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追求刺激集中在一起的七个故弄玄虚的男人——我也是其中的一员——靠在为此准备的红房子里的铺着红色天鹅绒的高靠背椅上，急切地等待着今晚要讲故事的人开始说什么怪异的事情。
　　在七个人中间的一张也铺着红色天鹅绒的大圆桌上，雕有古朴风格的刻像的烛台支撑着的三支粗大的蜡烛轻微地晃动着燃烧的火焰。
　　在房间的四周，从屋顶到地板悬挂着鲜红色沉沉的带有褶皱的布帘子，就连窗户和大门也被帘子掩盖住了。浪漫的烛光在仿佛刚从静脉流出的血一般紫红色的帘子上投下我们七个人大得出奇的影子。而且那影子仿佛是几只巨大的昆虫，随着烛光的晃动在帘子的褶皱中伸缩蠕动着。这个房子总是让我不由自主地有一种仿佛坐在一个巨大生物的心脏中间的感觉。我甚至感到那个心脏发出扑通、扑通的与它的大小相应的笨拙的跳动声。
　　大家谁都不出声。我透过烛光漫不经心地看着对面坐着的人们印着红黑色影子的脸。那些脸令人不可思议地毫无表情的变化，好像能乐的面具一般。
　　终于，被定为今天的发言人的新入会的T氏坐在那儿开始说起了下面的故事。我望着他那由于阴影而看上去像骸骨一样的颚在每次说话时寂寞地张合着，感觉好像在看一个有着奇怪的机械装置的人偶一般。
　　下面是T讲的故事虽然我自认为自己是正常的，别人也这样看我，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正常。也许我是个疯子。即使到不了这个地步，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我也是个精神不正常的人。总之我觉得这个世界非常无聊，活着是一件无聊的让人没有办法的事。
　　当然，一开始，我也有过和平常人一样沉迷于各种乐趣中的时期，但没有一样能稍微抚慰我与生俱来的颓废，反而只留下了失望，觉得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了。
　　所以慢慢的我什么事都懒得做了。比如要是有人对我说这个游戏很有意思，你一定会入迷的话，我不是想：啊！还有这么好玩的东西，赶快试一试。而是先在脑子里想像一下它有多有趣，而且可怜的是想了半天的结果总是不屑一顾地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在一段时间里我是名副其实的什么都不做，每天都是在吃饭、睡觉之中度过，并且一直在脑子里盘旋着各种空想，“这个也无聊，那个也没劲”，自己蔑视着，觉得活着比死还痛苦。可是在别人眼里觉得自己过着没有比这样更安逸的生活了。
　　要是我每天都为面包苦恼，可能还好一些。即使是做重体力劳动，至少有个事情可做是幸福的。或者要是个超级大富翁的话，可能更好。我肯定会靠着金钱的力量沉迷于历史上那些暴君做的那种奢侈、血腥的游戏和其它各种各样的乐趣中。当然如果这也是实现不了的愿望的话，我只能像童话中的懒汉一样，生不如死地一天一天地寂寞而慵懒的过着。
　　我这么一说，大家肯定会说：“是啊！就完全厌倦了这个世界这一点来看，我们绝对不会逊色于你，所以才会组成这个俱乐部，想办法追求异常的刺激的。你不也正是因为常常觉得无聊才会加入我们中间的吗？所以现在你不用说你的无聊我们也能理解的。”确实是这样，我是没有必要絮絮叨叨地进行无聊的说明了。正是因为我认为你们已经很清楚什么是无聊了，所以我才决心今晚上坐在这儿讲述我与众不同的经历。
　　我经常出入楼下的西餐厅，自然就和这里的老板混熟了，不仅从很早以前就经常听他说这个“红房子”之会的事情，而且还再三劝我入会。尽管如此，我这个马上就被他的话吸引了的无聊之人直到现在才入会的原因是，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失礼，是因为我的无聊是大家所无法比的，我已经无聊透了。
　　什么犯罪和侦探的游戏啦，降灵术和其他心灵上的各种实验啦，婬 秽的电影或实演啦，其它的色情游戏啦，参观监狱或者疯人院啦，对于这些还多少有点兴趣的你们是幸福的。当我听到你们企图偷偷地去看执行死刑的时候我一点也不觉得惊讶。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老板说这个的时候，我不仅已经对这种平常的刺激厌倦了，而且当时我发现了一种在这个世界上非常有趣的游戏，并且沉迷于它的乐趣中。称它为游戏可能有点恐怖，不过对于我来说它确实可以说是一种游戏。
