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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绳枪           ★★★ 双击滚屏阅读

火绳枪

作者:江户川乱步    来源:江户川乱步作品集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6/4/1

  一年寒假,我收到朋友林一郎的一封邀请函。信上大意就是说他和他盟弟二郎一起去到那大约一星期了,每天打猎度日,两个人玩,没有意思,如果我有空,能不能来玩一玩。信封是旅馆的,印有A山麓S旅馆的名字。
  漫长的寒假如何度过,懒散的日子实在难以打发,所以我接到邀请函非常高兴,正中下怀,立刻接受了邀请。但我有点担心,林和平日关系很僵的妹夫二郎在一起,想来想去拉着橘和我一同去。
  这是十二月的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前一天还在下着的雨一下子放晴了。无须准备行装的我们,虽说是去旅行,也极为简单,只身去火车站就行。
  那天,橘在制服外面又加了一件披风,这似乎是他的一贯喜好。他一身奇异的打扮,无精打采地缩在候车室的角落里,嘴里不断吟诵着那个叫做“白鸟”的诗人的古怪的诗句,并把一只胳膊从披风里伸出来放在窗框上,出神地望着窗外变化极大的景色。看到他这幅样子,我不知为何感到很神秘。
  大约三个小时,火车到达A山麓的车站。我没有预先通知林他们,自然没人来接站,于是我们立刻坐上车站前的汽车,直奔S旅馆。到了旅馆,迎接我们的旅馆男服务员说:“林先生吗,弟弟已经出去了,哥哥还在里面的独间房里休息。”
  “午睡吗?”
  “是的,每天午后都要睡一会儿,那我带您们到那所独间房吧。”
  这个独间房与主屋相距十间房左右,隔着一个院子单独建成的西洋式房屋,从主屋一直往后走穿过长长的走廊就到了。
  把我们带到房门前的服务员一边说“通常林先生睡觉的时候,里面都反锁起来”,一边轻轻地敲锁起来的门。可是林看起来睡得很沉,里面没有任何回音。这回稍稍用力叩门,即使这样也没能把林从熟睡中唤醒。
  “喂,林,还不起来吗?”
  这次,我试着大声叫喊。我想睡得再死,也会被叫醒吧,可是不知道为何,里面一点反应也没有。橘也和我一起使劲叩门,同时大声喊。但没有迹象表明他醒了。我不知怎地开始感到不安,一个劲地往坏处想。
  “呀,怎么这么奇怪啊。”我对橘说,橘也似乎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回头对男服务员说:“林肯定睡在这个屋子里没错吧?”
  “是的,那已经……无论如何里面上着锁呢。”
  “还有没有相同的钥匙?”
  “有,我去拿。”
  “我们这样敲门他都不起来,事情仿佛不太对劲,总之,用钥匙打开门看看里面再说。”
  这时,服务员从主屋拿着钥匙回来了。
  门一开,橘第一个冲进去,他刚不客气地走到放在门正对面的墙角的床边,就“啊”轻轻地叫了起来,惊得呆立在那里。
  床上,脱去外衣、穿着一件马甲的林一郎左胸被子弹穿透,倒在那里。新鲜的血从马甲里汩汩地流出来染红了雪白的床单。血还没有干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我看到林一郎这副出人意料的样子,头脑一片空白,茫然所失,神情恍惚地注视着橘的一举一动。
  橘盯了一会儿面目全非的林的尸体。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血腥事件,他老半天都没有开口,只是命令脸色大变、惊慌失措的服务员立刻报警。然后离开床边,重新仔细地审视这个房间。
  就像刚才所说的,这所独间屋是西洋式建筑,我大致说一下房间里的样子,东面和北面是墙壁,在那个墙角里放着一张床,床旁边并排放着柜子。床的正对面,就是西侧靠北的地方是这个房间的惟一入口。穿过长长的走廊就可以到达主屋。南面墙上有两扇窗户。靠近西侧的窗子前有一张大书桌,上面摆着沉重的书架,书架里面放着几本外文书。书架旁的坐垫上放着一个少见的球形玻璃花瓶,里面盛满了水。
  在它面前随随便便地扔着一只非常古老的旧式猎枪。此外还放着笔、墨水和一封信。桌子上摆的就是这些。桌子前和侧面照例端端正正地放着两把椅子。
  两扇窗户都是毛玻璃的。一扇,就是桌子前的一扇窗户不知为何半开着。耀眼的阳光从那里射到桌子上。
  橘环视了房间一会儿,靠近桌子前的那扇半开的窗户,从那里轻轻地探出头,往窗外看,又缩回头,盯着桌子上的猎枪。然后又拿起信封瞥了一眼,这次从西服外衣的口袋里,取出带有表链的怀表上的磁针,看了看磁针,又把头探出窗外,仰望天空,然后又一动不动地盯着桌面,回头看看房间一角的床,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上面的动作。就在这时,从主屋方向的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忽然想到什么的橘,慌忙从口袋里掏出铅笔,匆匆标出桌子上猎枪的位置和花瓶的位置。半开的窗户开合的大小也同样用铅笔标出来。
  不久,出事的房间里劈噔扑通进来一群人,就是接到服务员的急报,迅速赶来的警察们。穿制服的警察是巡查,穿西装的是法医,而跟在他们后面的是旅馆老板和最初把我们带到这个房间的刚才那位服务员,他脸色苍白地守候在那里。
  法医和警察一进来,就直奔床走去,胡乱地检查一翻,我一看,警察从尸体的胸部兜里掏出一块带有链子的怀表。并且不知他对谁嘟囔道:“事发在一点半呐。”
  似乎怀表中了子弹,指针停在了一点半。在法医检查尸体期间,警察把服务员叫过来开始询问。
  “被害者在饭厅吃过午饭后就回到了房间。那你有没有听到枪响?”
