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_江户川乱步《顶阁里的散步者》

　　三郎在盯着远藤睡相的过程中，突然想出一件有趣的事来，那就是看看若从这节空中吐下一口口水，是否能正好落入远藤大张的嘴中。他怎么会想到这个，因为远藤的嘴像被诅咒一样，不偏不倚正好在节孔的下方。三郎出于他那不同寻常的好奇心，抽出大短裤上的绳子，把它悬在节孔的上方，他用一只眼贴住绳子的上端，像瞄准枪的准星一样向下看去，这真是不可思议的巧合，绳子、节孔以及远藤的嘴完全处于一条直线上。也就是说，若从节孔中吐一口口水，必然会落入远藤的嘴中。
　　但是，三郎总不至于真会吐一口口水。于是，他按原样堵上节孔，准备离去，这时一个恐怖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为此，他在顶阁的黑暗中脸色变得苍白，不由得抖了一下。这个念头就是杀死与自己无怨无仇的远藤。
　　三郎非但对远藤没有仇恨，而且他们成为熟人也不过是这半月之内的事情。两人很偶然地在同一天搬进东荣馆，以此为契机，互相到彼此的房间拜访过两三次，也并不是很深的关系。那么，你要问三郎为什么想杀掉远藤，刚才所说的三郎对他的容貌及举止讨厌得只想揍他，这多少起了点作用，不过三郎这个想法的决定性动机并不在于对方是怎样的人，而是三郎对于杀人的行为很感兴趣。刚才就交代过了，三郎的精神状态是非常变态的，他具有嗜好犯罪的病态，而且在所有罪行中最让他感到魅力十足的就是杀人，所以产生了上述的杀机也并非偶然。只不过曾经屡次产生过杀念，但因为惧怕罪行暴露，一次也没实行过罢了。
　　不过，照如今的情形来做，三郎全然不会受到怀疑，不必担心被他人发现，因此他蠢蠢欲动想试试杀人了。只要自己没有危险，即便对方是个素昧平生的人，三郎也不会有所顾忌。并且，这种杀人行为越残暴，就越能满足他那种异常的欲望。那么要说为什么只限于在远藤身上杀人罪行才不会暴露（至少三郎是这么认为的），这其中还有以下的内情。
　　那是搬入东荣馆四五天之后的事情。三郎和某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住户去附近的咖啡店小坐。那时远藤也来到这个咖啡店，三个人就聚在一张桌子上喝酒，当然，讨厌喝酒的三郎喝的是咖啡，他们三个都情绪高涨。结伴回到公寓后，略有醉意的远藤说“去我房间玩吧”，就硬把两人拉到了自己的房间。远藤显得异常兴奋，也不顾及时间已晚，喊来女佣准备茶水，并且不断重复在咖啡馆就已讲起的风流韵事，三郎就是从这晚起对远藤产生了厌烦之情的，他一边舔着因充血而变红的嘴唇，一边神气十足地炫耀着。
　　“那个女人呀，我差点和她殉情死掉。那还是在学校的事情了。我不是上的医学院吗？弄点药并不困难，于是就准备了点能让我俩痛快地死去的吗fei，接着呢，我们就去了原野。”
　　远藤一边说着一边慢腾腾地站起来，来到壁橱前吱啦地拽开拉门，从里面堆满的行李中摸出一个小拇指大小的茶色瓶子，举到三郎他们的面前。在瓶底有些很少量的不知名的白色物体。
　　“就是它了，就这点量足以让两个人送命……不过，你们可千万别给外人说呀。”
　　远藤的风流事长得没完没了，但是三郎现在却偏偏莫名其妙地想到了那瓶毒药。
　　“从天花板的节孔滴下毒药把人杀死！真是异想天开的绝妙犯罪呀！”
　　三郎为这个奇案简直要手舞足蹈了。不过仔细想想这个办法太缺乏可行性了，简直就像是在演戏，另外肯定还存在很多种不用这么麻烦的简易杀人方法，但是被这种异常的念头冲昏了头的三郎没有功夫思考这些。他的脑中只是一个劲地冒出有利于这个计划的道理。