　　突然说出来大家可能会吃惊，这个所谓的游戏就是——杀人。是真的杀人。而且从我发现这个游戏到现在仅仅为了解闷已经夺去了将近一百个男女和孩子的性命了。你们可能会以为我现在是已经悔悟了这种可怕的罪恶，想来忏悔的。
　　但是绝对不是的，我一点也没有悔悟，也没有因为自己犯罪而害怕。不仅如此，嗯，怎么说呢？我最近对杀人这种血腥的刺激都已经厌倦了。而且这次我开始沉迷于吸鸦片这种不是杀别人而是杀自己的事情了。本来就连我这样的人也似乎对自己的生命有所留恋，所以一直忍耐着。可是现在连杀人都厌倦了，那么除了自杀之外还能追求什么刺激呢？不久以后我可能就会被鸦片之毒夺去自己的生命了。一想到这个，我就想在我还能清醒地说话的时候把我做的事情全部说出来给谁听听。对此，这个“红房子”的人们难道不是最适合的吗？
　　因此我并不是为了成为大家的伙伴，只是想让大家来听听我的可怕的经历才入会的。而且，幸运的是按规定，新入会的会员必须在第一个晚上说点什么符合本会宗旨的事情，因此今天晚上我正好可以得到完成我的愿望的机会了。
　　那是离现在三年以前的事情。那时候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已经完全厌倦了各种刺激，毫无生存的意义，就好像一只只有无聊这个名字的动物一样，无所事事地度过一天又一天。那年的春天，虽说是春天，不过天气还是很冷，所以可能是２月底３月初的时候吧。一天晚上我碰到了一件奇怪的事。实际上我后来杀了近一百人的动机就是因为这件事。
　　那天熬了一夜的我，大概已经是一点了吧，我想我当时可能有点醉，虽然晚上很冷，却晃晃悠悠地也没有坐车，蹒跚着走在回家的路上。只要拐过一个拐角再走一小段路就到我家了，就在我毫不在意地拐过那个拐角的时候，迎面一个男的一副狼狈的样子急急忙忙得向我跑过来，和我撞个正着。我吃了一惊，可那个男的看来更吃惊，默默地站了很久。等到他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了我的身影之后，马上问道：“这附近有没有医生？”仔细地一问，这个男的是个司机，刚才把一个老人——这么晚还在外面游荡，从这一点看大概是个流浪的人——撞倒了，受了很重的伤。的确，一看就在二三十米对面停着一辆车，在那旁边好像躺着个人，轻微地呻吟着。肯定是因为警察局离这儿很远，再加上负伤者很痛苦，所以司机决定把其它的事放在了一边，先寻找医生再说。因为是在我家的附近，所以我对于这一带的地理位置很熟悉，知道医院的所在，所以我马上就告诉了他：“只要从这儿向左走两百米左右的距离，在左侧有家点着红灯的，是M医院，你去敲门就行了。”
　　于是，司机在助手的帮助下，马上把负伤者运到M医院里去了。我一直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因为觉得和这种事发生关系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很快回到家里——我是个独身者——钻进老妈子给我铺好的被窝里，我不是醉了吗？所以就马上睡着了。
　　本来是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如果我就那样把这件事忘掉的话，就没有后来的事了。然而，我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还记得前一天晚上发生的这件事，而且还开始想那个受伤的人有没有救过来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于是我突然想起了一件奇怪的事。
　　“啊，我犯了一个严重错误。”
　　我大吃一惊，虽说我当时已经醉了，但绝没有失去神志，那么我让他们把那个受伤的人送到M医院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从这儿走两百米左右的距离，左侧有一家点着红灯的……”