  “您这一说,我觉得午后好像听到一声巨响,后山的枪声始终不断,所以并没有特别留意。”
  “这张桌子上的枪??像是火绳枪,这是被害者的吗?”
  说着,警察拿起火绳枪,把枪口放在鼻子前,不由嘀咕了一句:“嗯,还有火药味呢。”
  “啊,这个吗,这是弟弟的……”
  旅店老板在旁边插了一句。
  “弟弟?”
  “是的,叫二郎的先生,他也在我们旅馆住,现在出门了,主屋有他的房间。”
  “那么,那个呢?那支枪呢?”
  警察半侧身,指着床的上方说。那边墙上手勉强能够到的高度挂着最新式的连发枪。
  我真是粗心大意,在此之前根本没有注意到那支枪。
  “那是哥哥的枪。他拿着那支枪每天去山里打猎。”
  这时,离开死尸朝窗口外面眺望的法医像是看到什么,叫了起来。
  “啊,是这个。”
  我顺着声音,从法医身后朝窗户下看,昨天一场大雨,潮湿的院子里,留下清楚的木屐印。看到这个的法医好像恍然大悟似的,转过身来对警察发表了一番自己的见解。
  “犯罪途径极为简单,就是说凶犯知道被害者有午睡的习惯,在被害者就寝的时候,偷偷地靠近窗外,小心地打开窗子,用火绳枪打死他并把枪丢在桌上,逃走了。所以,我认为调查一下了解被害者日常生活起居的人,马上就知道这个凶犯了。”
  这时,走廊里传来咚咚咚慌慌张张的脚步声,一个青年闯进来。是二郎。他一进来,眼睛立刻朝床上的哥哥死尸望去,他的脸由于过分恐惧而变得僵硬。我不知道为何看到二郎,心一下子跳得厉害起来。这个人来了不该来的地方。所有情形都在指着他说:“你是凶手。”火绳枪是二郎的,窗外足迹是木屐印,现在站在面前的二郎又穿着和服,并且他们兄弟的家庭内部纠纷我再清楚不过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郎一进来,就喘着粗气,不知道对谁喊道。
  “你是二郎君吧。”
  法医用一种不客气的口吻问道。
  二郎看到那里并排站着紧张得不得了的人们的脸,脸一下子变得惨白,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
  “是的。”
  “那么,这个,这支火绳枪是你的吧。”
  法医指着桌上的猎枪。看到这个,二郎仿佛很惊讶,可是他很平静地回答:“是的,但是这是怎么回事?”
  法医没理他的问题,一个劲儿地问:“刚才你去哪了?”
  对这个问题二郎稍稍噎了一下,终于像是嘟哝似的用很小的声音回答道。
  “无可奉告,我认为没有必要告诉你。”
  “对不起,你们是亲兄弟吧。”
  说到这,法医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
  “不,不是。”
  然后是各种各样的问题,法医验尸,出事房间内外现场的调查,结果二郎终于在当场被捕了。
  那天晚上,橘和我在同一家旅馆的一间房相互面对面坐着。死人的身后事和其他什么事要求我们留在旅馆。
  “有段时间我没看到你的人影,去哪了?”
