩着那两个男人。
　　轰隆轰隆的机器声传遍了全身，震得人头疼欲裂。铁条围起来的灰暗的电灯光，将横躺着的他的身影长长地投在毛毯上。那两个男人大概是熟人，一直在后面叽叽咕咕地交谈。两人说话声和机器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成了让人昏昏欲睡的催眠曲。海上波浪不兴，涛声很低，几乎感觉不到摇摆，就这样一直躺着，两三天来的兴奋渐渐平静，心中涌起摸糊不清、难以名状的不安，这念头直化作空虚。
　　“现在还不算晚，应该快点放弃。在事情还没有达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应该快点放弃。你真的是要一本正经地实施你那疯狂的妄想吗？那真的不是开玩笑吧！你的精神状态究竟还正常吗？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不安也在加剧。
　　可是他如何能舍弃这魅力无穷的计划呢？他另外的心在说服不安的心。还有什么地方不放心呢？哪儿还有遗漏？迄今为止已经计划好的工作，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这时，他的计划的每一个细节接连浮现在脑海里，而且每一个细节都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的。
　　忽然间，不知什么时候两个客人停止了说话，代替的是两种不同声调的打呼噜声，从房间的另一侧传过来。他翻个身，睁开咪缝着的眼睛一看，两个男人大伸手腿成一个大字，睡得又香又甜。
　　他感到不知是什么在急促地催他快点采取行动。机会到了，这念头将他的胡思乱想一扫而空。
　　他好像是奉了什么人的命令，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枕着的箱笼，从里面抽出一块衣服剪下的碎片。那是一块撕成奇怪形状的，五六寸大小的旧的素色棉布。抓住布片，再把箱笼的盖原样盖上，悄悄地来到甲板上。
　　已经过了半夜11点。
　　夜里时常来船舱看看的服务生和船员们，这时也许都回到了自己的寝室，甲板上连个人影也没有。
　　在前方的高甲板上，通常会有舵手通宵值班，但从现在人见广介所站的地方看，不见有人。
　　来到船舷，汹涌起伏的海浪溅起水花，船尾拖着一条夜光虫的磷光带。抬头仰望，三浦半岛的巨大黑影扑面压来，渔村的灯火闪烁，像尘埃洒落的满天繁星，随着船的行进，持续不断地缓慢旋转。耳朵里听到的只有沉闷的机器轰鸣和撞击船舷的涛声。
　　照这个情形，他的计划大可不必担心被发觉。幸好时值春末，大海像睡着了一样安静。由于航线的关系，陆地的影子逐渐向船的方向靠近。他已经单等陆地和船最接近的预定地点。（他曾多次走过这条航线，很清楚哪一带陆地和船最接近。〕只要避开人们的视线，再在海上游几百米，就可以过去了。
　　黑暗中，他先顺着船舷寻找，在栏杆外发现了露出的钉子，就将刚才的布条系在钉子上，为防止被风吹落，系得很紧。然后躲在帆布的阴影里，脱下只贴身穿着的一件夹衣。夹衣和刚才的布带同样破旧，花纹也一样。
　　接着，为了防止失落，把袖兜里的钱包和化装用品裹紧，再用整幅布裁成的腰带紧紧绑在后背。
　　“这下可以了。水稍傲冷一点没关系。”
　　他从帆布的阴影里爬出来，再次察看了一下四周，确认谁也没有看到后，像巨大的壁虎一样，从甲板往船舷爬，滑溜溜地翻过栏杆。为了不发出响声，他要抓住东西往下跳，还要当心不要被卷进螺旋桨里，这两点他已预先多次考虑过了。另外，船过水道时，由于要转变方向，速度会减悝，这时是最好的时机，而且这时离陆地最近。于是他抓住船舷边上的什么绳带，一边做好随时可以跳下的准备，一边急切地盼望着船转向的好时机。
　　不可思议的是，在这激情洋溢的时刻，他的心却异常冷静。本来从航行中的船跳下海，游到对岸，这也算不了是什么罪恶，加上距离又短，而他对游泳又有把握，心里清楚这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但是，如果仍然把这看成是他大阴谋的预备行动的话，以他的性格，当然不能不感到不安。
　　尽管如此，他仍然如此冷静沉着地行动，不能不说是十分的不可思议。后来，他曾回顾自从着手实施计划以来，一天天胆大包天、目空一切的心情，对自己的剧烈变化感到惊讶不已。他紧吊在船舷上时候的心情，也许就是开端吧。
　　不久，船靠近目的地，舵轮的锁哗啦哗啦地响，开始转变方向，同吋速度也慢了下来。
　　“是时候了！”
　　手离绳子时，心里还是剧烈跳动不已。他采用的方法是在手放松绳子的同时，用尽全身力气蹬船舷，将身体放平，以骑在水上的姿势，尽量朝远处无声无息地滑进海里。
　　咕咚的水声，猛然透彻全身的寒冷，上下左右压迫过来的海水的力量，拚命挣扎也浮不上水面的焦急。他胡乱猛劲地扒水、踢水，没有忘记一尺一寸地远离螺旋桨。
　　他为什么能游过船舷边的游涡，就算海面平稳，在冻得人浑身发木的冷水里，他为什么能游得过几百米。事后回想起来，连自己都不能理解哪儿来的神奇的力量。
　　幸运而漂亮地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他拖着精疲力尽的身躯，倒在了不知是什么地方的渔村的黑暗的海边。他在那儿等待天亮，穿着未干的衣服，化好装，趁着村里的人们还未起来，朝着好像是横须贺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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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海鳅魅影

第06章　海鳅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