　　我还记得我是这么说的，可是为什么我不说“从这儿向右走两百米的距离有一家叫K医院的外科医院”呢？
　　我告诉他们的是一个有名的庸医，而且能不能做外科手术都令人怀疑。可是就在和M医院相反的方向比M医院还近一些的地方，不是有一所设备非常齐全的外科医院K医院吗？我当然应该对此很了解的，既然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他错误的呢？我到现在也不清楚我当时的奇怪的心理状态，可能是一时没有想起来吗？
　　我让老妈子拐弯抹角地打听了一下附近的传闻，结果好像那个伤者死在了M医院的诊察室了。据说不管怎么敲门，M医院也不给开门。肯定是拖了很长时间以后等到把伤者抬进去的时候已经晚了。本来无论是哪的医生都不喜欢被抬进来一个那样的伤者的，何况又是晚上一点多的时候，所以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如果M医院的医生告诉他们“我不是这个专科的医生，你把她送到附近的K医院去”的话，或许那个受伤的人还有救。这是多么过分的一件事啊，似乎他想自己来处理这个严重的患者，并且失败了。根据传言说，M氏慌慌张张的，长时间不得当地摆弄了伤者。
　　我听了这些，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心情。
　　这种情况下，杀死那个可怜的老人的人到底是谁呢？当然汽车的司机和M医师各有其责任，而且如果在法律上处罚的话，恐怕是会针对司机的过失的。可是事实上责任最大的难道不是我吗？如果那时候我告诉他的不是M医院而是K医院的话，那么那个伤者也许就能毫不延迟地被救了。司机只是把他撞伤并没有杀死他，M医师是因为医术上的拙劣才失败的，所以好像也不能责备他。好了，即使他应该对此负责的话，追及源头是我告诉司机不适当的M医院的。也就是说救老人还是杀老人是根据我当时的指示的。让老人受伤的是司机，但杀老人的难道不是我吗？
　　这是只把我当时的指示当作偶然的过失的情况。但如果那不是过失，而是出于故意的的话，那又变成了什么呢？不用多说，事实上我难道不是犯了杀人罪吗？然而在法律上即使惩罚了司机，但对于我这个事实上的杀人犯恐怕连怀疑都不会有吧！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和这个死了的老人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就算被怀疑了，我只要回答我把有个外科医院的事给忘了不就行了吗？这完全是心理上的问题。
　　各位，各位以前有没有考虑过这种杀人法呢？我是经过这次车祸以后才注意到的。想一想，这个世界是多么危险的地方啊！我不知道哪一天一个像我这样的人什么理由都不用，只要故意告诉别人一个错误的医生什么的就能不正当地夺去我这条本来可以救回来的生命。
　　实际上在那以后我试过并成功了。乡下的老婆婆正要横穿过电车车轨的时候，正当她一步迈到车轨的时候，当然那里不仅有电车，而且还有汽车、自行车、马车、人力车等等交错在一起，所以当时老婆婆的脑子肯定一片混乱。假定就在她迈出一只脚的瞬间快速电车像疾风一般驰来，离她只有一百多米，这时候如果她没注意到就这样横穿过去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可是如果有什么人大声喊“老奶奶，危险！”的话，她就忽然慌了，肯定会犹豫一下是回去呢还是就这样横穿过去呢？而且如果那辆电车因为离得太近了而不能急刹车的话，只要“老奶奶，危险！”这一句话就能让她受伤了，要是严重一点的话也许就会要了她的性命。我刚才也说过了，我就曾经用过这种方法顺利地杀了一个乡下人（说到这儿T氏稍微停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
　　在这种情况下很明显喊“危险”的我是杀人犯。可是有人会怀疑我吗？有人会想像得到某人仅仅为了杀人的乐趣而把一个和自己无怨无仇的毫不相识的人杀掉吗？而且对于“危险”这句话无论怎么解释也只会认为是出于好意而发出来的。从表面上来看，死者还要感谢我，绝对没有怨恨我的理由。各位，这是多么安全的杀人方法啊！