  我首先开口,平日着迷侦探的橘碰到这种事不可能悠然自在。我想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他,这期间他是不是掌握了揭露事件真相的线索,或者为了使证据更加确凿而奔波,所以我很想听听橘的侦查经历,才把话题转向这件事。虽说如此,我并不是真的期望看到橘的名探风采,对这种普通的事件,侦探狂橘是怎样说明的,我实际上想听这个。这时,橘突然张着大嘴笑起来。
  “哇哈,哈,哈,哈。”
  我莫名其妙,十分纳闷,神情恍惚地看着他。
  “一群乡下警察,走来走去好像仔细调查似的,这种事,对喜欢搜查的乡下侦探有一点太简单了。是的,简直再容易不过的事件了?”
  橘正往下进一步说时,刚才所说的橘所谓的乡下侦探由服务员引路突然来访。
  “刚才失礼了,我有点事想问您们。”
  侦探寒暄道。
  “二郎坦白了吗?”
  我这么一问,警察用一种厌恶的表情,毫不理睬地说:“这种事没有必要对你说。”
  “那您来做什么?”
  “我想再仔细地听一下当时的情形。”
  警察说着再次追问我,旁边橘露出讽刺而得意的笑容对警察说:“没必要详细讲吧。”
  这种侮辱性的话语,很显然激怒了警察。
  “什么,没必要讲是什么意思,我是奉命调查。”
  “您调查是你的自由,我可没有这个必要。”
  “为什么?”
  “我不知道您怎么想的,这桩案件不是犯罪。没有罪犯,所以没有必要调查罪行。”
  橘出人意料的话语,惊得我和警察差点跳起来。
  “没有犯罪,那您是说是自杀了。”
  警察的话里,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傲慢的讽刺。
  “不,当然不是自杀。”
  “那么是说误杀了?”
  “也不是。”
  “哇哈,哈,哈,哈,哈。这真有意思。既不是自杀,又不是他杀,又不是误杀,不会,你……”
  “不,我只是说不是犯罪,并没有说不是他杀。”
  “真被您搞糊涂了,我……”
  嘴上虽这么说的警察的脸上还是露出对橘不屑一顾的嘲讽的笑容。看到警察这幅表情,橘仿佛窝了一肚子火儿似的,狠狠地盯着他说。
  “我现在解释,你也不会心服口服的,明天我给你看证据。”
  “证据?喂,要是有这样珍贵的证据,一定给我看看。可是,说到明天是怎么回事?”
  “这个意义重大。不到明天不能给您看。总之明天一点请到这来。一定让您看到心服口服的证据。”
  “不会是开玩笑吧。好,明天一点。”
  “可是要知道如果明天是雨天,或者多云也不行。”
  “哎,多云也不行?”
  “是的,如果不是像今天一样的晴天您也看不到证据。对了,您出来时请一定要带着那支火绳枪。”
  “这个条件可太苛刻了,那明天我等着您,今天我就告辞了。”
  警察扔下话,带着奇怪的笑容出去了。橘转向我嘟哝道:“这个乡下侦探,这次开始怀疑我了。”
  不用说乡下侦探,我实际上对橘的言行也感到很意外,所以也不由得怀疑起橘的话。
  橘所说的证据究竟指的是什么呢?
  “你提到的证据,到底是什么呢?”
  于是我一问,橘满不在乎地说。
  “那个房间的桌上不是有一个花瓶吗,那就是证据。”
  橘这么一说,我更加糊涂了。可是,我还是忍住没有往下问。
  那天晚上,我在上床之前,朝房间开着的窗户外边望去,那时,靠着窗户的暗处站着一个奇怪的身影。
  第二天,是个好天。
  昨天的警察在两个巡查的陪伴下,按照约好的时间一点整来了。他的右手牢牢地握着那支火绳枪。橘看到跟在警察身后的一个巡查,走过去,轻轻地拍着他的肩笑着说“昨天晚上辛苦你了。”
  听了这话,警察慌忙解释道:“实际上,我们想这个旅馆是否藏有犯人,所以加了看守。”
  怪不得,我看到的奇怪的男人就是这个巡查。
  且说,人又凑齐了??其中也包括旅店老板和男服务员??身为今天的主角橘走到房间西南角的桌子旁,把那上面的东西按昨天一样摆好。警察拿来的火绳枪,也装上准备好的弹药,放在原来作标记的正确位置。花瓶和坐垫也按照原来的位置放好。桌子上的所有物品都放在和昨天一模一样的位置上,又把桌子前的窗户也按照标记好的位置打开。接着,橘对男服务员耳语一番。于是,男服务员点点头出去了,不一会儿抱回一个和人等大的稻草人,穿着不合身的马甲。橘从他手里接过稻草人,放在房间一角的床上,按照昨天林躺在那里的姿态放好。