　　首先需要偷出毒药。这也不是太难的事，去远藤房间串门的时候，他不是因上厕所或干其它的事离开过房间吗？只要趁此机会从那个眼熟的行李中取出药瓶就万事大吉了。远藤也不会老去翻那个行李，所以在两三天之内是不会被发觉的。即使是远藤发觉瓶子被盗，但他弄毒药的途径已触犯了法律，所以他是不会声张的。而且只要做的干净利落，天知道是谁偷的。
　　如果不这么做，从天井中潜入再偷走毒药不也很轻松吗？不行不行，这太危险了。刚才已经说过，房间的住户随时都可能回来，而且透过玻璃窗很容易被外面看见。还有最关键的是远藤房间的天花板上没有像三郎房间那样的被石头压住的通道。三郎怎么也不可能去做那种掀开钉紧的天花板潜入别人房间的危险事。
　　把弄到手的毒药溶在水中，再滴入远藤那因鼻炎而一直张着的大嘴中就完事了。让人担心的仅是远藤是否会顺利地咽下毒药。
　　哎呀，这也不用操心。为什么呢？因为药量本身就很少，再把溶液调得浓一些，仅几滴就够了。所以若在熟睡时是不会感觉到的。即使远藤有所察觉，也不会有吐出药水的时间。另外三郎心中清楚吗fei是一种很苦的药，不过即便是很苦，但分量有限。若再在里面加些咖啡糖之类的东西，也就不必担心失手了。谁也不会想到天花板上会滴下毒药，远藤在这种突出的场合肯定不会察觉。
　　但是，这药会不会有效？对于远藤的体质来讲，这些药是过多还是过少，会不会只让他感觉到痛苦而不能致他于死地？这些倒是问题。若真是这样那就太遗憾，但三郎也不必担心会因此使自己置身于险境。之所以这么说，是因节孔会按原样盖上，天花板上也还未沉积灰尘，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还要带上手套防止留下指纹。就算人们知道毒药是从天花板上滴落的，也不可能查出是谁干的。尤其像三郎，众所周知他同远藤只是一两天的交情，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所以没有理由会被列为嫌疑对象。唉，就算想不到这一点，熟睡中的远藤也不清楚药是从哪个方向掉进嘴里的。
　　这是三郎由顶阁回到房间后想出的自以为是的理由。我想读者朋友可能已经注意到了，就算是以上各点都进展的顺利，此外还遗留下了一个重大错误。不可思议的是三郎就在马上要着手实施前，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５过了四五天，三郎选了个合适的时机拜访了远藤。当然，在这之前，他又反反复复地研究过这个计划，已经确信万无一失了。不仅如此，他还增加了一些步骤。譬如说，考虑到如何处理药瓶就是其中之一。
　　三郎决定如果能顺利地杀死远藤，他就把药瓶从节孔中丢下去。这么做他可以一举两得。第一，这个药瓶若是被发现就会成为重要的罪证，现在他不用花心思去藏匿它了。第二，若把装有毒药的容器丢到尸体旁，那旁人肯定都会认为远藤是自杀身亡的。另外，那个曾经和三郎一起听过远藤风流韵事的男人一定会证明这个瓶子的主人就是远藤。更方便的是，远藤每晚都严格地按时就寝。大门就不用提了，连窗子都是从里面锁上锁的，所以绝对不会有人从外面进来。
　　这一天，三郎怀着极大的忍耐力和他见面就想吐的远藤聊了很长时间。谈话的过程中，三郎好几次都不知为什么想流露出点杀意来吓唬吓唬远藤。不过他还是压抑住了这个极危险的欲望。
　　“最近，我要用一种决不会留下任何证据的手段来杀死你。这样的话，你就没有多长时间像女人那样多嘴多舌了。现在的你只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三郎一边望着对方那不知疲倦的厚大的嘴唇，一边不断地在心中默默地重复这句话。他一想到面前的男人马上就要变成死灰色的尸体，就兴奋得无法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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