　　这个世上的人都愚蠢地感到放心，坚信坏事一定会触及法律，受到应有的惩罚的。无论是谁都无法想像法律会无视杀人的罪行。可是事实又怎么样呢？想一想，从我刚才说的那两个实例类推下去，不是可以得到很多让人毫不觉得触犯法律的杀人方法吗？当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与其说我颤栗于这个世界的恐怖倒不说是我对于造物主给我留下犯罪的余地这一点感到非常的高兴。我真的为这个发现感到狂喜不已。这难道不是件很好的事吗？只要按照这个方法，在这个年代我可以像古时的武士任意斩杀百姓一样。
　　于是我就想到用这种杀人的方法来填补我死一般的空虚。绝对不会触犯法律的杀人方法、无论是谁都无法看破的杀人方法，这是多么完美的解困方法啊！那以后三年来我一直都沉迷于杀人的乐趣中，曾经连刚才说的那种空虚也完全忘记了。大家不要笑，虽然我不是像战国时候的武士那样名副其实地做百人斩，但我曾对自己发过誓不杀到一百个人我决不中途停止这种杀人。
　　到离现在三个月前的时候，我正好杀了９９个人。而且就在还剩下一个人的时候，刚才我也说过了，我已经对这个完全厌倦了。这个暂且不论，那么我是怎么杀死这９９个人的呢？不用说我对这９９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丝毫的仇恨，只是对这个人所不知的杀人方法和它的结果感兴趣才做的，所以我从来不重复一种方法。杀了一个人以后，想一下下次我用什么新的方法杀人，这本身又是一种乐趣。
　　不过，我在这里没有时间把我做的９９种不同的杀人方法一一详细地说明。而且今天晚上我来这儿也不是为了坦白每一种杀人方法的，我犯下这种非人道的穷凶极恶的罪恶也是为了摆脱空虚而已。而且最终我连这种罪恶也厌倦了，这次我想毁灭我自己了。我是想说出我不正常的心态，请大家来做个判断，所以关于这种杀人方法，我只想举出一两个实例而已。
　　这是我发现这种方法不久以后，有这么一件事情。在我家附近有一个盲人按摩师，他是残疾人中常见的倔强的人。
　　别人出于好意提醒这样那样的话，他反而会反过来理解，肯定会按照和那个人说的相反的去做，仿佛在说，不要以为别人看不见就想捉弄他，这种事就算是我也知道的。不管怎么说这也不是普通的倔强。
　　有一天我在大路上走着，迎面碰到那个固执的按摩师走过来。他傲慢地把手杖架在肩上，鼻子里一边哼着歌一边走着。正好前一天那条街上开始修下水道，在路的边上挖了很深的洞。因为他是个盲人，看不到立在那里的禁止通行的牌子，所以若无其事地在紧靠着洞的旁边悠闲地走着。
　　看到这儿，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喂，N君！”我喊着他的名字——因为经常让他给我治疗，所以相互都很熟悉——“喂，危险啊！往左边靠一点。”
　　我故意带点玩笑的口气喊道。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自认为按照他平时的性格，他肯定会反过来做的，肯定不会往左而是故意往右边走。果然不出所料，“嘿嘿……尽开玩笑！”
　　他用一种强硬的口气说着，马上就向相反的右边迈出了两三步，于是一只脚立刻就踏进了下水道工程的洞中，一下子就掉进了一丈来深的洞底了。我装着很吃惊的样子赶快跑到洞边上，看看是不是成功了。
　　他好像被撞到了重要的地方，躺在洞底一动也不动，可能是被洞穴周围的尖石头撞上了吧。从头上被划开的口子里咕咕地流着黑红色的血，而且舌头好像被咬断了一样，嘴和鼻子里也淌着血。脸色苍白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样这个按摩师虽然还保持了几个小时的微弱呼吸，但最终还是一命呜呼了。我的计划彻底成功了。有谁会怀疑我呢？我平时照顾他常常喊他的，绝不可能有成为杀人动机的仇恨的，而且我是想让他避开右边的洞穴才喊“快靠左，快靠左”的，因此承认我的好意的人是有的，但绝不会有人会想像到在我亲切的话语中竟然藏着可怕的杀机。
　　啊，这是多么可怕却很有趣的游戏啊！当你想出绝妙的方法时与艺术家相媲美的狂喜、实行时的紧张、达成目的时的满足、还有那些被我杀死的男男女女对杀人者就在眼前毫无所知，浑身鲜血垂死挣扎的痛苦样子，这些在最初的时候是多么让我欣喜若狂啊！