  准备好以后,橘环视了所有人,缓缓地开口说道:“现在这个屋子里的每样东西的位置和昨天案发时一模一样。重要物品的摆设位置都做了记号。接下来我想让大家看看昨天案发时的情形,林君是怎样被害,不,是胸部怎样中弹的。”
  听了橘的这番胸有成竹的话,所有在场的人都紧张起来。
  “这之前,我试图把自己关于这桩案件的想法说出来。警察把二郎当成凶犯了,但我不得不说这是扭曲了事件的真相。不单是二郎,这桩案件根本没有杀害林一郎的凶犯。怀疑二郎的第一个理由似乎是这支火绳枪是他的东西,可是我认为这丝毫不能构成理由。再愚蠢的人也不会用自己的枪杀人,更不可能有把它丢在现场就逃走这样糊涂的举动。相反,这正证明了二郎的无罪。第二个理由是院子里留下的脚印,这也还是仅仅表明了相反的论证。过后你们再调查一下就知道了,脚印来回间距相同,并且脚印之间的间距很小,犯了杀人罪的人,能那样从容不迫地回去吗?为了慎重起见,昨天晚上,我沿着这些脚印调查一番,荒谬的是,这些脚印是旅馆后山的一个神经错乱的姑娘从后面的篱笆钻进来,潜入院子里留下的。第三个理由是二郎在案发时间正好出去了,他又不说去了何处。关于这点,我不想说得太细,只是我从男服务员那里得知二郎出门不久,住在二楼的老绅士的女儿也出去了,这位姑娘和二郎几乎是同时回来的。关于这件事或许二郎已经向警察坦白了。”
  橘说到这,停了下来,望着警察。警察点点头,默默地肯定了橘的推断。
  “最后还剩下一个值得怀疑的理由,二郎君和一郎君不是亲兄弟,可是我认为这即使作为理由,也是不充分,没有说服力的理由,如果二郎抱着杀死一郎的念头,他不会选择旅馆这样人多眼杂的地方。兄弟俩每天都去后山打猎,所以如果想干掉一郎的话,那应有很多机会。即使在现场不幸被谁看到了,在那种地方,打鸟啦,射什么东西啦,可以找到种种造成误杀的推卸罪行的办法。归根结底,我认为根本找不出一个怀疑二郎君的理由,怎么样,大家还认为二郎是凶犯吗?”
  橘的高超的雄辩和推理让我只有佩服的份,我在心中,是这样,是这样地叫个不停。
  橘用一种郑重的口吻接着说。
  “开始,我看到火绳枪放在桌上,死尸马甲被弹药烧得焦黑,也在想或许是自杀呢。但等我注意到桌上的两样东西形成某种可怕的因果关系,我立刻领悟到自己想法的错误。接着我了解到窗外的脚印与这桩案件毫无关系,所以这件事根本找不到杀人凶犯。结果我只能认为这是一桩没有凶犯的他杀。”
  啊,没有凶犯的他杀,还有这样奇妙的事情。在座的人都敛声屏气,入神地听着橘的话。
  “如果我想得不错的话,林君昨天中午吃完饭,从二郎的房间拿出装满弹药的火绳枪,回到这间房,把它架在这张桌上玩了一会,突然想起必须给朋友回一封信,于是把枪放在桌上,写起信来。那时枪托正好抵在这个书架的一角,这与这桩案件关系重大。写完信,到了习惯性的午睡时间,他就往床上一躺。接着过了多长时间我不清楚,到了1点30分,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惨案突然发生了,最不可思议的没有凶犯的杀人案开始了。”
  说着,橘冲口袋里掏出怀表,“现在是1点28分,再过一两分钟没有凶犯的杀人事件就开始了,大家都清楚这桩案件的真相。请仔细看桌上的花瓶。”
  人们都怀着看魔术师表演魔术的心情,十二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玻璃花瓶。
  啊,这就是太阳光和玻璃花瓶形成的最不可思议的杀人事件。
  请看,玻璃花瓶在从天空射下来的强烈太阳光线的照耀下,像火焰一样闪闪发光,而穿透盛满水的球形玻璃花瓶的太阳光线变得越发强烈,它在桌上的火绳枪上形成最可怕的、令人诅咒的焦点。
  焦点随着太阳的移动而变换着位置,现在白炽的光线正好投到点火孔的上面。同时一声刺耳的巨响在房间里回荡,枪口飘荡着滚滚白烟。
  人们一起把视线投到床上。
  胸部中弹的稻草人,像凄惨的死尸一样倒在那里。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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