　　有一次有这样一件事。那是一个夏天阴沉多云的日子，我在郊外稀稀疏疏排列着十多间的西洋馆的可以称作文化村的地方溜达。正好在我从那里面最气派的水泥造的西洋馆的后面走过时，突然有个奇怪的东西吸引了我的目光。一只掠过我鼻尖振翅飞翔的麻雀在从那家房顶拖向地面的粗大的针状物上停了一下，突然好像被撞回来一样落了下来，就这样死了。
　　我奇怪居然会有这种怪事，仔细一看才知道，那个针状物原来是接在西洋馆尖屋顶的避雷针上的。当然在针状物上有绝缘线，但是那只麻雀停的地方的绝缘线不知怎么搞的剥落了。我虽然对电力方面不太懂，但记得好像在哪听到过因为空中电力的作用避雷针的针尖上会有强电流通过。啊，原来是这样。因为我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觉得很稀奇，所以就站在那里看那针尖看了很久。
　　这时候，从西洋馆的侧面一群好像在玩打仗游戏的孩子们走了出来，其中有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其他孩子都大步往前走，只有他一个人落在后头。我不知他要做什么，一看，只见他站到刚才说的避雷针的前面不远处的略高一点的地方，拉起裤子开始撒起尿来。看到这个，我突然又想到了一个妙计。中学时代曾学过水是导体。现在这个孩子站在高处，要想把尿撒到针上绝缘线剥落的地方是件很容易的事。
　　尿是水所以也是导体了。
　　于是，我就对那个孩子这样喊道：“喂，小孩，你把尿撒到针上看看，看看能不能撒得到。”
　　于是，那孩子说：“这有什么难的，你看着！”
　　说着，那孩子边改变姿势，朝着针的裸露部分一下子尿了过去。就在尿水将碰又未碰到针的时候，你们说恐怖不恐怖，那孩子砰的一声好像跳起来一样飞了出去，然后突然倒了下来。后来听说在避雷针上有那么强的电流是很少见的。
　　就这样我生来第一次看到了人被电死的样子。
　　这种场合我当然也一点都不用担心自己会受到怀疑。只要对抱着孩子尸体哭的母亲留下几句郑重的悼念的话，然后就这样离开就行了。
　　这也是一个夏天的事情。我一直想把某个人杀死，虽然这么说，但绝不是因为我对他有什么仇恨。他是一个和我作为亲密无间的好友交往了很多年的朋友了。可我却反而有一种异常的愿望想什么都不说，笑着在刹那间把这样一个好朋友变成死尸。我曾经和那个朋友一起去一个偏僻的小渔港避暑。当然并不是什么海滨浴场之类的地方。海上只有那里的古铜色皮肤的小孩子们在走来走去。说起从城里来的人，除了我们以外，就只有几个看上去好像美院学生模样的人。而且也谈不上下海，只不过是手里拿着素描本在海边来回走着罢了。
　　那里并不像有名的海边浴场那样可以看到城市少女们优美的肉 體，旅店也只是像东京的小客栈那样的，而且食物除了生鱼片以外都很难吃，不合我的口味，是个很冷清而且不方便的地方。我的那个朋友和我的性格正好相反，喜欢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体会孤独的生活，再加上我正是急于捕捉干掉他的机会的时候，所以在这样的渔港也能静静地呆上几天。
　　有一天，我把那个朋友带到了离海岸的村落很远的一个像悬崖一样的地方。“我是为了跳水才带你到这儿来的。”说着我先把衣服脱了下来。朋友对游泳多少也有点心得，所以说着“不错不错”便学我把衣服也脱了。
　　于是，我站到了断崖的一边，将两手直直的向上伸，大声喊道“一、二、三”便嗖地一声跳了出去，在空中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倒着身体栽进了前方的海面。
　　在身体扑通一声进入水面的时候，用胸和腹的呼吸防住水，往下潜入两三尺就想飞鱼一般将身体露出对面的水面，这是跳水的诀窍。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游泳的高手，这种跳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这样在离岸边二三十米的水面上露出头的我一边踩着水，一边用一只手抹掉脸上的水对着朋友喊道：“喂！你跳一个我看看！”
　　于是，朋友当然什么都没有察觉到，说了声“好的”便用和我同样的姿势，矫健地随着我跳了下来。
　　然而，溅起水花沉入海面的他过了很久也没有再显出他的身影来——这是我预计到的。在这个海底离海面两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块大石头，我事先找到了它。我的朋友要是跳水的话，肯定会潜到两米以下的地方去的。因此我是抱着他肯定会碰到石头的想法做这件事的。大家可能也知道，跳水技术越好的人，他潜水的深度就越浅。因为我对于这个已经很熟练了，所以我可以在碰到海底岩石之前顺利地浮上水面。
　　我的朋友却是个这方面的新手，肯定会直直的倒栽到海底，重重地把头撞到岩石上。
　　果然，等了很久，他好像黑色的死鱼一般慢慢浮上海面，而且顺着波浪漂着。
　　我抱着他游上岸，赶忙赶回村落去向旅店的人告急。于是那些没有出去打鱼的渔民们赶来救治我的朋友。也许是因为脑子受了很重的打击，已经没有救活的希望了。一看之下，头顶上开了个五六寸的口子，白色的肉翻了上来。在放置他的头的地方凝固了一大片黑红的血迹。
　　以后我仅仅两次受到警方的调查，其中有一次就是在当时。不管怎么说是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发生的事情，受到调查也是理所应当的。然而我和那个人是朋友关系，他们也知道我们从没发生过什么口角，而且当时的情形是我和他两个人都不知道海底有岩石，只是因为我幸运的是水性比较好才逃过了一劫，而他则正因为水性差才招来了这种不幸的事。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因此很快我的嫌疑就解脱了，警察们反而对我安慰说：“失去一位朋友好可怜啊！”
　　嗯，这样一个一个的举例子的话就没个完了，说了这么多我想大家可能已经对我所说的绝对不会触犯法律的杀人方法有所了解了。都是这样的方法。有时是混在看杂技的人群中突然做出在这里说都有点不好意思的奇怪的姿势来吸引在高空走钢丝的女演员的注意力，使她从空中坠落；有时是暗示在火灾现场寻找自己的孩子已经处于半疯狂状态的母亲说她的孩子正睡在房间里，还能听到他的哭声呢等等，让她冲进大火中被烧死；或者在正要投河的女孩子身后疯狂地叫一声“等等！”，让本来可能会不跳的姑娘大吃一惊掉进水中。
　　要是这样讲下去就没完没了了，现在夜也已经深了，再加上大家对这种残酷的故事已经不想再听了，所以最后就让我说一个风格略微不同的作为结束吧。
　　从刚才我所说的来看，我好像每次都是只杀一个人一样，其实也有很多情况不是这样的。不然的话怎么能在不到三年的时间利用毫不触犯法律的方法杀死九十九个人呢？在这里面一次杀死多个人的事情是……嗯，对了，是去年春天的事情。我想大家在当年的报纸上肯定也看到过的，中央线的列车翻车，死伤多人，就是这件事。
　　嗯，虽然是一种非常非常简单的方法，但是寻找实施的地点却费了不少功夫。只是在最初我就想到在中央线的沿线的。之所以这样，不但是因为中央线穿过最利于我的计划的实施的山中，而且因为中央线的翻车事件是最多的。因此选择这里有一个好处就是别人会想又翻车了，不会像其它路线那样引人注目。
　　尽管如此，要找一个和计划中一样的地方真是费了不少力气。直到最后决定用M站旁边的悬崖足足花了一个星期。
　　在M站有一个小温泉，我住进了那里的一家旅店，在去温泉的期间到附近走走，做出一副要在这里长时间逗留的用温泉进行治疗的旅客的样子。为此我不得不白白地费掉十多天的时间。终于我计算着时间觉得已经没关系了，有一天，我又像平时那样到那边的山里去散步。
　　于是我来到离旅店半里路远的小山崖上，在那里等待着黑夜的来临。在这个山崖的正下方火车线路拐了一个弯，在火车线的另一边和这边正好相反，是个陡峭的山谷，隐约可以看到在山谷的谷底有条小河静静地流淌着。
　　过了很久终于到了预计好的时间。虽然没有人看到我，我却故意做出被绊倒的样子，把事先找好的大石头踢飞了出去。这块石头的位置正好只要稍微一踢就能滚落到火车车轨附近的地方去的。我本来打算如果一次不能成功的话，就多踢几块石头下去修正一下它的位置，可是看了一下，那块石头正好落在一根铁轨的上面。
　　再过半个小时就有一辆下行列车经过这里了。到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而且那块石头所在的位置正好在拐弯的另一头，所以司机不可能会注意到的。我确定了这些以后，就赶快向M站赶去——因为有半里的山路，所以需要半个小时以上——跑进站长室，慌慌张张地喊道：“不好了！我是到这里来进行温泉治疗的，刚才去离这儿半里的沿着铁路的悬崖上散步，在我要爬上一个坡状地方的时候，不小心把一块石头踢落到山崖下的铁轨上了。如果要是有火车经过那里的话肯定会脱轨的，要是严重的话可能会掉到山谷里去。我想把那块石头拿开，我找了很久，可是因为是我不熟悉的山，怎么也找不到下山的路。我想与其在这里磨磨蹭蹭还不如到这里来报警，所以就来了。怎么样，不能马上把它拿掉吗？”
　　我以一幅很担心的样子说道。
　　站长听了以后大吃了一惊：“那就糟了，现在下行列车正要过来。要是通常的话应该已经通过那里了……”
　　这正是我所预料到的。正在说着，刚脱离险地赶过来的列车长带来了列车翻车死伤数目不详的报告。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被拉到M的警察局呆了一个晚上。但是因为是我经过周密思考做的事，当然不会有什么过失。当然我被狠狠地训斥了一番，但并没有受到什么惩罚。
　　后来听别人说，我当时的行为就算刑法第一百二十条——也不过是处以五百元以下的罚款而已——也够不上。就这样，我用一块小石头就成功地不受到任何惩罚地夺取了……嗯，对了，是十七人，十七人的生命。
　　各位，我就是这样夺取了九十九人的生命的。并且，我一点都没有悔悟，相反我对这样血腥的刺激都厌倦了，这次想牺牲自己的生命了。各位，请对我的这种残酷的所作所为皱皱眉吧。不错，这肯定是一般人难以想像的罪大恶极的行为。但是，我希望大家能够理解就连犯那么大的罪都不能不感到那种我渴望逃脱的严重的空虚。像我这样的人除了做这样的坏事以外再也发现不了其它有意义的事了。各位，请你们判断一下吧，我是个疯子吗？我是个杀人狂吗？
　　这样今夜的发言人说完了自己怪异至极的经历。他用他那有点充血的白多黑少的狂人般的眼珠把我们这些听众的脸一个一个地看了一遍。然而没有一个人开口回答他的问题。
　　只有七张被让人觉得不愉快的晃动着的烛光映得通红的脸并排在那里。
　　突然在门附近的垂帘的表面出现了一点光亮。看着看着那个发出银光的东西慢慢地扩大开来。那是一个银色的圆形物体，正好像满月破云而出一般慢慢地从红色的垂帘之间显现出来。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是女招待给我送饮料的银盆。
　　可是这间把万事万物都变得虚幻的红屋子的气氛让我把这个世上普通的银盆幻想成舞剧中奴隶从古井中出现时手里捧着盛着预言者那刚被砍下来的头的银盆。甚至让人觉得在那银盆从垂帘中出现后，它后面难道不是跟着出现了像青龙刀一样宽阔的闪闪发光的大砍刀吗？
　　但是从那里走出来的不是厚嘴唇的半裸体的奴隶，而是普通的美丽的女招待。而且她看上去很快活地围着我们七个人开始分发饮料起来。于是在这完全与世隔离的虚幻的屋子里好像吹进了一股世俗的风一般，让人觉得那么的不协调。
　　在她身上漂荡着楼下西餐馆的豪华的歌舞、狂醉、年轻女子无意义的悲鸣声。
　　“喂，我开枪了！”
　　突然T用和刚才说话时略微不同的声音，冷静地说着，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一下子对准侍女的方向。
　　我们的叫声、手枪的枪声、侍女失魂的惊叫声几乎在同时响起。
　　当然我们都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呢？被枪击的侍女毫发无损，只是呆呆地站在被无情地射碎了的盛饮料的器具面前。
　　“哈哈……”T发出狂人般的笑声，“是玩具，是玩具。
　　哈哈……花子你上当了，哈哈……”
　　原来，在T右手中冒着白烟的只不过是只玩具枪而已。
　　“啊，吓了我一跳。……这个，是玩具啊？”
　　这个侍女好像和T早就很熟了，一边说话一边向T走过去，但脸上还没有血色。
　　“怎么，借给你看看，怎么样，和真的一模一样吧。”
　　她不好意思地把那把玩具的左轮手枪拿到手里，左看看右瞧瞧，最后说道：“上当了，嗯，我也要射你一下。”
　　说着她弯起左腕，把枪管架在上面，得意洋洋地瞄准了T的胸口。
　　“你要是会开的话，就开一枪看看。”
　　T呵呵地笑着，用嘲弄般的语气说道。
　　“不会开吧。”
　　砰……比刚才更加尖锐的声音响彻了房间。
　　“嗯、嗯……”
　　T发出难以言表的一种令人不舒服的呻吟声从椅子上站起来，重重地倒在了地板上，而且手脚抽搐着，一副痛苦的样子。
　　是开玩笑吗？要是开玩笑的话，那挣扎的样子也太逼真了。
　　我们不由得跑到了他的身边，旁边的一个人从桌上取下烛台一看，T那苍白的脸仿佛癫痫病人一般的痉挛着，就好像是受伤的蚯蚓扭动身体的样子，全身的筋肉伸缩着，不顾一切地挣扎着。而且他每次扭动身体的时候，就会从裸露着的胸口的黑色的伤口处透过雪白的衬衫汩汩地流出鲜红的血。
　　原来给她看的玩具手枪里的第二发子弹装的是实弹。
　　我们长时间呆立在那里，谁都没有动。在怪异的故事后发生的这个事件给我们带来了异常剧烈的冲击。如果从时钟的刻度来看的话，或许只是很短的时间。但是至少对于我来说，我觉得我们那样站着什么都没做的那段时间是很长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那一瞬间我还有充分的时间来进行下面的推理：“虽然是出人意外的事件，但仔细想一想，这难道不是从最初就写在T今夜的计划中的吗？他直到九十九个人为止都是杀的别人，这最后的第一百个人难道不是留给他自己的吗？而且难道他不是选择最适合做这件事的‘红房子’作为自己最后的死亡场所的吗？如果把这些和他极其怪异的性格合起来考虑的话，那就也不是什么完全出乎意料的想像了。
　　对了，先让别人相信手枪只是玩具，再让女招待开枪，这难道不是和他其它杀人方法共同的独特的手法吗？这样一来，开枪的女招待就没有受到惩罚的担心了，因为有我们六个证人在场。也就是说T把他加之于别人的方法相同的、加害者没有任何罪名的方法应用到了自己的身上了。”
　　其他的人似乎也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感慨中，而且可能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吧。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这么想了。
　　可怕的沉默支配了整个房间，只听到女招待悲伤的低头轻声啜泣声。在“红房子”的烛光照映下的这一幕悲剧作为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咕、咕……”
　　突然，除了那个女招待的哭泣声以外，我们又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那声音让人觉得好像是从已经停止挣扎、直挺挺的好像死人一样躺在地上的T口中发出来的。一阵寒冰一般的战栗爬上了背来。
　　“咕、咕……”
　　那声音越来越大了，而且就在一瞬间临死的T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站起来了以后口中还有咕咕的声音。那好像是心底绞出的痛苦的呻吟声。可是……会不会是……啊，果然如此。原来他刚才一直都在忍着笑。
　　“各位，”他大声地笑起来叫道，“大家明白了吧。”
　　于是，啊，又发生了什么事呢？刚才那样哭泣的女招待一下子快活地站了起来，好像已经受不了了一样，也捧腹大笑起来。
　　“这个，”终于，T把一个小圆筒形的东西放到自己的手掌里，伸到惊呆了的我们面前说明道，“这个是牛膀胱做成的子弹，里面装满了红色的墨水，被击中了以后就会流出来了。就像这个假子弹一样，刚才我讲的经历从开头到结尾都是编出来的。不过，我的演技不错吧……无聊的各位，这种事算不算你们一直在追寻的那种刺激呢？”
　　在他表明这些的时候，刚才充当他的助手的女招待可能为了转换一下气氛，打开了台阶下的开关吧，突然的像白昼一般的灯光使我们头晕目眩，那白色的光线一下子完全扫除了漂浮在房间里的那种梦幻般的气氛。暴露出来的物品显出丑陋的形骸。无论是红色的垂帘、红色的地毯，还是桌布椅套甚至银烛台都显得那么的丑陋。在这个“红房子”里面搜遍每一个角落也找不到一点梦幻的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